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两名暴露狂

蝙蝠  作者:尤·奈斯博

远处的教堂钟声响起时,哈利正点燃第八根烟,深深地吸进肺里。他妹妹最后一次叫他戒烟,是他带她去电影院那次。他们看的是《侠盗王子罗宾汉》,是他自《外太空九号计划》以后看过的选角最差的电影。不过凯文·科斯特纳饰演的罗宾汉操着一口明显的美国口音与诺丁汉郡长交谈,这并没有让他妹妹感到丝毫困扰。她从来不在乎这种事,当科斯特纳整顿舍伍德森林时,她开心得大喊大叫;而当玛丽安与罗宾汉最终长相厮守时,她则跟着抽泣。

电影结束后,他们去了咖啡厅,他帮她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妹妹告诉他,虽然在走廊上遇到一些人时,他们会叫她“白痴”,但能住在松恩住宅中心那栋新房子里,还是很棒。此外,她还要哈利戒烟。“恩斯特说抽烟很危险,你会因为抽烟死掉。”

“恩斯特是谁?”哈利问,但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笑声。接着,她又认真起来。“你不能再抽烟了,哈拉尔。你不能死,听懂没?”她是从母亲身上学会“哈拉尔”与“听懂没”这两种说法的。

取名为“哈利”是他父亲坚持的结果。欧拉夫·霍勒是个所有事情都会让着妻子的人,但这件事他开了口,坚持这孩子的名字用他那个当水手的大好人祖父的名字。他母亲当时心软答应了,但她之后说,她真是后悔莫及。

“有谁听过一个叫哈利的人干成过什么大事吗?”她说。(哈利父亲心情好时,便会开玩笑回答:哪儿来那么多谁。)

无论如何,哈利母亲后来用她叔叔的名字哈拉尔叫他,其他人则都叫他哈利。母亲过世后,妹妹也开始叫他哈拉尔。或许他妹妹是想填补母亲留下的空白吧。哈利无法确定这点。这孩子的脑子里实在有太多奇怪的想法。就像当时一样。她脸上带着微笑,却同时是一副鼻酸不已、眼眶泛泪的模样。哈利向她保证自己会戒烟,只是没办法说戒就戒。

此刻,他想象着袅袅升起的烟雾,那就像一条大蛇,钻入他的体内。巴巴。

已经睡着的约瑟夫全身抖了一下。

“我的祖先是乌鸦族的,”他突如其来地说,直入主题,“全都会飞。”小睡片刻似乎让他清醒多了。他用双手揉了揉脸。

“能飞真是件美妙的事。你有十元钞票吗?”

哈利只有一张二十元的。

“也行。”约瑟夫说,拿走钞票。

就像天气有时会在瞬间变化一样,云层再度笼罩了约瑟夫的大脑袋,使他开始喃喃地说一种哈利无法理解的语言,就像安德鲁与图文巴说的那种。安德鲁是不是说过那叫克里奥尔语?终于,酒鬼的下巴又垂至了胸前。

哈利刚决定抽完这支烟就离开,罗伯逊便出现了。哈利有些期待他身穿大衣的样子,就像想象中标准的暴露狂一样,但罗伯逊只穿着牛仔裤与T恤。他左右张望,用一种奇特的弹跳步伐走着,像是在心中哼着歌,随着节奏移动。他走到长椅前才发现哈利。从罗伯逊的表情可以略微看出,这次重逢并不让他觉得开心。

“晚上好,罗伯逊。我们一直在找你。坐吧。”

罗伯逊看了看四周,把身体重心移至另一只脚,看起来想逃,但最后还是坐了下来,绝望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说出了我知道的一切,”他说,“干吗还来骚扰我?”

“因为你有过骚扰别人的记录。”

“骚扰别人?我他妈才没骚扰过谁呢!”

哈利观察着他。罗伯逊这种人很难让人喜欢,却也是这世上最难让哈利相信是连环杀手的人。这个想法让他相当烦躁,这代表着他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你而睡不安稳吗?”哈利尽可能用最轻蔑的语气说,“有多少人无法忘怀,而且不得不带着一个下流浑蛋在心理上强暴自己的记忆继续过活?你钻进了她们的脑袋,让她们感到无助,害怕晚上出门;你侮辱了她们,让她们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

罗伯逊挤出一阵大笑。“警官,这就是你最大的能耐?你怎么不说我毁了她们的性生活?怎么不说我把她们吓得要吃镇静剂度日呢?顺便说一声,我想你的同事得小心一点了。就是那个要我乖乖听话,给你们这些流氓提供证词,否则可能会因为变成帮凶而被判六年徒刑的家伙。我找律师谈过,他打算把这事告诉你们上司,只是让你知道一下。所以别再想唬我了。”

“好吧,我们有两种方式处理这件事,罗伯逊。”哈利留意到自己并不具备粗暴的安德鲁那样的威信,“你可以现在就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或者——”

“或者我们可以把你带到局里。谢了,这我已经听过了。来啊,把我抓走,然后我的律师会在一小时内把我带走,然后你和你的同事就得因骚扰平民写份报告。请便!”

“这跟我要说的不太一样,”哈利平心静气地回答,“我在想的是以不容易被察觉的方式偷偷向悉尼的那些对新闻如饥似渴、喜欢哗众取宠的周日版报中的一家爆个料。你可以想象吗?附上一张英厄·霍尔特的房东的照片,他过去曾有过不雅裸露,警方正在留意——”

“我已经接受处罚了!我被罚了四十块!”罗伯逊的声音变成了假音。

“对,我知道,罗伯逊,那只是一次小小的不检点行为而已。”哈利假装同情地说,“小到可以轻易让你不被街坊邻居发现。你的邻居看到周日版报纸时,那可就真的丢脸了,对吧?还有你上班的地方……你的父母呢?他们识字吗?”

罗伯逊整个人垮了下来,仿佛被刺破的沙滩排球一般泄了气,让哈利联想到懒人沙发。他知道他提及他的父母时,显然刺到了罗伯逊的痛处。

“你这个冷血的王八蛋,”罗伯逊用嘶哑的声音痛苦地喃喃道,“他们是从哪里找到你这种人的?”一会儿过后,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

“首先,我得知道英厄遇害那一晚你人在哪里。”

“我已经告诉了警方,我一个人在家——”

“谈话结束。希望编辑能找到一张你比较好看的照片。”

他站起身。

“好,好。我不在家!”罗伯逊大喊,往后一靠,闭上双眼。

哈利又坐了下来。

“我还是学生时,住在镇上高级住宅区的一间套房里,对街住了个寡妇,”哈利说,“每个星期五晚上七点,她都会拉开窗帘。我和她住在相同楼层,从套房里可以直接看到她的客厅。星期五她会打开巨型吊灯,所以看得分外清楚。在一个星期里的其余时间,她只是个灰发的老太太,戴着眼镜,穿着羊毛衫,就是那种你在电车或药房排队队伍中会看到的老太太。

“但每星期五七点,表演开始时,你会完全忘记那个性情古怪、咳个不停,还拄着根拐杖的老太太形象。她会穿上一件日式花纹的丝质睡袍和黑色高跟鞋。到了七点半,她会接待一名男性访客。等到七点四十五,她已经脱下睡袍,秀出她的黑色紧身胸衣。八点,她则半脱胸衣,在沙发上搞得忘我。八点半的时候,访客则会离开,窗帘也跟着拉上,表演就此结束。”

“还真有趣。”罗伯逊冷冷地说。

“有趣的是,这件事从来没有引发任何麻烦。要是你跟我一样住在街道的这一侧,就肯定能看到整个经过,许多附近的居民肯定也会准时观赏这场表演。但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件事,据我所知,也没人向警方报过案,连投诉都没有。另一个有趣的部分则是规律性。一开始我以为她的伴侣只有那时候有空。他或许得工作,或是已婚什么的。但很快我就发现她的伴侣换了人,但时间完全不变。我这才恍然大悟:她显然就像任何一个为电视台安排节目表的人那样对此了然于心——只要你在固定时段有了观众,那么改变播放时间就绝对会造成收视率损失。她需要观众来为她的性生活调味。懂吗?”

“懂。”罗伯逊回答。

“再问一个多余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呢?这件事让我想起我们这位昏睡的朋友。约瑟夫确定你今晚会在此出现,然后我查了一下日历,发现大部分日期都吻合。因为今天是星期三。英厄失踪那晚是星期三,你两次被抓到也是星期三。你有固定的表演时段,对吗?”

罗伯逊没回答。

“所以我的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你近期都没被人举报?毕竟,距离你上次被抓已经四年了,而且大男人在公园里对着小女孩裸露性器官,可不是什么大众会欣赏的事。”

“谁说是小女孩了?”罗伯逊突然说,“谁说没人欣赏了?”

要是哈利会吹口哨的话,肯定会很自然地吹出一声。他突然想起先前在附近吵架的那对夫妻。

“所以你是做给男人看的,”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做给这一区的男同看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得保密。你有很多固定观众吗?”

罗伯逊耸了耸肩。“他们来来去去,不过肯定知道何时何地可以看见我的表演。”

“那为什么会被人举报?”

“都只是刚好经过的路人而已。我们现在更小心了。”

“所以我找得到证人,愿意帮你作证,说英厄失踪当晚你人在这里?”

罗伯逊点头。

他们不发一语地坐着,听着约瑟夫的鼾声。

“有件事不太对劲,”哈利总算开口,“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但又说不上来,直到我听说你邻居每星期三都会帮你喂狗和遛狗,我才想通。”

有两名男子慢慢走了过来,在路灯的光线边缘停下脚步。

“于是我自问:为什么既然有他帮忙喂狗,英厄从奥尔伯里酒吧回家时却还要带点剩肉回去?刚开始我没多想,觉得你或许会谈起这件事。说不定肉是要隔天才给它吃的。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该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你的狗不吃……应该说,是你不让它吃肉才对。在这种情况下,英厄拿剩肉干吗?她告诉酒吧的人是喂狗用的,她为什么要说谎?”

“我不知道。”

哈利留意到罗伯逊看了一眼手表。表演时间肯定快到了。

“最后一件事。你对埃文斯·怀特有多少了解?”

罗伯逊转头看他,淡蓝色的双眼有些濡湿。他的眼神中是否闪过了些许恐惧?

“很少。”他说。

哈利放弃了。事情没有多大进展。他的内心翻腾,感受到一股狩猎的冲动,亟欲追击和逮捕凶手,现在的情况却让他一无所获。再过几天,他就得回挪威去了,但奇怪的是,这个念头无法让他的心情变好。

“关于证人的事,”罗伯逊说,“拜托,可以请你……”

“我不想破坏你的表演,罗伯逊。我知道这么做会给某些人带来一点好处,”他凝视着自己那包香烟,掏出一支,在起身离开时,把剩下的全放进约瑟夫的口袋里,“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寡妇每星期一次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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