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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赢的辩护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走出法院比进来容易多了。大厅里满满的都是人,为了他们遭到逮捕、等待保释的亲友而来。一堆警察在楼梯口一边听彼此讲笑话,一边吹散咖啡上的热烟。夜班的警卫我一位也不认识,但这不重要——出法院时不会被搜身。

室外有风,这让我很高兴。我的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开始减退了,冷空气令人振奋。格雷戈尔留在楼上,只有我、阿图拉斯和维克多往停在对街的轿车走去。我先进去,维克多跟在后面,并坐到我对面。阿图拉斯进来时,我倾身撞到他的肩膀,假装在扯被脚踩着的大衣下摆。

阿图拉斯抱怨了一声。

他没有察觉到我扒走了东西,放了点别的进去。

我从他外套口袋里拿到了引爆器,真正的那个。与此同时,我把之前从他那里偷来的冒牌货,和哈利帮我跟保罗弄来的那个都放进去。阿图拉斯身上现在有两个引爆器,就如稍早一样,只不过现在两个都是假的。我在口袋里掂了掂真的引爆器,感觉它更重一些。这是我20年前就练就的功夫,拿在手上就能辨认出假硬币轻了半克。阿图拉斯察觉不出这几个引爆器的重量差异,至少我是如此希望的。我注意到他将真的引爆器放在左边口袋,假的放右边,好确保自己不会搞混。

车停在我与哈利第一次吃午餐的那间小餐馆旁。那次见面,哈利等于是给了我一个工作机会,在那之前,我从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工

作——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我妈以为我是律师助理。跟哈利初次见面的隔天,我去医院看她。我爸去世后的那几年,她状况越来越差,我每个星期都会拿钱给她,这样她就不必工作,但那好像只加速了她的状况恶化。她鲜少在中午以前起床,也不再跟朋友聚会,甚至不看书了。

那一天,最后那天,她看起来那样疲惫不堪,脸上的肌肤薄得好像随时会裂开。她的嘴唇干裂,头发扁塌,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医生无法确定是什么造成了她体重减轻和疼痛、咳嗽等症状。他们先是诊断为多发性硬化症,接着改成癌症,然后又改回去。

在我内心深处,很清楚她是被什么东西夺走了生命。

失去。

我爸过世时,她为了我撑下去,她没怎么哭,不想让我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她付出的这些努力我都明白,我明白她早已心死。一直到我开始赚钱,她也相信我做的是份好工作以后,她的身体就差不多停止运作,仿佛责任已了。她已经把我养大,现在她想放下一切,这样她就能跟我爸在一起。心碎让她缓缓迈向死亡。

她看到我买了花给她,眼睛随之发亮,她很爱花。

她握着我的手,泪水在她脸颊上闪烁。

“你感觉好吗?今天还痛吗?”

“没有,一点也不痛,我很开心。我的好儿子在这里,而且他有一天会当上律师呢。”

她的笑容让我感觉自己被揍了一拳。我无法对她据实以告,不管我跟她讲了多少次,她都听不懂:当律师助理不代表未来就会变成律师。她听不进去,只是想象着儿子的美好未来,我阻止不了她。如果我跟她说我不是律师助理而是骗子,我为了骗保险公司而冒充律师,她仅剩的东西就会烟消云散。某种程度上,这个谎言让我觉得自己该为她的死负责。如果她早知道我不是律师助理而是骗子的话,还会放弃生命吗?如果我跟她坦白,她会哭出来,哀号着要我停止那样的生活,说我父亲对儿子有更高的期待。但我只能坐在她床边,看着她逐渐凋零。我决定要忠于她对我的回忆而活,我会给她一个真实的理由为我感到骄傲。

她的手滑到我手里,我知道她醒着。心电图发出了警示声,过了一会儿也没人出现,最后一名护士缓缓地打开门,关掉心电图,抚摸着我妈的头说:“她走了。”

我把她和父亲葬在一起,遣散了我的手下,打电话给哈利。他帮我安排进一所法学院就读,一直到阿图拉斯在泰德小馆拿枪抵着我的那一刻,我都没有走过回头路,我已经把骗子的生活抛在脑后。现在我很庆幸,庆幸我那些技巧都还在。

哈利给我工作的那天也拯救了我,他亲手扭转我的命运,改写了我的人生。不知怎的,我感觉哈利认为自己有义务照看我。

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将我拉回行驶中的车上,过暗的车窗让我很难看清此时自己身在何方。

我猜我们在往南,朝布鲁克林开去。没过多久,我们就驶经布鲁克林 — 炮台公园隧道的出口。即便这条隧道为了纪念纽约前州长已改名为休斯·凯里隧道,我依旧称之为炮台隧道。我爸生前常说,凯里是位优秀的基督徒,那想必是真的——凯里膝下有14名子女。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

“羊头湾。”阿图拉斯说。

我对那个海湾很熟,那儿离我长大的地方不远。羊头湾将布鲁克林和康尼岛分隔开,一路从沿岸闹哄哄的苏联酒吧,蜿蜒进安静的社区。我们开了大约30分钟,停在一家修车厂后头,就在格雷夫森德尼克路和东十八街的交叉口上。这块地位于一间旧仓库前方。

“跟我来。”阿图拉斯说。

我们下了车。我望向四周,这一带公寓大楼和店家混合林立,商家大多5点过后就休息了。早晨这个时段,街道一片宁静,地面因为结霜而湿滑。我们往铁门走去,那里是仓库的行人出入口,通往一间装潢过的大办公室。东面的墙边摆着两张沙发,面朝对面墙上装在高处的电视机。电视开着,频道锁定在新闻台,一位主播在播报新闻,配图是哈德逊河。荧幕下方跑过的新闻标题显示,海巡队已出动打捞那艘货船的残骸,就是周六晚间与所有船员一同沉没的萨加号。跑马灯字幕跑过他们找到船体和几名船员的消息,但截至目前,都只有尸体。主播声称,寻获沉船对通勤族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沉船的残骸不会再给大家造成困扰,荷兰隧道也能重新启用。这位主播好像在乎交通状况多过死者家属,他显然不是个纽约客,我们会关心自己人。

两名男子从隔壁房间沉默地走进办公室,手上各提着一只大行李袋,他们把袋子丢在地上后离开。我猜他们可能是我稍早在窗台上看到的厢型车司机,但我认不出来。

“400万。拿起来,我们走。”阿图拉斯说。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是进去了,万一那400万少了1分,我就死定了。数过钱以前,我哪儿都不去。我跟吉米说我会拿400万去,我要确定我拿的就是这个数字。”我说。

我跪下来,拉开两个袋子的拉链开始点钞,每叠钞票都厚达15厘米高,紧紧捆在一起。

我一边数钱,一边留意阿图拉斯和维克多。

几分钟后,地上被我摆了一大堆现金。阿图拉斯示意维克多跟他到大厅去,我跪着挪到能看见他们身影的位置。阿图拉斯背对我站着,维克多被阿图拉斯挡住,看不到办公室里面。

那个小黑瓶很好藏,要在大口袋里找到就不容易了。瓶盖安静地打开,我按了四下喷嘴,在那堆钱的表层喷上水雾状的液体后,盖回瓶盖,把小黑瓶收回大衣口袋。

45分钟后,我结束假装数钱的动作,起身扭动发疼的脖子,痛得咒骂出声,然后叫阿图拉斯过来。

“我说,维克多这家伙真的有在做事吗?”我问,“让他来帮我把钱装回袋子。”

维克多在我旁边跪下,我确保被标记过的钱都在维克多那侧,每当维克多拿起一叠,他就会碰到残留的喷雾,接触后会留下痕迹,这是一种独特的化学印记,让维克多跟这些钱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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