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隔绝的女孩  作者:巴尔特·范埃斯

一连串房间,只是短暂地停留,有时是一晚,有时是几周。它们模糊成一片,只存在于转瞬而逝的记忆中,就好像某个下午,抬头凝视着照射遮光帘边缘的阳光。利恩没有做出任何决定,几个小时以来失去了自我意识,但她并不害怕。每个地方都有新的习惯要遵守:在哪里洗漱,何时用餐,吃什么,怎么吃,以及在哪里睡觉。离开范埃斯家的第一个晚上,她和德布鲁因夫人的女儿待在一起,后者就住在离兔管街几条街之外的地方。当利恩躺在楼上卧室里的野营床上时,那里有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和其他东西,但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以及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利恩也没有问任何问题。有人告诉她该吃饭时,她就吃饭;有人告诉她该上床时,她就去睡觉。时间在她不知不觉中就流逝了;人们——无论是和蔼可亲的,还是紧张不满的——都融为一体了。

利恩不再去学校了,也很难再见到其他孩子了。一开始,她很想念姨妈、克斯、阿里和玛丽安娜,而且每次想起时就会哭泣,但很快他们的存在就在她的记忆中消失了,像其他事物一样。他们成了她视线边缘的人物,她不会再把关注转向他们。不过,赫洛马夫人仍然十分重要。大人们窃窃私语时会说她是一个关键人物,有时她甚至来到雅室接利恩,然后带她去一个新家。

有一次赫洛马夫人把利恩带到了自己家中,她和她的医生丈夫住在那里。这座房子比利恩住过的所有房子都大,即使她只是草草地从外面看见的——当时她被裹在赫洛马夫人的大衣里,就像她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利恩在诊所上面的空房间里待着,听着病人们进进出出,妈妈们推着婴儿车在人行道上聊天。

赫洛马医生一向很忙。利恩听到他的男低音——而不是他说话的内容——顺着地板低沉地响起,每过10分钟,赫洛马医生就会打开诊疗室的大门,让下一个病人进来。有时,她听见赫洛马医生关上诊所前门时钥匙的咔嗒声,接着他快步离开,他的车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努力启动的引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种无法发出的笑声: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然后,第三次尝试发动引擎时它马上就要点着了,第四次尝试时终于启动了,但几乎立刻就减弱了,接着发出一阵强烈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当引擎形成自己的节奏时,汽车暂时还停在那里,之后啪嗒啪嗒的声音越来越响,汽车终于在街道上发动起来,消失在远方。

当利恩与赫洛马夫人待在一起时,赫洛马夫人则更加严厉。利恩必须静静地坐在楼上的沙发上。房子里的其他地方有许多其他人,但她从未见过他们。她面前的晾衣架上有一堆要洗的女人衣服,但那些并不是赫洛马夫人的。晚上有时会有一些动静。前门打开,然后关上,发出一丝微弱的咔嗒声,回响在这寂静之中。在黑暗中,利恩常常睡不着,躺在床上,眼前除了黑暗空无一物。

她继续从一户人家转移到另外一户人家。当她感觉睡意向她袭来时,无论是在晚上还是盯着地板的空虚午后,她的脑海中总是充满了画面,她飞越了高楼,飞去了她曾经玩耍的地方。当她可以飞翔时,她就是好利恩,她会在一个满是熟悉面孔的世界里实现一些小小的奇迹,那里的规则并不完全一样。她拯救动物和人类,向人们解释事情而不必思考要说什么。她始终都有这种飞翔的感觉,即使她的双脚踏在地面上,她也觉得似乎在空中翱翔。奇怪的波浪让她觉得摇摆不定,但她知道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还有一个坏利恩(或愤怒的利恩),她不能飞翔,似乎在一片看不见的焦油里跋涉前行。有时坏利恩根本不向前行进,只是在黏腻的流动液体里向后漂移,不管她多么努力想要前行。坏利恩和汉斯一起去他们做成的动物墓地。他们带去了已死或濒临死亡的动物,把它们放入底部深不可见的坟墓里。至于那些依然活着的动物,坏利恩帮助它们“上路”,当她紧紧地握着那些动物时,她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小骨头破裂了。毫无意义的时间渐渐流逝,当她盯着虚空时,她感觉自己从一个自我转变成另一个自我——从好利恩到坏利恩(愤怒的利恩)。

最后,支配这些事情的人们做了一个决定:利恩必须离开多特。所以她站在另一个楼上的卧室里,穿好衣服,做好准备,等待着另一个人接她前往一个新的地方。门铃响了,不过利恩知道不要去应答,而是耐心地在关上的门后等着。就在她试图悄声说话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然后——突然地——一个熟悉、响亮的声音响起。是姨妈。利恩没有冲出去拥抱她,而是胆怯地留在原地,一条腿蜷在另一条之后,等待被人拥抱。一股熟悉的味道包裹了她,胳膊上轻柔而又沉重的力量向下挤压着她。当她被姨妈抱到红润的脸颊前时,她的双脚悬在空中,似乎漂浮起来。这是许多个星期以来第一次有人触碰她。

但没有时间问候,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一次重聚。姨妈将会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带着她前往一个安全的新地方。姨妈和她说了一些话,但并没有表明兔管街的每个人都平安回家了,后来利恩坐在姨妈自行车行李架的侧座上,观望着多特街的清晨。这是个星期六,她想,或者说至少没有上学的孩子,只有一些低头行走的男人,他们步伐匆匆,走在上班的路上。一开始,姨妈似乎要前往斯特赖恩的祖父母家,因为一旦她们出城,城外就是别无二致的黑暗的、平坦的、空旷的土地,薄雾弥漫。不过姨妈骑行在寂静的堤坝路上,高于平地,驶向了相反的方向,向西南方向前行。

过了一会儿,她们骑到了旧马斯河(Oude Maas)灰色的河面边。几艘驳船漂在河上,抵抗着流向多德雷赫特的涌流,船头周围激起了白色的小浪花,船尾则留下了淡黄色的波浪。驳船上装载了非常重的货物,以至于其甲板只高于水平面1英尺左右,不过它们很快驶上了陆地。利恩乖乖地坐着,向外观望,而姨妈也没有改变她的骑车速度。姨妈的双腿富有节奏地上下蹬车,上上下下,仿佛那辆把利恩从海牙的家里带走的蒸汽火车。春日的阳光驱散了大地上的浓雾,土地向下延伸,一块连着一块。鸟儿们在歌唱。她们穿过了遍布高大红砖房的乡村,那里的妈妈们在面包店前排队,孩子们则在街上玩耍。姨妈继续向前骑车。在她的脑海中,利恩开始在这一情景之上神奇地翱翔。

当她们坐在一条货船上过河时,这一旅程中断了。那是一条你在书里通常能见到的渡船,烟囱里喷出可以在舌头上尝到的煤烟,还有安装着通风口的甲板,以及站在桥上身穿制服的、一个真实的船长。这几乎就像要横渡大洋,当你从船的一侧跑到另一侧时,可以感觉到引擎在下方轰隆作响;然后利恩站在船头,仿佛一个瞭望员,注视着即将靠近的海岸。船上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10岁的姐姐,一个是她8岁的弟弟。利恩恰好夹在两人中间,很快他们就成了尼罗河的探险者,提防来袭者,武器已准备就绪。站在河上的渡船外面,风更加强劲,大风把头发刮到脸上,有的头发甚至被吹进嘴里。经历了许多周的孤独之后,利恩沐浴在阳光之下,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此时,引擎的声音变了,转眼之间,当渡船撞上码头,系泊缆被抛下水面时,木头摩擦着金属,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那些门几乎在一瞬间被打开,她们骑车继续前行,再次冲向一片空旷的平原,规则的沟渠和堤坝在中间纵横交错。在与其他孩子短暂地兴奋玩耍了一会儿之后,利恩再次飘回了自己的梦境世界,几乎不知道她们会去向何方。那天温暖得如同夏天一般,她们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沉重,空气里还混杂着从土地里散发出的芬芳湿气。利恩非常不适地坐在自行车上,双腿悬空,对于她来说这仿佛是个漫长的旅途。不过,当姨妈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依然只是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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