白沙

白沙:来自外部世界的经历  作者:杰夫·戴尔

我和妻子驾车沿着54号公路从阿拉莫戈多一路向南赶往埃尔帕索。我们在白沙公园待了一下午,那耀眼的白光此刻还在灼烧着我的大脑,我担心它甚至已经对我的眼睛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这些沙子是由石膏形成的,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明亮得如同刚刚落下的雪,实际上比雪还要亮,亮得不可思议。白沙,这是个非常好的名字,尽管一开始我们还觉得这地方有点让人失望。一开始,沙子的颜色不纯,看上去不是十分白,然后,再往前,我们发现沙子开始爬到路面上,颜色也白了些,接着很快,一切都变白了,连路都是白的,再后来,路不见了,只留下这耀眼的白。我们停好车,走了进去,走进了这片白色世界。太不可思议了,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天空是一片纯净的湛蓝,但必须强调的是这沙子的颜色已经白到了极致。要是不赶时间,我们很乐意在这片纯净的旷野上再待上一会儿,但我们当晚必须赶到埃尔帕索,于是就回头上了车,离开了这个公园。

杰西卡驾驶着车,傍晚时分,我们已经到了阿拉莫戈多以南六十英里的地方。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列货运火车沿着与公路平行的轨道,也在一路向南跑。

“搭便车的!”我指着路边说,“我们要不要载上他?”

“要吗?”杰西卡放慢了车速,这下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黑人小伙子,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不像是疯子或者有什么难闻的气味。车子缓缓地向前爬着,我们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他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我放下车窗,副驾驶座那侧的车窗。他笑起来的样子挺亲切的。

“你们去哪里?”他问。

“埃尔帕索。”我说。

“那太好了。”

“是啊,上来吧。”

他打开车门,钻进了后座。目光在后视镜里交会,杰西卡说:“嗨。”

“谢了。”他说。

“不客气。”杰西卡踩下油门,车速又飙回七十,不久我们就赶上了左边轨道上的火车,又与它保持并行了。

“你从哪里过来的?”我扭头问他。这时候我发现他也许没有我起先判断的那么年轻,他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但目光还是很友好,笑容还是很亲切。

“阿尔布开克。”他说。我有点吃惊——照道理来说,从阿尔布开克去埃尔帕索应该直接走I-25公路。“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伦敦,英格兰。”我说。

“联合王国。”他说。

“对的。”我又把头转了回去,朝向正前方,因为我担心这样在座位上扭着头,脖子会抽筋,我的脖子是很容易抽筋的。

“我猜对了。我喜欢你的口音。”他说。

“那你呢?”

“原籍是阿肯色州。”

“我母亲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杰西卡说,“阿肯色州的埃尔多拉多,后来她就去了英国。”

“我是从小石城出来的。”他说。

“和费拉·桑德斯[费拉·桑德斯(Pharoah Sanders,1940—),美国爵士乐手]一样。”我说了句毫无意义的话,但我喜欢炫耀,炫耀自己很博学,这一次是炫耀自己对爵士乐和黑人爵士乐手都很了解。这人显然不是爵士乐迷,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然后我们就准备陷入沉默,这种时不时被打破的沉默在这种情况下是最适用的。我们已经搞清楚了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车里洋溢着愉悦的气氛。然后,还不到一分钟,这种愉悦的气氛就因为一块告示牌而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告示

切勿让陌生人搭便车

附近有多家监狱

我看到了这块牌子,杰西卡看到了这块牌子,我们这个搭车的朋友也看到了这块牌子,我们都看到了,这块牌子完全颠覆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令我吃惊的是这复数:不是一家而是多家,有好几家啊。告示上并没有说明有几家,但显然不止一家。牌子上写的是“告示”,而不是“警告”,这多少让我获得了些安慰。我没有看杰西卡,她也没有看我,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大家都在看对方。谁都没有去看对方,也没有说一句话。一直以来,我都相信有气场这一说:好的气场,坏的气场。我们看到牌子后,车里原本好好的气场就完全变了样,变得很糟糕。物理事实就是这样,不知怎的,车里的分子经历了一个化学变化的过程,这个空间已经不再是一分钟前的那个空间了。天色也比先前暗了些,这是另外一个因素。

我们很快就看到了两处这样的地方,毫无疑问,这设计就是用来关押人的,它们一左一右分踞公路两边,都和公路拉开了一段距离,都有高高的铁丝网围着,打着明亮的弧光灯。没有窗,它们迫切地一心想遏制住危害,于是干脆把窗都省了。与此同时,两个地方都有一种宜家的风格。我真希望这就是宜家,如果我们的搭车朋友说他是来买沙发或厨房用具的,他的车坏了,那该有多好,我们就可以体谅他的难处了。但事已至此,就这样,谁都没有说话。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在想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迫切地想把时间往回拨一两分钟,我想把时间拨回去,和杰西卡说:“我们要不要载上他?”然后听到她回答:“不,不要。”车子快速地驶过去,任他留在原地。但今生你是别想把时间拨回去了,两秒钟都不行,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一切都有后果。现在的后果是我们不能改变当初载他的事实,但我们能叫他下车。我可以说:“听着,哥们儿,我很抱歉,但既然这样,你能不能从车上给我滚下去?”我可以这么做,但我并没有做,这有几方面的原因:首先,我担心要是真的提出让他下车,他可能会勃然大怒,杀了我们;其次,我担心这样请——实际上是直接要求——他下车,会很不礼貌。因此,我们并没有叫他下车,而是在紧张沉默的气氛中继续开着车。车子跑得很快,慢下来也没什么意义。然而无论什么情况,总有它好的一面值得强调:眼下,交通状况倒是好得很。杰西卡紧紧地抓着方向盘。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沉默让人无法忍受,但又不可能去打破它。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打开了收音机,还是之前的古典摇滚乐电台,我们白天早些时候在抵达白沙公园之前一直在听。在新墨西哥州渐渐沉下来的天色里,收音机里的音乐一出来,我就从叮当叮当的钢琴声和嗖嗖声中听出了《暴风雨中的骑士》[《暴风雨中的骑士》(Riders on the Storm)是美国摇滚乐队大门乐队(The Doors)于1971年演唱的一首歌曲。]这首歌,我是大门乐队的忠实歌迷,但此刻我可不想听,难以置信吧。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吉姆·莫里森在轻声吟唱:

路上有个杀手

他的脑子像蟾蜍般蠕动……

打开收音机迎来的是这么应景的灾难性结果,现在再想把它关掉,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们三个人就坐在那里,听着他唱:

如果你让他搭你的车,幸福家庭会遭殃……

吉姆·莫里森在其他歌里的忠告,杰西卡都是一一照办的。她双眼盯着路面,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双眼盯着路面,双手搭在大腿上。天色还在继续向黑夜转化,迎面而来的车灯非常刺眼,令人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歌还在继续唱着,雷·曼札克[雷·曼札克(Ray Manzarek,1939—2013),“大门乐队”创始人之一,键盘手。]在表演爵士乐曲风的独奏,弹的不知道是电子琴还是别的什么。我心想,这完全是噩梦般的处境。听着歌里传来的雨声,我恍然间觉得这里——新墨西哥州晴朗的天空下,在阿拉莫戈多以南前往埃尔帕索去的路上——也在下着雨。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后座那家伙突然清了清嗓子,这在车内紧张的气氛中听起来就像爆出了一声枪响。

“听着,哥们儿。”他说。

“怎么了?”我说。几乎在同时,杰西卡也说了声:“怎么了?”在同时迸发的绝望的礼貌驱使下,这两声脱口而出的询问就像是从双管枪里打出来的子弹。

“让我来解释一下。”

我们就想听解释,事已至此,我们唯一更想要的,就是他主动下车,自己去投案。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眼睛。这一幕你经常会在电影里看到:车上的人的双眼被框在后视镜里,后视镜又被框在挡风玻璃里,挡风玻璃又被框在电影屏幕里。基本上,这样的眼神看上去都不会是和善的,总是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此刻,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彼此看着对方,这些联想令我无法解读他的眼神。而且,我最近刚看了泰伦·西蒙[泰伦·西蒙(Taryn Simon,1975—),美国当代艺术家。]的摄影展《无辜者》(The Inno-cents),照片上的男男女女(黑人居多)都曾顶着可怕的罪名,其中一些人已经服刑二十年,他们的刑期长得不可思议(在有些案件中长达数百年),后来,在争取到DNA检验的权利之后,才终于得以翻案昭雪。这可不是因为还有疑点,也不是因为诉讼程序上的某个细节导致宣判存在争议(比如在某个案件中,警察知道嫌疑人有罪,但证据不足,于是伪造了证据),不是的,事实是法律判定的那些可怕的罪行根本不是他们犯下的。看着他们的脸,你想要判断这些人无辜还是有罪,这是行不通的。无辜的人可能看起来像有罪,而有罪的人也可能看起来很无辜,一个人看上去像什么都有可能,无辜还是有罪,从脸上是判断不出来的。很不幸,他们背负了这些可怕的罪名,而这些罪行其实是由某个人犯下的,甚至有可能是这样:这些人中的某些人之所以会被卷进这样的冤假错案,是因为这些罪行——这些可怕的罪行——是由坐在我们后座的这个家伙犯下的。此刻,他正缓缓说道:

“我猜那块牌子把你们吓坏了,是吧?”

“岂止,”我说,“而且,说实话,那首歌也确实让我们没法安心。”

“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那太好了。”我说。有时候,我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辈子真正想要得到的就这点东西:一个解释。把问题说清楚,坦白事实,让我们了解情况,这样我们就可以做出基于事实的判断,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以前是犯过事,坐过牢,服了刑。听到了吗?我一年多前就出来了,我现在只是要搭车,去我要去的地方。告诉你,哥们儿,我就只是想去埃尔帕索。”

“哦,既然这样,”我清了清嗓子,这种情况下,你不先清清嗓子就说不下去,“既然这样,我想把你放下来对谁都好。”

“是对你们好,不是对我。”

“好吧,我想你说得对,但是,既然这样……”除了不停地清嗓子,我还不断地说着“既然这样”。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这是无法避免的。“嗯,事实是,”我继续说,“我们希望能有一段愉快轻松的旅程,但现在看起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这样,现在看来,其实已经完全没可能了。”

“你看,问题是,我不想下车。”必须强调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带一丝威胁的语气,他只是在陈述他的观点,但陈述这一特定的观点不可能不带一丝威胁。我担心他是那种情绪不稳定的人,情绪波动得很厉害。我自己也有这样的问题,但此刻,我的情绪波动没有下沉厉害,如果这样说得通的话,它是在朝一个方向波动。杰西卡紧紧地抓着方向盘,眼睛一直盯着路面。在某种程度上,我开始觉得我们之所以会陷入这样的处境,主要是由于她的过错。如果只有我们俩——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陷入同样的处境(也就是说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但反正就只有我们俩——我很可能已经控制不住脾气,并且向她发泄了出来。

“让我来解释一下。”他说。因为害怕脖子会抽筋,我没有转过头去,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前方,看着夜色中迎面而来的车灯以及前方车子的红色尾灯。他说他之前在一家超市买东西,他妻子和别人有奸情,而这个人的哥哥就在那家超市工作,有一天,他本来得去上班,但因为感冒就开溜了……

我看着对面驶过来的车,模模糊糊的车灯从眼前晃过,令人昏昏欲睡,我看着这些车、这些灯和漆黑的天空,心里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到埃尔帕索……

然后,他又回到了超市……我意识到自己居然听到一半就打瞌睡了。其实,这不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或者至少他不擅长讲故事,他不断地东拉西扯。我感兴趣的是他的故事,不是他讲故事的方式。几分钟前我还在担心他可能是个杀人犯,但现在我担心他会是个无趣的话唠,但也有可能他既是杀人犯又是无趣的话唠。近几年来,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我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在下降,越来越不善于倾听。可即便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心不在焉,而这一刻,偏偏又如此需要专注,显然,这才是对我最有利的做法。听他讲,专心地听他讲下去,集中注意力,这实在很重要,但我做不到,我想听,也应该听,但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可能正因为有一些像我这样的人在担任陪审团成员,他们不能专心听别人说话,才有这么多的冤假错案,这么多的误判。我心里在想,不管我该想什么,该专注于什么,我总是在想别的,这别的无外乎就是我自己和我的问题。想到这,我发现他的声音消失了,他的故事讲完了,被告陈述完毕。

“我们得加油。”杰西卡说。

“她说的是汽油。”我说。几英里后,我们驶进了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我很讨厌给车加油,尤其是在美国,你得先付钱,很麻烦,而且好像总会把你弄得油乎乎的,但这次,我和杰西卡都想来操作,这样我们就不用单独和这家伙待在车里,但我们又不能两个人都下车,因为他也许会攀过车座,自己把车开走,只不过他开不了,因为我们得用钥匙开油箱盖;只不过这是在美国,这是辆租来的车,它没有油箱盖锁。这个搭车的家伙和这局面有关的一切让我的脑子有点短路。我和杰西卡都下了车。我来加的油,这活很简单。我看着加油泵上滚动的美元和加仑的数字,虽然眼下这些数字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但不可能不注意到一个事实:美国的汽油价格竟然比英国便宜这么多。

这时候,我们的新朋友也下了车。他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运动鞋,运动鞋不是黑色的,但非常旧。杰西卡回到了车上,我还在“泵油”,这是美国人的说法。他看着我。我们俩差不多高,他稍微矮一些。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之前还是在车子的后视镜里,这次是真的四目相对。在加油站霓虹灯的映照下,他的眼神可以做多种解读。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两个男人,黑人和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

“我得去撒尿。”他说。

“好,去吧。”我尽可能让语气保持平静,确保自己的表情没有暴露出真实的想法,但又担心这样面无表情表现出来的面部僵硬实际上暴露了一切,于是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们不会自己上车,就把我丢在这里吧?”他说。

“把你丢在这里?不,当然不会。”

“你确定吗,哥们儿?”

“我发誓。”我说。他点了点头,开始慢吞吞地朝洗手间走去,左腿有点不太利索,他不慌不忙,也没有回头看。我看着他走远,等他一进去,我就松开油管的扳柄,咔嗒一声把它从车上拔出来,砰地挂回到加油泵的金属托架上,不料它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你得把手柄往上推回去。”杰西卡说。我照她的话做了,我把手柄推了回去,重新把这难对付的油管嘴架了上去。

“快!”杰西卡说。我重新把油箱盖拧上,但因为太急了,没成功。“欲速则不达”这句老话真是太有道理了。最后我总算把油箱盖拧上了,然后跑着从车头绕过去。杰西卡点火启动车子,发动机咆哮着恢复了生机。

“走!走!走!”我一边喊着,一边爬进副驾驶座。杰西卡镇定又迅速地把车开动起来,轮胎都没有嘎吱一下。我关上了车门。

我们安全又顺利地驶出了加油站,转眼间就回到了公路上。一开始,我们俩都很兴奋能这样逃出来,还互相击了一下掌。哈哈!

“我说‘我发誓’的那个样子,喜欢吗?”我问。

“你简直是个天才!”杰西卡说。这种兴奋的状态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我们马上就泄了气,因为虽然还是有点兴奋,但我们已经开始感到有点惭愧了,随后,兴奋感就一点点消散了。

“你车门没关好。”过了一会儿,杰西卡说。

“关了。”我说。

“不,没有关。”杰西卡说。我把门开了一道缝,又砰地拉上,比之前关得更紧了些。

“对不起,你说得对。”

“没关系。”杰西卡接着说,“我们刚才是不是做了件很不好的事情?”

“也许是吧。”

“你觉得这算是种族歧视吗?”

“我觉得就是有点不礼貌,武断,草率。”

“想想他从厕所出来会是什么感受,他会很失望,会觉得我们这样对他太过分了。”

车子继续往前跑着,眼前的景色还是一样,车子、灯光、几乎黑透了的夜色。我们安全了,但也许我们一直都是安全的;我们已经脱离了危险,那么也有可能危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感觉好像他在考验我们。”杰西卡说。

“我知道,这种感觉从来都不好,考试没通过。”我说,“我还记得十七岁那年,考驾照考砸了的感觉。”

“什么感觉?”

“记不太清了,总之不好。你呢?你很可能一次就过了。”

“是的。”她说。可我们并没有刻意回避此刻真正的话题,过了一会儿,杰西卡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

“也许是的。”

“但我们不会回去,对吗?”

“绝对不回去。”我说。然后我们俩都笑了起来,车继续跑着,我们沉默了几分钟。兴奋感已经消失了,但车里的气场已经好转,虽然此刻我们还是觉得惭愧,既不觉得自己无辜,也不觉得自己有过错,对自己所做的事既感到安心,又觉得愧疚。

“你知道那些传闻吗?”杰西卡说。

“消失的搭车人?”

“是的,说不定后座上还有一把斧头。”

我扭过头去看,身上绑着安全带有点不太利索。后座上什么都没有,下面也什么都没有,除了两罐可乐和一个水瓶,都是空的,还有一张白沙公园的破地图。

“没东西。”我揉了揉脖子。车子继续往前跑,天色很暗,夜幕已经降临新墨西哥州。

仪表盘上的灯发着微光,燃油表显示油箱几乎是满的。

“好啦,”我说,“我们还是做了件好事的,至少带他离开了那个叫你别让人搭车的地方,他应该很感激了。”但是想象着他在那个地方,从洗手间出来,环顾一圈加油站的停车区,我知道这时候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肯定不是感激。有很多车来来往往,但他心里一定很清楚,他想看到的,他希望还等在那里的那辆车早就已经没影了。我能想象他的感受,我很高兴自己不是他,不用去感受这些,我也很高兴现在又只剩下我们俩,平平安安地坐在我们的车里,作为夫妻结伴而行,向着埃尔帕索一路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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