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还不如到便利店打工比较好。”

离开便利商店后，跟在目标身后往首尔车站方向前进的老郭自言自语说道。

跟监目标穿着白色夹克埋头向前走，就像冰河消融后无处可去的北极熊。老郭也觉得自己有如在北极风雪中失去视力，徬徨无助的老爱斯基摩人。已经跟踪目标三天了，投资了大把时间，却毫无成果。要在这么冷的天气，尾随一个一直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家伙，还不如领最低时薪八千五百九十韩元，窝在温暖的便利店里比较好。

老郭再次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不应该接受姜的提议，并不耐烦地微微拉起口罩再放开。KF94等级的口罩戴起来真的有够闷，就连沙尘暴来袭时他都不愿意戴。他觉得实在很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到底是想怎样，现在竟然要大家戴着这玩意儿出门。老迈的他叹了口气，但就连那口气都被口罩闷住，浓厚的气味弥漫在他的鼻腔之中。老郭彷彿重新坚定决心，拉好自己的围巾，再次回想跟姜的约定：“查出目标的真实身分和可耻的过去，就能拿到两百万韩元的报酬。”姜说。目标某天突然冒出来，阻碍他母亲卖掉便利店，也变成他创建新事业的绊脚石，因此需要老郭尽快协助处理。老郭向姜要求一百万韩元订金却遭到拒绝，经过协商之后，决定先拿十分之一，也就是二十万韩元当订金。姜立刻到提款机去，以信用卡借款二十万韩元交给老郭。

“动作快，要是我失去耐心，就完全不会管他到底是谁，直接叫我那群小弟想办法把他弄走。”

话说的这么狂妄，却跑来僱用自己做这种事，姜应该不会真的找得到人赶走他。老郭观察姜很长一段时间了，已经能很熟稔地在姜面前配合他的虚张声势，回头再在背后嘲笑他。其实这么做很伤自尊，但每当姜虚张声势的时候都会有点好处能捞，所以老郭才愿意这么做。反正成天游手好闲也没什么意思，老郭也得多少赚点资金才行。这些钱既不是要用来搞独立运动，也不是什么犯罪资金，而是为老年生活做点准备。要到过了花甲之年，老郭才想到要为自己的老年生活做准备。如今已成独居老人的他，未来的生活没有任何依靠，必须从现在开始筹措老年生活的资本。

姜提供的资讯就只有目标在便利店上大夜班，以及他的名字叫做“独孤”而已。居然叫独孤……妈的，听起来就像在嘲笑他是个独居老人，老郭心中燃起一把郁闷之火。总之，他的工作就是先查出独孤到底是姓还是名。本以为跟在这种像熊一样的家伙身后探查底细，对三十年来靠这份工作混饭吃的他根本是易如反掌。没想到目标就只是一直到处走，离开便利店后，他会经过首尔车站西站往万里洞岭走去，然后再经过儿岭和忠正路，回到东子洞的蚁居房。有时候会往厚岩洞方向绕过龙山，到解放村和普光洞绕一圈，接着到二村洞和龙山车站看一看，最后回到东子洞的蚁居村……总之，就是以首尔车站和南山为中心，拼命走个不停，简直就像广告里那个强调电池续航力的人偶一样。现在因为有可怕的传染病必须时时戴着口罩，让老郭觉得简直喘不过气，再加上这种不是散步的散步，更是让他累到不行。所以过去这三天，他都只能跟半天然后就放弃，返回位在元晓路的套房里。

不能再拖下去了。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后，老郭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跟到最后。他用老人特有的驼背姿势，以跟目标保持中间隔着两个行人的距离慢慢尾随。都已经追到第四天了，目标仍像个傻子一样四处闲晃，完全没有察觉老郭的存在。这点也让老郭感到十分无力。就在他叹着气，心想今天可能也是白费力气时，目标突然转向走进首尔车站。老郭加快脚步缩短距离，跟着目标搭上电扶梯。

一进到首尔车站，老郭便立刻东张西望寻找穿白色夹克的男子。偏偏今天人潮却特别拥挤，车站内满是穿着厚夹克与大衣的男男女女，即便目标身型壮硕，也很难一眼找到。漫无目的四处徘徊的家伙，会突然进到建筑物内肯定有原因，也应该不会马上离开，人肯定还在车站内。老郭在车站内四处走，到那家伙可能会去的地方看看。他查看了连锁快餐店和便利商店，也到公用电话区走了一圈，但是都没发现目标。老郭心想，目标说不定是去买票要搭火车，于是往售票窗口走去。

这时，在车站中央的电视，插播了一则大邱地区爆发新冠肺炎群聚感染的快报。老郭不自觉停下脚步。新闻报导提到，短暂肆虐后以为销声匿迹的新型传染病，如今竟失控扩散，造成民众抢购囤积口罩。听到这里，老郭突然担心起来，想了想自己手边还有多少口罩。老郭是免疫系统较差的糖尿病患，听到这种对老人和高风险疾病患者相当致命的新型传染病消息，正在执行的任务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专注看新闻快报好一段时间后，老郭突然在电视后方一群吵闹的街友当中，找到穿着白色夹克的目标。找到了！老郭掏出自己的旧款手机，装成打电话的样子，偷偷拍下跟街友们一起开心聊天的目标。旧款手机拍照没有“咔擦”声，老郭静静拍下目标的照片，将证明对方真实身分的证据之一传给姜。这也让老郭大受鼓舞，因为他的假设得到了印证：由于目标不太离开首尔车站一带，总在附近徘徊的行为模式，所以老郭推测他过去很可能曾经是街友。

老郭慢慢走向窝在电视后方的目标与街友。他偷看了一下，发现这群街友一边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一边跟目标聊天。老郭虽然觉得像是来到乞丐窝，但这幅情景不知为何很有人情味，令他看得出神。就在这时，目标起身，重新穿好白色夹克，并向街友们挥了挥手后离开，似乎是要往首尔车站广场方向前进。他弯着腰靠近那群街友，接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原本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便当上的街友们，一见老郭靠近便警戒了起来。老郭露出过去当刑警时盘问线人的神情，还亮一下假的警察证件。

“别多话，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

老郭忍受着露宿者身上浓重到口罩都挡不住的恶臭出言威胁，一群街友用不知是害怕还是茫然的表情望着他，同时不忘继续动着手上的筷子扒饭。

“刚才那个穿白夹克的人是谁？是你们的朋友吗？”

“不……不是朋友。”

第一位街友说。

“那他是谁？”

“……是……同事。”

第二位街友说。

“他现在不是街友吧？以前是街友吗？”

“不知道，他只是会来……给我们饭吃。”

第三位街友说。

“你们不认识他？那他为什么请你们吃饭？”

“真是坏人。”

第三位街友说。

“什么？你说请你们吃饭的是坏人？”

“不……我说你……”

第二位街友说。

“你这家伙，看不起我是吧？混帐东西！”

老郭低声威吓，第二位街友立刻缩了一下。

“便当……真好吃。”

第一位街友用筷子扒了一口饭。妈的，跟他们对话真是浪费力气，动作得加快了。老郭很快接受这次的失败，并立刻起身，这时第三位街友舔了舔嘴巴，并动手开了一瓶东西。仔细一看，发现那不是烧酒而是饮料。接着第一位、第二位露宿者也跟着各开了一瓶饮料。再仔细看，原来他们喝的是玉米须茶。三名街友做了个干杯的动作，就着瓶口开始喝起玉米须茶。虽然觉得奇怪，但老郭还是决定将这幅奇特的景象抛到脑后，赶紧追上目标。

快速穿越车站，站上往首尔车站广场的手扶梯，老郭看见了正准备走进地下道的白夹克男。就在老郭跑下楼梯时，男子在自动售票机前买了车票，进入地铁一号线，他也很快跟了上去。

目标搭上开往清凉里方向的一号线列车，站在车门边凝视一片漆黑的窗外。老郭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盯着那家伙并做好随时都能下车的准备。冷清的车厢内，除了有一号线独特的潮湿霉味之外，其他都还好，只不过温热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多数乘客都戴着口罩，发出低沉的呼吸声，没戴口罩的人则低头紧闭着嘴。人人戴着口罩的情景，让老郭联想到医院的病房，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又因为戴着口罩而躲不开自己嘴里的气味，更加懊恼。

列车在市政府站停靠时，一名五十多岁，穿着厚大衣且没戴口罩的男子，边讲电话边走进车厢。满脸通红的男子有着一颗大大的啤酒肚，他一屁股在老郭对面坐了下来，旁若无人地迳自讲着电话。

“所以我就说在南阳州放五千万，剩下的再分成小份放到横城……不是啦，你这个人喔！听清楚，南阳州放五千万，然后去横城，到我昨天传给你那些地址去确认……对。那几个东西很不错……嗯嗯……”

大肚男子像头大型犬在吠叫一般大声讲着电话，瞬间把地铁车厢当成是自己的办公室，甚至让老郭都想知道，放去横城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总之，就在车厢内所有人都对男子响亮的声音面露不悦时，男子终于结束了通话。让人意外的是，他很快再次按下按键，不知道又要打给谁。男子用鼻子发出奇怪的声响，电话一接通，他又豪迈地放声说话。

“喂？吴常务，怎么样？……嗯嗯……这週末要去打球是吧？大湖公园？哎呀，我们去新乡村吧。我要去新乡村是有原因的啦……对……总之春天再去大湖公园，春天再去啦。这次就去新乡村，好吗？……好，会请你吃饭，也会请你那个……嗯，呵呵……”

男子没有停止对话，老郭也只能继续绷紧神经忍受这噪音。这时，老郭把视线从男子身上转向目标，没想到目标竟也盯着那名男子的头顶！

就在大肚男哈哈大笑并结束通话，又打算再拨下一通电话时，目标竟一屁股坐在大肚男旁边的空位上。感觉到动静的大肚男转头一看，发现目标那双本来就很小的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线狠瞪着他。

“所以……决定好要去哪了吗？”

男子错愕地睁大眼盯着目标。

“什、什么？”

“是要去……大湖公园吗？还是要去……新乡村？”

目标这次一边做出高尔夫挥杆的动作一边质问男子。

“干什么？你是谁啊？问这个干么？”

男子大声质问，好像目标问了什么蠢问题一样，口气很不耐烦。

“你干么偷听别人讲话，又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你神经病喔？”

“因为你自己讲给我听啊。”

目标毫不犹豫地回答，让男子顿时愣住，只能呆望着目标。瞬间，不仅是老郭，车厢内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们，四周像是陷入真空状态一样变得安静无比。目标颧骨抽动，一边盯着大肚男一边说：

“你这週末……要去哪个高尔夫球场……我是没兴趣。但是你讲得太大声……我真的不想知道。我……嗯……春天的大湖公园……更好。春天就去那里吧。还有……对了，横城那个要拆一半的地方……是哪里？那里平昌奥运时开了条路……听说涨很多嘛？这些是你……刚才说的，对吧？”

目标像是在接受听力测验的学生一样，断断续续地提问。大肚男的脸胀得通红，握紧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型魁梧的目标一直逼近，让大肚男备感压力。面露尴尬的大肚男转头向四周请求协助，不过周围的人跟老郭都用“你活该”的表情看着他。大肚男意识到没人站在自己这边，只能更加尴尬地发出几声类似抱怨的声音。就在这时，列车即将停靠钟路三街站的广播响起。

“好久没搭地铁，居然碰上个疯子！”

男子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往车门走去。就在这时，目标起身站到他旁边。

“干、干么？”

男子一脸厌烦地问。

“我也要……下车，路上跟我分享一下……横城的土地。你害我很好奇……我好像会……睡不着。”

“天啊，真的是……”

“嗯，真的是……我们一起下车。”

“靠！我才不管你要不要下车！”

“但你为什么……不戴口罩？是因为口臭……戴不住吗？”

瞬间地铁上的人都爆笑起来，笑声穿透了口罩。男子羞愧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揉成一团的口罩戴上，并用哀怨的眼神环顾四周。

“妈的！对不起我吵到大家！这样可以了吧？”

大肚男喊出这番话后，等车门一开便立刻冲出去，目标很快跟上，老郭也立刻起身朝车门走去。下了列车，老郭把人们窃笑声远远抛在身后，紧盯着目标的背影慢慢尾随。那名大声讲电话的大肚男就走在目标前面不远处，他一回头发现目标依然跟在身后，大惊失色拔腿逃跑的模样，老郭都看得一清二楚。看见他那副德性，真是有够痛快。这个可恶的家伙，在公共场所讲话还那么大声，以为大家都想知道他的私生活吗？仗着自己有点年纪，块头又大，就这么嚣张，碰上比自己更厉害的家伙，还不是吓得夹着尾巴逃了！

大肚男一跨上往出口的楼梯，目标便不再继续追着他，而是转身往转乘闸口走去，看来似乎是要转乘三号线。老郭等目标通过后再次尾随，并一边整理到目前为止的状况。虽然大肚男说目标是疯子，但在老郭看来目标很明事理，还有着现代人身上少见的正义感，对高尔夫球场似乎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还对不动产有兴趣。当然，高尔夫球场的资讯和对横城土地的兴趣，很可能都是为了给大肚男难看而特地编出来的。不过老郭的直觉告诉他，目标的口气和行为，显示他经常去高尔夫球场，对不动产投资也颇为熟悉。虽然现在跟街友当朋友，又在便利店上大夜班，但以前可能有过一秒几百万上下的时期。而且三号线不是往江南的路线吗……等目标到站下车后，就能更进一步揭开他的真面目了。老郭绷紧了神经，跟着目标站在三号线月台上，等待往梧琴方向的列车进站。

目标最后在狎鸥亭站下车，从往现代高中方向的闸口出来后开始步行。尾随在后的老郭，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而抓紧自己的围巾。要是生病感冒了，就不能完成剩下的任务了……就在老郭不自觉地抱怨时，目标像是听见他的抱怨一样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来望着一栋建筑物，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动也不动，接着突然把头转向老郭。老郭迅速弯下腰假装绑鞋带，头低低的偷眼观察四周。目标朝着那栋建筑走去，老郭也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他那有如尾巴的白色夹克闪过。

老郭用小碎步跟上去，并在建筑物前停下脚步。那是一栋简洁的清水混凝土建筑，五层楼高，是一间医院，是专门帮助人们重新修整眼睛、鼻子、嘴巴与下巴的整形外科。老郭暗自窃喜，目标不可能是为了整形而来。所以只要好好向医院打听，就能得知目标过去或现在的目的。老郭过去担任刑警时培养的直觉冒了出来，让他兴奋得浑身颤抖。至少可以确定目标以前在这工作，或是要来找在这里工作的某人，现在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老郭在医院前的连锁咖啡厅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开始发挥在刑警时期培养出的另一个技能──埋伏。

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整杯热美式咖啡，目标就离开了那栋建筑。老郭都还没能好好展现自己的埋伏技能，目标已面无表情地重新往地铁站走去。老郭想了想，然后很快喝光剩下的咖啡。今天跟踪任务到此结束，他离开咖啡厅，往目标停留了二十几分钟的整形外科走去。老郭想起自己年轻时常常无照驾驶，也想起那个明明没驾照，却老爱拿假驾照招摇撞骗的朋友。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毕竟只要驾驶技术好，不出事，被抓的机会也很低。换言之，即便没驾照，只要展现看似有驾照的实力和姿态，某种程度上就能骗过很多人。老郭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使用自己的假警察证件。虽然过去是因为一些不光采的事，逼得他离开警界，但他骨子里仍认为自己是个警察。对这样的他来说，要骗过整形外科柜台人员并不困难。

虽然比预期中还要更华丽整洁的大厅让人有些紧张，老郭仍然镇定地拿出警察证件给柜台人员看，并表示刚才那名男子是案件相关人，必须调查他的行踪。但柜台人员却只是一再面无表情地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老郭严肃地对意外强硬的女员工强调，等逮捕令发下来可能还会再过来。对方听了后，皱了皱眉说，只知道那个人是来见院长，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正当老郭思考是否要去见院长时，恰巧看见一名穿着大衣，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出来，还用很严厉的眼神打量自己。面前这名柜台员工见状，立刻用像是跟老师告状的态度，指着老郭跟那名男子说有警察找上门。老郭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院长。头很大、个子又高的院长走了过来，右脸的颧骨还微微抽动。院长俯视老郭的姿态，令老郭感到非常不快。院长很快示意老郭跟自己走，并转身往院长室移动。很好，既然如此就好好打听一番吧。老郭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老郭坐在接待桌前，环顾一尘不染的院长室，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院长刻意让老郭等了一下，直到员工送上饮料后才在老郭的对面坐下，一脸像是算计着什么似的看着老郭。

“你说你是哪个单位的？”

“龙山署智慧犯罪组。”

老郭掏出证件给对方看，院长却看都不看一眼，只顾着打电话。老郭不自觉吞了口口水。院长开始跟某人说话，说到一半又问了一次老郭的名字。哎呀，这不太对……真没办法，老郭只能複述一次假证件上的名字，同时感觉自己额头开始狂冒冷汗。院长细长如蛇的眼睛盯着老郭，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出他的假名。

稍后，院长放下手机并露出微笑。

“他们说龙山署智慧犯罪组没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你再去……”

“在搞智慧犯罪的人是你吧？”

院长整个人向后靠上椅背，从容地看着老郭。瞬间主导权被抢走，老郭变成被调查的对象。遇到一个不得了的对手，这下脸可丢大了，怎么办？面对斜眼看着自己，脸上写着识相就快滚的院长，老郭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他决定发挥只要到了这个年纪，每个人都会自然习得的厚脸皮技能。

“我以前是警察，因为有急事所以才撒了个小谎，请您谅解。”

“我是不知道你有多急，但你这是谎称警察还被拆穿。好，我就来听听你有多急。”

“刚才跟你见面的那个男人，他……是我姪子。他失踪了好久，我一直在找他，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因为他都不告诉我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我很想查明真相，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院长像是内建测谎机一样，轻点着头思考老郭的话。很快他又再度开口：

“来谘询手术的患者，经常说词反覆、前后不一，所以这房里的一切都有录音和录影存证。也就是说，我手上有你谎称是警察的证据。先生你就不要再说谎了，老实说出你的目的，这是最后的机会。”

老郭的真实身分和谎言一曝光，院长讲话就变得很不客气，真是个恶劣又固执的家伙。老郭感觉自己就像即将被蛇捕食的青蛙，他很清楚尽快投降才是正解。于是他便将自己经营徵信社，受人委托要调查刚才那名男子的事情全盘托出。他深深一鞠躬，露出光秃秃的头顶并开口向院长道歉。

不知道院长是否相信这个解释，但表情确实变得比较和缓了。院长瞬间化身宽厚的法官，露出歉疚的表情对老郭说：

“现在还有徵信社啊？老先生，那你查出什么了？”

“这……还没查出什么。只知道他跟首尔车站的街友有点交情，还有来过这间医院。”

“真是无能。那就没用了……你得要对我有点用处，我才能放你一马啊。”

虽然知道院长在恐吓自己，但老郭也无法反抗。

“对了，现在目标在便利店工作。是位在青坡洞的一间便利店，他在那里上大夜班，白天就在首尔车站跟龙山一带四处徘徊。简单来说，他就像具行尸走肉。”

“便利商店大夜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院长真心笑了出来。老郭注意到，眼前这个脸皮跟言行都有如铜墙铁壁的家伙，是头一回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老郭觉得要是能把握好机会，就能准确反击并讨回今天所受的污辱。这时，原本在放声大笑的院长突然停下来，看着老郭。

“便利商店是很好笑……但处理起来不怎么方便。你们徵信社也能帮忙处理人吗？”

“您说的处理是什么……”

“看来是不行。那你就去查查看他住在哪里吧，还有他主要出没的地方、会独处的地点，查出来我会给你谢礼。”

“您所谓的谢礼是指……”

“就是不问你的罪。”

“谢、谢谢。”

院长点点头，并要老郭拿出他的手机。老郭交出自己的旧款手机，院长立刻掀开手机，拨打了某个号码。稍后，书桌抽屉的某处传来手机震动声，院长拿出一支看似装了非法门号的手机并看了看萤幕。

“三天内跟我联络，你要是消失那就不好办了。如果敢给我搞消失，那等我处理完那家伙，你可能也不会太好过。”

老郭抖着唇回答说好，然后赶忙起身道别院长。他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全然没想到这地方是狮子的巢穴，他竟敢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进来，老郭被自己的愚蠢气到不知如何是好。

朝门口走去时，院长一声“等等”让他停下脚步。老郭整理了一下表情转身面向院长。

“委托你去查那家伙身分的人是谁？”

“这……委托人的身分是商业机密……不方便说。”

老郭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尝试发挥职业道德，那可是他最后的自尊。院长再次放声大笑，用满是嘲讽的眼神看着老郭。

“虽然不知道委托人是谁，但如果他是希望那家伙消失，那他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叫他别担心。你这下算是捡到便宜，过阵子他要是消失了，就去跟委托人说是你处理的，要委托人把尾款给你吧。”

离开医院的老郭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在东湖大桥边。老郭走下阶梯到桥下，刺骨寒风狠狠拍打他的脸，汉江的北岸到南岸现在看起来格外遥远。老郭站在江边凝视着江面，墨绿色江水就像无法倒转的时间一样缓缓向前流动。他突然想，随着这江水流逝不知是什么感觉，要跳进去吗？这世界少了他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刚才在医院发生的那些事，就像电影预告一样，让他提前看到未来无能又没用的自己，会受到怎样的轻视与贱待。真是太屈辱了。老郭从钱包里掏出假证件，证件照片上的他仍是那个四十多岁、意气风发的警察，可是如今他却沦落为扯着彆脚谎言，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

后来他把证件当成自己丢进汉江，才终于甘心离开江边。

回到江北的老郭进入一间大型书店取暖，直到晚餐时间才出发前往约定地点。他到了乐园商街附近的烤肉店跟朋友老黄见面，席间他一言不发地喝着烧酒。老黄现在是做一休一的公寓保全，他也劝心情低落的老郭别再做什么徵信社，干脆一起来当保全人员。虽然偶尔遇到颐指气使的住户会很不高兴，但没什么比这工作更适合养老。

老郭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不过三瓶烧酒下肚后，醉醺醺的老黄便开始抱怨起保全这份工作，他苦涩的真心话让肉吃起来都变甜许多。

“妈的，我得赶快回去了，睡一下凌晨就要起来去上班了……最近酒都不太容易醒……妈的……我得早点睡……做一休一，老人真的做不来。”

“累就休息啊。”

“……要全勤才能每个月有一百五十万韩元的奖金啊……我要是赚不了钱，老婆会做饭给我吃吗？年轻赚钱容易时她对我很好……现在这副德性，连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干脆像你一样晚年离婚还比较轻松。”

“那我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很幸福吗？”

“当。然。是。朋友啊。我们是为了受这种待遇才变老的吗？为国家跟家庭奋斗的是我们耶……为什么现在要这样被冷落？孩子一通问候的电话也没有，社会还把我们当废物！”

“没有这种事啦。”

“喂，你知道保全都在干什么吗？我们的工作之一就是垃圾分类。那些厨余真是臭得要死……我还得洗厨余桶，真的有够脏。不只是这样，你知道回收物跟废弃物差在哪吗？不知道吧？有一些人就是硬要说废弃物是回收物，在那边给我乱丢。叫他贴上废弃物贴纸，他还会说当个保全计较那么多干么，一脸把我当废弃物的样子。这时候真的很想把他塞进垃圾桶，去他的！”

老黄的抱怨越来越大声，甚至连隔壁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而这一连串的抱怨声，似乎就在证明他的确是自己口中的废物。老郭为他倒酒的行为也像是火上加油，一口气把酒喝光的老黄，接着开始怨家人、怨社会。真是的，老黄的嗓门怎么这么大啦？

再也忍不住的老郭，用力把手压在老黄的肩膀上。他终于停止抱怨，抬头看着老郭。

“家人是不是嫌你很讨厌？”

“对啊……都不理我……”

“真遗憾，如果我是你的小孩，应该也会这样想。像你这样一天到晚抱怨，谁会喜欢你？”

“你这家伙，连听我抱怨一下都不行喔？”

瞪着老黄的老郭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

“你抱怨什么？你是懂什么？你学生时期有比现在的小孩用功吗？还是书读得比他们多？”

“喂！我活到今天也是吃了不少苦好不好，读书有什么了不起！你干么帮那些年轻人讲话？你管我小孩讲什么？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我？我站在闭上嘴安静别发牢骚那边啦。你这家伙给我听好，我们这种没钱又没权的老人，就是没有发言权啦。你知道为什么要成功吗？就是因为可以掌握发言权啊。看看那些成功的老人，七十几岁了还在搞政治、抢经营权、操控企业，不是吗？就算整天说教，底下的年轻人也会用心听，小孩也听话。但我们就不是，我们就没成功，那还抱怨个屁啊？”

“妈的，对啦，我承认，我们很失败，我们没用……那我们这一群没用的废物相互抱怨总可以吧？到光化门集合大家一起抱怨！喂，臭老头，你离婚也不用太消沉啦！这週末就跟我一起去光化门，我们一起去那大喊几声发洩一下！怎样？”

老郭感到羞愧。朋友让他感到羞愧，跟朋友没什么两样的自己也让他觉得羞愧。他起身拿起老黄放在旁边的口罩，帮还看着自己说个不停的老友戴上，希望能藉此让他闭嘴。去光化门的时候，可千万别得那个什么肺炎。

结完帐离开餐厅后，老郭可以听到身后的老黄仍在继续抱怨。所剩无几的朋友，就这么又少了一个。

不知是因为跟老黄的聚餐不欢而散，还是白天在整形外科院长那里受了屈辱，老郭并不想马上回家。那个套房也不能算是家，就只是个冰冷又漆黑的空间而已。人们不是说光看到窗户透出的屋内灯光，就能感觉到家的温暖与欢笑？所以那间套房只能说是他独居的空间，就像他未来会躺进的棺材一样。实在不想回去，但天这么冷，也没法到处乱走。老郭一边想着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走错，一边在寒冷的街头徘徊。

当年，继女儿说想当运动员之后，儿子也说想去报考艺术高中。家里需要更多的钱，诱惑又在这时找上门，实在是来得恰到好处。他收下那笔谎称为谢礼的赃款，用那笔钱付了儿子买乐器跟上课的钱，结果付出的代价非常惨痛。他虽是为了家人收受贿赂，最后却因此失业，让自己的人生多了个污点。后来开了间徵信社游走在法律边缘，渐渐的妻小觉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该死，他又不是自愿做这些的，总要赚钱才能负担家计啊！即便如此，他还是干着这些脏活、忍受屈辱，靠自己的手腕维持全家生计，让孩子顺利大学毕业。

不过现在他的能力退步许多，已无法追上那些暱称“组长”的民间调查员了。赚不了钱之后，他在家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最后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孩子出社会后也立刻搬出去独立，只会久久打通电话问候一下。

没什么好委屈的，当时他完全不能理解，但现在多少能接受了。跟家人分开独自生活这两年，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独自生活后老郭才明白，他什么都不会，就只会赚钱，真要他煮饭，他也只会煮泡面，就连洗衣机都不会用。而且他也不知道要跟孩子们说什么，一讲起话来总是非常尴尬，跟老婆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只是没打老婆而已，但一开口总对老婆大小声。这样的他在孩子眼中，肯定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吧？现在会有这种下场，说来说去都是他自找的。

发现到其实是自己害自己失去家人之后，老郭开始庆幸能戴着遮住嘴巴的口罩。他早该闭嘴的。每当想到那些不经意对家人说出的暴力言词，他的心就一阵刺痛，并在心里连连狂骂自己活该。

老郭从市政府走到南大门再走到首尔车站，希望深秋的冷风能帮自己醒醒酒。他抬头看见几名街友，随即下意识地迈开步伐往青坡洞走去。原本他打算从首尔车站搭公车走元晓路回去，但他最后决定绕道去青坡洞一趟。他突然起了个念头，想前往今天这段漫漫长路的起点，跟那个有如不会说话的大熊玩偶说说话。老郭想告诉他，为了尾随他，年纪一大把的老人还在这种冷天里四处奔波。老郭想问他，你在外面徘徊的理由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甚至还想问问他，你到底是谁？

老郭在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因为他看见有一名老太太在柜台前跟目标讲话。老太太没要结帐，看上去似乎不像是一般的客人。忽然老太太指着某样东西，目标便走过去重新把东西摆好。照这么看这名老太太应该是便利店的老板。老郭意识到那名老太太，就是委托自己办事的姜的母亲，他反倒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了。

正在烦恼是不是干脆离开时，叮铃一声，老太太推门走出来，然后笑着对目标挥挥手便离开了。她的年纪看来跟自己差不多，不过既然是姜的母亲，应该已经七十几岁了。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还在为儿子伤透脑筋吧？老郭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便利商店的门。

“……欢迎光临。”

老郭没有看向问候慢半拍的目标，迳自往冰箱走去。虽然是冬天，但不知为何他老是觉得口干舌燥，可能是因为一直在胡思乱想吧。老郭随便拿起几罐啤酒到柜台结帐，希望能清空自己的杂念，顺便解解渴。

“这位客人，不要……这个，多拿一罐……那个的话……四罐就只要一万韩元。”

“是喔？”

“对，现在这样是一万三千七百韩元……这样换就只要一万韩元…可以省下三千七百韩元。”

“喔……好。”

老郭听目标的话换了一罐，目标问他要不要塑胶袋时他回说不必，很快完成结帐。他把其中两罐啤酒塞进大衣口袋，剩下两罐拿在手上走出店门，来到空无一人的座位区坐下打开啤酒。握着冰凉的绿色罐子喝下一口，五脏六腑瞬间畅快无比，还意外地打了个嗝。

这时，目标手上拿着某样东西推开门走了出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老郭面前并打开电源。老郭一看竟然是一台暖风机。暖气扑面而来，就像身边坐了许多人那样暖和和的。他转过头去看着目标，想用眼神跟对方示意，却发现对方已经回到店内不见人影。怎么会有这种服务？

真是亲切。目标不知道老郭的真实身分，以对待一般客人那样亲切地款待他。不仅帮他省钱，还为只能在寒冷的室外穷酸地喝着啤酒的客人着想。受到这种意外的款待，让老郭瞬间打消想对目标发牢骚的念头。他独自在寒冬中享用啤酒，很快喝完两罐，不光是正对暖气的腰侧觉得温暖，就连体内都因为酒精而热烘烘的。

叮铃一声，门又开了，目标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两只手上各拿了一支像热狗的食物，并把其中一支递给惊讶不已的老郭。

“老先生，这个……鱼板棒很好吃……喔。我用微波炉热过了，一起……吃吧？”

老郭故作镇定地看着那个鱼板棒。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根本是比较大根的香肠，可能因为才刚用微波炉加热过，所以一直冒着蒸气，让人看得都饿了。不过老郭还是有点怀疑，不知对方为何要给自己这种东西，难道目标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

“为什么要给我？”

“没有下酒菜……不好。天气又冷……吃个热热的鱼板棒比较好。而且这个……才刚过期，虽然是报废品……但还可以吃，所以您就放心吃吧。”

目标断断续续地说着，手又伸得更长了一点。“虽然是报废品但还可以吃”这句话，让老郭的表情瞬间放松。他接下那根鱼板棒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鱼肉刺激味蕾，他一边咀嚼一边静静看着目标，目标同样也满足地吃着。

“还刻以吧？”

目标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竟然问我可不可以？老郭只是点点头，继续把鱼板吃完。接着他又开了一罐新的啤酒，大大喝了一口之后……竟哭了出来。莫名流下的眼泪让他忍不住发出啜泣声，甚至连肩膀都抖动了起来。一旁的目标手搭在他肩上安慰着他，这次可没有口齿不清了。老郭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目标。

“我没事。你自己要小心，有人打算要找你麻烦。”

老郭像个在打暗号的间谍一样，慎重其事地提出警告。但目标却只是歪了歪头，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今天去了狎鸥亭洞的整形外科，对吧？”

目标的表情变了，小眼睛里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神骤变直盯着老郭，并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真是可怕，老郭回想起还在当警察时，在恶毒的检察官指挥下办案的感觉。老郭将自己受便利店老板儿子委托，已尾随目标四天，今天跟着他到首尔车站，看他与街友聚会，然后又跟他到整形外科，也把整形外科院长想杀他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他问我你住哪，其实我知道你住的蚁居房在哪，但我没告诉他。总之，我是不知道你跟他之间有什么过节，但看起来他是真的想除掉你。”

原本静静听着老郭说话的目标，颧骨突然抽动了起来。微微的抽动很快变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放声大笑。正当老郭觉得目标是在愚弄自己，感到有些不快时，目标停下来定眼看着老郭。

“老人家，谢谢你……提醒我……但请……别担心。”

目标笑嘻嘻地要老郭别担心，然后迅速吃光手上的鱼板棒。把事情都说出来之后，老郭反而觉得如释重负，也一下子喝干了剩下的啤酒。

“不过老板的儿子为什么……要调查……我？”

“这个喔，他说你来了之后营收增加，就没办法把店卖掉了。营收要差，他才能要当老板的妈妈放弃这间店。”

“呵。”

“怎么了？”

“你看，已经三十分钟没有……客人了。反正……就算生意不好，老板也还是……不会卖。这个我敢……挂保证。跟我有没有在这……没有关系。”

“为什么？”

“老板不是……为了赚大钱才开这间店的。她的教师……退休年金……就够生活了。她只是想……要让员工有薪水可领。”

“不过……他儿子很爱钱，所以……”

老郭不自觉越说越小声，刚才看到姜的母亲很有气质，眼前的目标又如此笃定，让他觉得目标似乎所言不假。以他从事警察跟徵信社，前前后后加起来超过四十年的经验，老郭看过很多人撒谎，也很清楚有些事情一看就能辨别真假。

“请你转告……儿子，老板绝对……不会卖这间店。还有，如果你知道……我的身分再把我赶走，他会……给你剩下的钱吗？那你就告诉他，说你痛骂我一顿，要把我赶走……让他把钱给你吧。”

“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就想……辞职了。”

目标露出微笑，手指着便利店的门，上头贴了写着“诚徵兼职人员”的公告。居然有这种事！老郭好歹也是靠观察力吃饭的，居然连眼前这么大的线索都没注意到！这也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该退休了。

老郭站起身，走到门口详读那份公告。工作时间从晚上十点到隔天早上八点共十小时，时薪九千韩元，比最低时薪高五百韩元，算是很不错的条件。他走回座位区时还在想，“是因为大夜班时薪比较高吗？还不错耶。”老郭面对着目标坐下，目标则用相当悠哉的表情不知喝着什么。老郭一看才发现，竟是玉米须茶。看见老郭惊讶的表情，目标舔了舔嘴唇说：

“因为我戒酒了……这个很好喝。”

“不过……你辞职之后要做什么？我观察你好几天了，发现你只有在蚁居房跟这边来回。”

“老人家，你真是经验老、老到，居然掌握了……我的动线。”

“除了掌握你的动线我还能做什么？也多亏了你，这么冷的天气我还走了很多路。”

“嗯……我这几天的确是……散了很多步。思绪很满的时候……散步最好了。我决定……要离开首尔了。我烦恼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只要能找到人……代替我上班……我就会走。这样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老郭静静点头，脸上还带着浅浅微笑。这状况有点怪，他竟然跟绝对不该接触的目标谈话，并且从对话中获得解决问题的线索。他刚刚甚至不禁担心起目标的未来，而在听完目标回答后，竟感到安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是在腰侧呵痒的暖风机，或是有个大块头坐他对面帮忙挡冷风，还是因为听了这间便利店老板顾虑员工生计，即便不赚钱也要继续经营，总之，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欢这里的温度。

“那老人家你是……侦探之类的罗？”

目标的眼神透露出对老郭的兴趣。

“是可以这样说啦，你就叫我徵信老郭吧。”

“那……你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可以……帮我找人吗？”

这又是怎样？今天怎么老从意外的人手中接到工作？实在是让人觉得心里不太舒坦。看老郭犹豫的样子，目标换上诚恳的眼神补充说：

“当然会……给你报酬。委托费……怎么算呢？”

“你喔，我算便宜一点，但你要找谁？只要知道姓名跟身分证字号，我就能帮你找。”

“是，我……知道。”

目标心平气和地说，老郭则点点头表示愿意帮忙。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目标像孩子一样，点点头露出微笑。老郭则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问：

“那个兼职的事啊，像我这种老人也能应徵吗？”

目标双眼发亮，整个上半身推出去贴近老郭。

“当然可以。”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像我这种木讷、又完全没做过服务业的人，也能做这种工作吗？”

“老人家，你不是……经营徵信社吗？那不是服务业里头……最高难度的业种吗？工作的时候……要应付凶神恶煞……或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对吧？这里除了有一位……说牙齿很痠……会拿吃过的冰淇淋来退的……奥客奶奶之外……其他客人都像温驯的小羊。”

“奥客奶奶是什么意思？”

“奥客……就是讨人厌的客人，总之……你一定能应付。”

可能是因为必须找到人才能赶快辞职，目标很积极地强调老郭能胜任这份工作，老郭也听得很认真。他清空剩下的啤酒，正眼看向目标说：

“做完你的委托之后，我就要收掉徵信社，改投入便利店业了。你可以帮我跟老板说，我想来工作吗？”

“我会帮你说，你只要准备履历……还有自我介绍就好。请你……尽快。”

老郭点点头，打开最后一罐啤酒，目标则配合他拿起玉米须茶。两人才干完杯，就有三名年轻人进到店里。目标用眼神向老郭致意，便戴上口罩走进店内。

喝完啤酒，再次戴上口罩离开之前，老郭吸了一大口寒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