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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悲剧的诞生 作者:弗里德里希·尼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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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同欧里庇得斯有一种密切的倾向上的关系,这一点并没有为同时代的古代人所忽视;关于这种幸运察觉之最具说服力的说法,乃是在雅典流传的那种,说是苏格拉底常常帮助欧里庇得斯做诗。在应该列举出当下的大众蛊惑者的时候,两个人的名字被“古老盛世”的信徒一口气说了出来:古老的马拉松式身心敦实干练,在身心力量不断衰退的情况下,越来越成为一种可疑解释的牺牲品,这就是源自于这两个人的影响。阿里斯托芬喜剧通常就用这种口气——一半愤怒,一半蔑视地——来谈论那两个人,让新一代的人感到惊恐,他们虽然很愿意背弃欧里庇得斯,可是他们对苏格拉底在阿里斯托芬的剧中被写成头号诡辩家,写成所有诡辩志向的镜子和典范感到惊诧不已:这里所提供的唯一安慰是,把阿里斯托芬本人作为在诗的领域中无耻地撒谎的阿尔西比亚德斯[阿尔西比亚德斯(公元前450?——前404),古希腊雅典政客和将领,政治上反复无常。]钉在耻辱柱上示众。我在这里不是针对这样的攻击,为阿里斯托芬深刻的直觉辩护,我是在继续借古代的感受表明苏格拉底和欧里庇得斯息息相关;在这种意义上,尤其应该记得,苏格拉底作为悲剧艺术的敌对者是不看悲剧的,只是当欧里庇得斯的一部新作品上演时,他才出现在观众之中。然而,最著名的是两人的名字在德尔斐神谕中紧紧排列在一起,神谕把苏格拉底称为最有智慧的人,而同时做出判断,应该把智慧竞赛中的二等奖给与欧里庇得斯。 在这个等级中,索福克勒斯名列第三;相对于埃斯库罗斯,他自夸做得正确,而且因为他知道何为正确。显然,正是这种知的神圣程度是那种将此三人共同彰显为其时代三位“知情知理者”的东西。 然而,关于对知和认识的那种新的、闻所未闻的高度评价所说的最为尖锐的话,是苏格拉底身为唯一承认自己一无所知的人时说出来的;而他挑剔地走遍雅典,拜访了最伟大的政治家、演说家、诗人、艺术家,到处碰到的都是对知的自负。他惊讶地认识到,所有那些名人甚至对自己的职业也没有正确而确切的认识,只是出于本能从事自己的职业。“只是出于本能”:用这种说法,我们触及了苏格拉底倾向的核心和焦点。苏格拉底主义既用它来谴责现存的艺术,也同样用它来谴责现存的伦理。无论他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何方,他都看到认识上的匮乏和狂妄的力量,由这种匮乏,他推断出现有状况的颠倒和不足取。从这一点出发,苏格拉底相信必须扭转乾坤:他这个个人,带着蔑视和自负的表情,作为一种截然不同类型的文化、艺术、道德的先驱者,走进一个这样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只要偶尔瞥见其一隅,便会以为我们获得了无上荣幸。 这是巨大的忧虑,每次面对苏格拉底,这种忧虑就袭上我们的心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我们去认识古代这个最可疑现象的意义和目的。那个敢于作为个人否定希腊本质特征的人是谁?这种体现为荷马、品达、埃斯库罗斯,体现为斐狄亚斯[斐狄亚斯(公元前500?——前438?),古希腊雕刻家,主要作品是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的雕像和浮雕。],体现为伯里克利,体现为皮提亚[皮提亚,德尔斐神庙中能预言的女祭司。]和狄奥尼索斯,体现为最深的深渊和最高巅峰的本质特征,无疑受到我们惊叹不已的朝拜。是哪一种魔鬼的力量竟敢把这种魔汤倾倒在尘埃里?是哪一位半神,人类中最高贵者的精灵歌队不得不对他高呼:“哀哉!哀哉!你摧毁了它,这美好的世界,用强力之拳;它倾塌,它瓦解!”[这是歌德《浮士德》一剧中精灵歌队接着浮士德的话所唱的一段合唱。紧接着的一句话是:“一位半神把它摧毁。”见该书德文版第1607——1612行。] 被称为“苏格拉底之守护神”的那种奇异现象向我们提供了一把打开苏格拉底本质之门的钥匙。在他的非凡理智陷入摇摆不定的特殊情况下,他通过一种在这样的时刻发出的神圣之声而获得了一个坚实的支撑点。这个声音来临时,总是进行劝阻。本能的智慧总是只出现在这种完全异常的天性中,以便时不时阻挠性地对抗有意识的认识。尽管在所有具有创造性的人那里,本能恰恰是创造、肯定之力,意识显示出批判性和劝阻性;而在苏格拉底那里,本能变成了批评者,意识变成了创造者——一种真正的畸形缺陷!而且我们在这里看见的是一种有着一切神秘气质的畸形缺陷,乃至于苏格拉底会被称为特殊的非神秘主义者。在他身上,逻辑本性通过一种多余的添加[尼采在这里使用的德文原文是Superfötation,本意是指生理学上的异期复孕,或植物学上的异花粉受精,也可延伸为“多余的添加”的意思。尼采用这个词,意在挖苦苏格拉底。]而被过多地开发,就像在神秘主义者身上那种本能智慧的情况一样。而另一方面,那种在苏格拉底身上出现的逻辑本能却完全不能针对自己;在这种无拘无束的汹涌奔腾中,他显示出一种自然力,我们只有在所有最巨大的本能力量那里才会在毛骨悚然的震惊中遇见这种自然力。任何人只要从柏拉图的著作中感觉到一点点苏格拉底生活志向的那种神圣质朴和自信,他就也会感觉到逻辑苏格拉底主义的巨大驱动轮如何几乎就在苏格拉底的背后转动着,而且这一切如何必然会通过苏格拉底而被看到,就像通过一个影子一般。而他自己预感到了这种关系,这一点表现在那种庄严隆重的态度上,他到处,甚至在法官面前,也用这种态度来提出他的神圣使命作为理由。在这点上,要从根本上反驳他,就像同意他在消解本能方面产生的影响一样,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无法解决的冲突中,当他有一天被拽到希腊的城邦公民大会面前,公民大会只提出了唯一一种形式的判决,就是放逐;人们本可以作为一个谜,作为无法归类、无法解释的事情,把他撵过边境,不会有任何的后代有理由指责雅典人做了一件卑鄙的事。可是,对他宣布的是死刑,而不仅仅是放逐,这似乎是苏格拉底自己造成的,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毫无对死亡的自然恐惧:带着柏拉图所描述的他作为最后的豪饮者在拂晓时分离开酒会,开始新的一天时所带有的那种宁静前去赴死;这时候,在他的身后,在长凳上、地上,留下了和他一起喝酒、现已醉入梦乡的酒友,他们梦见了苏格拉底,这个真正的色鬼。赴死的苏格拉底变成了高贵希腊青年前所未见的新理想:尤其是典型的希腊小青年柏拉图,以其狂热灵魂的全部热烈奉献,跪倒在这个形象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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