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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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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弗恩斯,也就是快到恩尼斯科西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半小时后见。” 南希第一次见到伯兹艾的销售员时,他说服乔治给他的超市买了一台冰柜,开始储存冷冻食品。他总是带着新产品来,他说冷冻豌豆和冷冻鱼柳很快会比新鲜面包卖得更好。 “人们想要新的东西,电视上正在广告的东西。” 邓恩超市在拉夫特街开张后,伯兹艾的销售员第一个来提醒她。 “你竞争不过他们。” “那么,我该怎么办?”她问,“关门吗?” “是的,你迟早得关门。很抱歉我来告诉你这个。” “那么我还能干什么?” “办法总是有的,太太,办法总是有的。” “我毫无办法。” 两星期后,伯兹艾销售员告诉她一个方案。 “我们会帮你开一家薯条店,只要你签署协议使用我们的产品,反正我们的产品也是最好的。所有东西都会包装好送来,半成品——鱼、薯条、汉堡。会冷冻起来。我能保证你不会亏钱。” “那么大家为何不都去开薯条店?”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在小镇的主广场上有房产。” 南希没咨询任何人。甚至向信用合作社贷款时,她只说是为了装修超市和楼上住宅,没提薯条店。 店开张后,伯兹艾销售员每两星期来接她的订单。她在楼上的厨房里招待他茶水、三明治。他从她的订单数量中得知她干得不错。 “你是最有勇气的。别人只会等到超市经营不善才拿主意。整个国家的杂货店和小超市都在慢慢走上绝路,最后负债了事。人们都在完蛋。” 这天早晨,坐在她餐桌边的伯兹艾销售员似乎比往常更正经。茶点端上来后,他拿出订单让她签名,并指出待付款的金额。 “你今天一心扑在工作上。”她说。 “我身负重任。” “自从你送来第一批鸡块那天,我就没见过你这样。” “这是一笔大生意,”他说,“长远地看,是大生意。” “告诉我。” “初看没什么。但如果酒吧开始卖烤芝士三明治和烤火腿芝士三明治,就会打开崭新的局面。他们会从我们这里买冷冻品。会很美味。这是关键,太太,会很美味。爱尔兰没有人会不想要。” “所以你充满了斗志?” “我们在每一个镇上寻找一家可以着手的酒吧。酒吧里得有年轻人、橄榄球迷。这类酒吧。我想你知道在恩尼斯科西我们应该从哪一家开始。” “我当然知道。” “第二步就是让店主在这份表格上签名。只是签个名表示感兴趣。然后我们就启动了。我们想要有一天,十个小伙子除了点十品脱啤酒,还会点十份烤芝士三明治。” 她看着表格。 “我保证今天上午就签好。”她说。 “这就太好了。两点钟我回家时顺路来一趟如何?你一定得告诉酒吧老板,他无需承诺任何事。但只要他有头脑,就会立刻抓住这个机会。” 南希打算到了十二点钟就去吉姆的酒吧,那时酒吧刚开门,她希望吉姆独自在那儿。她想到她甚至可以提出负责三明治。她能主动帮忙。但她得谨慎,别显得像是要替他拿主意。但他认识伯兹艾的销售员,只要烤三明治不费事,他一定会想卖烤三明治,即便得为此购买盘子和餐具。 她推开酒吧前门,里面一片寂静。长柜台后没有人。第一批顾客尚未到来。吉姆一定在外面的仓库里。她坐在吧台椅上等他。但从后院门进来的人不是吉姆,而是沙恩。沙恩起初没有注意到她,她唤了他的名字。 “老板不在。”他说。 “他会很快回来吗?” “我没法告诉你。” 她寻思沙恩是否故意怠慢。她几乎不知该怎么接话。沙恩还站在门口。 “晚点我再来找他。”她说完转身离开。 “好。”他说。 这让她想起另一个上午来酒吧的事,那天沙恩告诉她,吉姆在都柏林。后来她问过吉姆那次出行,吉姆搪塞了过去,说不出一个可信的去都柏林的理由。 沙恩“我没法告诉你”的语气令她恼怒。仿佛她是一个从街上跑来的好事者。 她回到家中,把表格放在大厅的桌上,上楼发现杰勒德和艾丽丝·莱西的儿子拉里在厨房里。 “你母亲在这儿过得好吗?”南希问他,“她回家来,你外婆一定高兴坏了。” “我觉得我外婆很高兴我姐姐来了,”拉里说,“她们形影不离,喝茶都用一个杯子。” “真的吗?” “哦,其实没有,但感觉是那么回事。” “你母亲好吗?” “嗯,她好着呢。她去了古虚,我舅舅在那儿有房子。她今早去的。” “希望天气会好转。其他人和她一起去了?” “没有,她一个人去的。我的马丁舅舅在镇上,因为他要带我们去看球赛。” “她一个人去了那边?” “是的,我想她只去一天。” 南希走到水槽边,装作清洗杯碟。在婚礼上,莉莉·德弗罗说过吉姆曾出现在古虚的一条小路上。当时这听起来很莫名,她还想莉莉的母亲是否把其他人认作了吉姆。但此刻想来,吉姆在都柏林那天,艾丽丝也巧合般地在都柏林。而现在艾丽丝在古虚,吉姆却不在他往常所在的地方。沙恩还对她用上了和那天相同的粗鲁语气。 这些事似乎一下子有了逻辑,但她再细想时,又不合情理。吉姆和艾丽丝不可能此刻一起在古虚或别的什么地方。但如果吉姆要见艾丽丝,他会怎么做?他不能打电话到法院街的房子。艾丽丝也不能去酒吧或被人瞧见在敲他的门。 在婚礼聚会快结束时,他们说过话。南希对此很肯定。她瞟见了他们,但没多想。是的,吉姆或许想在艾丽丝回去之前见她一面。南希记得艾丽丝第一天来拜访她时,曾问起吉姆。她像是真的不知道吉姆有没有结婚。现在他快结婚了,她也快回美国了,吉姆会想和她谈一谈。也许他想暗示她,或直接告诉她,他的生活即将改变。 但如果他们确实约定那天在都柏林会面,如果吉姆此刻在古虚,之前被德弗罗太太看到那次他也确实去了,再加上他们在婚礼上见过,那么今早的见面就显然不只是为了道别。 但也许这些推测都是子虚乌有。也许吉姆此刻正在银行或在约见会计。 这实在太巧了,又或者什么事也没有。她知道,无论何种情况,都会在她心里翻腾一整天。假如吉姆发现她,南希,认为他在与艾丽丝·莱西约会,认为他们偷溜出去幽会,这将是多么荒唐! 她想,开车去古虚很方便。还没到十二点半。车程只有半小时。她有足够的时间,别人不会知道她去过。但不信任吉姆是错误的。这是莽撞冒险。她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她大可休息几小时,或去河边走一走。但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思考每一种可能性,分析每一条线索。 她拿了车钥匙,下楼。走到车边时,另一个画面浮现出来。在婚礼当天夜里,她看到吉姆的莫里斯牛津轿车停在韦克斯福德的街上,她被告知他已经回恩尼斯科西了。 她开出镇子时,一点点地拼凑起她所掌握的蛛丝马迹。是的,艾丽丝想见吉姆,她当然想!艾丽丝第一天来家中做客时,南希就该明白这点。既然她知道多年前吉姆曾与艾丽丝热恋一场,却为何没想过,他也想见她。 但他俩真的见面了吗?见了几次?现在真的在一起了? 南希经过巴拉夫村,又经过黑水村,此时她庆幸自己下定决心去古虚。她情绪紧绷。在筹备宣布订婚这段时间,她仍时常犹疑这是不是真的。今天,她决定了,她一回到家就会放下焦虑,放下担忧。一切都会好的。四月,她会结婚。 在从黑水村到巴里肯尼加沙滩的路上,南希左转下了球场路。她把车停在通往沙滩的第一条路的顶端。她一看到人,就会问马丁·莱西的房子在哪,她还会去第一家农舍敲门询问。但随即她发现不必如此。她走下小径,就看到吉姆的车停在正前方。而停在这辆车前面的是艾丽丝·莱西租的车。 再往前,她看到有一道门通往一片田野,那儿矗立着一栋小房子。她越过车子走进敞开的大门,径直朝房子走去。上午天色已经大亮。四下无声。 她透过房子的窗子朝里张望,看到一张单人床,毯子和床单乱糟糟的,椅子上有几件女人的衣服。她想好了,如果有人来,她就说自己是来散步的,以为能顺道拜访艾丽丝,因为拉里告诉她,艾丽丝在这儿。但她转念一想,若有人出现,那多半就是吉姆,她不知他们该如何面对彼此,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她来到悬崖边,看到吉姆和艾丽丝在下面的沙滩上,她明白如果自己不蹲下来,他们随时会看到她。在右侧靠近大门的位置,有一个被草遮盖了一半的土丘。她从悬崖边撤离,爬向土丘。她发现既能望见下面沙滩,又不会被发现的唯一方法是趴在地上朝下看。 吉姆和艾丽丝正在紧张地交谈。她看到他俩都光着脚。艾丽丝拿着一块浴巾。吉姆说了些什么后,艾丽丝从他身边走开,站到水边。她回来时,他拥抱她,他俩开始接吻。 南希注意到吉姆瞟了一眼手表,接着他又拥抱了艾丽丝,并一步步从她身边挪开。他要走阶梯回悬崖上。她得赶紧回车上。她不想吉姆看到她,不想和他撞个正着。她竭力奔回小径,走向她的车,没朝后看。 她终于掉转车头时,安心地发现吉姆还没登上悬崖。他不会知道她来过。 在回镇的路上,她坚定了一个计划,她趴在悬崖上朝下望时就已经想妥了。 她进入自己的卧室,在梳妆台的首饰盒里翻找。如果她的旧订婚戒指太紧,她会立刻去科尔商店买一枚新的。如果是别的日子,她会担心怎么向科尔解释为何买戒指。但今日她只想找到一枚能戴上的戒指,填好应付金额的支票。她不管别人会怎么想。 她找到旧订婚戒指时,立刻知道她会用这枚乔治为她买的戒指。 她一下子没能把旧戒指戴上。她记得,这戒指一直不容易戴,但她喜欢这是乔治亲手选择的,当时不想再去首饰店换。她已多年没戴这枚戒指。时光以及在薯条店里的操劳,让她的手指变粗了。 多年前,有个办法可以把戒指戴上。她的婆婆老谢里登太太有许多戒指,也是她教会南希使用“窗立净”——一种清洁窗玻璃的淡粉色液体。南希记得,只要把它擦在手指上,就能顺滑地戴上戒指。 她把戒指放在水槽边,开始用“窗立净”擦手指,使劲按压骨头。接着她想起婆婆把她的手举到空中,稍等片刻,液体干透后,就能一次把戒指戴上。 她感觉到戒指挤过指节,痛得皱眉。但它戴上了。她洗掉“窗立净”。她戴着一枚订婚戒指。 现在她需要的是换衣,梳头,穿上好鞋。 她左手贴在身侧,穿过集市广场,经过拉夫特街、法院街,来到莱西太太家门口。 来开门的是艾丽丝的黑眼睛女儿。 “你母亲在家吗?”南希问。 “不,她不在。” “是谁?”厨房传来声音,“罗塞拉,是谁?” “是谢里登太太,外婆。” “请她进来。” 罗塞拉把她请进后屋,很快莱西太太迈着蹒跚的步子过来。 “您看起来真漂亮,莱西太太。” “罗塞拉每天早上为我挑选衣服,她的品位最好了。” “艾丽丝会很快回来吗?” “我肯定她会的。她一早就出门了。我们也在等她。” “我有件事要告诉她。您知道,她是我的老朋友。您能否告诉她,我特意来拜访过?” “噢,我能让她去找你。” 南希举起左手。 “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我订婚了。” “恭喜啊,谢里登太太。”罗塞拉说。 “啊,订婚!恭喜!”莱西太太说,“我能问吗,那个幸运的男人是谁?” “哦,这本来是秘密,但现在不是了。您能转告艾丽丝,我特地来告诉她此事吗。我与吉姆·法雷尔订婚了。我们已经约会了一阵子了,但在我们这个年纪,不想大张旗鼓。” “大日子是哪天呢?”莱西太太问。 “哦,我们决定在罗马办婚礼。会悄悄地办。” “罗塞拉,她要嫁给那个好人了,就是拉里常去的那家酒吧的老板。法雷尔家一直都是极体面的人。你知道,南希,我一大把年纪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活着的不多了,但我仍然记得他的祖母。” 她们请南希用茶点,但她拒绝并告辞了。她在法院街上慢慢走着。往常她在镇上走时,总是尽量避开那些想要拦住她聊几句的人。但这次她在找人。她甚至去了邓恩超市。她向遇见的每个人展示订婚戒指,告诉他们她与吉姆一直秘而不宣,但四月会在罗马结婚。他们已经定下日期,安排好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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