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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斑马 作者:傅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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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商量好了一样,所有的第一次此起彼伏地向她涌来。当天晚上艾伦打来电话,问她是否有兴趣一起去红灯区。 在清迈时艾伦曾经提起,她一直在写一篇关于红灯区的稿子,经常进出那些风月场所做采访。苏昂当即表达了强烈的兴趣——曼谷的色情业举世闻名,她早就想去开开眼界。 一小时后她们在Nana站会合,沿着楼梯走到素坤逸路,这条街从曼谷市中心一直延伸至柬埔寨边境。在Soi 4的巷口,艾伦示意她左转,三层楼的Nana Plaza出现在她们的左手边。 此刻苏昂感到自己已然坠入了一个平行宇宙——它的另一个名字或许是“男人天堂”。人行道上缓慢移动的人流几乎全由男性构成,很多人已经喝醉了,而且醉得厉害,走起路来就像正身处一个重力小得多的星球。一身长袍的阿拉伯人,系着腰包的德国人,头戴牛仔帽的美国人,身穿球队T恤的英国人,染着黄头发的日本人和韩国人……他们成群结队,仿佛迁徙的角马和瞪羚正在穿越非洲大草原。穿着三点式的妓女们站在马路对面Nana Hotel的门前,像母狮一样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这支迁徙大军,试图从中找出一两只软弱的动物。一看就是皮条客的黑人反戴着棒球帽,手上一大堆金戒指。他们嚼着口香糖,笑得像正在巡游的鲨鱼,不时直接走进兽群,抓住弱者的手臂将他们拽离安全地带。 Nana Plaza的门口也挤满了小吃摊。半裸的酒吧女郎坐在小矮凳上吃着烤肉串配糯米饭,一个侏儒男人站在一旁懒洋洋地抽着烟。艾伦示意苏昂回头看那个乞丐,他正用残肢拖着身体在马路上移动,牙齿紧咬着一个碗。听说妓女触碰残疾人会带来好运气,艾伦说。她今天似乎刻意打扮得比较“知性”,或许是为了避免误会——黑色紧身裤和浆果色的丝绸衬衫,戴一副小小的钻石耳钉,口红的颜色和衬衫十分相配。 Nana Plaza是曼谷三大go-go bar聚集地之一。“它比帕蓬和牛仔巷要新,气氛也更轻松。”艾伦告诉苏昂,“这里的竞争很激烈,每家店都得有自己的特色。” 苏昂有些局促地问她,两个女人去红灯区会不会有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曼谷?”艾伦眨眨眼,“因为它是唯一一个单身女性很少被骚扰的城市。放心吧,这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对我们有兴趣——反正我们也不去鸭店嘛!只要你乖乖买酒,不随便对着顾客拍照,这里几乎就是百分百的安全。”她安抚似的拍拍苏昂的手臂,“准备好了吗?” 苏昂故作镇定地点头,她的心情在愉快和忐忑之间来回摇摆。她像一只鸭宝宝跟在鸭妈妈身后,摇摆着走进新世界的大门。 性商场也像一般的商场,有自动扶梯上上下下,只是出售的东西更为“自由”。霓虹灯狂乱地扫射,go-go bar的名字炫耀般在灯牌上闪烁——“Obsession”,“Angel Witch”,“Lollipop”,“San Francisco Strip”……音浪如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涌来,隆隆的节奏撞击着身体和大脑,也令整个商场为之震颤。天啊,她在心里不停地说,天啊。此刻她的眼前所见,哪怕在她最荒诞不经的梦里也从未出现。 到处都是长发、高跟鞋、吊袜带、白花花的胸部和大腿。每个女孩都打扮得就像是在面试电影中的特殊角色。她们在酒吧门外走来走去地招揽客人,嘴里不停地喊着“hey papa”和“hello darling”。苏昂看见穿比基尼的女孩用手指钻进一个男人的衬衫底下抚摸,男人垂着下巴,眼睛睁得很大,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依然冷静。一个ladyboy坐在酒吧门外,风情万种地吸着烟,修长的身体被裹在渔网连身衣和长筒皮靴里。她触电般转过头,又注意到一位个子娇小的泰国女孩,有着极丰满的乳房,穿着豹纹热裤,肚皮上的脐环闪闪发光。她发现了苏昂的注视,便冲她嫣然一笑,继而挑逗般地伸出舌头,示意她跟她进入酒吧。苏昂赶紧收回目光,觉得感官已经超载,心脏就要在下一秒爆炸。艾伦回头看她一眼,无声地笑了。 现在她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沉迷于泰国的红灯区。她和平川去过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那里的橱窗女郎同样性感撩人,但毕竟隔着一层玻璃,有点像是在看电影。然而在这里,一切都是现场直播,一切都惊人地真实而直接,你伸出手去就能触碰自己的绮梦。就算是最为羞怯拘谨地外国人,在此地也能尝到风流滋味。这里是狂野的东方、最后的边疆、成人的迪士尼、堕落的乌托邦、地球上最好或最坏的地方。她听说过那些故事——男人们闯入此地,然后消失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有的再也没有回来。有的回来了,但已是从前自我的碎片。苏昂看见很多男人在不同的酒吧门口停下来,脸上始终浮着一层微笑——也许是对身处的环境表示会心的满意,又好像在神游太虚——但暂时还没有选择任何一家进入,仿佛还在体会太多选择这一事实本身的疯狂。 每家店门口都有拉客的工作人员。每当有客人靠近,他们就将门口的布帘掀开,让她们看看店内的景象——全裸或半裸的女孩在高台上跳舞,时不时也会有穿比基尼的女孩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 “其实没关系的,不喜欢的话直接拒绝就行。”艾伦说,“对了,你有什么偏好吗?” 苏昂有点羞涩:“可以的话……能去个美女多一点的go-go bar吗?” 艾伦笑了,将她带到二楼的Rainbow。 这世上有些场所,进去时自我还算完整,出来却发现它已悄然融化,好似肮脏的雪。Rainbow就是这种地方。掀开门帘的那一瞬间,就像受到外星球的辐射,苏昂遭遇了超现实的灯光、冷气、音乐和裸露皮肤的剧烈冲击。空气中弥漫着啤酒的气味,一半是酵母,一半是尿,与烟草和人的体味混合在一起。当然,还有性的气息,当中掺杂着金钱的呼吸。 到处都是镜子和钢管。大型旋转舞台占据了酒吧的中心。十几个女孩站在舞台上,每个人的白色比基尼内裤上都别着号码牌,有些穿了比基尼上衣,有些没穿。她们倚着钢管扭动身体,偶尔和同伴聊天嬉笑。有几个姑娘激烈地舞动着,身体以一种蜿蜒的节奏与钢管上下摩擦,一边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形象。但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无聊得要命。 和阿姆斯特丹黄金地段的橱窗女郎一样,她们外表平均水准很高,身材尤其出色,小腹没有一丝赘肉。苏昂无法将视线从7号身上挪开,那是个肤色苍白的美人,有着模特的大长腿和电影明星的微笑,胸部的形状完美得几乎不真实,脚踝处有个纤细的小蛇文身。她的旁边站着一个齐刘海的长发美女,裸着上身,神情冷淡,戴一副细边眼镜,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在另一场人生中,苏昂忍不住想,她也许是个图书管理员,在家里养了三只猫,喜欢侍弄植物,会烤二十几种美味的小饼干。 她和艾伦都点了不含酒精的mojito。苏昂环顾四周,发觉她们是唯一的女客。几乎所有人都认识艾伦,酒吧女郎们纷纷朝她们投来默契的微笑。艾伦告诉她,为了搜集资料和做采访,她在这里度过了许多个夜晚,连香槟都点过不知多少瓶。就像是在印证她的话,妈妈桑走过来,用敷衍的笑容和艾伦打了个招呼,又忙不迭地走开去催促那些尚未选择姑娘的客人们:“挑一个!挑一个!”Rainbow的女孩颜值过人,顾客显然比别处多。这里那里总有一个酒吧女郎像水钻一样闪烁,坐在请她们喝酒的男人身边。她们之中有些人在敬业地工作——听,笑,露出感激的神情,偶尔触碰男人的手臂或大腿,把头靠在他们的肩上;另一些人则只是被动地坐着,等待着下一阶段的交易。苏昂发现她们都有一模一样的笑容——老练而风骚,但没有感情。卖弄风情已成为一种习惯,就像条件反射。 “这里的女孩都出台吗?”苏昂悄悄问艾伦,犹自沉浸在新鲜的兴奋之中。 艾伦点点头。顾客只要支付一笔“酒吧罚款”便可以带女孩离开——通常会去Nana附近步行即可到达的众多时钟酒店之一。之后的收费则差别很大,取决于服务的时长和内容,以及女孩的姿色,或是你有多慷慨。 “那……怎么保证……卫生呢?”苏昂迟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她们会定期体检吗?” “一般来说,她们每个月检查一次性病,每三个月检查一次艾滋病。”艾伦说,“要定期把健康报告交给妈妈桑。” 她啜一口mojito,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苏昂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余光打量着酒吧里的顾客们。各种国籍,不同年纪,却有着惊人一致的欲望。男人们仔细研究着女孩们的身体曲线,就好像要把它们刻在记忆里,就好像这记忆以后还会被反复测试一样。她们的右手边坐着一个至少重达150公斤的老人,有着绯红的脸颊和鼻子,脖子被松垂的下巴遮盖,肚子悬挂在裤腰上,被小一号的衬衣兜着,几乎绷不住。发际线已经后退到头顶,但他固执地将两侧的头发留长,然后拨到中间来遮掩秃顶。为了完成这一“创作”,他还将头发染成黑色——那画面可真不怎么美观。他的手正在女伴裸露的手臂上上下滑动,那女孩有着绿色指甲、过分纤细的四肢和过分伟岸的胸部。老人身上有一种过时的风范,像是那种与年轻模特一起快乐生活的老牌明星,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刚抽中了人生的彩票——尽管其他人看到的只是一个严重超重的老男人,花钱找了个酒吧女郎。苏昂不禁心想,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肯定也很爽。 “如果说我在这些采访中学到了什么的话,”艾伦轻轻摇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那就是尽量不要对他们进行道德评判——他们和她们。” 苏昂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看向不远处一位年轻的西方男子,他长得还不错,T恤的一边袖筒空空荡荡,显然少了一只手臂。一个漂亮女孩紧紧黏在他身边,和他说笑着,时不时把手伸进那空空的袖筒,抚弄他的残肢——严重违反了所有的西方社交礼仪。但那独臂男子笑得像只得到了关注的狗,眼里充满感激。即便不是心理学家你也能读懂他的想法——他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像这样被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女孩那年轻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惊异、反感或屈尊俯就,就好像身体有残疾是世界上最最正常的事情。事实上,Nana里充斥着在平常生活中不大可能得到女性青睐的男性:残疾的、秃头的、龅牙的、矮小的、老朽的……但在曼谷他们都能被热情地接纳。 这一切都不像想象中那样非黑即白,苏昂想,它背后肯定有着非常复杂的社会学和心理学渊源……她正想跟艾伦讨论,却发现艾伦忽然眼睛一亮,朝某个方向露出笑容。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艾伦微笑的对象已经拉过一把椅子加入了她们这桌。 “保罗。”他向苏昂伸出右手。 保罗是艾伦的朋友,一位年长的英国男人,显然是英国那些公学培养出来的类型——冷静、绅士、极力克制的优越感、装腔作势的活力。苏昂觉得他很可能毕业于哈罗,因为她认识的所有哈罗毕业生一辈子都穿着咖啡色的麂皮鞋,无论天气有多热,无论搭配什么衣服。 他看看苏昂,又看看艾伦。“这回又是在采访谁?” “不不,”艾伦解释,“苏是我的朋友,第一次来观光。” “噢!”保罗脸上露出一丝揶揄,“感觉如何?大开眼界?” 苏昂只能点头,说不出更多的话。为了掩饰尴尬,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看出来了,”保罗转过头对艾伦说,“Bangkok has her now.” 苏昂茫然地看向艾伦,艾伦只是微微一笑。 他们简单地交谈了一会儿。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保罗,苏昂很难想象他也是寻欢客。她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离婚很多年了,一退休就搬来了曼谷。 “为什么搬来这里呢?”她好奇,“不觉得天气太热了吗?尤其跟英国比……” “我就喜欢热。我就喜欢人多。英国的老年生活太冷清了——而且我住在肯特——你在英国待过,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他看了苏昂一眼,“我是个老人,没错,但我首先是个男人。我没法放弃夜生活,放弃女人。如果放弃了女人你就是个死人了,不是吗?你说我能在肯特找到一个姑娘?开玩笑!一个像我这样领养老金的人谁也找不到。谁会要我呢?可是在这里——” 他停顿一下,示意她看旁边那个生活在成人迪士尼乐园的老人。“是啊,这很不幸,没有尊严,也不高贵,我知道。我也很尴尬。对于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很丢脸吧——但比死了强,是不是?” 苏昂不知该怎么接话。她看着保罗,他年轻时应该是个英俊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但那光辉时刻已然消逝,如今只剩下一个依稀的轮廓,由灰色的胡子、深深的笑纹和光滑得像是刚打过蜡的秃顶构成。 保罗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猛灌一大口啤酒。 “我喜欢泰国,一切都很直接、方便,也没有人评判你。在这里你不用处方就能在任何药店买到伟哥,还那么便宜……当然,这是愉悦,不是真正的快乐,但也挺开心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找姑娘比什么都容易,而且她们喜欢老人——我们很容易搞定,又不会惹是生非……英国妓女像地狱一样恐怖,但泰国妓女看起来甚至好像享受其中一样——谁会不想要泰国姑娘呢?她们是农民的女儿,年轻,乐观,不是被生活搞得千疮百孔的怨妇。而且她们在你身边时从来不会不停地看手机!” “我的老天,保罗!你这是几杯了?”艾伦用夸张的语气说,“瞧瞧这表达欲!我要打开我的录音笔了啊!” “看到台上那个18号吗?长卷发那个。”保罗没理会她,“她的名字叫Porn——你们倒是说说,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名字叫Porn的姑娘啊?” 她们都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保罗是最好的采访对象,艾伦这样告诉苏昂。他惊人地健谈,经验丰富,而且从不喝得烂醉。他们在Nana Plaza相识,他从一开始就很乐意配合采访。她也欣赏保罗对待那些泰国姑娘的态度——礼貌,尊重,不会要求她们做任何他不会要求自己妻子做的事情。有时他甚至会带某个姑娘去度假——去清迈,或是海边,就像一个小小的蜜月。他在所有的酒吧都很受欢迎。 “我们之间是金钱交易,没错,但你无法否认当中也有种友谊,那是最好的部分。我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她们的友谊。”保罗耸耸肩,“不过,就像佛教说的,生命中的一切都是幻觉,所以也许友谊也是个幻觉——虽然躺在我身边的泰国女孩对我来说已经够真实的了。”他摸了摸鼻子,被自己逗笑了。 苏昂问他有没有考虑过长期的关系。在泰国她看过很多这样的组合:一个中老年的白人男子和一个略为年轻些的泰国女人,像情人又像保姆。有时两人甚至会有孩子。 保罗连连摇头。他说如果需要保姆,他完全可以找个专职的,但在一段长期的关系里,只有钱和友谊是不够的。他会希望两人之间有真正的感情——爱,或是近似于爱的东西。问题是,他讽刺地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苏昂不自觉地挑起一边眉毛,露出探询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年轻的女士,”他耐心地说,“但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泰国人和他们的文化。别看曼谷这么繁华,其实泰国很多地方还是穷得很,这些女孩基本上都来自东北农村的贫困家庭。对,她们很温柔体贴,但她们也很现实。你要知道,爱对泰国人的意义跟我们不一样。当我们说我们爱一个人,我们的意思是我们认为她们很有趣,我们喜欢她们的样子,我们想和她们建立家庭。但一个泰国女孩说她爱你的时候,她的意思是:我要你照顾我和我的家人——而照顾往往是经济上的。我不是说这是对的,我只是说在泰国事情就是这样。可是我们farang呢,如果真的坠入爱河,又总会担心我的泰国女孩并不真的爱我,因为她太热衷于我的钱。而她会认为我不够爱她,因为我不愿意给她钱。泰国女人讨厌小气的男人,而我们想要一个对我们的钱不感兴趣的女人。这是两个无法兼容的概念。” “我真的要打开录音笔了啊。”艾伦笑着宣布。 “给你们讲个真实的故事吧,”保罗说,“有个farang爱上了一个来自东北Isaan的女孩,他每年冬天都会来泰国,甚至一起去她的家乡,帮她们家盖房子,资助全家人的生活。但他从未意识到,一个经常在她们家进出的男人其实是她的丈夫。每当这个farang出现,丈夫就搬出去,闭上嘴。” 苏昂感到难以置信。泰国的普通家庭对这种事情不介意吗?她疑惑,难道他们可以接受家人在酒吧里裸体跳舞,为了钱和陌生人睡觉? DJ换了首泰国舞曲,似乎瞬间就点燃了舞台上的气氛。女郎们相互嬉笑着,随着节拍扭动她们青春诱人的肉体。“那么,这些女孩,她们最后的归宿是什么呢?”苏昂有些迷茫地问,“她们不可能在这里工作一辈子。” “没什么出路。她们大部分都是受损品,酗酒,吸毒,赌博成瘾,还有个游手好闲的泰国男朋友。”保罗轻蔑地说,“最理想的当然是嫁给一个farang啦,跟他去他的国家,或者留在泰国。要么不结婚,但要定期给她的银行账户打钱。” “这算是奢望吗?” “奢望?哈,你也太低估这些姑娘的魅力了。”保罗似笑非笑地说,“你知道有多少年轻farang爱上一个酒吧女郎,想要娶她回家吗?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继续打钱给她,而她却已经承诺嫁给好几个人,同时管每个人要钱。相信我,我们farang对泰国农村的经济实在贡献巨大。” 艾伦调侃地说,看来保罗是有切身的经验啊。 “我来泰国太久了,什么都见识过了。”他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超然态度说,“跟你们说实话,我同情那些坠入爱河的farang。他们来到曼谷的第一天就遇见了一个姑娘,然后每天晚上都和她在一起,假期还没过半,他们就沦陷了。不管姑娘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妈妈生病了,弟弟没钱上学,爸爸出了车祸,水牛死了,田地被抵押了……我听过一千零一个悲惨的故事。他们坐在酒吧里,手牵着手,眉来眼去,好像真的在约会似的。天啊,我都要吐了。我已经放弃告诉他们真相了。他们根本不想知道真相。他们把自己想象成披着闪亮盔甲的骑士,要去拯救那个为了家人才迫于无奈在酒吧工作的姑娘,以为只要把她带出那个环境,她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派胡言!她们是妓女,她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卷入这种所谓的爱情根本不值得。对这些姑娘来说,farang只不过是自动提款机。按对了按钮,钱就出来了。他们以为他们可以买到爱吗?不可能的。妓女不会爱上她们的客户。现实不是童话故事,不是理查·基尔和茱莉娅·罗伯茨演的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漂亮女人》,没错。反正我从没见过成功的例子,我也不知道有谁见过。我认识十几个娶了酒吧女郎的男人,有些人把她们带回了自己的国家,有些人就留在了泰国。毫无例外,它们都以灾难告终——不只是破碎的心,还有巨大的经济损失。你不能相信她们,真的不能。她们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她们不用48小时就能把你骗个精光。” 苏昂在座位上挪动一下身体。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微妙的感觉,觉得保罗并不像艾伦说的那样尊重这些酒吧女郎——至少,他的尊重只停留在表面上。 妈妈桑再次踱过来,用一种寻找金矿的眼光盯着保罗。她已经来来去去很多次了,也许是碍于艾伦的面子,才一直没有上前催促。这一回,保罗终于回应了她的目光。“7号,谢谢!”他打了个响指,在音浪的震动中大声向她喊道。 妈妈桑满意地离开了。保罗拿起还未喝完的啤酒,起身准备换到另一桌。“就拿7号来说吧,”他还不忘继续之前的话题,“作为一个正处于事业巅峰的酒吧女郎,她知道她可以有一个farang男朋友,她知道她可以嫁给他,她知道她可以和他生孩子,甚至可以去他的国家,见他的家人。但她也知道,她永远不能爱他。这些女孩有标准,这些女孩守规矩。金钱第一,这是这一行永远的规矩。” 她们看着7号踩着高跟鞋款摆腰肢走下台来,走向保罗。如果不是出身寒门,她本来完全可以成为演员或模特,享受众人的掌声与爱慕。保罗为她拉开椅子,脸上带着绅士的微笑。而他的秃顶却像武器一样,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咱们也走吧?”艾伦说,“她们快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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