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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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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你一定挺清闲的。”南希说。 “有趣的是,如果你是卖地的,八月正是忙月。” 奥利弗·罗西特从韦克斯福德开车来接南希,带她去看卢卡斯公园的宅地。 “地基在阳光下看起来更好,”他又说,“可惜今天是阴天。” 过了圣约翰庄园,他们在一块“出售”牌子前停下来,旁边是一扇生锈的农场大门。路很窄,南希担心奥利弗能否安全在此停车。 “我们希望一切顺利,”他说,“不会看很久。那里真没多少东西可看。只有地基。现在更像是一块田野,但它有规划方案许可,能建一栋平房。” 南希想,这块地在阳光下会更有吸引力。但此刻在灰暗的天空下,它只是一小块被浅水沟围起来的田野。建一条通往马路的车道不会太费力。吉姆也许知道应该铺砂石路还是柏油路。 她想象着建好的平房,屋顶铺的是瓦片,窗子是横向的,还有刚粉刷的地方很快会因潮湿而生出霉斑。她绕着地基步行时,它看着不像能建任何房子。 “你真的应该和景观园艺师谈谈,”奥利弗说,“在班克洛迪有个很好的德国女园艺师。那样的人可以让这块地脱胎换骨。” 南希知道如果吉姆来看这块地,他会说什么。她想,在她所做的计划中,不应有任何看似冲动或欠考虑的决定。 “我得考虑一下。” “是价格的问题吗?我可以和他们谈谈。” “它可能太靠近马路了。” “你想要远离马路的?” “我曾以为我想要靠近马路的,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相反,”他们朝大门走回去时,奥利弗说,“没人喜欢住在很长的小路里面。我在这附近有个宅地,挂在市场上好久了。它就是在一条小路里面。我们在考虑把它交回。我讨厌房产卖不出去,但它只能那样。” “它在哪?” “就在这条河下游,巴利霍格村附近。” “我能去看看吗?” 回到车中,南希担心奥利弗也许开始觉得她在浪费他的时间。她联系上他是因为他在韦克斯福德做生意,而她不愿去找恩尼斯科西的中介,他们只会对她的计划过度好奇。他已带她看了几处地基,并答应她不会把她的身份泄露给卖主。起初她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她觉得他心里一定在对她嘀咕不已。 “我说过,这个宅地,我会带一个有希望的客人去看最后一次,而这就是最后一次。我提醒过你了对吧?它在一条小路里面。” 他转头笑了笑。 乔治过世后,生意开始冷清,但南希继续在星期五傍晚去恩尼斯科西周边的乡村送货。她记得,那是她的人生低谷,她面临即将无法付款给供应商的处境,米里亚姆和劳拉慢慢意识到她什么都没储备,没钱,没精力,没计划。有几次她回家时,发现两个女儿和杰勒德吵过架,杰勒德哭过了。 奥利弗从沿河路驶上一条狭窄的陡坡。 “我知道这条路,”她说,“我来这儿送过货。有个叫麦格斯·奥康纳的女人和她的牧羊犬住在这儿。” “她目前住在郡县之家[爱尔兰的一种救济机构,接纳穷人、老人和生活不便的人。]。卖地基的就是她。她这一步能免除后顾之忧。” “我一直觉得麦格斯人非常好。我当时停止送货后,感到很抱歉。” “她有个侄女拿到了完全规划许可,打算在这儿建一栋平房,但后来她改变了主意。” 相较于南希以前开车来时,这条路现在更为颠簸,荒草丛生。 这块地很大,有河景。驶过窄路之后,景象开敞明亮。 “可要怎么建房?”她问,“这是在斜坡上。” “我想他们曾打算把地整平。如果你能找来一部挖掘机,一天就能完工。这里的泥土松软。没有大石头什么的。” “你很会推销。” “不,我是说真的。只要你能清理一下沟渠另一侧的灌木,河景就更好了。麦格斯说那里以前有一条小径。现在那条小径或许还在。” “麦格斯开价多少?” “一万五。” “什么?”她问,“她疯了吗?” “可以说她疯了。但只要你不介意那条小路,这是个很棒的宅地。真的。” “你能想象冬天河上的风吗?”她问,“没有什么风能胜过河上刮来的风。我不记得是谁说过这句话。” “这地方太偏僻了。”他说。 “麦格斯脑筋还正常吗?”南希问。 “不幸的是,她正常。” “你能告诉她这个价格高了一倍吗?” “她知道的。” “你能告诉她有人想买,但价格得合适?” “她首先会问你的名字。” “你可以告诉她我的名字。每次我给她送货,她都说谢里登夫妇是好人。告诉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我得提醒你,她喜欢没事找事,想要有人去找她。有块地出售,她就有事干。” “你是说她不是真心想卖地?” “我想她已经耗尽了恩尼斯科西的中介的耐心。我得说,她也耗尽了我的耐心。” 数日后,奥利弗打电话给她。 “我早知会如此,果然如此。她想见你。” “她具体说了什么?” “她让你今天天黑前去见她,否则就把地卖给别人。” “她想起我的名字了吗?” “谁是谁,她清楚得很。” 四点钟,按照约定,南希来到郡县之家大门口。她注意到一块“太平间”的牌子十分显眼,仿佛大多数人都得找这栋楼。 她在大厅里遇到一个修女,便说自己来找麦格斯·奥康纳女士。 “麦格斯·奥康纳,麦格斯·奥康纳,”修女说,“我整天听到这个名字。” 麦格斯·奥康纳正坐在休息室门口附近的一把旧扶手椅上,她的体形似乎变大了。 “南希,你来了,”她说,“像个讨人嫌的。我对奥利弗说,不可能是南希·谢里登。她要小路里头的宅地干吗?她又哪来的钱?” “我们都有各自的秘密,麦格斯。” “你知道,我记得你嫁给乔治时,老谢里登太太对别人说,她觉得他可以娶个更好的。但每个人都知道这点,南希。大家都知道你很幸运。” “或许乔治才是那个幸运的。” “那也对。好了,你为什么要买宅地?” “这事我不想告诉别人。” “你哪来的钱?开薯条店赚的?我听说你女儿嫁到了克朗罗什村那边的沃丁家。这块地是为他们买的?” “麦格斯,你气色很好,过得很舒坦。” “我一会儿就累了,忘了自己问过什么。告诉我,南希,你买宅地干什么?” “我想要一个更优惠的价格。” “我听说了。奥利弗告诉过我。有意思的是,你去找了韦克斯福德的人,而不是当地人。那么是为谁买的?你为别人买的吗?” “不是。” “哦,如果你不说,我不会知道。我猜不出。老了。” “这地卖得太贵了。” “谁买?” “我。” “这事背后还有其他人。” “我要和拉夫特街的吉姆·法雷尔结婚,我们打算去那儿生活。” 南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了出来。她看到麦格斯思索了一番。 “这件事保密?” “是的。” “好吧,我不会说出去。吉姆不是多年前跟一个去了美国的姑娘谈过?艾丽丝·莱西?” “是的。” “我听说她回来了。” “是的。” “那么你最好赶紧跟他结婚。” 麦格斯环顾房间,然后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 “我经常忘记自己在哪。” “这地卖得太贵了。” “你说的那个男人很有钱吗?” “不,他不是。” “噢,整个镇子都在那家酒吧喝酒。好了,他最好自己来见我,而不是派你来。” “你得跟我谈这事,麦格斯。” “他不知道这个宅地的事?” “等我拿到合适的价格,他就会知道了。” “你的生意做得不容易。邓恩超市抢走了你所有的顾客,一个接一个的。我听说薯条店到了深夜,你就够瞧的,镇上每个神仙都在等一袋炸薯条。你一袋卖多少钱?” “我是来为宅地要一个合理的开价的。” “哦,奥利弗会处理那些事。让他来见我。” 数日后南希打电话给奥利弗时,地基的价格已经对折了。 “你显然折服了她。” “她太好管闲事了。” “别的买主也这么说,但她没有为他们降价。” 南希差点想立刻去酒吧找吉姆,转念一想觉得最好还是给他打电话,但他白天在电话上时常语气生硬,犹如谈公事。后来等到酒吧打烊,他到了楼上,她才打电话。她对他说了地基的事。 “等等。那是在巴利霍格村附近?” “没那么远。是在埃德迈恩那边。” “比麦克迈恩还远?” “没那么远。” “在一条小路里面?” “是的,在小路里面。” “我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 她能想象他啜了一口酒。他语气平静,似乎觉得好笑。 “等你看到那块地,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给了他准确的方位,约好次日下午在地基见面。 南希赶在吉姆之前到了那儿。她笑着想到当天早晨她醒来后就开始祈祷,如有必要就去教堂,跪下来祈求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等吉姆到了地基,哪怕只是最初五分钟有阳光也好。 整个早晨,河面飘着一层夏季的薄雾,而后渐渐被蒸融。在她等待之时,空气变得澄澈。 她想象着一间窗户能看到河景的长屋,它将会是厨房和用餐区。她想要他们的卧室朝东,如此晨光便会进入房间。也许会装上厚实的窗帘,不让阳光过早把他们唤醒。在她继续做规划之前,她会联系那个班克洛迪的德国女子,她能在园艺方面提出建议。她也需要劳拉帮她做室内装修,但得当心不能让劳拉对她指手画脚。 她寻思着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吉姆会说不。当他停好车,从车里出来,警惕地查看四周时,她自问这个时刻是否已经到来。 “我开车经过某个废弃的农房,”他说,“我以为我开错了路。” “是的,你可能错过了那个拐弯。” 当他巡视地基时,她紧随其后,决定不发一言。淡淡的阳光穿透薄雾。 “这片乡村没人知道,”他说,“非常偏僻。” “我以前来这儿送货时也这么想过。” “他们觉得那边有条可行驶的小径通往河边?” 她注意到他没有说他不想要这块地。 她心想自己是如何忍受这个镇子的,她出生在艾丹别墅区的联排房子里,后来搬到约翰街的小房子,再然后是乔治在集市广场的房子。都是四面合围的,人多眼杂的地方。 “你怎么了?”吉姆问她。 “我在想这片河景。” “奇怪,这条河悄无声息。”他说。 她倾听着。没有声响,连鸟鸣都没有。她想问吉姆他是否喜欢这儿,但他已经走开了,他朝最远处的沟渠走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之后几天,她每天下午都独自开车来宅地。天气闷热,隐隐有雷声。沟渠里的杂草长势茂盛。 她所做的只是从地基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她在纸上算出了长方形房间的大小:长二十五英尺,宽十五英尺[分别合7.62米和4.57米。]。她寻找安置这间房间的最佳地点。她想,房子应该以这个长方形房间为中心而建。只要她能把长方形房间设计好,其他部分也能就位。 晚间她与吉姆见面时,每当她说起房间、景观和尺寸,他总是话很少。她好几次发现他眺望远处,仿佛没有听进去。于是她尽量不谈过多的细节。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会一点点地让他知道她的想法。但她已经等不及要离开镇子。 她不会怀念集市广场的房子。虽然店铺上面的房间宽敞明亮,不潮湿,屋顶也不错,但当她回想起在一栋没有花园的房子里晾晒尿布,还有在炎热的夏日午后逗孩子们玩时,毫无乐趣可言。 她也记得永远与这房子相连的痛苦。她想起米里亚姆和劳拉发现她在门口拿着一堆乔治的衣服,准备送到韦克斯福德的店里去。她们指责她背着她们扔掉他的衣服,尽管她告诉她们,她这么做正是不想伤害她们的感情,她们仍然生她的气。 “那么你们俩为什么不干?”她问道,“还剩下半个衣柜的衣服,还有他所有的鞋子。你们俩去干啊!” 她朝湖面望去,想着构成镇子的水泥和石头,那些坚硬的表面、锐利的转角。这是她所了解的一切。她笑着想到自己曾全心投入开一家炸鱼和薯条店,如今将以同样的热忱建设一个花园。然后她转身眺望西边的天空,发觉应该在房子的这一侧再安装一面大窗,那么当一天结束时,她能透过窗子观赏天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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