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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不能赢的辩护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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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干净的衬衫和领带,我与昨天穿的是同一套西装。不过无所谓,那点微小差异也是我平常会有的作风。一般而言,案件审理的第二天,我会穿同一套西装,换上干净的衬衫和另一条领带,进行到第三天才会穿套别的西装,第七天再换一套不同的。但任何案子都不会换超过3套,除非它持续超过1个月——那就会有5套,但绝对是我的极限了。我公寓里有15套做工极佳的西装,每天穿一套新的不是问题,我也曾经这么做过,然而这会让陪审团注意到我,我发现了这件事,那可不好。 陪审员一旦对我的西装窃窃私语,就代表他们没认真听证词,只是在想能每天穿不同西装的工作有多爽,想着那些西装有多贵,想着律师多赚钱,以及那罪人会花多少钱让自己免于牢狱之灾。辩护律师可能会游走在证词之间尽力取悦陪审团,却依旧在弹指间让他的当事人因为各种理由被定罪。就算是最优秀的辩护律师也会毁于一套上好的西装。我要是穿阿玛尼出庭,我的当事人不如直接开除我,找公设辩护人算了。 我平常出庭的服装是一套朴素的褐色西装,或是一套海军蓝的西装,整套轮替,这样陪审团就不会对我的银行账户想东想西,继续认为我是个普通人,干净、专业、值得信赖。 陪审团耐心地等待法官。派克吩咐先带他们进来,她马上就会出席。陪审团很安静,大多数人低着头,其中一两个人偶尔朝我看来。我没看见阿诺,他大概跟米莉安说他被辩方摆了一道,身份曝光了。 陪审团没有人看向米莉安,我昨天可把她给整惨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有充足的时间重整旗鼓。官司有起有落、时好时坏,你可能前一秒胜券在握,下一秒便万劫不复,这就是作证的过程:直接讯问、交互诘问、覆问[审察讯问。]和覆反问。大部分律师如果没被阻止,会花上好几天交互诘问证人,挑出证词里所有的细枝末节与细微差异,然后激动地点出证人稍不连贯之处,仿佛他们刚刚承认了自己在肯尼迪总统遇刺时,人就在草丘后面一样。在我看来,那么做大错特错。言辞交锋的时间越长,证人看起来就越占上风。 秘诀其实在于出手快速且正中要害,这样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我把卷宗摊在桌上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某样东西——笔。我拍了拍口袋,啧了一声,跟沃尔切克说我肯定把笔丢在哪儿了,得去跟法官助理借一支。他点头同意。琴恩给了我一支备用笔,还附上一个可爱的笑容。 今天可能得应付四个证人,我必须减少数量。肯尼迪会拿到那张该死的搜查令,天晓得阿图拉斯在我的公寓里栽赃了什么,八成是很糟的东西,会让我跟他的计划扯上关系,让我被关到死。 “全体起立!” 所有人起立,阿图拉斯大声咒骂,我转过头去看。他挂断电话,跟沃尔切克低声说了几句,带着格雷戈尔离开法庭,留沃尔切克和我坐在辩方席,维克多坐在我们后面虎视眈眈。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希望那是因为他们没办法联络上阿尔文——他大概已经清醒,很高概率还被牢牢地铐在暖气机上。我的直觉告诉我另一个可能——阿图拉斯试图联系伊兰雅,但联络不上。如果他去检查离这里不远的塞文大楼公寓,发现他们死了,而艾米不知去向,那一切就完了。阿图拉斯会逃走,躲起来等待机会向我家人复仇。我现在不能想这个,艾米正安全地窝在一个黑手党据点,外头还有至少一整间执法机构在监视,所以她人很安全,暂时而言。 我回头面向法官席,满心期待会见到哈利坐在派克法官旁边,但他不在。我需要哈利在场,以免我遇上麻烦。 米莉安站起身,她今天很小心,一个字也没和我说。没有纸条、没有笑容,为了帮自己增加点优势,她穿的裙子看起来比昨天那件还要短。 “检方传唤托尼·杰拉多。” 米莉安还没发觉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她想替受害者博取同情,但做得太早了,应该先让那女孩的证词出来才对。妮基·布伦德尔将指出受害者遭人杀害的前一晚曾与沃尔切克发生冲突,她没听到争执的内容,只是看到有人扭打,这会挑起陪审团的好奇心——到底争执的内容是什么?此时米莉安再传唤托尼来说明一切,陪审团会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他们最爱这么做了。 我环顾法庭,看见托尼从容地走上证人席。我从他脸上的笑容大概猜到,为何米莉安要先传唤他。她肯定意识到托尼没打算要合作,只好切换成止血模式:从最坏的开始,早点解决掉,然后好好收尾。 沃尔切克紧盯着托尼,他大概在想自己的400万美金花在哪里。他手中拿着引爆器,我能看到,在他手掌间露馅儿了。不过,真正的引爆器好好地待在我这儿。 托尼闪亮的银色西装实在很引人注目,配上舒适的乳白色鞋子、乌黑的丝质衬衫以及白色领带——看起来活像个廉价皮条客。陪审团不大可能同情他。托尼的鞋子发出响亮的金属喀啦声,随着他趾高气扬的每一步在法庭内弹跳回荡。 他站上证人席,法官助理琴恩走上前。托尼发出夸张的咀嚼声,琴恩看见他在嚼口香糖时,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琴恩对宣誓这个程序非常认真,认真到不行。她拿出一张纸巾递到托尼嘴前,他配合地将口香糖吐在纸巾上。 “你可以留着哦,宝贝。”他说。 他一手放在《圣经》上,成功宣读完卡片上的誓词,在法官允许以前就坐下了。 “杰拉多先生。”米莉安开口,“请你向陪审团解释,你与本案受害者马里欧·杰拉多的关系。” 没有回应。 “杰拉多先生?”米莉安问。 没有回应,托尼就只是坐在那儿。陪审团往前靠了过去。 我低着头,能感觉到米莉安的眼神好像两道平行的镭射光,直向我冲来。 “杰拉多先生,请陈述你的出生日期以供记录。”她说。 我听到回答时,忍不住把头压得更低:我在吉米的餐厅里预先准备好的答案,那个托尼铭记在心的回答。 “基于我可能危害到自身权益,我拒绝回答此问题。” 陪审团看向米莉安,又转向我。米莉安的重心移至臀部的一边,嘴巴微张。她看上去很受伤,而且准备好要还以广岛核弹级的报复。陪审团永远能发现事有蹊跷,而当情况不对劲到这种程度时,就好像有地铁车厢在你面前脱轨一样显而易见,且惨不忍睹。 “容我提醒你,杰拉多先生,你和我的办公室签了免罪协议。你今天要是拒绝在此作证而破坏协商,就得入监服刑。” 托尼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犯了个错,他开始笑。 米莉安的脸庞涨红,一时间哑口无言。她本来想说什么,但及时忍住。法官帮了她一把。 “苏利文女士,你可以提出请求,将这位证人视为敌意证人,但在你这么做以前,我是否能提议休庭5分钟,让你衡量该方案呢?” 就这样,派克法官离开了法庭。 我起身坐在辩护人席的桌子边缘,双臂交叉,准备好面对米莉安不可避免的长篇大论。她果然没让我等太久。 “你这混账,艾迪。你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干预检方证人?你疯了吗?” “没有。我是他的律师,我恰巧在托尼·杰拉多涉案的那几起毒品案件里代表他。我只能说我非常晚才接到委托。” “多晚?” “我今天早上和他讲过话。” “我希望他能把你开除,找个更好的律师,因为他即将被控持有且意图供应、运送、经销毒品,和其他任何我能想到的罪名。你跟我一样清楚这是怎么运作的,艾迪。互惠原则——没有证词,就没有协议。你何不跟他说这个?” “哇,等等。我能看一下他的协议吗?” 米莉安一副我刚刚向她求欢的样子。趁她还没把我大卸八块,她的一位助理把协议书复印件递给我。我对这协议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检方的制式免刑协议,落到对的律师手上,它就有漏洞可钻了。好多明显到不行的漏洞。 “这是你们的制式免刑协议,上面写明,我的当事人只要在本次审判中提供证词,就不会面临任何指控。协议中没有详述他必须提供什么证词,也不该如此。对证人下指导棋会害你被取消律师资格。”我说。 她一听到“下指导棋”,眼睛便睁得斗大。律师能帮证人准备出庭,但严格禁止教导证人在证词中如何回答,证词不能由律师决定。 “你觉得我在对证人下指导棋?他从哪儿学来第五修正案那段回应的,艾迪?是你教他那样说的吗?你还好意思说我对证人下指导棋?他不会就这样安全下庄的,你也不会。” “他会。你知道他会。没有哪个法官会让美国境内的任何人,因为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利而遭到审判,不自证己罪特权是极其重要且不容退让的。他是否因行使宪法权利而破坏协议并不重要,宪法的位阶高于所有协议及从属立法。换作是我就不会认他为敌意证人,他什么都不会说,那只会继续伤害你的案子,陪审团会觉得你在乱找证据,因为你的论据弱到不行。就让它过去。你被黑手党摆了一道,那又如何?再优秀的人都可能碰上这种事。传你的下一个证人吧,米莉安。” 若不够聪明、强硬与残忍,是爬不到米莉安的位置的。她晓得托尼·杰拉多没救了,但她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我。 “昨天那出是怎么回事?你提到炸弹?”她环臂抱胸。 “你的陪审团顾问是个烂货,这可能是他自己瞎掰出来的,否则就是他误读,或把我的话断章取义。你不能仰赖他。说到底,你干吗找个像阿诺那样的人?我一直以为你作风正派。” “我不晓得他会读陪审员的唇语,只知道他能判断结果。他跟你一样,艾迪。你不在乎自己如何得到你要的结果,你只想赢。我认为你确实有提到炸弹,不过不是真的炸弹,只是想象中的。我认为你想搞无效审理。” “鬼扯。我只是在尽我的本分。” 米莉安在我转身要离开时,抓住我的手臂。 “你才是烂货,艾迪。在法庭上代表那种人渣就是你的本分。”她说,还朝托尼点了一下头。 最后一位陪审员依序走出法庭,托尼在证人席上起身。 “嘿,小姐,别把我讲得好像犯了什么罪一样,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呢。”他说。 米莉安对托尼露出凶恶的表情。 “好了托尼,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毕竟你确实犯了罪,否则也不会被卷进这种破事里。《圣经》对此又有什么好说的?”我说。 托尼抓过《圣经》,冲出证人席。警卫跑向前,但我举起一只手,朝他们摇了摇头,让他们晓得这不要紧。托尼把《圣经》用力塞进我手里说:“你应该读读这本经典,弗林先生。你也许会学到些什么。” 托尼坐回他的位子,我回到辩护人席,将《圣经》放在桌上。就像我们稍早在吉米那里讲好的,托尼对我传了教,这突发的举动似乎也娱乐了沃尔切克。我深深叹了口气,维持着面向左侧的站姿,好让我能背对沃尔切克。我打开案件卷宗,从资料里拿出马里欧的医疗检查报告,用双手将其摆在《圣经》上,好遮掩接下来的动作。我把右手小指卡进去翻书,找到夹在内页的东西,以两根手指推出,藏于《圣经》和医疗报告之间。接着,我拿起报告,垫在底下的手指顺势带上信封。我将报告连同藏在其下的信封摆在桌上,并将《圣经》交还给庭务员。 这招叫乞丐盗术。这门艺术最顶尖的大师,大多住在巴塞罗那,全球骗子的首都,我就是在那伟大的城市亲眼见识了这门盗术。当时我和克莉丝汀带着艾米去那儿度假,我们坐在一家咖啡厅外享受着阳光,我注意到一个流浪汉晃来晃去,手里拿着一张塑封过的卡片,和杂志差不多大小。他靠近我们隔壁桌的一对中年英国夫妻,那位丈夫对太太的态度奇差,说她穿夏季洋装看起来很肥。说真的,这招遇到好一点的人还真没用。那位流浪汉把卡片放在桌上,同时拍手祷告:“拜托看一看,拜托看一看。我不会英语。” 那位英国丈夫读了卡片,内容想必是跟流浪汉的家人有关,精辟而赚人热泪的故事,文末请求读者给带着这张卡片的男子一点钱。英国丈夫读完后,挥手要他离开:“不给、不给、不给。滚开,你这脏东西。”那位脏东西于是谢过英国丈夫,从桌上拿走他的卡片,用那张卡挡住他的顺手牵羊,他顺走了英国佬的手机和钱包。他一开始就刻意将卡片摆在那些物品上方,好掩饰他的偷窃手法。 同一个人来到我们这桌,我在他把卡片放到克莉丝汀的钱包上之前,就拿出一些现金,朝他眨眼。他收下钱,也眨眼回应。我当时已经收山了,但看到这种人才时还是会欣赏。 米莉安伏案工作,我翻过案件卷宗,取出所有的犯罪现场照片,飞速拂过那份医疗检查报告,用折起来的几页遮住信封,同时手指翻弄着——打开信封,把相片混进犯罪现场的照片里。我把报告放在一边,瞧着桌上的一堆照片,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这堆照片里有哪些格格不入。沃尔切克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但为了防范他突然看过来,我把照片叠成一堆拿在面前。 这些照片就是一切麻烦的罪魁祸首,害马里欧惨遭杀害。有两张照片,第一张拍的是沃尔切克、阿图拉斯,还有第三名男子入座要用餐。照片是在一家昏暗的餐厅拍的,大概是在西洛可俱乐部。沃尔切克肯定发现马里欧在拍照,立刻威胁他。夜店舞者妮基·布伦德尔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照片中的第三名男子身穿海军蓝西装和一件白衬衫,留有一头整齐红发、细心修剪的小胡子,还有大大的笑容——汤姆·列文。沃尔切克跟联邦探员用餐时被偷拍了。马里欧肯定认识列文,我记得托尼早上在餐厅跟我说,马里欧被联邦探员抓到过,还因此在里克岛监狱关了五年。他也许在那里遇上过列文,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列文正是当时抓他的探员。沃尔切克一定花了很多时间跟金钱来收买列文,不想因为马里欧这种白痴,就失去如此重要的资产。重点是,企图勒索俄罗斯黑帮的人,肯定是个白痴。 第二张照片是在不同地方拍摄的。夜晚的停车场中有阿图拉斯、列文,还有另外三名男子。一开始我认不出他们,可是我转头,发现他们就坐在法庭里。一位日本人——来自山口组,另外两位是其他帮派的代表。昨天早上沃尔切克走进法庭时,就是同一伙人起身鼓掌。吉米跟我说过,沃尔切克和其他人关系不好,抗拒跟其他犯罪集团合作,此举让他的生意蒙受损失。想必是列文安排了阿图拉斯和三位帮派首脑的会面。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我敢确定,这张照片能说明阿图拉斯要蒙骗他老大的一部分原因。 我好想朝托尼亲下去。列文和沃尔切克在一起的照片能让我说服肯尼迪,或许也能救我一命。我在法庭里四处张望,看见肯尼迪坐在米莉安身后几排的位子。我没见到列文或考森在他旁边,这让我更方便行事,但还是得设法私下与他交谈。 我快没时间了,必须先下手为强。我本希望能先看一下行李箱再去跟肯尼迪讲话,但时间紧迫。 维克多发现我在看行李箱。刚刚若有机会看一眼,所有谜团都能被解开,但现在这么做风险太大了:周围人很多,维克多也不会随随便便让我靠近那鬼东西。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是上午10点05分,距离搜查令申请还剩两小时。我转过去看向肯尼迪,他正在看表。一种恐怖的情绪淹没了我,肯尼迪可能在说谎。助理检察官吉曼尼兹也许已经在和波特法官会面了,如此一来,在他们破门闯进我家以前,我只剩不到一个小时。我越来越相信俄罗斯人在我家栽赃了能让联邦探员将我定罪的铁证,直指我试图炸死小班尼。我祈祷自己想错了,想错肯尼迪,想错俄罗斯佬。我内心深处很清楚,两个揣测里至少有一个会成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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