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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大白鲨蝙蝠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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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把手电筒交给比吉塔。 “你知道我人在哪里,比吉塔。小心别被吃掉了。”他微笑着说,一拐一拐地走回办公室。 比吉塔和哈利沿着巨大的悉尼水族馆里那条黑暗而弯曲的走廊前进。此刻已近凌晨两点,是一个叫本的夜间守卫让他们进来的。 哈利随口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所有的灯全关着,结果这名老守卫给了他详尽的解释。 “这么做可以节省电力,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得告诉鱼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至少我想是这么回事。先前我们用的是平常的电灯,到时间了就关灯。当一切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时,你可以听见受到惊吓的声音。成百上千只鱼会冲去躲起来,或是因为看不见而惊慌地到处乱窜,游动的声音会贯穿整座水族馆。” 本压低声音,用舞台演员般的语气细声说话,并用手模仿着鱼的游动。 “这会激起大量水花与波浪,有的鱼,像鲭鱼这种,就会开始狂撞玻璃,直到把自己给撞死。所以我们开始使用调光器,按照日照时间逐步调低亮度,模仿自然环境。后来就连鱼生病的情况也少了许多。就像光线会告诉人们的身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一样。我个人认为,鱼需要的是合乎自然的生活节奏,这样才能避免紧张。它们就跟我们一样有生物钟,而我们也不应该去打乱它们的节奏。举例来说,我知道塔斯马尼亚有一些尖吻鲈养殖者会在秋天时给鱼额外的照明,想骗它们现在还是夏天,让它们繁殖得更多。” “只要是本热衷的话题,他就会说个没完没了。”比吉塔解释,“他跟鱼讲话几乎就像跟人聊天一样兴高采烈。”她前两个夏天都在担任水族馆的代班人员,因此与这名宣称从水族馆开业起便在此工作的守卫结成好友。 “这里晚上真的很安静,”比吉塔说,“所以要小声一点。你看!”她用手电筒照向玻璃墙,一只黑黄相间的海鳝滑出巢穴,露出一排尖锐的小牙齿。沿走廊往前走,她又照向两只长着斑点的鱼,它们从绿色玻璃后方游过水中,翅膀漂动着,像慢动作般。“不觉得很美吗?”她双眼发光,轻声说,“就像是没有伴奏的芭蕾舞。” 哈利走过时觉得自己就像蹑手蹑脚地穿过宿舍的学生。唯一的声音是他们的脚步声,以及水族馆内规律的微弱水声。 比吉塔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前停下脚步。“这是水族馆的咸水鳄,叫作马蒂尔达,从昆士兰来的。”她把光照向玻璃。里头仿造的河堤内侧有块干枯的树桩,水池中则漂着一块木头。 “咸水鳄?”哈利问,试着找寻视线中的活物的踪影。就在此时,那块木头睁开闪烁着的绿色双眼,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像反光镜似的。 “是一种生活在海水中的鳄鱼。另一种与之对应的是淡水鳄,吃鱼维生,所以你不用怕它们。” “那咸水鳄呢?” “绝对要小心。有许多所谓危险的掠食者之所以袭击人类,是因为它们觉得受到威胁,因此感到恐惧,再不然就是你侵犯了它们的地盘。但咸水鳄是一种单纯直接的生物。它就只是想吃掉你而已。每年都会有好几个澳大利亚人在沼泽区以北的地方被吃掉。” 哈利靠在玻璃墙上。“这样不是会导致……呃……一定程度的反感吗?在印度的一些地方,人们会因老虎吃婴儿而让老虎灭绝。为什么这种食人动物还没遭到灭绝?”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以看待交通事故的轻松态度来看待鳄鱼造成的意外。其实两者也差不多。只要你打算开车上路,你就得接受意外死亡的可能性,不是吗?这就跟你想看鳄鱼是同样的道理。这种动物就是会吃人,生命就是这样。” 哈利打了个寒战。马蒂尔达闭上双眼的方式,有点像保时捷某些跑车车型的前照灯护罩。丝毫不见波动的池水掩盖了真相。就在玻璃后方,距离他半米处的那块木头,其实是一只拥有超过一吨的肉、尖牙和坏脾气的鳄鱼。 “我们走吧。”他建议。 “这就是憨豆先生了。”比吉塔把手电筒移至一只体形较小,像比目鱼的浅棕色鱼身上,“这是提琴鳐,酒吧的人都这样叫亚历克斯,就是英厄叫‘憨豆先生’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叫他提琴鳐?” “不知道。我去那里之前他们就这样叫了。” “有趣的名字。它显然很喜欢靠在底部。” “对,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水里时得格外小心。它有毒,要是踩到它的话,它就会螫你一下。” 他们走下楼梯,在一座大水槽前放慢脚步。 “这座水族馆里的这些水槽,其实不算是真的水槽,他们只是把悉尼港的一部分围起来而已。”他们走进去时,比吉塔这么说。 天花板上洒下的绿光将他们笼罩在起伏不断的条纹中,让哈利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颗镜面球下。直到比吉塔将手电筒往上照,他才看见原来他们被海水所环绕,光则是从外头穿过水面而来的。一道巨大的阴影滑过他们,让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蝠鲼科,”她说,“魔鬼。” “我的天,它也太大了!”哈利倒吸了一口气。 整条鱼只是翻了个身,便让它看起来像一张巨大的水床,让哈利光是看着就觉得昏沉。接着它又转向一侧,让水波朝他们涌来,就像披着黑色床单的鬼魂,潜进黑暗的水底世界。 他们坐在地板上。比吉塔从背包里拿出野餐垫、两个玻璃杯、一根蜡烛,以及一瓶没有酒标的红酒。这是在猎人谷葡萄园工作的朋友送的,她说着打开了酒。他们并排躺在垫子上,看着上方的海水。 就像躺在颠倒过来的世界里一样,像是看着翻转过后的天空,里头满是彩虹般缤纷的鱼,以及各种像是被某个充满惊奇想象力的人创造出来的奇妙生物。一条闪闪发光的蓝色鱼在他们上方的水中颤动腹鳍,盘旋着。那条身形瘦长的鱼,拥有一副表情好奇的月亮脸。 “它们不在乎时间的流逝,或它们的活动看似多么没意义,你不觉得就这么看着很棒吗?”比吉塔轻声说,“你感觉到它们让时间慢下来了吗?”她把冰凉的手放在哈利脖子上,轻轻捏了一下,“你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几乎就要停下来了吗?” 哈利咽了一下口水。“我不在乎时间变慢。一点也不,”他说,“接下来的几天也是。” 比吉塔的手用力捏紧了些。“现在别提这种事。”她说。 “有时我会想,‘哈利,你毕竟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举例来说,安德鲁在谈到原住民时,总像在讲别人的事。这就是为什么在图文巴告诉我这些具体细节之前,我就大概猜到了安德鲁的过去。我多少推断得出安德鲁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家人陪伴,他不属于任何地方,就这么漂浮在表面上,从外部的视角看待事情。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观察着一个我们无法参与的世界。跟图文巴聊过后,我才意识到别的事:安德鲁一生下来,并没有获得过一种由归属感产生的民族自豪感。这就是为什么他得靠自己寻找这种感觉。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以自己的族群为耻,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是在与自卑感抗衡。” 比吉塔应了一声,哈利继续说下去。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下一秒却再度陷入混乱。我不喜欢困惑的感觉,完全无法容忍。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希望自己要么没有这种捕捉细节的能力,要么能力更强,可以把一切拼组出清晰的景象,让它显示背后的意义。” 他转向比吉塔,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 “上帝把可以留意到细节的眼力,给了一个相当缺乏理解能力的人,简直就是糟蹋。”他说,试图回忆起比吉塔的发香与什么东西一样。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他早就忘了。 “所以你留意到了什么?” “每个人都试图把我的注意力指向一些我不知道的地方。” “像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就跟女人一样,会告诉我一些事情,却意有别指。两件事之间的界线可能无比明显,但就跟我说的一样,我缺乏看穿的能力。为什么你们女人老是不把话直接说清楚?你们太高估男人的理解力了。” “所以现在是我的错喽?”她笑着大喊,打了他一下。声音回荡在海底隧道中。 “嘘,别吵醒大白鲨。”哈利说。 比吉塔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完全没碰过酒杯。 “一小杯红酒不会有事吧?”她说。 “会,肯定会。”哈利回答,“会有影响。”他笑着把她拉向自己。“先别提这个了。”他吻了她。她一面颤抖,一面深深吸气,像是为了这个吻早已等待了永恒。 哈利惊醒过来。他不知道水中的绿光是从哪儿来的。不管是悉尼上空的月光,还是陆地的探照灯,现在都已消失无踪。蜡烛已经烧尽,四周一片漆黑。他却有一种正在被监视的感觉。他拿起比吉塔身旁的手电筒打开。她用那半边的垫子裹着自己,身上没穿衣服,一脸满足神情。他把灯光照向玻璃墙。 一开始他还以为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双眼习惯灯光后,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在冻结前跳了最后一下。大白鲨就在他旁边,以毫无生气的冰冷双眼盯着他。哈利吐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凝结成苍白、濡湿的脸孔,就像是溺死的人。这只大白鲨实在太巨大了,仿佛塞满了整座水槽。它的牙齿自下颌突出,像是孩子用扭曲的线条画出的三角形,也像白色的利刃,随意排列在看不见牙床的上下颌中。 它游至哈利上方,了无生气的双眼始终盯着他看,凝聚成一种带着恨意的眼神。如同死尸般的白色身体毫无起伏地缓缓游过他手电筒的光束,好像此刻永远不会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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