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绘马[绘马,日本的神社或寺院中用于写下祈愿内容的木板,板上绘有图案。]

——鹤代想要确认大助真实身份

本阵杀人事件  作者:横沟正史

昭和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

后来哥哥怎么样了?听说红疹子只长了一次,祖母也非常高兴。天气忽然炎热起来,请一定保重身体。

家里终于安顿下来了。听说大助哥哥复员,不断有人来探望,但最近也渐渐少了,终于恢复了以前的平静。大助哥哥好像非常疲惫,一直在睡觉,尽量不见客人。昨天他说一定要讲讲伍一临死前的事,就把阿铃叫来了。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秋月伍一死了。

阿铃过了很久才来。大助哥哥仔细讲了伍一临死前的模样。我和祖母、大嫂在旁边听着,大概是这样的:

在一个叫勐度的地方,大助哥哥和伍一掉队了。伍一被炮击中炸死了。大助哥哥从伍一身上取走遗物,漫无目的地乱跑,也被炮弹击中,弹片打到脸上,失去了双眼,不省人事。刚巧被友军发现,救了回来。

“所以,伍一没有留下遗言。遗体是我埋葬的,这是当时取下的遗物。”

大助拿出一个沾着黑色血迹的笔记本。阿铃只是默默地听着。大助哥哥说完,她也不刨根问底,真是个奇怪的人。得知唯一的弟弟死了,一般都会哭得不成样子吧。阿铃却只是表情愤怒地沉默着,直直地盯着大助哥哥。

阿铃肯定生气,因为大助哥哥活着回来,她的弟弟却死了。这样想也没有错。我也觉得她可怜,但还是不能容忍她的无礼。大助哥哥很亲切地给她讲,可她一言不发,也不道谢,拿着遗物站起来走了。

祖母和大嫂都愣住了,我慌忙追到大门口。阿铃来到昏暗处,或许觉得没人看她,发出了一声怪笑。

啊!那种笑声!我后背冒起一股寒意。阿铃的笑声是那么险恶、世故,有种令人说不出的讨厌。

但她马上注意到我,慌忙收起笑声,用恐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飞快地走了出去。她为什么要发出那样讨厌的声音呢?

我果然还是讨厌她。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一日

好久没给哥哥写信了。本来要经常写的,可我陷入混乱了……为什么混乱,我也没有明确的理由。但我总觉得害怕。是的,我真怕。我预感本位田家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哥哥,哥哥,我该怎么办呢?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八日

哥哥,请原谅我,寄了一封奇怪的信,让你担心了。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也该给你看。但上一封信寄出后,我觉得写得模模糊糊,反而让你担心,这次下决心都说出来。哥哥,请听我说,听听我最近的烦恼。如果我想错了,请严厉地指出来。

大助哥哥回来后,家里完全变样了。不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是完全变坏了。原先大助哥哥是个开朗、体贴、阳光的人,有他的地方就有笑声,谁都不由自主地喜欢他。

到底发生了什么?回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非常阴暗。不,不仅仅是阴暗,可以说一股妖气笼罩在他身上。他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我从没有看见他笑过。

别说是笑,有事的时候,也是用极短的字句,根本不怎么张嘴说话。另外,他走路时像猫一样不出声,不停在家里转,好像在搜寻什么,总是竖着耳朵。在昏暗的走廊里,每次看到穿着白色薄和服的他瞪着发白的玻璃眼珠悄悄地走,我的脊背就一阵发寒。

在仓库里看书或写作的时候,不经意想起那两只没有活人气息的眼睛,我的心脏就像插进冰冷的利刃一样难受。无论在家里的哪个地方,大助哥哥的玻璃眼珠都一直盯着我们。不,这绝不是我有妄想症或强迫症。大助哥哥无论在哪儿,都知道家里人的一举一动。我们之间有什么谈话,谈话里隐藏了什么意思(虽然没有隐藏过什么),他都能找出来,一直瞪着看不见的眼睛。他到底在找什么呢?

最可怜的是大嫂。

大嫂总说“没什么,夏天就是会变瘦”。可大嫂瘦得那么明显,肯定不只是因为天热那么简单。我很清楚。

最近,祖母压低声音(最近家里人说话都压低声音,染上了这个毛病)对我说过:“鹤代,大助和梨枝啊……”

“嗯……”

我回应的声音极小,似乎怕别人听见。祖母很可怜,最近明显见老。她稍微有些犹豫,还是说了:“那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夫妻,都不睡在一张床上。这个年纪又没有孩子,怎么能分开睡?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脸红了,觉得祖母有点过分,居然对我这个小孩子说这么露骨的话。但是想想,这也许是最严重的问题,所以才要对别人说,连我这样的小孩子也毫不顾忌了。于是我直白地对祖母说:“奶奶,夫妻不能睡在两张床上吗?大哥回来后好像很累,所以一个人休息,是形成习惯了吧。”

“啊,那个……睡在两张床上也没关系。我是想说……”祖母的话模糊起来,“大助回来后,两人是不是还没行夫妻之事啊?”

我的脸又红了。“奶奶真过分。这种事我怎么明白。”

“我可明白。到了祖母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明白了。可究竟是哪边不好呢?大助应该不会嫌弃梨枝,毕竟那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

“大嫂也不会嫌弃大哥吧。”

“是啊,所以说奇怪。总之大助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祖母说着,叹了口气。听到最后一句,我不知为何害怕得打战,有些毛骨悚然。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十五日

哥哥,看了上一封信,你该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吧。我也看到了你对我的批评。当然,我的想法很愚蠢,应该不会有、也绝不能有那么恐怖的事。

可是,哥哥,感到恐惧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大嫂也一样,虽然她极力掩饰。

那是昨天的事。我看到大嫂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上封信说过,她这一个月瘦了很多。她在昏暗的客厅里呆呆地站着,看起来像幽灵一样。

“大嫂,你在干什么?”我走到她后面,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大嫂好像听到炸弹爆炸一样,几乎要跳起来。看到是我,她露出了虚弱的微笑。“啊,真讨厌,吓了我一跳。”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大嫂,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大嫂歪着脖子盯着我,脸上挂着微笑,“我在看屏风,你看,葛叶……”

我愣了一下,向大嫂身后看去。祖母从仓库里拿出来的葛叶屏风还在那儿。微暗的客厅里,屏风上的葛叶几乎和大嫂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虚幻朦胧。

“葛叶……大嫂,葛叶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大嫂和葛叶。

“鹤代,你不觉得这是个不祥之物吗?看,葛叶没有瞳孔,你大哥也是……”大嫂的声音微微颤抖,然后似乎自言自语道,“你大哥怎么把眼睛弄没的?装上玻璃假眼前,他的瞳孔是什么样的?也许……”

“大嫂!”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忘了压住声音,“果然大嫂也……大嫂,你发现了什么吗?大哥有哪里不对吗?”

大嫂吓了一跳,望了望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觉得就要被吸入她的眼里一样。她握着我的手说:“鹤代,你说什么?我不懂。还是不要瞎说了。因为自己受苦就说别人坏话可不好。可是……”她非常苦闷地长叹了一口气,“这屏风不好,让我瞎想。葛叶是狐狸,不是真正的人。但是,信田森林的狐狸化为葛叶,嫁给安倍保名,并不是出于恶意。而且保名是男的,即使和其他女子结婚也不丢面子……可是,女人该怎么办呢?该是自己丈夫的人却不是自己的丈夫,是其他人,该怎么办?要是那样,女人是活不下去的。”

哥哥,你明白了吗?还有人和我有相同的恐惧……而且还是最了解大助哥哥的嫂子。不,不,不光是嫂子和我,祖母不是也有同样的怀疑吗?现在想来,大助哥哥回来那天,阿铃在门口露出的灼热眼神就好理解了。还有大助哥哥讲完伍一临死时的模样,阿铃回去时露出的邪恶笑容……啊,阿铃一定在我们之前就识破了那个装着假眼的人的真实身份。阿铃知道,那个人不是大助哥哥,而是自己的弟弟伍一。

哥哥,救救我!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我一定会死的。不,大嫂肯定会先发疯,会死的!我非常想知道,现在在家里的人果真是受伤后失去了双眼吗?不是为了去掉大助哥哥和伍一唯一的区别而故意挖出双眼吗?在勐度战死的不是伍一,而是大助哥哥吧?

啊,太恐怖了!单单这么想,我就快疯了。哥哥,请给我出个主意。那个人真的是大助哥哥,还是赝品?如果不弄清楚,我们永远都会在地狱中。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哥哥,谢谢你。哥哥果然最聪明了,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呢。

嗯,我还记得,那叫替身绘马。参战前,在绘马上按下右手的手印,供奉到神社里,绘马就成了自己的替身。我记得大助哥哥参战前也供奉过替身绘马。他在白木做的绘马上完整地按下了右手的手印,新田家的叔叔写上了“武运长久”几个字,这对我来说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对了,那个绘马现在肯定还放在神社里。绘马的背面有大助哥哥的名字,肯定不会错。我不知道秋月伍一是否供奉了绘马,但这不重要,对吧?只要有大助哥哥的绘马,就能对上了。

我在某个地方读过,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而且永远不会变。所以,即使没有伍一的绘马,只要有大助哥哥的绘马,我们就能给这个恐怖的疑问画上终止符。

我拜托阿杉今晚去神社偷偷把大助哥哥的绘马拿回来。不要担心,阿杉会找个借口,绝不会说出真实的意图。本来我去也可以,可这样的身体是爬不上神社那个陡峭山坡的。不要紧,不要紧,我对大嫂和祖母都不会说的,直到事情弄清楚为止……

放心吧,我会把大助哥哥的指纹取下来,绝不会出错。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四日

哥哥,救救我!

阿杉死了!从神社的山崖上摔下来了!阿杉昨天晚上按我说的去绘马堂取绘马,却没回来。

今天早晨,田口家的阿实在山崖下发现了阿杉的尸体,跑来告诉我们。谁都不知道她去绘马堂取绘马,所以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我也不知道绘马怎么样了。也许还挂在绘马堂,也许是阿杉带回来的时候被人抢走掉下了山崖。

哥哥,好害怕,我好害怕!

阿杉的葬礼是后天。以这个为借口,哥哥你一定要回来!

我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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