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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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之夜  作者:玛丽克·卢卡斯·莱纳菲尔德

突如其来的,奥贝把嘴贴在我耳边,用缓慢而加重的语气轻声说道:“上帝的诅咒:该——死——的。”一道光束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他的额头上。撞伤的红色伤口已结成了一道疤,有点像我袜子上的缝合线。我紧紧闭起双眼,感受到他带着牙膏气味、混杂了他反复念叨的禁忌用语的温热呼吸消失在我耳内的漩涡里。幸运的是那是我的耳朵,而不是我父母的耳朵,因为那是我们能说的、能想的最恶劣的语词,从来没有任何人在这个农场里说过这种话。我觉得自己正在变得哀伤,更多的是为上帝而非为自己哀伤。上帝对这里的情况无能为力,但他的名号却被人白白地拿去用了。他说这句话的次数越多,我越往被窝里缩。

“你用了《模拟人生》的密码。”奥贝穿着条纹睡衣,在我的上方摇来晃去。他的两只手放在我枕头的两边。

“只用过一次。”我安静地说道。

“胡说——你的小人儿再也不用工作了,因为他们都成了肮脏的有钱人。你一直在用作弊码。你应该先征得我的同意,该死的!”

我闻到了爸爸的须后水:混合了肉桂和核桃的香味。我得套用爸爸的方式去满足奥贝,我决定了,就出于本能地翻过身,趴着躺,然后把我的睡裤和内裤往下拉,露出屁股。奥贝把嘴巴从我的耳边移开,说道:“你在干吗?”

“你必须把你的手指伸进我的屁眼里。”

“但那多脏啊!”

“反正爸爸这样做了,为了让我可以每天大便。你要做个隧道,你懂的,就像我们在水族箱里放进沙子,为蚂蚁做的那种隧道?分分钟就好了。”

奥贝卷起衬衫袖子,谨慎地分开我的两瓣屁股,好像它们是一本由他妥善保管、只有他才能触碰的动物百科全书,然后,他把食指推了进去,仿佛要指出一种罕见的生物,凤头鹦鹉之类的。

“不疼吗?”

“不疼。”我说着,咬紧牙关,为的是拼命忍住眼泪。我没有告诉他,他应该把一些阳光牌绿肥皂推进去,其实根本不是绿色的,而是类似于黄褐色。我不想让我的嘴唇像有些得了口蹄疫的牛那样起水疱。爸爸时常忘记做这件事,忘得越来越干净。总得有人来接管这项工作,以免我不得不去看医生,乃至被人道毁灭。

奥贝尽可能地往里推,手指已伸到尽头。

“你要有种放个屁就等着瞧。”他说。

我回头去看,看到他的睡裤紧紧裹住他的胯部。我想起上次他的小鸡鸡表演的把戏,不由地去想它有几根手指粗,我们能不能把它放进去,让隧道变得更大?但我没说,现在不能说:提问会制造期待,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满足那些期待。有时候,老师问我问题时,我的思绪好像都被修正液涂成了一片空白。而且,我绝对不能让奥贝更加生气。想象一下——如果他的脏话吵醒了爸爸妈妈,那该如何是好?突然,奥贝开始前后移动他的手指,速度越来越快,好像要戳一戳他收藏的珍稀生物,好让它活过来。慢慢地,我的屁股也开始上下移动:我既想逃跑,又想留下。我想沉下去,又想浮在上面。茫茫白雪般的背景泛起在我的周围。

“你知道鳗鱼能活多久吗?”

“不知道。”我轻轻说道。没什么理由必须小声说话,但我的声音自觉自愿地变得更安静,更嘶哑。我的嘴里涨满了口水。我在闪念间想起了我的蟾蜍。一只坐在另一只身上,彼此称呼着“小男人”和“小女人”。它们的长舌头互相纠缠,好像在争夺同一只想象中的绿头蝇。蟾蜍有小鸡鸡吗?它能像公牛的那样收回鞘里去吗,就像奥贝把木制左轮手枪塞回枪套里那样?

“它们可以活到八十八岁,它们有三个天敌:鸬鹚、线虫和渔夫。”

奥贝突然从我的屁眼里抽出手指。雪景开始融化。除了舒缓,我的胸腔深处还感受到一种失望,好像他把我推回到漆黑一片的思绪里去了——仿佛有过一束手电光照在你身上,给你一个舞台,然后光又熄灭了。为了逃离农场,我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趴在床上,用自己的胯部去顶撞我的泰迪熊,让我的床板嘎吱响,越来越用力,直到我再也听不见,直到我摆脱一整天的紧张,只能听到耳边嘶嘶呼啸的风声,大海更近了,比白天近了许多。

“爸爸妈妈都四十五岁了,但他们一个敌人也没有。”

“这不说明任何问题。”我一边回答,一边把我的内裤和睡裤拉起来。我希望爸爸不会因为我剥夺了他的职责而生气,哪怕是因为他自己失职了,而且彻底不再碰我了。我不想让他的负担更重。

“是的,不说明任何问题。”奥贝说。

他干咽了几次,喉头的声响清晰可闻,他在假装这件事没有困扰他,或者说他并不害怕我们甚至会先失去父母,再失去自己。他看着自己的食指,做了个鬼脸。他飞快地闻了一下。

“这是秘密的味道。”他说。

“你真恶心。”

“不许对爸爸妈妈透露半个字,否则我就宰了迪沃恰,再把那件蠢到家的外套从你身上剥下来,该死的。”奥贝把我从他身边推开,大步走出我的卧室。我听到他下了楼,打开了厨房的橱柜,再砰地关上。现在,牛都不在了,我们吃早餐的时间也不固定了。有时根本就没有早餐,只有一些干巴巴的饼干和速溶粥可以吃。爸爸忘了每周三去村里的面包店取面包。也可能他突然开始害怕发霉的东西了。下午,我们都要站在他面前。他会坐在窗边的吸烟椅上,手拿账本里的蓝墨水笔,右腿搭在左膝盖上,这个姿势不太适合他——他还是两腿叉开比较好。我们就是新的畜群,他要检查我们有没有潜在的疾病;我们要像鸡蛋糕那样,袒露无遮无掩的底部。爸爸要检查我们有没有蓝蓝白白的斑点。

“答应我,你们不会死。”他这样说,我们就点点头,不提我们肚子饿,也不提人太饿了其实也会死。入夜了,我们就开罐头汤,配肉丸子,再来一点意式细面,妈妈会在平底锅上把意面折断。看起来,她好像还在为我们做饭。有些意面像救生圈一样漂浮在饰有母鸡图案的汤碗里。

我在恐龙被子下活动活动双腿,直到它们不再感到沉重,而是正常的重量,尽管我不知道双腿应该有什么感觉,也许就是没有重量的感觉吧。一切属于你的东西都没有重量感,不属于你的东西才会感觉很重。奥贝混杂着脏话的牙膏气味仍在我周围萦绕不去,活像一个苛刻的牛奶顾客:他们对什么都不满意,大摇大摆地走进别人的农庄,好像他们才是主人,昂首挺胸的。我掀开被子,走过楼梯平台,来到汉娜的房间。她睡在走廊的尽头,她的卧室门总是留着一条缝。她非要让楼道里的灯一直亮着。汉娜认为窃贼会像飞蛾一样被灯光吸引,到了清早,爸爸可以再把他们赶出门去。

我轻轻地推开她的门。我妹妹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看绘本书。我们读了很多绘本——我们喜欢英雄,把他们记牢就能随身携带他们,让他们在我们的脑子里继续英雄的故事,只不过,现在要让我们成为主角。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妈妈的英雄,这样一来,我和汉娜就可以安心地去对岸了。然后,我要释放蟾蜍和犹太人,给爸爸买一个新牛棚,里面挤满了闪闪发光的新奶牛,再把所有绳索和青贮饲料仓清除一空。不再有高处,不再有诱惑。

“奥贝说脏话了。他说了——上帝的诅咒。”我在她床脚下坐下,低声说道。汉娜的眼睛瞪大了。她放下了绘本。

“要是被爸爸听到了……”她说道,眼角还留有睡意。我可以用小手指把它抹去,如同我和奥贝曾用填塞刮刀把蜗牛从壳里弄出来,再把那只黏糊糊的生物抹在瓷砖上。

“我知道。我们得做点什么……也许我们该告诉妈妈,奥贝现在很凶?还记得埃弗森想除掉他的狗吗?他说那只畜生很可恶,一个星期后,它就被放倒了。”我说。

“奥贝又不是狗,你这个白痴。”

“但他很凶,很可恶。”

“是的,但我们必须给他一点什么。更像骨头的东西,而非打一针——好让他保持安静。”汉娜说。

“那给什么呢?”

“一只动物。”

“死的还是活的?”

“死的。这就是他想要的。”

“对那只可怜的生物来说,这不是好事。我得先和他谈谈。”我说。

“别说什么傻话,你只会让他生气。而且,我们得谈谈‘计划’。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我想到了兽医——他没能找出奶酪铲勺,所以他也不可能拯救我的心。我没提这件事——眼下发生的事比那件事更紧要。

汉娜从床头柜上拿起一袋火球糖。袋子上有个口喷火焰的卡通人物。她撕开塑料袋,给了我一颗红色的糖球。我把它放进嘴里吸吮。感觉有点辣了,我就把它从嘴里拿出来。糖球一直在变色——从红色到橙色,再到黄色。

“只要我们到了另一边,得救了,我们就可以建一个火球工厂。我们每天都能在红球海洋里游来游去。”汉娜继续说。她在嘴里滚动太妃硬糖,从左边脸颊推到右边脸颊。我们是在后村的酪乳路上的小糖果店买的这包糖。卖糖果的女士总是穿着那条可爱的白色围裙,蓬乱的黑头发总是支棱得到处都是。大家都叫她“女巫”。传言中有些关于她的恐怖故事。据贝莱说,她会把流浪猫变成猫形甘草糖,还能把打算偷糖的小孩变成太妃糖。不过,村里所有的小孩仍会到她店里买糖果。

其实,爸爸不允许我们买。“她是一个异教徒,伪装成敬畏上帝的基督徒。我见过她在主日里修剪她家的树篱。”有一次我和贝莱悄悄地绕到她家后面,越过树篱笆,偷看她的花园。花园里的植株茂盛极了,简直能长到天上,碰到星星。我吓唬她说,女巫会在夜里偷偷拜访偷看她花园的人,可以把你变成一株植物,以后还会重新栽种在她后门外的花盆里。

除了糖果,店里还卖文具和杂志,杂志封面上要么是拖拉机,要么是裸体女人。开门的时候会有铃铛响,其实没这个必要,因为她丈夫——穿着和他的脸一样白的风衣,身体像灵缇犬一样修长——总是站在柜台后面,看着每个进店的人。他的眼光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住你。他身旁有只笼子,笼子里有只鹦鹉。范路易克夫妇总是和那只色彩艳丽的鸟儿说话,不过大多是在抱怨新圆珠笔还没到货,甘草绳子糖都干透了,简直可以用它们砸碎玻璃窗,天气太热或太冷或太闷。

“你现在得走了,不然爸爸妈妈会醒的。”汉娜说道。我点点头,把火球糖当口香糖咬下去,嘴里立刻溢满了甜甜的肉桂味。汉娜拿起她的绘本书,假装读下去,但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法专心看文字了。文字在跳舞,犹如时常在我的脑海里跳舞那样,越来越难排成有序的队列,再从我嘴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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