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第四天下午。

绫乃和小司决定前往“京浜儿童家庭中心”，查看被遗弃在“陌生人网咖”的两个孩子。他们已经知道小翼和小渚被送到那里暂时接管。她们先听副所长三岛美沙子和负责两个孩子的儿童福利员芥康介说明了情况，然后准备跟孩子见面。

她们被领到中心二楼一间比会议室略小的房间，稍事等待后，芥就带着孩子走了进来。

芥、小翼、小渚坐在六人座的长桌一侧，绫乃和小司坐到了另一侧。

小翼正好坐在绫乃对面。他头发一直留到肩膀，身材纤细，五官也充满了稚气，乍一看像个女孩子。他面容呆滞，目光仿佛没有焦点，并不直视她们，而是微微低着头，看向桌面。

这种表情就是芥刚才提到的“冷却的警戒”吗？绫乃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

与此同时，他旁边的小渚却有着孩子气的丰富表情，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面的绫乃和小司。

“我们正在找你们的爸爸妈妈。”小司开口道。可能因为对方是孩子，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比平时柔和许多。

中心要求她们暂时不要透露孩子父母已经遇害的消息，绫乃和小司决定假装正在寻找那两个人。她们这次来，也不是为了通知孩子父母的死讯。

“你们先看看这两张照片好吗？”

小司拿出调查本部制作的CG照片，摆在桌面上。

“啊，妈妈！爸爸！”

没等警官开口，小渚的表情就亮了起来，大声喊道。

小翼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照片。

“翼君，怎么样，这是你的妈妈和大贵爸爸吗？”芥在旁边问道。

“……嗯。”小翼看着照片，小声回答。

看来，在D小区遇害的一男一女，就是正田大贵及其恋人，女方也是这对兄妹的母亲舟木亚子。

看过照片，小司又根据芥他们介绍的情况，按顺序对孩子们提了几个问题。

年纪小的小渚几乎回答不上任何深入的提问，一直都是小翼在回答，但他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面对陌生的大人，他可能心怀戒备，不愿意多说话，只会面无表情地用单音节词回答最基本的“是”或“不是”。

看他这副模样，绫乃愈发坐立不安。

小渚可能厌倦了谈话，中途就拿起芥带来的涂鸦笔涂抹起来，其间只给出了一次反应。

是在他们谈到这个月初住进合租房的时候。

渚突然抬起头，满脸笑容地说：“Switch！好好玩！”

原来，介绍他们住进合租房的春山经常带任天堂Switch过去跟孩子们玩。一聊到游戏，小翼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春山每天都去合租房打扫，补充一些用品，可能跟管理人差不多。

由于一家人在案发几天前还居住在合租房内，她们很想问出具体地点，但小翼记得不太清楚。

啊，好像——

问询时，绫乃猛然意识道。

她终于发现自己坐立不安的原因了。

小翼的目光，还有表情，都跟她女儿很像。

意识到这点后，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总是对女儿发怒，甚至殴打。不知不觉，女儿在绫乃面前就藏起了表情，也无法好好说话。女儿跟丈夫、幼儿园老师和小朋友都能正常说话，面对每天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的母亲绫乃，却会犯口吃的毛病。于是，她更不喜欢女儿了……

那种黑色的情绪——“泥沼”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

那孩子的眼神也带有“冷却的警戒”。是我让她变成了那个样子。

小司在旁边询问小翼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

刚才副所长三岛美沙子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有的人就是无法好好爱自己的孩子。

她说的就是我。

育儿出现问题时，她没有找任何人商量。她一心以为自己跟理想的对象走进理想的婚姻，并且一心想建立理想的家庭。所以，她不愿意承认自己遇到了问题。她不想向他人求助。在她开始对孩子施展暴力后，又对此心怀内疚，更无法对他人言说。

没错，你也一样——

“泥沼”告诉她。

发出声音的东西，是泥沼底部蠢动的蜘蛛。

记得是女儿四岁的时候，经丈夫提议，一家三口到六本木新城参观了森美术馆和展望台。那时，他们看到了森大厦门前的巨型蜘蛛雕像。

“好壮观啊。”丈夫发表了单纯的感叹，绫乃却在一边战栗不已。那个巨型蜘蛛怀抱蛛卵，用纤细得几乎要折断的腿顽强站立的姿态，让她无法忘怀。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用力咬紧了后槽牙——一直没空去治疗的后槽牙。

瞬间，剧痛穿透脑髓，绫乃忍不住闷哼一声，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小司中断提问，担心地问道。

芥和小渚也都看着她。小翼虽然没有抬起眼，但好像也在关注她。

“啊，不好意思，蛀牙有点痛。你们一定要好好刷牙哦。”

绫乃挤出苦笑，对孩子们说。小渚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此时，小翼却看着小司开口了。

“那个……”

“怎么了？”小司反问。

“妈妈和大贵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小翼低头不看小司，闷闷地说。

“我们会加油，尽快找到他们。”小司给了个含糊的回答。

小翼面无表情，没有反应。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绫乃一边控制表情，一边拼命咬紧牙关抗拒“泥沼”，使剧痛延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