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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长岛 作者:科尔姆·托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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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想朝她高喊一声,让她回过头来,如此他就能确定她真的是艾丽丝·莱西。他几乎确定她看到了他,因为她突然扭过头,似乎为了避开他的视线,可还是迟了,他已经瞧见了她。 酒吧的常客了解他与她的过往。当然会有人告诉他,她回来了!他认识她的母亲,经常在街上看到莱西太太。艾丽丝突然离开那阵子,他们几乎彼此不理不睬,但现在遇到了,她会朝他友好地一笑。当然还有马丁,马丁喜欢在傍晚六七点钟来酒吧,但他从不与别人长聊,也从不久留。吉姆记不得上次与马丁说话是何时了。 沙恩·诺兰在吧台后面。新来的酒保安迪正在收杯子。这天是星期五,生意繁忙。在关门前一小时,吉姆努力干活,和往常一样希望能有法子劝阻客人别在最后五分钟再点一轮酒。再过一会儿他就得站在他们面前,要求他们喝完,否则就得拦住小伙子安迪,不让他夺走客人喝了一半的酒杯。 安迪脾气急躁,时常有放肆之举,吉姆觉得他难相处。他从周六一直到周日下午都不上班,因为要去打橄榄球、踢足球,还有板棍球。 “他为酒吧带来了一大群新客人,”沙恩说,“我们不能不让他玩球。” “我不介意他请假,”吉姆说,“但我不喜欢他来通知我的那副样子,好像他才是老板。” “你可以把钥匙和钱交给他负责,这是他最大的长处。” “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会把他推荐给你吗?”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达弗瑞门那边他所有的亲戚。” 吉姆从父亲手中继承过来的酒吧曾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的都是老顾客,只在周末才忙碌。到了1960年代末,女人开始逛酒吧,镇上有几家开辟了休闲区,添设地毯和雅座。吉姆一度考虑过,还画过规划图,但后来没有实施。于是酒吧仍然保留着1920年代他祖父买下来时的格局。他觉得一部分木结构的年代也许更久远。 渐渐地顾客群体变了。有几个教师开始在周中去他那里喝酒,然后酒吧就成了他们的好去处。在周末夜晚,吉姆得为他的常客预留前门附近的位置。没过多久,新客们就知道无论酒吧里多么拥挤,他们也不能霸占这片区域。 如今吉姆把后屋多年未用的空间开辟出来,安迪的那些年轻的球迷朋友就常来常往。吉姆每逢星期四休息,一早开车去都柏林,但总是在九点回来,照看最后几小时的生意。 在他看到艾丽丝·莱西的那天晚上,等到最后一拨客人离开,沙恩也早早地走了,吉姆决定叫安迪来打扫并锁门。 吉姆上楼坐在起居室的沙发椅上。他用沙恩的妻子科莉特为他留的食材做了一个三明治。他注意到她最近不常来酒吧。她仍然每隔数日就为他做一个黑麦蛋糕,不过是交给沙恩带给他。 以前科莉特会趁吉姆在楼上时过来。他会听见她打开从酒吧通往门廊的门,并喊他的名字。她会和他一起喝茶,但她总是装作还要去别处,不能久留。 他觉得她就像一个带球上场的球员,在等待一个时机。她从日常琐事开启话题,打听负责打扫房子的安迪的母亲,谈起她自己的孩子和镇上的新闻,再聊到吉姆自己,最终不可避免地导向关于他单身状况的讨论。她想督促他找个妻子。 “谁会要我?我都快五十岁了。而且我怎么约会?我每星期有五六个晚上都在酒吧里守到半夜。” “有很多女人愿意和你约会。” “说一个出来!” 他站起来伸伸腰,意思是她应该走了。 “你看,一个都没有。”他说。 他欣赏她绝口不提他的失恋,也就是她知道的那几次。她试图让吉姆觉得她只是来闲话家常。他会让她自己决定应该在何时打住这个话题。 她再来时,他还没请她坐下,她就打开了这个话题。 “我想到了一个人,”她说,“你不许笑。不能立马回绝。我考虑过了,我有了一个名字。” “你和沙恩讨论过这事吗?” “当然没有!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那么把这个名字告诉我吧。” “我怕我一说出口,听着就不对了。我宁可写下来。” “我给你拿一张纸,尽快了结此事。” “我已经写好了。在这儿。” 她递给他一张纸,他打开来。 他瞧见这个名字,猛地看了她一眼。 “我都认识她一辈子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们一直都有机会,但谁对谁都没兴趣。” “现在你年纪大了,更明智了,她也是。” “她为什么会考虑这事?” “吉姆·法雷尔,看看你!你英俊,善良,工作努力。她是个好人,而你孤单寂寞。” “这就足够了?” “我从未听过有人说她一个字的不是。她的孩子都成年了。她真的很可爱,吉姆。她的笑容很可爱。她经历过艰难时日。” “你想要我和她结婚?沙恩知道此事吗?” “我已经说了,他不知道。没人知道。我只是想着你一个人过日子挺惨的。如果你一直坐等,永远都找不到对的人。” “南希·谢里登就是对的人?” “她非常合适。” 在他的请求下,科莉特没再提起南希的名字。而他也有一阵子没再想起此事。 之前,他发现自己在考虑几个新近来酒吧的姑娘,有教师,也有银行职员。他担心她们来点酒时,他盯着她们的眼神过分关切。现在他开始考虑南希·谢里登了。多年前,艾丽丝·莱西在老家的时候,他们曾有一次在星期天去游泳。他还记得南希换泳衣的样子,尽管当时他的注意力大多在艾丽丝身上。他记得她用毛巾擦干身体,她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拉下泳衣的肩带。 现在她年纪大了,发福了。但他琢磨着假如她在屋里,情形会是如何。她缓缓地脱衣,上床,朝他转过身,拉起他们身旁的被子。 夜里他结束工作后,想象着她在起居室里等他,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窗帘拉好了,壁炉也点上了。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知道这个念头并不荒唐。来酒吧的姑娘们对他没有兴趣,也永远不会有。但科莉特或许是对的,如果南希·谢里登知道他在考虑她,那么她会有积极的反馈,并非不可能。 他有几次在街上看到南希时,停下来与她聊得比往常更久。她知道在薯条店的事上,他是站在她这边,与集市广场的居民唱反调的。她向信用合作社申请贷款时,他也曾为她说过话。于是他注意到,某天他们在拉夫特街与广场相交的街角遇到时,她向他坦陈,有些醉酒的顾客是何等难对付。 “你问他们要不要盐和醋,他们说要,于是你给了他们,但给都给了,他们说他们根本没要盐和醋。然后他们会用你都不会相信的各种绰号来叫你。他们还不付钱。他们还不回家。” 他一边听着,一边意识到此刻他可以说一句话。如果他说了出来,她便会有所觉察。他心想如果换一个日子,他也许不会说,但此时他已经说了。 “如果你在夜里需要帮手对付麻烦的顾客,可以打我酒吧的电话。哪怕很晚都行,我通常还没睡。我会立刻过去。” 他看到她若有所思。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要把这话当成一种随意的示好,但接着她合起双手举到嘴边。她面露愁容。 “我常希望我能有人可以打电话。” 他感到自己或许不会再有机会表明心意。 “我经常想到你在那儿一个人,”他开口,随即断然说道,“只要你打电话来,我眨眼间就到。” 她没有脸红,没有笑,也没有流露困惑。 “到时我会给你打电话。”她说。 在窗户临街的大起居室里,他打开了一盏灯。他庆幸之前让安迪留下打扫卫生。他在街上一看到她,就想上来独自待着。他确定那是艾丽丝·莱西。如果早一两秒钟看到她,他们就会视线交接。如果是那样,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走到街对面去和她说话吗? 自从二十多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后,她时常进入他的脑海。他想要自己相信,她一定也想念过他。也许不是每天,但一定有过。 她曾给他留了一张便条,说她要回布鲁克林,并且当天早晨就出发了,在那之后的几个星期,他都盼着收到她的来信。也许是一封长信,也许是一个电话。在她突然离去后的几天中,他曾想过她也许在登船前的某一刻会转身,她正等在都柏林或科克或利物浦的某家酒店里,她会出现在恩尼斯科西,说她对那张便条感到后悔,她一度慌了心神,但她回来了,他们可以在一起。 他觉得假如他猜到她要走,他会有办法让她留下。他思索着自己想说的话。他不会太过纠缠,免得惹她讨厌。但他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她,她和他在一起会更快乐,哪怕他们得离开镇子,甚至离开这个国家。可他从未得到这个机会。他再也没收到她的信。 后来,在艾丽丝离开一个月后,吉姆的母亲路过了一家店,那是一个名叫内特尔斯·凯利的女人开的。她看到凯利小姐正站在门口。凯利小姐告诉法雷尔太太,她在布鲁克林的表亲玛奇·基欧了解到一桩事实,艾丽丝·莱西已婚。 “她嫁给了一个意大利人,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我不知道她是在哪里遇到他的,但我知道她是在布鲁克林的某个教堂和他结的婚。后来她回了老家,打扮得像个美国人。我相信她那个愚昧的母亲都不知道她结了婚。可怜的吉姆。这就是我要说的。但我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 他的母亲出现时,吉姆还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尽管吧台后只有吉姆一人,她还是叫他和她一起上楼,她有话要说。 “竟然做出这种事!”吉姆的母亲把从凯利小姐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她都结婚了,还勾引你!哦,还好她自己走了。” 他觉得艾丽丝已婚这事不合情理。她为何不说?他为何对她在美国的生活一无所知?他回想起在克拉克劳的海滩上的一个傍晚,他对她谈起了自己,那些事是他从未对别人谈过的。她注意听着,似乎那对她很重要。但他想到,她确实从未对他说起她的任何生活细节。他相信她会留在他身边,所以那显得并不重要。他确定当她和他在一起时,她心里没有旁人。难道他错了?他无法相信她存心欺骗他。他希望自己曾和她谈过,希望她会给他写信,他也会回信。但几个月过去后,他明白她确实走了,不会回来了。 同时,流言在镇上传播。第一个告诉他的人是当时在酒吧工作的戴维·罗奇,他听说某天晚上艾丽丝和吉姆在集市广场中央大吵一架。接着他母亲也说了同样的事,还说艾丽丝离开是因为她丈夫从美国来找她。他想,这太不可思议了,竟然要费工夫说服自己的母亲,这些故事纯属虚构,只除了那一个——凯利小姐威胁要告诉全镇人艾丽丝已婚,艾丽丝便回到她的丈夫身边。对于已发生的事,他只知道这些,他估计自己也只能知道这些。 如果他们遇见,他不知该对艾丽丝说什么。她会从别人那里听说他至今未婚,他的生意做得很好,他在镇上仍然受到爱戴和尊重。如果别人不告诉她,她的母亲也会说,或许马丁也会。 他听到安迪在楼下锁门,便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近来他已决定不在每天深夜独酌。那会让他郁闷。但此刻他想喝酒,因为他满脑子想着艾丽丝在对面街上走过时是什么模样。 他讨厌谣言传播,还有他们跟他津津乐道的样子。在吧台后面,他是一个囚徒。谁都能对他随心所欲地说上两句。他永远无法预测会听到什么话。也许是一个坐在吧台椅上的单身顾客,喝上几杯后旁敲侧击地说:“我听说那个莱西回美国了。”在一个热闹的晚上,他正在收起柜台上的零钱,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嘀咕了一句,“我说你跟那个艾丽丝·莱西分手是件好事。她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 终于大家忘了此事,开始闲话其他事。他父母迄今住在格兰布瑞恩村的一栋房子里,那是他母亲从一个老姑妈那里继承来的。酒吧楼上的居室是他的。艾丽丝回美国后,他母亲时来探望,但她把事情变得更糟,她悲伤地看着他,说酒吧楼上的房间得有女人才好。 “你会找到其他人的。我遇到你父亲时,他也被这样抛弃过。大多数人都有过。这是人生必经之事。” 星期六夜晚,他无暇从酒吧分身去韦克斯福德的大舞会,在恩尼斯科西,他也不喜欢雅典娜俱乐部里的人头簇拥。于是在艾丽丝离开后的那个夏天,吉姆开始在星期天夜晚开车去考镇。最好别和一群人同去。如果他想走,就可以悄悄地走。他发型整洁,那年夏天他穿着好西装、白衬衫,打着条纹领带。他早早地到那儿,站在旁边观察,他知道在酒吧关门后,真正的人潮才会到来。 他担心自己独自站着会显得奇怪。他看到几个女人很不错,但她们不是有伴侣,就是有同伴。有几次他邀请某个姑娘跳舞,但没有遇上他想再见一面的人。 他希望自己能放松心态,像其他人一样享受氛围。他距离恩尼斯科西二十多英里。偶尔他会看到某个家乡来的人,但大多时候他在这儿是个陌生人,而这正合他意。 渐渐地他发现不和一群人同去,对约姑娘这事实在不利。如今人们已不再像他当年刚开始去舞厅那会儿,习惯在音乐间隙走进舞池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邀舞。好几次,姑娘看到他走过来就扭转身。好几次,他一怒之下提前离开舞厅,开回恩尼斯科西,他宁可独自待在车里,也不要在考镇舞厅里靠壁站。 夏季快结束时,他遇到了梅·惠特尼。她是与戈里镇橄榄球俱乐部的一群人一起来的,其中有几人他也认识。他想弄明白她是否有男友,但她看起来不像心有所属。问题是如何吸引她的关注。他考虑过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希望橄榄球俱乐部的人会把他介绍给她,但那样有些操之过急。 那晚还有三四支舞。如果他再不行动,灯光就会亮起,国歌也会奏响,而他还是没能认识她。她正在与另两个姑娘谈笑。 “打扰了,”他走上前去,也没想好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和朋友在一起,但我想……” 他还没说完,她已答应和他跳舞。他心想她是否会和他跳到下一轮,到时灯光会暗下去,音乐也会慢下来。考镇和大多数地方一样,最后一刻钟是留给亲密舞的。音乐安静下来,就更容易说话了。 他心想如果他提出开车送她回家,她会说什么。她说,她住在库尔格里尼那边,在戈里镇的一家药房工作。他得到的印象是,她没有自己的车。有几次他望过去,注意到她的朋友们正看着她。他以为她打算和他们一道回家。但等到晚上结束时,他发现她以为他会送她回家。 在车里,他很高兴她能一直有话可聊,她问他酒吧的事,想要弄明白它在恩尼斯科西的具体位置。她说,她的朋友们和两个哥哥刚才也在舞会上,他们一定知道那家酒吧,因为他们去恩尼斯科西玩过,但现在她不想和他们说他的事。 “这样你就会成为秘密,”她说,“这会让他们发疯的。” 他们约定,下周日他会去她家接她,然后再去考镇跳舞。 之后数月,他们去过戈里和阿克洛的橄榄球俱乐部舞会,到了冬天,还大老远去了德尔加尼。他在周中想到梅时,就在思忖她将如何适应开酒吧的生活。她不太可能在柜台后面接待客人,但他的母亲也没干过这活。在某个傍晚,他用尽可能随意的口气向她提起此事,让她明白,他不指望他未来的妻子会站在柜台后面。 他们在一起时,他想过夜晚结束后,他们会在车里做什么。数次约会之后,她同意他可以先把车停在她与父母、哥哥住的房子附近,于是他们将会有一段黑暗中的时光。 他提议说可以在傍晚去接她,带她去恩尼斯科西参观酒吧和他的住处。他看着她仔细地打量大客厅,考虑着是否该问她要不要去参观楼上的房间,但楼上都是卧室,他觉得这步行动也许过快。但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待了片刻后,他差点想说她可以在这里过夜,明早他送她去上班。但他还没开口,梅就说她父母会担心她,她得走了。 最终,她答应留下过夜,并请了星期一上午的假。但在起居室里,她似乎没有平时那么亲昵。他等着她去沙发上陪他,但她坐在椅子上。他又为她添了点伏特加酒。 “别以为倒满我的酒杯就能帮你忙。”她说。 “帮我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差点想说她说得对。可是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听完了药房店主夫妇和三个女儿的故事。接着她讲了一个在提纳黑利村附近的偏僻农场里长大的表亲。他拍了拍身侧沙发上的空位,示意她可以到他身边来,但她耸耸肩。 “我不知道你以为我是哪种人。” 她穿着衬裙睡在他身旁。早晨,他得在酒吧接应送货员,便让她睡着。后来他送她回家时,她要求在戈里镇朋友家下车。他明白过来,她一定告诉父母她在那里过夜了。 在回恩尼斯科西的路上,昨夜的某个时刻停留在他脑海中。她从浴室里出来后说,“我要彻底重新装修这间浴室。”她不知道他听了进去。她似乎不明白这对他意味着什么。正因为这话说得随意,更显得意味深长。她令他知道,她正把这地方想象成她未来的生活场所。 由于得在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工作,他无法与她多见面。他想,可惜她父母没在家里安装电话。有时他打她的工作电话,但她经常在忙。他问她是否愿意和他出去共度一周,甚至十几天。天气晴好时,他们可以去凯里郡,甚至可以从罗斯莱尔坐渡轮去菲什加德,然后开车去加的夫或布里斯托尔,他父母曾经那样做过。 “我想度假,”她说,“但也许我们可以去西班牙。找个夜生活热闹的地方,所有店都开到很晚。白天我们能去沙滩,喝点鸡尾酒,游个泳。也许我们可以拉一群人去。” 他对一群人没意见,只要他和梅单独一个房间。 吉姆喜欢周中晚上七八点的时刻,酒吧里只有一两个客人在慢条斯理地喝酒。他看看报纸,或者什么都不做。如果有人想聊天,他乐意奉陪,特别是和老客人聊。一天傍晚酒吧安静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独自进来。吉姆和梅在考镇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是她哥哥的朋友。 “我只是来耗时间,”他说,“过会儿我要去见一个人,买一台二手电视机。我得开车回家,所以来杯柠檬苏打水就好。” 他们聊了会儿各种舞厅。 “我们最近没怎么看到你,”这人说,“你和梅分手多久了?” 吉姆忍住了没回答。他大可告诉这人,他和梅前几天晚上还去过格雷斯通斯镇的橄榄球俱乐部舞会。回家路上,他提议说她可以在某个星期天过来和他父母一起喝茶,她积极地回应了。 “梅真够浪荡的,”这人又说,“在某个星期六,她让我们所有人都和她还有她的新男友去韦克斯福德的舞会。他是从那边来的。他们每星期都去。那里有个满是人的酒吧,考镇可没有这种地方。我觉得问一个姑娘是否来一杯苏打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杜松子酒加汤力水,或者伏特加酒加碧域。现在都这样了。是你提的分手,还是她提的?” 吉姆笑了笑,耸了耸肩。 “噢,我们都……”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样最好了。”这人说,接着他喝完柠檬苏打水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星期六晚上,吉姆让戴维·罗奇在最后一个小时照看酒吧并锁门。虽然酒吧生意繁忙,他觉得最好早些走,在十一点半前赶到韦克斯福德。有人告诉他,在酒吧关门后很难进入老市政厅的舞会。 外面排了长队。他是唯一一个独自前来的。他查看周围,担心梅和她那个不管是谁的男友还有他们的朋友会出现。她会有权问他为何在星期六夜晚排队进韦克斯福德的舞厅,毕竟他曾告诉她,星期六他无法脱身。 他一进去就上了二楼的狭窄平台。音乐很响,乐队演奏得比考镇那些好得多。这支乐队配有铜管乐器,还有一个和声团。但他发现吧台才散发着最大的吸引力。他笑着看到一个人托着两只满满的品脱杯和两只小酒杯穿过人群。 他很高兴没看见熟人。由于酒驾法规,恩尼斯科西人不太愿意去韦克斯福德。他在平台上找了一个凳子,把它搬到前面,从这里他能一览楼下舞池。时间尚早,音乐节奏仍然很快。他知道过会儿等音乐慢下来,乐手们会合奏出美妙的声音。 但他不会待那么久。他只想看看梅有没有来,她和谁在一起。他们聊天时,她从未提起韦克斯福德。对她的圈子而言,那是南面很远的地方。如果戈里镇和考镇没有活动,他们更愿意去威克洛或阿克洛。 除了他,没有人独自坐着,不喝酒,只盯着跳舞的人。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和朋友们一起笑着,朝吧台挤过去。虽然舞厅周围站着不少人,但舞池并不拥挤。他能轻易分辨出每一对男女,并用目光追随着他们跳舞。人们似乎都彼此认识。在舞曲间隙,没有男人争先恐后地去舞池里找舞伴。氛围舒缓而轻松。乐队演奏的不仅有最新流行的曲目,也有爵士经典曲,接着又变为一些跳舞的人喜欢的摇摆曲。 后来他看到梅·惠特尼昂首迈入舞池,身边是一个高高瘦瘦、留着络腮胡、身穿棕色麂皮外套的男子。吉姆知道她舞艺极佳,此刻他看到她那位舞伴的节奏感与她不相上下。其他舞者为他们让出空间,而他们开始炫技,摇摆,配合得无懈可击,每个动作都似乎练习过。 他意识到自己为何在考镇的第一晚就注意到了梅。任何人都会为她瞩目。此刻她身穿一袭浅蓝连衣裙,腰间扎一条白色塑料腰带,显得光芒四射。她每次旋转起来都眉飞色舞。他知道,她只要喝上一两杯就会如此,但如果她喜欢一首歌或一段乐曲,也会兴奋起来。 他等着。他想看看她是否会在下一支曲子和另一个人进入舞池。她也许是和其他人一起来的,他们也许只是一起跳舞,并不意味着什么。然而酒吧的那位顾客提到了一位新男友,吉姆也知道,如果他认为那位舞伴不是她的男友,只是在自欺。 在一支慢曲中,他们再次步入舞池,贴近了跳舞。他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离开,开车回恩尼斯科西。 次日傍晚,他们去北边的威克洛参加橄榄球俱乐部的舞会,路上他问梅昨夜在干什么。 “我需要一晚上在家,”她说,“收拾房间,洗头,然后休息。我洗好了头,可是房间更乱了。不过我确实早早地睡了。” 他转头看她。以前她告诉他,她在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不怎么活动,喜欢待在家里,他是真的信了她。 他们跳舞,聊天,在舞池里一直跳到最后几支慢曲。和往常一样,他把车停在距离她家稍远之处,他俩在那儿消磨了片刻,然后他送她到家门口,约好如果周中不打电话联系,那么下周日他会在老时间去接她。 他掉转车头开回主路时,心知自己再也不会见她。他有种快感,因为他不屑告诉她前一晚他看到了什么。 可是快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竟然轻易被她诱骗的耻辱感。想脚踏两只船,他是一个完美人选,因为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他只能待在吧台后面。他仍然相信,她喜欢和他约会。在每一次深夜停驻的车中,她对他的回应是确切无疑的。但她一定也喜欢脚踏两只船,当她想到他每星期都来,还巴望着能彼此增进了解,一定也暗自嘲笑过他。 这些年里,他没再见过她,没听说过她的任何事,也没遇见她的哥哥和朋友。就在他不再去接她之后,有一次,他在酒吧里接到电话,一听到是她的声音,立刻挂了电话。 假如此刻看到梅在街对面,这对他不会有任何意义。但艾丽丝·莱西则不同,他仍在思量自己当初能否说服她留下。如果她当真结了婚,他们便无法一起在镇上生活,但可以去别处,或者他能跟她去美国。 艾丽丝突然离去后,他感到屈辱,因为整个镇子都知道他被狠狠耍了。但这次无人知道,他和梅的事没被传扬开来。然而,在某些晚上,这几乎令他感觉更糟。他独自守着他的故事。他有时间去琢磨这件事,特别是早晨醒来时,或者酒吧闲暇时。 两个不同的女人欺骗了他。不知怎么,被艾丽丝愚弄,他并没有对她心存愤恨。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但对梅,他感到上当受骗,他曾相信她,每周期待见面。他曾经真以为她理解他作为酒吧老板的难处,他晚上难得有空。但她已经过去了。只是在街头看到艾丽丝·莱西,他才想起她来。 他看了看表,已过凌晨三点。他已喝了几杯啤酒,又喝了几杯威士忌。他知道自己无法入眠。他起身去浴室时,明白此刻想做的事已在头脑里徘徊了两小时。 他并不担心出门会遇到人。此刻镇上的街道空无一人。这是他和南希所了解的事,凌晨时分在恩尼斯科西活动是不会被发现的。 他向自己许下承诺,他走出家门仅此一次。他不会让自己养成习惯,经常从拉夫特街穿到法院街,再经过弗莱瑞山的顶端,走到艾丽丝·莱西家门口。他会抬头看看没有灯光的窗口,但他答应自己,他不会驻足。他会一直走到约翰街的末尾,然后转身再次经过那栋房子。他想着正在里面睡觉的艾丽丝。他想象着她的呼吸,她安睡的脸庞,罩在被子下的身形。然后他会毅然朝家走去,希望在天亮前还能得到哪怕片刻的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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