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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不能赢的辩护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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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摔在窗台上,双腿又踢落了几块砖。我贴着墙,尽可能快速移动回我没关上的那扇窗。跌进办公室时,已经过了两分二十秒。我起身关上窗户,脱下大衣,用手拍了拍它。外套湿透了,裤子也是。我打开角落的暖气,将它开到最强,把大衣放上去,整个人紧靠着它,好烘干我膝盖湿掉的地方,同时缓和气息。我定了定神,从钥匙孔看出去,感谢老天,维克多还在沙发上睡觉,跟我离开时的姿势一样。原本装案件资料的行李箱依旧开在地上,里头空空如也,跟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无异,资料都还在我桌上。 一阵微弱的金属声打破了沉寂:走廊的电梯门开了。汗水滴在我的外套上,我擦了擦前额,听到一串体重惊人的脚步跟在另一串脚步后面。阿图拉斯悄悄回到会客室,轻轻坐到椅子上,格雷戈尔跟在他身后,踹醒维克多。他要维克多坐过去,然后两个大块头往后靠回到沙发上,闭上眼睛。跟办公室里同样的台灯映照出微弱的灯光,让外头看起来一片祥和。我试着转动门把,发现它是锁上的,这代表没人来看过我。如果他们打开门发现我不见了,不会重新上锁。 我尽可能压低声音回到暖气机边,让不断上升的热气烘干我的裤子。我已经计划好下一步了,在动手处理掉俄罗斯佬前,得先跟吉米联系上,因此我需要拿到哈利清单上的手机。就算不塞车,哈利至少也要一个小时才能取得装备并回来交货,我只能等了。我伸展双腿,背靠着墙,又查看了一次钥匙孔。 他们在休息。 半个小时后,我发现自己的头往前垂向胸口,我差点要睡着了。大衣和膝盖都已经烘干,深色布料盖住了所有污渍。办公室有点闷热,我关掉暖气,坐回去继续思考。 我欠哈利·福特太多人情了,要不是他,我不是在牢里,就是早死透了。那是骗子的宿命,没有什么退休计划,也没有健康保障。我靠骗保行骗一生,最后可能慢慢自食恶果,或被抓去关监狱。但当时我自然不会那样想,等事情真的发生,我会怪自己刹那间的错误决策,或怪那支9磅重的大槌。唉,不是那支槌子的错,也不是敲它的人的错。真正错的是我的司机,睡了人家的老婆。 那时,我已经观察过我的目标,也准备好在周五早上制造一场小车祸。我的专业车手,退役的NASCAR赛车手派瑞·雷克,在星期四晚上被一个吃醋的老公揍得鼻青脸肿。那个老公把派瑞绑在椅子上,从工具袋里拿出一支全新的9磅大槌给派瑞看,把派瑞折磨得半死:他的膝盖、双手、手肘和牙齿全毁了。我应该取消行动的,但我没有,我忘了这行的规矩:拿钱闪人。诈骗生涯的最后几年,我存了将近2000万美金,我行骗不再是为了钱,而是为骗而骗,为了骗倒大保险公司和他们的法律团队、赚到几千美金的快感而骗,然后到酒吧里敬我爸一杯,再支付所有的伤害损失。于是我那天接手了派瑞的工作。后来想想,如果把派瑞绑在驾驶座上,任他自行处理,结果大概都会好一点。但我搞砸了,刹车踩得太用力、太急,那辆奔驰从我后面撞上来,就在十字路口处。是我的错,不是他的。我没威胁要告奔驰的司机,反倒是他告我人身伤害。事实上,他把我告进钱伯斯街上的民事法庭,本案的法官正是哈利·福特。 一般来说,这种事故不会闹上法庭,事故责任归我,但我撒谎说有行人冲过来,我是因为这样才紧急刹车的。一名警察说他在对街目睹了整起事件,没看到有行人从我前面跑过去。要不是有警察在事故现场,事发后我就直接开走了。警察记下了我的资料,而我身上只带了自己的证件,这是另一个错误。 我那天一到法庭便提议要付给对方1万美金和解,他的律师要他别收,直接让案子进法庭。我在事故里驾驶的车子没有保险,如果我请律师,奔驰司机会觉得我很有钱,所以我就出庭替自己辩护了。案子开始审理,法官哈利·福特看起来一脸了无生趣。要不是有那位警察,我和奔驰司机会各说各话。一直到我开始提问,哈利才开始投入。对方表示,在我踩刹车以前,他没有看到任何行人。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你来不及看到我踩刹车才会撞上来。如果你没有注意到我的动态,应该也不会看到行人,对吧?”他没有回答。 警察说他能清楚地看到我,对事故发生的经过一清二楚,他很确定没有看到任何行人跑过我行车的路线。我知道若能挑战警方的说法,我就会有很高的胜算,所以我决定测试他到底记得什么。 “警察先生,你说你对6个多月前发生的事件记忆犹新,也对那天发生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没错。” 我拿起面前的一张纸:一封对方律师寄来的信,威胁如果我不付给他的委托人10万美金,他就要告我。警察见我盯着纸看,却看不到上面的内容。 “警察先生,在目睹事件之后,你接下来处理的是什么案子?” 他打算要撒谎,随便说个答案敷衍我,但他看到我在等待回答的同时盯着那份文件,便犹豫了。他以为我手上有相关信息,这些信息就在我面前的文件里。 “我不记得。”这是他的安全牌。 我接着问他事发前处理了什么案子,他给了同样的答案——他突然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小时候看过我爸对手下用过相同的手段,确认他们没有少报数字。他会边问边拿起他的小红簿子,一副对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且手握证据的样子。他当然没有,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再问了几题之后,我听到哈利在笑。 他第一次直接跟我说话:“不用再问了,本案驳回。” 我保住了差点就飞走的钱。原告冲出法庭,对他的律师狂飙脏话。那场小小的胜利带给我超凡的感受,跟我过去筹划过的任何欺诈案同样美好。法院对面有一家西班牙小酒馆,处于兴奋状态的我肚子突然饿了起来,于是我去了那里。在我等位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小子,你今天干得好啊,真可惜你不是真的律师。”是哈利。 我们一同用餐。哈利告诉我,他从没见过无委派律师的诉讼当事人表现得这么好,比大部分他见过的律师还要出色。我从没见过像哈利这样的人,他为人坦率、事业有成,带着一种诡异的幽默感,我猜他也有危险的那一面。他问我靠什么维生,我告诉他我从父母那儿得到一小笔钱,但还没决定要做什么。 他将手指上沾的酱舔干净,然后说:“你知道,你有很特别的天分,应该考虑念法学院。我喜欢你问问题的方式,看得出来,你有干这一行的才华和潜质,特别是对上警察的时候,你彻底打败他了。” “说实话,我完全不晓得他那天处理了什么案子,我是在诈他,法学院不会教这个吧。” 他笑了出来。 “你听过克拉伦斯·丹诺吗?”哈利说,“他是很久以前的一位诉讼律师,你让我想到他。克拉伦斯喜欢在法庭里抽烟。开庭前,他会先在一根古巴大雪茄中间插一支长长的帽针。他的竞争对手有案开审时,克拉伦斯就点燃雪茄。克拉伦斯的雪茄总是会在对手陈述时烧光,但因为有帽针撑着,烟灰不会掉下来。那根帽针就像某种中央支架。烟灰越来越长,长到整个陪审团都无视了场上的律师和证人,全在注意雪茄上的烟灰,等着看它掉下来,落在他白色的亚麻西装上。烟灰从没掉过,克拉伦斯也没输过一场官司。你觉得克拉伦斯这招和你今天对警察耍的把戏有多大差别?” “我从没这样想过。” “这说明了你有天分。要是哪天决定读法学院了,给我打个电话,我的推荐应该能帮上忙。等你读完后,我总是会需要请个助理的。”就这样,哈利在我脑中种下了当律师的想法,但真正让我付诸行动的是我母亲。 会客室的打呼声突然终止,又继续。 午夜了。 我的表上还剩16个小时。 哈利肯定有足够的时间拿到装备,在12点前回到法庭。 是时候行动了。 在诈骗计划里,下手前的那一刻是最令人不安的,在那之后一切就回不了头了。这种感觉会一直盘旋在脑中,直到真正动手的那刻。一旦你踏出那一步,不安感不知怎的就消失了。 我站着伸展背部和脖子,最后确认过我的衣服和大衣。我拿阿图拉斯稍早丢给我的水瓶,倒了一点点水清理了大衣下摆的几块泥土,顺便洗了手,并把水搓干。我确定自己看起来没问题,不是一副刚从脏兮兮的建筑物外爬回来的样子后,注视着自己不再颤抖的手,坚定地敲了敲门,然后说:“嘿,开门,我得跟你讲个话。你的老大如果不想要案子重审的话,他还需要处理掉另一名证人。” 我的视线回到钥匙孔上,看到有人动起来。维克多起身,刚好挡住我看《蒙娜丽莎的微笑》的视线,那幅我早上第一次走进来看到的画。不知为何,他的身躯站在画前,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一个灵光乍现的念头,牵涉到那个假的引爆器,以及我看到格雷戈尔丢进厢型车里的行李箱,但此刻那些想法还一片模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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