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精灵的图书馆。我在这里，已经消磨了千年。

寂静的图书馆里滴着陈年隔代的雨水。在古中国的竹林里，从叶梢上滑落的冰冷雨水，带着凉意落在我身上，却无法沾湿我的黑袍。我目不斜视，沿着暗沉沉的书架信步走去，每一排书架旁，都蹲踞着一尊神兽。不必去看，在过去的千百年间，它们已经印在我心里。

细腻的羊皮卷，来自黑暗的中世纪，旁边盘踞着石刻的龙。一页又一页，都是空白。那是被囚禁在黑暗中的精灵用针刺下的文字，只能用指尖识别。

脆薄的莎草书，来自尼罗河畔，被狮身人面像护卫着。那里长满莎草，清凉的河水带着莲花香气流过古老的土地。写书的精灵思慕着永恒的生命，却不知永生的国度哪有那般美丽。

凉润沉重的竹简，来自古中国。名叫麒麟的青铜神兽守卫着它。书上说，终有一天，沉重的身体会轻如羽毛，飞升到高高的天上，脚下是日月和山川。

这座图书馆里，收藏着浩如烟海的魔法之书。

有的精灵生前尊荣。这传奇的一生，最终成为一本无人借阅的书，站在蒙尘的书架里。

有的精灵一知半解，靠传闻撰写成书，供人去摸索、猜测，去耗尽一生心血。

还有的精灵惜字如金，珍藏着魔法死去。

过去，我不明白他们的故事。如今我沿着书架走去，心中充满感喟。

“先生。”

一个细弱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在幽暗的天光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很小的女精灵，是个树精。她枯叶一样陈旧、宽大的衣裙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乱蓬蓬的栗色头发也滴着水。在她绿莹莹的大眼中，我看见面色苍白、一袭黑袍的自己。

“先生，”她胆怯地又叫一声，“您是管理员吗？”

我望着她。那张瘦削的小脸没有血色，一双绿眼显得格外大。这孩子的生活一定很不容易，也许还经历过许多痛苦。但是，她毕竟来到了这座图书馆。

我点了点头。

她的绿眼睛亮起来。她抬起脸，充满希冀地说：“我想借书。”

当然，到此地来的精灵，都是为了借书。我侧过身示意她跟着我走。当我们经过一架又一架氤氲着烟雾、闪烁着微光的古老书籍时，我听见这女孩低低的吸气声——她正努力压抑着激动和狂喜。我知道，因为我也曾这样。

幽暗的图书馆仿佛永远走不完。冷雨滴在女孩身上，我们走过无数排书架，走了几里路那么长，我知道她的兴奋渐渐变成疑惑，疑惑又变成疲惫。但我很坚定，必须带她到应去的地方。

女孩一声惊呼，停下了脚步。我回过头，她伸出纤细的手，战栗着取下一本镶满红珊瑚和黄水晶的古书。刚一掀开，一片梦幻般的粼粼水光就包围了我们。女孩心醉神迷地俯视着水底，仿佛人间的女孩见到了最贵重的珠宝。

可是，当她望向我时，我冷淡地摇了摇头。那是梦之书，空有美妙的幻境。

“我不能借吗？”她的脸色发白了，“求求您，先生，我想借这一本……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过去曾有个女孩说过，我冷漠的样子就像一尊石像。绿眼睛中的欢乐像灯塔一样慢慢熄灭，女孩嗒然垂下头，把书放回架上，默默地重新跟在我身后。

我要指给她看的书，搁在蒙尘的书架上，在最高一层。它的样子非常平凡，用粗糙的树皮钉成，仿佛涂过蜜、烘烤过，散发着好闻的面包香。

我知道女孩很失望。她迟疑地看看我，踮起脚来，却碰不到它。我静静看着她，并不帮她去拿。她涨红了脸，跳起来努力去拿。精灵的血统像蛱蝶一样轻巧，她终于拿到了那本书。

我指指蹲踞在书架旁的木刻神兽。女孩马上明白了。她勇敢地把手放进神兽嘴里。一阵红光闪过，她猛地睁大眼睛，咬紧嘴唇，但没有呼痛。她把手抽回时，指尖上滴落着绿色的血，那是树的汁液，是她种族的精灵之血。

过去，我也曾无数次把手伸进神兽嘴里，用我透明的精灵之血换取知识。过去，有个精灵女孩曾说过，我的脸色比别人苍白，就像大理石一样。

绿眼睛的小女孩走了。我站在堆满废书的壁炉前出神，我并没有用魔法为她生起炉火，让她烘暖双手、烤干衣服。但是，从那本竹简里升起的古中国之雨已经停了，明亮的星辰出现在幽暗的夜空中。这些雨露和星辰，都从那些魔法书中来，千百年来，它们一直包围着我。

再见到精灵女孩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那一天，中世纪的铅云低低垂在图书馆上空，我的心情也是沉郁的，因为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从前的那个女孩，她也长着翡翠色的眼睛。她的凝视仿佛还留在空气中，但那双眼睛却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年，我仍然守着图书馆。我不看书，但我接待了许多想看书的精灵。我把炼金之书指给矮人，把屠龙之书指给年轻人，把亡灵之书指给悲愁的父亲，又把永生之书指给渴慕生命的老人。我做得对不对？我不敢肯定。

“先生。”

不用回头，我就听出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她长高了许多，依然瘦骨伶仃，穿着破旧的连衣裙，但脸上有了血色，眼里有了欢乐，蓬乱的栗色头发也有了光泽。

“谢谢您借给我这本书。”女孩热切地说，“我摸到它，就觉得温暖，读着它，就觉得有人对我说话。学会第一个魔法的时候，我就好像被紧紧地抱住了。我不再冷，也不再孤寂了，这本书仿佛就是为我写的……”

她说不下去，睁大绿眼睛看着我。我点点头，我都知道。

这本书叫爱之书，是一个孤独的精灵写下的。他一生没得到多少爱，可他能把树叶变成面包，把花朵变成蜜糖，把光线变成围巾。他创造的魔法就像寒冬里的壁炉，像伤口上的药膏。如果他幸运，他将是个伟大的魔法师，能够移山填海，而现在，这本小书就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女孩珍惜地吻吻这本书，踮起脚尖把它放回原处。书静立在架上，依然散发着面包和蜜糖的暖香。

现在，她已经感受过爱，也许不会迷失在这广漠而荒凉的世界上了。我转过身，无言地向前走。这一次，女孩欣然而信任地跟着我，从架上取下我示意的书。

清脆的一响，书落在地上，破碎了。那是本明亮的书，空无一字，却意外地沉重。女孩慌忙去捡，当她俯下身时，如镜的书页波动起来，映出她惊慌的脸。那是一张破碎的、年幼的、充满恐惧的脸，许多暗影围在她身边……此外，镜中只有雾霭，宛如一片虚空。

这是镜之书。有千万人读过它，它埋藏着数不清的记忆，却永远是新的。然而，我不能教她怎样阅读，只能靠她自己。

“书摔坏了，怎么办？”女孩惶恐地问。

我没有回答她，沿着书架走远了，指尖滑过一排排书脊。虽然碰不到，心中的触感却比什么都清晰。是因为眼前这对似曾相识的绿眼睛吗？我想起自己那不眠不休，狂热的岁月。

那时我很年轻，想看遍世上的书。在坏书上，我决不多浪费时间，为了好书，也决不吝惜精灵之血。我知道自己失血过多，但这有什么要紧呢？只要回到我生命的源头，我就会重获活力。我知道一千种方法，能把鹿饮过的溪水变为血，把月桂树的夜露也变为血。不过，我顾不上这些，眼下有更重要的书要读。

我昏倒在书架下。醒来时，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精灵女孩，她把清凉的露水滴在我灼热的额头上，那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喃喃地道了谢，立刻伸手去抓我的书，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那女孩没有阻止我，抱膝坐在我身边，用翡翠色的眼睛望着我。但我立刻就忘记了她，沉浸在书中了。

图书馆的新月变成满月，满月又变成残月。我一无所知地阅读着。那女孩来过又走了，留下一堆浆果，又带来几片面包。我读着书，碰也不碰，直到它们重又消失。有时，轻柔的语声在我耳边响起，直到今天还在回响，像梦中，像天外的声音。她曾对我说过许多话，我却不曾细听。而今，每当我竭力回忆，声音就如烟雾一般消散。

曾有一天，那女孩问道：“看书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看了女孩一眼，不由得心中一动。多生动，多美妙的一张脸啊。春天来了，她在栗色长发上插着苹果花，我认出，她是苹果树的精灵，这个种族寿命很短，远不如我。

“你为什么到图书馆来？”我不由得问道。

女孩轻轻笑了：“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开更多花，结更多苹果。”

我惊呆了，竟有这么肤浅的愿望！明知自己的生命短暂，为什么不想办法寻求长生呢？像蚍蜉一样朝生暮死，是多么浪费啊！然而，我立刻又责备自己分了心。

“你知道你已经看了多久吗？”

我摇摇头。

“两年了，”女孩的声音，仿佛很伤感，“要到什么时候才看完呢？”

“如果你需要我，”我匆匆说，仍在惋惜浪费的时间，“就书写这个符咒，召唤我。”

我在空中画下一个华丽的符咒，这是我的名字，它有一个古老的源头，来自雪山和平原。我以它为荣，将来有一天，它也必将以我为荣。

那以后，不知又有多少日子流逝了，直到有一天，有人在空中书写了我的名字，那是一个饱含感情的手势，就像一声呼唤。那一刻，我猛然想起了那双明亮的、含笑的绿眼睛，想起她似乎很久没来过了。

那是一场精灵的婚礼，在一座森林里举行。我环顾着那些喜气洋洋的精灵，只觉得陌生，格格不入。那个女孩缓步走向我，她穿着蝴蝶翅膀缝制的长袍，戴着苹果花编成的花冠，比我记忆中更美丽。我茫然地望着她，她是今天婚礼的主角。

“我等了你很久，”女孩望着我，绿翡翠般的眼睛里，升起透明的泪雾，“但你没有走出图书馆，一次也没有。”

那一瞬间，我猛然惊觉到，自己仿佛错过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果你今后……还需要我，”我有点困难地说，“你知道怎样召唤我。”

女孩点点头。她把柔软的手伸给我握，一生中，只有那么几个短暂的时刻，我忘记了我要看的书。可是，婚礼结束了，回到书中，回到我熟悉的世界，那一刻，我又是原来的我了。

中世纪的铅云散去了。太阳在图书馆上空洒下金晖，我从沉思中醒来，女孩已经带着镜之书走了。

又一年过去了。

人们常以为精灵是不死的。事实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日月、山川如此，世间万物都如此。精灵的一生只是比较长久，如古树，如河流，但终有完结的一天。那时，千百年的岁月都将化为飞烟，像雾气一样消散。

这一年，我仍守候着图书馆。我把藏宝图指给冒险家，把塔罗牌介绍给少女们，把忘情的魔药交给心碎的恋人。那些形形色色的愿望，有时是那样荒诞，有时又是那样悲愁。

在一个繁星灿烂的夜晚，借书的女孩回来了。这一次，我几乎认不出她。她是个少女了，穿着合身、柔软的白袍，栗色的长发精心梳理过，怀中的镜之书光亮如新，而镜中她的倒影，也已成长为一个少女，面容明净而安详。镜面上，那些阴影已经消散，只留下一层雾气，就如拂晓前的天光。

“感谢您，让我认识了自己，也明白了他人。”少女静静地说，“一开始，读这本书非常难。它照见我记忆深处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多少次我都想放弃……但是，我坚持住了。我一直看着镜子，跟自己交谈，慢慢地，所有读过这本书的人的记忆都浮现出来，我也跟他们交谈。我现在懂得，生命里的每一件事，原来都是有意义的。如果没有这本书，也许我会误入歧途，会迷失在魔法的黑森林里……”

这样的话，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但每次听时，我仍视为最高的褒奖。这是个聪明、坚毅的孩子。我压抑着情感，什么也没有流露，只是带着女孩走向一排闪耀着星光的书架。

那是一本灿若星辰的书，轻得让她吃了一惊。掀开封面，里面只有一张书页，宛如深蓝的夜幕。紧接着，闪着星光的银字从页眉显现，无头无尾地延伸下去，写满了一页，消失之后，新的文字又生出来，仿佛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阅读。这是星之书，永远无穷无尽的书。

在熟悉的星光闪耀起来时，过去那个女孩的脸已经浮现在我眼前。我知道，痛苦的回忆一定会到来。我转身走了，不理会身后的呼唤。

没有人能数清天上的星星，正如没有人能够把星之书读完。我读着星之书，曾经忘记了晨昏、寒暑，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直到那一天，我的名字如火花般在空中亮起。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深情地召唤我。我抛下书，赶到她身边。

那是山崖下的一棵苹果树，她正坐在树下。一见到她我就明白，她快死了，身体已经如雾气般稀薄。看见我，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很疲倦。

“你来了。”她说。

“你不会死的。”我迷惘而吃惊，竟有那么多岁月悄悄过去了吗？我匆匆说，“我知道如何调配青春水，只要浇灌在树根，你就能够活过来。”

她摇摇头，那动作很轻，微不可见。

“不必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消散了。”

“我还会用龙血熬制长生胶，”我急切地搜索着记忆，“服用人鱼的眼泪，可以增添三百年寿命。”

“我爱过你。”她看向我，淡淡笑了，“我没有得到你的爱，但我也度过了充实的一生。我开过很多次花，结过很多次果，有过那么多美丽的春天和秋天。许多人在我的树荫下栖息过，许多人接受过我的馈赠。如今，除了死亡，我什么都体验过了。”

“不要消散，留下来吧。”我握着她的手，跪在她身边，恳求她，“在这世上，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她凝视着我，那双绿莹莹的大眼睛已十分黯淡了。她的声音隐约得如同低语：

“我的时间到了。你别伤心，我没有什么遗憾。”

像一滴牛奶融入一湖清水，我眼睁睁看着她透明的轮廓一点点消散了，在春天的风中消弭无踪。

她消失了，她不在了。

今后在这个世界上，我真正孤身一人了。

我回到图书馆，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神兽们不断地饮下我的精灵之血，我总以为，我古老家族的悠远血脉是流不完的，我的时间也是用不完的。

那一天的到来毫无预兆。我正在入迷地阅读，书忽然落到了地上。我连忙俯身去捡。明明书就在面前，手指却像碰到空气，无处着力。

这是怎么了？我茫然地抬头张望，却看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消散，像一滴牛奶融入一湖清水，我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

我死了？我最后的一滴血用完了？我千年的岁月过完了？

我想哭，又想笑，我不敢相信，一次次尝试，指尖却一次次穿透书页，仿佛我是透明的，无形的。

我就这样过完了我的一生！没有为我古老的姓氏增添荣耀，甚至没来得及写下一本自己的书。最讽刺的是，这世上竟然没人知道我。作为当世最博学的精灵，我无声无息地死了，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世界！

只要一滴血，就还能活下去……我挣扎着不肯消散。多么不甘心啊，我还没有真正活过。强烈的执念，让我虚幻的身影又慢慢凝结在一起。然而，我已经没有真正的形体，说不出一句话，也碰不到任何东西。我是个幽灵了，是个无能、无用的幽灵，我没法饮下月桂树的露水，也没法取得人鱼的眼泪。

在这一刻，我才恍然明白，我白白浪费的一生是多么荒诞。我什么都没给过这世界，这世界也不需要我。我的知识对谁都毫无益处。我多想重新活一次啊，我要走遍天下去经历生命，然而已经太晚了。

我像传说中那些愚蠢的幽灵一样，徒劳地徘徊着，追悔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念头渐渐升起来，照亮我绝望的心。

我把一生献给了这座图书馆。世上没人比我更懂得书。今后，那些来借书的人，他们将得到指引和帮助。

过去，这座图书馆没有管理员，现在有了。

我要带领每一个来到图书馆的精灵去寻觅他们的梦想。他们在午夜、在黎明、在每个时分到来，而我，永远在这里等候着他们。

又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中，我时常想起那个借走星之书的少女。那本书将把她带到何方？我没有答案，直到她回来。

在一个明媚的春日，她回来了。我记忆中的脸和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她的头上也戴着初放的苹果花。这么说，她也到了开花的年纪。

“我来把这本书还给您。”女孩望着我，洁白的脸仿若盛开的苹果花，飞起一丝红晕，“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现在，我已经是个魔法师了。”

我默默看着她。这样一个女孩，像我当年一样求知若渴的女孩，为什么能轻易克服星之书那无底洞般的魔力呢？她从中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女孩垂下睫毛，微微笑了。

“我昼也看，夜也看，终于有一天明白，天上的星星是没有穷尽的，知识也是没有穷尽的。而我，已经仰望过星辰了。”

这话对我的震动，是无可比拟的。我凝视着她，她却转开了那双绿莹莹的大眼睛，仿佛有一个秘密。

“这一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了把它带给你。”

她从颈上拉出一根丝线，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瓶子。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里面是一滴水。

一滴无色、透明的河水，来自我出生的那个源头。一滴宝贵的精灵之血。

只要这么一滴就够了，她将那滴水倾在我身上。来自雪山的涓滴细流，汇成古老神秘的血脉，如今又在我血管里流动。我记起最初的时光，记起在大地上奔涌的日子。生命回到了我体内，而我从未想过，我能够重新获得它。

“你怎么会知道……”我又能开口说话了，却仍不敢相信这一切。

“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幽灵。直到我长大了，才回想起你从不说话，也从不碰任何东西。然而对我来说，在这世界上，没有谁比你更重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绿翡翠般的眼中满是欢欣的泪水，“因为你，我才知道生命是多么美好，能帮助别人是多么美好。在镜之书中，我读到了你的记忆，从星之书中，我学到了让河流复生的方法。我找到了你的故乡，我使冰雪融化，使河床降低。然后，我把这滴水带来给你。”

我的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我伸出手，碰到了女孩头上的花朵，指尖传来无可比拟的触感，那是生命的感觉。

女孩含泪笑了，她握住我的手。

“你一定经历了很漫长，很痛苦的岁月……现在，都结束了。”

这就是我，和这座图书馆的故事。

后来，我走出了图书馆。后来，我到过许多地方。而那些，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旧日的山崖下，我见到了属于女孩的树。那是一棵年轻的苹果树，在阳光下开满雪白的花朵，每一朵都是新的，仿佛从没经历过别离与死亡。

人们常以为精灵是不死的。事实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日月、山川如此，世间万物都如此。精灵的一生只是比较长久，如古树，如河流，但终有完结的一天。那时，千百年的岁月都将化为飞烟，像雾气一样消散。

而我知道，当我的生命再度完结时，这一次，我将没有任何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