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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之夜  作者: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

我和妹妹醒来时脸上都是一条一条的黑印子,爸爸的主日西装皱得一塌糊涂。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要是被爸爸逮住,他就会从餐桌抽屉里拿出《钦定版圣经》,给我们念《罗马书》:“你若口里认耶稣为主,心里信神叫他从死里复活,就必得救。”昨晚我们也是用这张嘴吻了对方。汉娜把她的舌头伸进我的身体里,好像在寻找她自己未曾拥有的词语。你可以拒绝罪恶引生的罪恶感进入你的心,但永远无法拒绝它潜入你的家。因此,只要爸爸来叫我们起床,就会立刻发现我们把这种罪恶请进门了,一如我们让流浪猫进屋来。我们把小猫放在柴火炉后头的胡桃木篮子里,喂它牛奶和面包皮,直到它强壮起来。现在,我和汉娜都不会得救了。

汉娜把爸爸西装上的褶皱抚平,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半卷薄荷糖。她拿出一颗放进嘴里。我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薄荷糖是为了让我们乖乖地等到布道结束,让我们保持安静,不要晃荡腿脚,那会把长椅抖得嘎吱响,坐在我们这排的每个人就会知道穆尔德家的孩子们没在听伦克马牧师布道。我们现在没理由坐着不动——反而必须动起来。礼拜结束后,我们抱怨时间太长,他就会说:“谁表现出不耐烦就表示想受罚,就该让他听双倍时长的讲道。”然后又说:“隔壁的黎恩,现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能把驴子的后腿说断,也可以把你们的耳朵说掉。”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象爸爸和黎恩在农间小道上面对面站着,他的耳朵像秋叶一样掉落下来。我们不得不用不干胶把它们粘回去。我宁可把它们放进天鹅绒小盒子,每天晚上对着它们轻轻说出最甜美和最可恶的话,再合上盖子,摇晃盒子,好确保那些话全都滑进了耳道。我有那么多的词语,但说出口的好像越来越少了,而我脑子里的《圣经》词汇却多到快爆棚了。想到爸爸粘好的双耳,我就忍不住笑。只要爸爸拿隔壁的黎恩开玩笑,并且像本周天气预报一样说了又说,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爸爸在沉思默想的时候吃的薄荷糖最多,最近,我们一回家,他就不停地问,想检查我们是否用心听了牧师讲道。我私心里觉得,他其实是为自己问的,因为他一直心不在焉,想借我们的回答了解布道的大致内容。上个主日,我说讲道的主题是浪子回头,其实根本不是,但爸爸没有纠正我。浪子回头是我最喜欢的故事。有时候,我会想象马蒂斯一身雪白的皮肤徒步归来,爸爸从牛棚里牵出最好的小牛,然后宰了它。虽然妈妈不喜欢开派对,把音乐和跳舞称作“叮铃咣当,摇来摆去”,但我们还是会在农场里办一场大派对,有灯笼,有彩带,有可乐和深波纹的炸薯片,“因为他是失而又得的。”

“你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我问汉娜。她捂住嘴,忍住了一个哈欠。我们只睡了三小时。

“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你知道的。也许是因为我们,爸爸妈妈才会变成这样。马蒂斯和蒂西的死,也许是我们的错。”

汉娜想了一会儿。她想事情的时候,会上下翕动鼻子。现在她的脸颊上也有马克笔的印记。她说:“凡是有理由的事,最后都有好结果。”

我妹妹时常口出金句,但我觉得她不尽然明白自己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赶忙掉转视线去看爸爸的西装,垫肩让他在主日礼拜时更有威信。我们用一把小刀就能轻而易举地刺穿它们。我用小手指挑出睡梦留在眼睛里的黄色痕迹,抹在被子上。

“当然了。而且奥贝不是故意那样的,那是意外。”

我点点头。是的,那是意外。在这个村子里,事情总是出乎意料的:人们谈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恋爱,出乎意料地买错了肉,一不小心忘带了自己的祈祷书,碰巧就闭口不言了。汉娜起床了,正在把爸爸的西装挂回衣架。装了熏衣草的熏香袋爆开了,我的被子上全是紫色的小花粒。我躺在熏衣草里。请让这一天慢慢到来吧,那样我就不用去上学,等得够久再到来吧,好让田野里的草干得可以直接做干草,等到够久再到来吧,好让我身上的湿气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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