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OK

笨故事集  作者:周云蓬

手机找不到了,这成为我最近的日常焦虑。

从枕头旁边、门口的鞋架上、客厅饭桌上、洗手台旁、床底下,甚至冰箱里,我一路摸索,越找不到越焦虑,仿佛手机里正有条对我至关重要的信息发进来,要是错过了,那一大团幸福就灰飞烟灭了。

我坐下来,仔细回想,最后用手机是何时何地?忽然想起,手机里有个Siri,可以语音对话。于是,我像小时候妈妈叫我回家吃饭那样,楼上楼下地呼唤,嘿,Siri!嘿,Siri!“叮”的一声响,你好,云蓬。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还没法确定具体位置。我赶忙继续呼唤,Siri,几点了?“叮”的又一声,现在时间,上午九点三十三分,早上好,云蓬。

我像个警犬一样扑过去,终于找到了。迫不及待地查询信息,啥消息也没有。看朋友圈,晒鸡汤的、晒娃的、骂许知远的,跟我都没啥关系。那么着急地找到手机,徒劳无益。

然后,过两天这样的悲剧再重复一遍,一模一样,这可能就是轮回之苦。

有时候不找手机,找墨镜。要出门了,找帽子。有一回,导盲犬熊熊不见了。我楼上楼下地找,大呼小叫,没有。我甚至把狗粮都翻出来了,哗啦啦地摇晃着狗粮喊熊熊。最后,发现它在阳台上,大脑袋枕着栏杆,凭栏远眺呢!

现如今,我想通了,啥也不找,东西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手机就听收音机。没墨镜了,干脆不出门。没思想了,就傻坐着,或者洗个澡,身上喷点薰衣草香水。那是我跟前女友在法国阿维尼翁买的,我们俩蹲在路旁的香水摊旁,挨个瓶子嗅,有烂苹果味的,有陈腐的树叶味的,有下雪味的,有床笫之欢味的,后来我们共同喜欢上了这款薰衣草味的。都快二十年了,我拧开盖子,闻一闻,就能想起我们俩蹲在路旁,像两只小狗,鼻子“咻咻”地嗅着。原来幸福可以生长,隔了漫长的时间,长大了,长得端庄窈窕了,可远观不可亵玩了。

还有一些地方,会主动来找你,拉你去。一次,我在武汉汉阳做讲座,主办方安排我住一家普通的连锁酒店,房间一天三百多元,屋子有点俗气,廉价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说明了一切。在我床头,挂了一幅大照片,拍的是纽约时代广场,照片是对着中央公园方向拍的,在远处,街角,有个大招牌:惠灵顿旅馆。恰巧,我曾经在那儿住过。某年圣诞节,我去纽约,选择了这家旅馆,因为它的名字让我想起滑铁卢打败拿破仑的那个英国佬。惠灵顿旅馆很古老,有一百年了,电梯都是带栅栏门的。

我住进汉阳连锁酒店,听旅伴讲墙上的照片,这是惠灵顿旅馆想我了,叫我去呢。讲座结束后,我从武汉飞到纽约,沿着第七大道走到惠灵顿旅馆大招牌下。我想,如果世界有奇迹,那我应该能从真实的纽约街头,穿越回汉阳那个连锁酒店,从照片里探头探脑地走下来,向正在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问好。但是,这样的奇迹还是省了吧……

话说,我正在纽约街头,做着博尔赫斯的梦的时候,“咣叽”一下碰见左小祖咒了,他携全家旅行,这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我们一通拥抱,大喊大叫,惊喜交加。还是左小有觉悟,他“嘘”了一声,小点声,注意素质,这是国外,咱们别给日本人丢脸。我们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嗨,马上做鞠躬状。真是祖国的好暖男。

好人好报,所以我就踏踏实实坐在家里,等好东西、好事情、好人主动上门来找我了。要排队啊,不许随便加塞儿。诗人余秀华转告我,有个女生给她留言,要周云蓬的联系方式,想嫁给我。可以啊,请进来,我听听声音好听吗。然后,暂时没下文了。

现在,每天一大早,熊熊摇着大尾巴,到我枕头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妖风阵阵,凉风习习,把我从美梦里叫醒,该带我出门上厕所了,该给我吃早饭了,该带我去大草坪撒欢儿了。这世界,有人或者狗需要你,有人或者狗想着你,那就是爱,是你跟大地绑在一起的纽带。所以,要做个对别人有用的人,才不至于过早地自绝于人民。要经常找理由请朋友吃饭;要给同学的孩子发红包;要主动把房子腾出来,给来大理旅游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的同学的外甥住;要主动给婚姻假装幸福的好友介绍姑娘,我觉得你们俩才真应该在一起。

然后,等你离开这世界的时候,人们才会发自内心地怀念你,那是个多好的人呢!虽然作品一般,歌曲不怎么样,但是人好。傻瓜,OK了!

2017年9月16日写于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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