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八墓村  作者:横沟正史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八墓村的存在,更无从知晓那些关于它的恐怖传说,又怎会知道自己与那个村子有着不解之缘?

但那条从天而降的寻人启事还是让我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各位必然会觉得这是写小说的在卖关子,但事实并非如此。

人一般不喜欢自己的境遇发生剧烈的变化。不,准确来讲,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更何况我甚至无法想象未来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所以越发地害怕。这原本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可能,我更希望对方能够放手不管,让我维持现状。出现这样的心情也在所难免吧。

但我也不是希望诹访律师一直不给我通知。实际上正好相反,我几乎每天都在翘首以盼他的消息。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情:害怕得到消息,而没有消息的日子又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

等待的日子总是很漫长,此时的我,就像眼前放着食物、却因主人的禁令而拼命忍耐的小狗,心中异常焦躁。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律师音信全无。但他并未对此事置之不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点越来越确定。

那些日子,我寄宿在一个朋友那里。一天,我从公司下班回来,朋友年轻的妻子对我说道:“寺田君,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我反问道。

“来了一个怪人,刨根问底地打听了你一通,又走了。”

“打听我?刨根问底?哦,会不会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个律师派来的呢?”

“嗯,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似乎并非如此呢。看起来更像是个乡下人。”

“乡下人?”

“是啊,年龄大概有……乡下人的年龄我还真看不出来。而且,那个人把长披风的衣领竖了起来,戴着墨镜,帽子压得很低。我都没看清他的脸。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都问了些什么?”

“主要是你的品行啊性格啊什么的,像是喝不喝酒啊,会不会像疯子似的胡闹啊之类的。”

“像疯子似的胡闹……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打包票说,绝对没有那回事!还跟他说你是一个心地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人。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

她对我一番夸奖,可是我却抹不去心中那种不愉快的感觉。

律师想方设法地调查我的底细,这我能理解。顺便了解一下我的脾性,这我也能理解。喝不喝酒、抽不抽烟——在调查一个人的品行时,通常都会问这些问题。可是,会不会像疯子似的胡闹这种问题,着实有些古怪。那个人究竟想从我的性格里挖出些什么东西呢?

两三天后,我又从公司的人事科长那里收到了同样的提醒。来公司的人和去过我住处的似乎是同一个人,帽子压得很低,戴着墨镜,竖着长披风的领子,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脸。他问了同样的问题,问我是不是突然会发病、有残暴的举动。

“说不定你素未谋面的生父是个酗酒成性、爱撒酒疯的人,来调查你的人是在担心你有没有遗传这些坏毛病。我已经跟他说了,别人我不敢保证,不过寺田君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请你放心吧。”

人事科长对于“私生子”传言早有耳闻,他说完这些便大大咧咧地笑了。我却无法释怀,感到那片由不安和不快交织而成的阴影变得越发浓重了。

诸君,如果你长到了二十七岁,却有人告诉你,你体内流淌着疯子的血液,你会作何感想?这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当然,还没有人明确地这样告诉我,但是打听我的人正在间接地让我领悟这一点。不,不仅仅是让我领悟,他正在向世人宣扬这一点。

我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心想与其这样稀里糊涂地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去找诹访律师,告诉他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当面问个清楚。可是,我又觉得那样做也很无耻。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封可怕的信突然出现了。

那是拜访诹访律师事务所之后的第十六天,我像往常一样,匆匆忙忙吃完早饭,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

“寺田君,有你的信哦。”

门口传来朋友妻子的呼喊声。我听到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诹访律师,心脏立刻狂跳起来。这一部分是因为我几乎天天都在盼望着他的来信,另外也没有其他亲戚或朋友会给我写信。

可是,当我拿到那封信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信封看起来就像厕纸,是那种二次利用、颜色暗沉的劣质纸。在日东大厦四层设有事务所的律师绝不可能使用这种档次的东西。收件人的姓名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而且好几处都被墨水洇湿了。我看了看信封背面,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

我心中一阵烦乱,连忙拆开了信封。出现在我面前的仍旧是像厕纸一样廉价的信笺,上面用和信封上如出一辙、洇了墨水的难看字迹写着下面这段话:

千万不要回八墓村。即便你回来了,等待你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八墓明神将被触怒。你若是回到村里,啊!血!血!血!二十六年前的那桩大惨案将再次上演,八墓村将化为一片血海。

好一阵子我完全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朋友的妻子在呼唤我,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后来我才渐渐被拉回了现实世界,连忙把信纸装进信封,又把信塞进了口袋。

“寺田君,你怎么了?信上是不是写了什么奇怪的话?”

“没、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啊!”

她用探询的目光盯着我的脸。

或许吧。不,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收到如此诡异的信,恐怕没有人会不吃惊。我乱了方寸,感到全身开始散发黏糊糊的令人作呕的汗液,可我仍在故作镇静。为了避开她疑惑的眼神,我慌慌张张地逃出了她的家。

我自小就习惯了孤独,所以不喜欢动辄就去询问别人的意见,或者博取别人的同情。自从母亲离我而去,这种意识更是渗透到我性格的最深处。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遭受多大的灾难,我从来没想过要发发牢骚、寻求同情。并不是我不相信别人,只是每个人想法不同,各有顾虑,我还不至于为了寻求帮助而将这些统统抛到脑后。

唉,这个癖好……由于自己习惯独处,总给人一种孤僻甚至顽固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癖好,后来我遭到了多大的误解,又经历了多么可怕的灾难啊!然而在当时,我又怎能未卜先知?

这些暂且不提,那封信带给我多大的震惊与动摇,想必诸位想象得到。

八墓村——事实上,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诡异不祥的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八墓村——仅仅这个名字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了,可是信上竟然还写了那么多奇怪的威胁话语。八墓明神将被触怒……血!血!血!二十六年前的大惨案……八墓村将化为一片血海……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写这封信的人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不知道。对这些事情我毫无头绪。正因毫无头绪,才越发感到不快。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封信与之前的寻人启事有关。如此看来,自从诹访律师找到我以来,至少有两个人突然对我感兴趣。一个是到处调查我的身世和为人的人,一个是写这封信的人。

不!我恍然大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或许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正是四处打听我的那个人写了这封信。我重新从口袋里掏出信看了起来,十分仔细地查看邮戳,可是墨迹已经模糊,邮戳上的文字早已分辨不清。

那天早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错过了好几辆满载乘客的电车,最后终于急急忙忙赶到了公司。已经九点半了,比规定的上班时间晚了半个小时。我刚进公司,事务员便告诉我说科长找我,于是我径直去了科长的办公室。

科长看起来很高兴,说道:“哎呀,寺田君,等你很久了。刚才诹访律师事务所来电话了,说是让你立刻过去呢。看来终于到父子相认的时刻了。你要是认了个有钱的父亲,一定要请我们吃大餐啊!哈哈哈!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不管回答的是什么,恐怕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话。我把一脸狐疑的科长扔在身后,梦游般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公司。那一刻,我终于还是向着令人战栗的恐怖世界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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