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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半泽直树 作者:池井户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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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竹下收到了破产管理人发来的西大阪钢铁进入法律整顿阶段的通知。与破产申请已经被法院受理的报告一同寄来的,还有密封的债权申报书。 同一天,半泽也收到融资部发来的一纸通知,银行内部要就西大阪钢铁坏账事宜举行听证会,半泽和负责人中西一起前往东京总部参加听证会——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惊呆了的半泽赶紧向副支行长江岛报告,结果江岛只瞥了一眼文书就扔了回来。 这小子早就知道了吧! 半泽从他的态度上察觉到这一点。江岛脸色冰冷地看了看日历,口气生硬地说: “趁早腾出时间安排行程去吧,你这是自作自受。” 半泽沉默着。 江岛坐在椅子上,抬眼瞪着半泽,那意思是你还有事吗? “听证只有我们两人出席吗?” “总之,总部希望先听业务负责人说明一下情况。” “是吗?” 半泽心下怀疑但没说什么,转过身来刚要走,江岛在背后追加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胡乱找借口,知道吗?” “借口?” “就是说,”江岛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怎么连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呢——他朝空着的支行长座位上瞥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多嘴多舌,可也别忘了‘这个’和‘这个’——还有‘下次’……” 说到第一个“这个”的时候,他竖起大拇指。第二个“这个”,又竖起两手食指竖指着脑袋。“下次”指的是下一个职位。融资课长半泽的绩效评价全都掌握在支行长浅野手里,惹恼了他一定会影响到评价,江岛正是以此要挟。 “你跟中西也说清楚,别给我们支行丢脸。” 这是打算丢车保将了。 半泽向中西传达了听证会的事情,中西只是“啊”了一声,完全被吓傻了,呆站在半泽桌前,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很遗憾,但应该还不至于追究你的责任,别太担心了。” 毕竟,这件事对刚入行第二年的中西来说,实在责任太重了。不只是银行,社会上普遍对新人的失误还是能网开一面的。 “喂,收到信了吗?” 融资部的渡真利打电话过来询问他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九点多了。 “收到了。你那边听到什么风声?” “说什么的都有,我真不想说给你听。不过,你的处境可不太妙。反正一说到几个亿的财务造假没能被及时发现,就都说是你这个融资课长的失职。” “喂,你知不知道融资前后的过程,那种情况下谁能……” “关键是会有人相信你说的吗?” 渡真利一句话给顶了回来,“最重要的是,都说是你们为了审批而审批,我听说的都是这种说法。总之造成五亿日元损失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为了审批而审批?” “为了拿到审批四处奔走游说,最重要的授信判断却敷衍了事。”渡真利说。 “这些都算在我头上吗?” 半泽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次听证会不只是融资部,人事部的次长大概也会出席。不管形式如何,可以说实质相当于审查委员会,你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能这样?!”半泽怒不可遏。 “我不是说过了嘛,回收贷款,一定要回收啊!” 渡真利急得喊起来了,“不管怎么说,在一家公司身上就损失了五亿日元,这可太惨重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再说融资过程的情况也没用了,只论结果!” “你说得倒容易。” “听好了,半泽。”渡真利继续说道,“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不处分几个人是不可能的,就看谁来背这个黑锅了。浅野早就为了保住自己四处游说打点好了,如果他的那套说辞被认可了,把这个责任一股脑都推给你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样下去的话,浅野、江岛两人最多就是写份检讨书就算完事了,而你的未来可就彻底毁了。话说回来,虽然五亿日元是笔巨款,可放到银行整体环境来看,现在可是动不动就放弃数百亿日元债权的时代,老实说,五亿日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不想眼看着你为了这点事就被整垮了。回收债权不是为了银行,是为了你自己啊!” “谢谢你这么担心我!”半泽的语气带着讽刺。 “快想办法吧半泽,情况不妙!” 挂掉渡真利的电话,半泽抱着脑袋发愁。 虽说要努力想办法,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却毫无头绪。毕竟,这本来就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不是光凭一腔干劲就能解决的事情。 太可恨了。为了贪功夺利,强行推进不合理的项目,转过眼就把失败的责任一股脑推到部下身上,浅野的为人实在太卑鄙。但是,就像渡真利说的,想要与之对抗只有回收债权这一个办法。可目前毫无进展,根本没什么办法。 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什么能改变现状的妙招。 * * * 听证会当天早上六点钟,半泽和中西二人坐上了开往东京的“希望号”。 面谈十点钟开始。中西先进去,四十分钟左右才出来。在那期间,半泽一个人在融资部专用的接待室里等着。 终于,有开门的声音,中西一脸疲惫地回来了。看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被反复追问,心理上受了不少折磨。 “课长,请您过去吧。” 面谈地点就在同一层的会议室。 隔着桌子坐着三个人。随着一声“请坐”,半泽在三人对面坐下了。 “大阪西支行的半泽直树课长,是吧。” 装腔作势的开场白。半泽答应了一声“是”,但对方并没有自我介绍。 “今天特地把你从大阪请来不为别的事,是关于你负责交易的西大阪钢铁公司——” 说话的男人面前放着一本橙色封皮的文件夹,那人单手在文件夹上敲了敲——那应该是西大阪钢铁公司的授信资料文件。 “今年二月发放了五亿日元的贷款,上个月发生首次空头支付。融资额基本可以确定为全额实损,关于这次事件的过程,希望你能说明一下。我提前说明一下,之所以给你这次机会,是因为总部对此次授信判断的过程中是否存在重大过失持有怀疑。所以,希望你慎重回答。” 说完这番像是在征求意见似的话,对方看了看半泽,见他保持沉默,继续说道: “根据你所写的报告书,该公司的决算报告存在财务造假的情况,但在我们看来,最大的问题是二月份实施授信的时候忽视了这一点。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关于这一点希望你充分说明。” “因为是紧急申请,我没有充分的审查时间。”半泽答道。 “但是,你后来不是强烈要求总行融资部的川原调查员快点通过审批吗?既然没有充分的审查时间,你这样做合适吗?” 最好别说那些找借口,推卸责任的话——半泽想起江岛的话,但是一看到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他决心无视江岛的警告。要他包庇浅野,那简直是做梦。浅野正是希望把全部责任都推到半泽头上。 “那并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我只是奉命行事。” 提问的是并排而坐的三人中居中的那一位。左侧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负责记录。右边的大概就是那位人事部次长,一脸恼火地瞪着半泽,听到半泽的话脸色更加难看——这家伙就是浅野的靠山。 那位次长发话了: “你不是融资课长吗,不是自己的意愿?这种借口亏你也说得出口。” “借口?” 半泽的火瞬间上来了,他也怒目盯着对方说:“这不是借口,是事实。这是支行长一手促成的,请问——” 半泽想看看对方的名牌,但是被他的手挡住了只能看到一半,“阁下是?” “这位是小木曾次长。” 融资部的那个人说道,他姓定冈。刚才在等待室的时候渡真利过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半泽向他打听过。据说定冈跟他们同期入行,现在是前途有望的红人。东大出身,“俗不可耐的浑蛋”,这是渡真利对他的评价。的确,说话口气就透露着总行精英常见的装腔作势。 “浅野支行长亲自造访西大阪钢铁,带回了决算报告和财务资料,指示我们第二天早上就要整理完毕并提出授信申请书。我都是按他的吩咐一一照办的。” “在这个过程中,你就没有发现财务造假吗?听证之后我们还会再讨论,但是,以你的职业经验来说,发现其中的问题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吧?” “我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在我着手审阅之前,卷宗就从我手上被拿走了。因为浅野支行长看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 “这不能说是支行长的错吧。你对这五亿日元的损失就没什么想法吗?” 小木曾故意刁难地说道:“我可看不出你有一丝一毫反省的意思。” “难道要我在这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吗?”半泽冷笑,“如果那样就能追回那五亿贷款,让我那么做也没问题。但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的场合吧?再说,我没发现财务造假是事实没错,但在这个问题上你们融资部不是也没发现吗,定冈先生?同样的资料你们也拿到了,融资部批准可足足用了三天时间,你们不是也没有看出财务造假的问题吗?光是指责支行也不公平吧?” 定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大概在定冈眼里,区区支行的人被叫到总行来接受询问,必然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反驳。但是半泽本来就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再说,他作为大阪西支行的融资课长到支行就任的时候,已经是入行的第十五个年头了。本来,半泽也是总行里擅长做大企业业务的高手,根本没把以中小企业为交易对象的融资部放在眼里。无论最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也非要揭揭这群傲慢家伙的老底,彻底指出他们的错误。 “那不是因为你强、强人所难的结果吗?” 定冈好不容易反驳了一句。他这种少爷公子出身的精英人士,在面对面的吵架斗嘴中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强人所难?只要强人所难融资部就会通过审批吗?难道不是因为觉得没有风险才批准的吗?” 半泽毫不让步,“支行可是有营业指标的,营业指标必须达成这可是客观事实。哪个支行不是挤破了头想要贷款,有哪家支行不是尽全力推进贷款审批的呢?” 定冈被气得满脸通红,拼命反驳: “我行授信是现场主义,授信判断的时候最重视现场负责人的意见。所以,最终责任要由现场负责人承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我部负责的调查员明明提出了否定意见。但是,最终考虑到支行强烈的要求才不得不勉强通过。申请批准也是有前提条件的——‘本项目之后的新贷款审批应严加控制’,这句话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难道你不记得了吗?还是说,融资一旦能够推进就不在乎审批条件了吗?” “写上条件就能免责吗?没这个道理吧。如果融资部不必对审批通过的项目负责,那还不如回家待着,总部审查还有什么意义?您说是不是啊,小木曾次长?” 小木曾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定冈哑口无言,拿着笔记本的书记员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书记员!” 半泽尖锐地大喝一声,吓得书记员一哆嗦,“你可别光记那些顺耳的话啊!——定冈调查员。” 半泽眼中冒火,死死地盯着满脸通红的定冈,“这个项目的融资部负责人不是川原调查员吗?既然事关授信判断,应该也请他来参加听证吧?不是吗?” 定冈咬着嘴唇不说话。半泽突然“砰”地一拍桌子: “我问你们对他进行听证了没有!” “听证……没有。” “别开玩笑了!” 半泽怒吼道。这次的所谓听证会毫无疑问,根本就是因浅野的上下活动而发起的。在一家公司上损失了五亿日元,这个责任一定要有人来背,这次不过是为了早就盖棺定论的事情做铺垫,简直就是闹剧。对这样的事情逆来顺受、默默等待被蹂躏,那可不是半泽的为人。 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中,半泽突然语气一转,平静地说道: “话题好像扯远了。我既然专程从大阪赶来了,还有什么问题请只管问。请吧,小木曾次长。” 小木曾现在还是一副扭曲的表情,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定冈在愤怨和紧张之下,颤抖着声音胡乱问了几个不相干的问题,赶紧草草地结束了听证会。半泽和中西立刻离开总行返回大阪。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支行。“你来一下!”浅野指着支行长室说。 “你到底想怎么着?” 一坐下来,浅野立刻一脸不满地发问。 “您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 显然他已经从小木曾那里知道了听证会的情况。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是如实陈述而已。融资部也好,人事部也好,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把这次西大阪钢铁的坏账事件的责任都强推到支行头上。这样下去,形势就往‘支行过失’的方向一边倒了。” “一点都不知道反省,光会抱怨。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样真是太让我为难了。小木曾次长也对你的态度非常不满!” 小木曾描述听证会情况的时候,想必不可能表扬半泽,这点他早就心知肚明,因此也能预测到浅野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对这次的事情,总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还不知道会下什么处分,不过你有点心理准备吧。” “我当然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还有一事——” 半泽直视浅野,说道:“我是不会坐以待毙让总行把责任都推到支行头上的,这一点请您放心。” 浅野哑口无言。按他的打算,全部责任可不是由支行来承担,而是由半泽一个人承担。结果半泽将计就计反过来将了他一军,浅野一脸不悦至极的表情,就此结束了谈话。 * * * “您辛苦了。” 回到座位上,副课长垣内小声致意,紧接着说:“占用您一点时间。”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 半泽还以为是他要交代自己不在行内期间的工作,没想到,垣内拿出来的是一张汇款单。 “其实,这是上午山村副课长发现之后拿给我的。” 山村是营业课的副课长,负责的业务是外汇兑换结算。也就是说,汇入汇出业务组的负责人。 那是一张“汇出申请单”的复印件。 申请人是东田满。汇款收款方是亚细亚度假开发公司。 “您看这金额。” “五千万日元?”而且汇款日期是今年四月。 “您不知道吗?” “不,我一点都不知道。” 垣内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啊。这是上午因为调查别的事整理发票的时候,山村课长碰巧发现的。” “这钱是干吗用的?” 一贯目光犀利的垣内已经调查了这家亚细亚度假开发公司。 “这家好像是帮人代理投资海外不动产的开发咨询公司。” “这是投资资金啊,也就是说,东田在海外某个地方买了房产?” “账面上有数亿日元赤字的公司经营者,竟然有这样的大手笔啊。” 半泽察觉到垣内的言下之意,抬起头来看着他。 “看来他应该是私下把钱藏起来了吧?” 垣内压低了声音说道。 * * * “你回来啦。总部听证会的事儿,怎么样啦?” 半泽还没脱下鞋子,小花就劈头问了一句。 “就那样吧。” “责任不在你——这个你都解释清楚了吧?” 这要怎么解释才好呢?半泽脱下西装扔在一边,只穿着衬衫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 “解释倒是解释了。” 小花进了厨房准备给半泽做饭,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 半泽给她讲述了上午听证会的情况。 “怎么能这样?肯定是你们支行长在背后捣鬼了吧。”小花愤愤不平地说道。 “十有八九。” “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跟他对着干啊,老公!” 小花干脆连饭也不做了,拉开餐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你不也在总行待了那么久嘛,你也可以像他一样找人通融一下啊。在这种听证会上跟人事部的人当面吵架,最后倒霉的可是你自己啊。你就不能好好扮演一下受害者吗?” 半泽气不打一处来,但他这一天实在累得连与小花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没到吵架的地步啦。我也没理由承认都是我的错误,可是对方不由分说就都推到我头上。” “你不是有个姓渡真利什么的朋友吗,在融资部吧?” 小花语气尖酸。 “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了!” 半泽干脆自己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打开盖子,连杯子也不用,索性对瓶喝了起来。小花的脸色非常难看,一直瞪着他。 “然后呢,到底要怎么办?” “毕竟有五亿日元的损失啊。” “那又怎么样?那不是支行长犯的错误嘛!” 小花探出身子,手里还拿着个青椒,继续说道:“可是,支行长不就是四处找关系疏通想要转嫁责任吗?明明知道要变成这样,你可不能一个人当受害者啊?!”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银行有银行的做法。又不能光凭各自搞疏通活动来对抗。我的意思你不懂吗?” 半泽越来越不耐烦了,干脆扔下这句话就不作声了。 果不其然,小花没法接受这说法,语气尖刻地反驳道: “是吗?这么说来,你们银行的做事方式跟社会普遍的做事方式还真是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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