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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作惨败 作者:斯坦尼斯瓦夫·莱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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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释放的能量无比巨大,作为天文量级现象,对观察者而言,恒星器的实际操作不像观察洪水或台风那样,有震撼人心的触动和体验。即便一场地震——相对于恒星来说,它近乎是亚微观尺度——也会让人类的感官感到不可承受的压迫。人心中所升起的真正的恐怖或真正的魔力,都由那些规模既不是极大也不是极小的事件所引发。对人而言,无法像体验一块石头、一颗钻石那样,体验一颗恒星。恒星即便以最低限度来描述,也是无数永恒火海所连接的火洋:即便从100万公里之外看去,仍然是一堵超越地平线的火墙;近距离看去,则会失去所有形状,裂为耀目火焰所组成的混沌旋涡——只有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去看,色球层中较冷的漏斗才会缩小为太阳黑子。 相同的法则也应用于人类事物的运转上:当量级过大,人们便无法体验。人们能对个体、家庭的苦恼感到同情;但是当成千上万、成百万的人类灭绝时,却只是抽象的数字,让人无法吸收这些数字的本质内容。 正因如此,对一个天体进行空心化碎裂——无论对象是行星还是月球——都展现了一种奇特的、缺乏戏剧性的场面,并非只因为整个过程有一种梦幻般的慢动作感,而且,由于无声,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假的,更何况观察者为了看到这个景象而不被炸死,还必须通过望远镜或显示器屏幕间接去看。为了详细跟踪月球崩溃的每个阶段,观察爆炸的具体进展,这些恒星器外科医生们在镜头光圈上连续放置多个滤镜。作为结果,最终的图像中显示的是光谱中有选择的单色波段,一会是稻草黄,一会是朱砂红,不像是超人类般的大灾难,更像是小孩子的万花筒。 行动开始时,昆塔仍保持沉默。月球空心化行动由18枚导弹执行,它们以环形排列,从远处按渐伸线轨迹,向月球赤道位置飞去。 DEUS没有将本次行动归为可确定、可预测的计划类别,不幸的是,它的做法竟然是对的。 如果所有弹头都能以相同角度击中月壳的荒凉表面;如果它们都能钻进地下,像子弹那样打通隧道,在极重的月核周围汇聚;如果它们都能按照程序计划好,精确到秒,将炽热的、半熔化的核心气化——那么,碎裂的月球,每块碎屑都如同喜马拉雅山那么大,就会完全按照原先的轨道分布;能量瞬间释放所造成的冲击波,只会在昆塔上引起小规模地震,让海洋向着陆地掀起几道长长的海啸。 但是,昆塔干涉了。从昆塔正对月球的一面,向着月球进发的三枚赫耳墨斯导弹,遭遇重型弹道火箭,相撞爆发出闪光气云——这些导弹上所携带的恒星器弹药过早点火。结果,计划中的月球核心集中爆炸未能实现。空心化没有像预计的那样在中心发生。部分南方月壳及大堆深岩开始倒塌,如同雪崩一样落向昆塔。而其他部分,大约七分之六的月球,则移往更高轨道。恒星导弹本应按螺旋线方式穿透核心,昆塔和月球间的导弹,将崩溃的球体部分推向太阳,而超越月球轨道的导弹,则负责将崩溃部分推向行星。但结果恰恰是那些本应保护星球免受陨石群击的导弹遭到拦截,砸向星球的部分像一座座山一样,大约有一百万亿吨,沿多个椭圆形轨迹下坠。一部分碎片在大气层摩擦中燃烧殆尽;但最大的一些碎片,万亿吨级别,却落在海洋中——砸中的区域很宽,那些边缘的碎块则轰向诺斯大利亚的海岸线。行星所在的一侧,像是被一大片铅弹以窄角度击中。 空心化弹头引爆后的两百分之一秒内,月球完全笼罩在一片黄色云团中,像是忽然膨胀了一样。接着,像慢动作那样,逐渐散开,分裂成许多不规则碎片,像个橘子被看不见的爪子捏爆,从那些月壳碎片中渗透出长长的热流,亮度堪比太阳。空心化第八秒,汹涌的冲击波和火一般的燃烧,让撕裂的月球像烧起来的灌木,它的光亮让最近的恒星也变得苍白。 控制室里,每个人都在显示器前呆若木鸡,唯一的声音来自精密计时器的嘀嗒声,随着月灾进展计时。火焰飞舞、盘绕,灰尘笼罩,如散弹般裂开,好像阿尔卑斯、科迪勒拉和维苏威火山一起喷发,直到那无比怪异的云慢慢展开,最初的圆形开始拉长。不必看那些仪器也知道,再过几个小时,月球就会开始砸向行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它砸中的位置离冰环很远;直到半夜,一群偏转的碎片仍相互碰撞,在大气层上方与冰环面相交,烟花般绚烂和闪亮。 因此,展示实力的行动出了很大意外,以一场大灾告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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