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EAMERS 36

沉睡者  作者:卡伦·汤普森·沃克

眼尖的围观者可能已经注意到:一些普通百姓四散在警卫队附近协助工作。瞧,他们在高中校园里装食品的箱子,纯蓝的牛仔裤与士兵的绿色军服互相映衬。瞧,又是他们,在学校的小教堂里支折叠床。志愿者中有两个大学生,看不清脸,他们也在来回奔忙。

可其中一人的母亲发现,新闻图片的背景里,那个在分发口罩的不正是她的女儿吗?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还有,那个在她身边拆封防护服箱子的男孩又是谁呢?

梅。一根松垮的绳子绷紧了。圣洛拉虽一片混乱,但也有显而易见的事实:她和马修,他们醒着,他们还活着,有手可以帮忙,有脚可以行走,还有想出一份力的渴望。这份渴望无比深切: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马修口罩上方的黑眼睛,口罩下回响的声音,明辨是非的清晰思维,仿佛模棱两可是弱者的掩饰——在他身边感觉真好。他们只朝一个方向移动:需要他们的地方。他们一直在一起,像是一支独立作业的小分队。马修绷紧手臂托起她的臀部,让她的视线能够着窗户,探查里头有没有沉睡者和死者。

她忘了给手机充电,忘了给父母打电话。她不知道她母亲加入了由一些受困者家属组成的队伍,聚集在小镇几英里外,晚上睡在车里,日日夜夜等待着最新消息。可她真的一礼拜没和母亲通过话了吗?这儿的时间跟梦里一样滑溜。他们才十八岁,可过去已经消散。

而未来又缩得那么小,就像正午霎时缩短的影子。

谁求助,他们就帮谁跑腿。他们用尽了运动型多功能车里的最后一滴油,来将食品从高中运往养老院。他们在房子、车子里寻找病人,累的时候会一屁股坐在人行道或长椅上。

有一天,他们路过动物保护协会,听到墙后有一群狗在汪汪吠叫,如泣如诉。透过窗户,梅看到一个男人晕倒在前台。所有门都上了锁。

两人没讨论该怎么做。马修直接拿起一个垃圾桶,砸穿了玻璃窗。

玻璃砸碎时,有猫咪开始大声叫唤。

谁知道这些动物饿了多少天了?马修用力打开笼子,二十来只猫猫狗狗钻了出来,拥向前门。梅正把大袋食物撒在人行道上。

他们离开时,两个男人信步钻过砸碎的玻璃窗,旋即飞奔而出,腋下夹着几个盒子。

“也许是药物。”马修说,“马匹镇静剂什么的,但鬼知道他们到底要伤害什么。”

另一天,他们走在路上,发现有段路的路面呈现出潮湿的暗色,真是奇怪。太阳高挂在天,空气干燥洁净。他们一时看不出水从哪里来。梅踏入最近一栋房子的院子,脚下的草地一片泥泞。他们发现,水正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静静地流淌出来。

透过纱窗,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客厅里积了及膝深的水,水波荡漾。一场隐蔽的水灾。

他们知道,水也可能是血——屋里的人可能在睡眠中溺水。无人维护的人类空间,崩坏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也许没人在家。”梅说。漂浮在水面上的书、纸和家具如船只般碰来撞去。“也许水是在他们出门后漏的。”

“他们也可能在家。”马修说。

瞧瞧他,她的男孩,话还没说完就踢掉了凉鞋,一条腿跨上窗台。扑通。梅踌躇不前,又是敬佩又是害怕。屋里的水可能被病毒污染了。马修从屋内打开前门,积水一下子涌出门廊。

“来吧。”马修说。梅跟了进去。

屋里回荡着轻柔的水流声,一条细流正平稳地流下楼梯。

天花板有几处塌陷,透过那些洞往上望,能看见上层卧室的墙壁。水绕着洞的边缘打转,跟落水洞一样。

“我觉得待在这里不安全。”梅开口道。但马修已经向楼梯走去,救下一条人命的机会让他跃跃欲试。他说:“我们得看看有没有人。”

可梅的恐惧卷土重来:这过头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水中可能潜藏着看不见的生物,或尸体。无意识状态下,人可能在几十英寸深的水中溺亡。

“我们得报警。”梅一开口,就意识到这是个不合时宜的主意——谁知道警察要多久之后才会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怀着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心情,跟随马修走上楼梯。光脚下的地毯如海绵般松软。水正顺着墙纸往下流。

“是水池。”马修对下方的梅大声说。梅听到水龙头关闭的声音。“水池下有根管子漏水了。”

梅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台笔记本电脑。“妈的,”马修说,“看那里。”

一张复古的四柱床上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白发男子,他穿戴齐整,如同在一只木筏上漂流。他看上去那么孤单。最先发现他的是两个陌生人,这揭示了他的生活状态。

梅俯下身,听不见呼吸声,她又把手放到男人的胸膛上,有起伏!她松了口气。

“他还活着。”梅说。

马修将男人翻了个身,轻轻地来回活动他的四肢。他们觉得有必要这样做来避免醒后的酸疼。

床边的地板上到处是杂志,杂志内页的油墨都渗开了,显出斑驳的蓝黑墨迹。字句消散开来,模糊不清。

“等等。”梅开口,“我觉得这是我的生物老师。”课堂的记忆已经朦胧,可她喜欢这位教授,喜欢他对树的痴迷。

至今,他们已经将几十个病人送进了医疗帐篷。

这位生物学教授在此之上又添一人。

梅和马修睡在帐篷里,仿佛那栋大房子已成了两种污染物的来源:一种是沉睡病的病毒,一种是煎熬中的颓丧。

他们能少睡则少睡——要干的活儿太多了,晚上也有事要做。一切都那么迫切,一切都那么新鲜:他在黑暗中触到她,他的唇迅速找到她的唇,他的身子压住她的身子。没有言语,没有灯光,也几乎没有思考。同样的纯粹,推动他们度过白天与夜晚。

在那之后,他们睡得很沉,过了几个小时还没醒。劳累的年轻人,疲倦的身体,深沉的睡眠。突突飞行的直升机没有将他们从睡梦中吵醒,警报声和悍马隆隆驶过的声音吵不到他们,萦绕整个小镇的担忧之情也没能干扰他们的睡眠。

同时,掩映帐篷的树林间,蟋蟀正在举行古老的仪式,树皮甲虫正在树上挖洞,慢慢地,慢慢地将其侵蚀。

若换个时间,在同宿舍女生的察言观色之下,梅会思索她和马修是什么关系,他俩到底是不是一对儿。可她对这个问题未作多想。她与马修,因日日患难与共而彼此联结。白日,他在她的身边,与她十指相扣。夜里,他的臀部与她紧密相贴。该把这叫作什么呢?这个想法怎么样?一天夜晚,当梅飘飘然地即将入眠时,一个她永远不会大声说出口的宏大想法在她脑中孕育出来:直抵世界尽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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