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案

尘与血  作者:发威

看着面前盆里的火焰,将一张张土黄色的纸钱烧成了黑灰,我明白,我今后的日子,也将变成这个样子了。

1

“走,小文,咱去把你妈跟你弟接回来!”说完,父亲从炕上突然坐了起来,开始穿衣。

我在小屋里看见室内仍旧黑咕隆咚的,我还以为父亲是在梦游。可是随后父亲穿好衣服便去拿凉水洗脸,我知道这可能不是梦游,赶紧下地。此时父亲已经打开房门,去到屋外,我看见天色微亮,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这是母亲和弟弟遇害的第三日。

我一边跟在父亲的身后往村东头走,一边疑惑地问道:“爸,咱去哪?”

“刚不是说了么,去接你妈跟你弟。”父亲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着。

我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在小跑:“爸,你糊涂啦,妈跟弟不是已经……”

“糊涂啥,今天是第三天,今天得出殡呐!”

我似乎能够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是想跟那些办案民警们要回母亲和弟弟的尸体,打算今天下葬。

很快,我们便走到了村东头的临时专案组驻地。我看到两个军绿色的搭帐篷,搭建在村东的一块空地上。这块空地是村民晾晒麦子用的,非常宽敞平整,老全他们为了不打扰村民,没有进村,而是选择了在村外搭帐篷,这种工作态度令人钦佩。

据说前期的解刨和痕迹检验工作已经结束了,大批法医和技术人员都被市公安局撤了回去,但是留下了以老全为首的一共七个人,组成了这个专案组,专门调查我家的案子。

“这是我们局里能够拿出的最强的兵力了,”老全对父亲说,“我们七个人从今天开始,吃、住和办公都在这里,争取最快的时间内把案子破掉,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全他们搭建的两个帐篷,一个用来睡觉,一个用来办公,非常简陋,但是井井有序,让我对他们充满了信心和敬意。

“我得抓紧把人带回去,今天是第三天了,按照老规矩,今天无论如何得下葬。”父亲坐立难安地说。

老全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以示安慰:“我懂,我懂。我现在就给你问问法医那边的情况。”

说完,老全指派手下一名警员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我不知道他们把母亲和弟弟解刨完了以后放置在何处,但我估计离这里不会太远。我趁着老全正在安慰父亲,轻手轻脚地朝着帐篷门口挪了过去,以至于听到了两句门外两名警员的谈话。

“是得抓紧下葬,不然这么热的天气,尸体都臭了。”一个说。

“魏法医带着精子回市里做化验去了,他不在,尸体不知道能不能领出来。”另外一个说。

我的心里跟着莫名地担心起来,我当然不希望母亲和弟弟的尸体臭掉,被那些可恶的苍蝇滋扰,我现在的心情是和父亲一致的。

我现在只希望被老全派出去那个警员能够不辱使命,快速处理好一切事情。

“老魏那边的工作应该已经完成了,你先别着急。”老全给父亲倒了一杯水。

父亲完全不看那杯水,只一直低头看自己的手表。

“出殡的事都安排好了么?”老全问道。

“嗯。她叔帮弄的。”父亲指着我说。

叔叔和婶子帮了不少忙,这一点我的心里很清楚,也很感激。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到家里来的时候,还跟我说,让我去他们家睡。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把父亲一个人留在家里,独自面对这突然空虚的夜晚。我想,我在的话,起码,家里会多一个人。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父亲呆坐在帐篷里,看着老全和另外几个刑警进进出出,开始着新的一天的工作。

父亲看着老全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拽住老全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有凶手的线索了?”

老全犹豫了一下:“本来,我打算再去核实一下再告诉你的。”

“听说是个光头?”父亲说。

“对。昨天走访到一个目击证人,他是你们村的村民。按照他的说法,案发当日的中午12:10,也就是你妻子齐淑敏到达现场的前5分钟,他正好经过案发地点。”

“他看见了?”

“按照他的描述,他当时是扛着锄头,步行到村东头的大路中间部位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在路南的渠道边上,来回走动。”

“那人长啥样?”

“是个男的,30来岁,身高大约一米七几,瘦高个,白净脸,剃光头。”

“剃光头?板寸吗?还是圆寸?”父亲问。

“都不是。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全秃,是贴着头皮剃的,像是新剃的。”

“那不是我们村的人。咱们这儿的人我都认识,没有你说的这样的人。”

“所以我打算再好好调查一下,我感觉还会有其他目击者的。”

正说着,之前派出去的那个警员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法医那边同意了,尸体今天可以领走。”他对老全汇报道。

“这样,咱们派一辆面包车,帮忙把尸体给人家家属送回去。”老全说道。

父亲起身跟老全握手,对他表示完感谢,就拉着我往家走。

到家的时候,叔叔婶子已经在我家的院子里搭建好了一个简易的灵堂,一大一小两口棺材摆在中间,黑布幔子在空中随着微风舞动,一股肃穆之气瞬间蔓延了整个院落。

随后,我和父亲都被婶子穿上了麻布的孝衣,婶子嘱咐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跪在棺材前面,时而往火盆里添加纸钱,不然盆里的火灭了即可。

这个任务很简单,难不到我,但是,靠近那两口空棺材的时候,我的心里又抑制不住地疼痛起来,手里的纸钱袋子也变得沉重异常。

没多久,老全的手下就用汽车把母亲和弟弟送了回来。婶子和叔叔先帮他们穿好寿衣,然后抬进了棺材里,盖好盖子。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此时我并没有流泪。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家的大人们似乎也没有刻意回避我,他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像是在再暗示我,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家里的事情,应该逐渐去面对。

再之后,简单的出殡仪式便开始了。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懂得是怎样的流程,我只专心地跪在地上烧纸。看着面前盆里的火焰,将一张张土黄色的纸钱烧成了黑灰,我明白,我今后的日子,也将变成这个样子了。

今天的这个场面,也让我第一次看到,失去母亲的父亲是多么无助。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决定不了。就像是漂浮在河水里的一片树叶,一直被形势推着走。

今天上午,村子里面来了一些人,多数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父亲,来了以后只是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其实我跟他们一样,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

母亲和弟弟被送回家以后,并没有待多久,他们的棺材便被几个帮忙的村民抬出了村子,朝北面的山坡走去。

北山坡是一处公用的墓地,村里面老去的村民多是葬于此处。我举着母亲和弟弟的遗像,走在棺材的前面,婶子在我的身后,一路抛洒着纸钱。来到墓地以后,我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叔叔安排人挖好的大坑。叔叔用锤子将几颗大铁钉钉进两口棺材的盖子里,加固以后,就开始下葬了。

我跪在旁边,看着两个土坑被一点点地填平,然后形成一大一小两个土包。

“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定做墓碑,先这么着吧,等然后慢慢补上。”叔叔小声对父亲说。

父亲早已泣不成声,一度哭晕过去好几次。我却一直没有落泪,今天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之前早已把眼泪给苦干了。我认真地看着墓地附近的环境,认真地眺望着村子的方向,我在心里把此地看清、熟记,因为我知道,妈妈和弟弟以后都在这里。

对于我来说,这两个无名坟,已经很好辨认。

下葬完毕,由烧了一回纸钱,悲伤过度的父亲由叔叔扶着,朝村子走了回去。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心里面一直思索着那些本不该我这个年纪思索的问题。

刚一进村子,我看到老全等人正在村里走访,他跟我们走了一个顶头碰。

“怎么样了?”叔叔问他。

“我们得知了第二个目击者,就是你们村的村民,孙莲香。”我们打算去他们问问。

“他家不在那个方向,要不我带你们去。”叔叔说道。

老全看着叔叔搀扶着的精神萎靡不振的父亲,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孙莲香家。”我主动对老全说道。

“那好吧,小文带我们去。”老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急于想知道案情进展的我,快步跑在前面,将老全等人带到了村子西边。

孙莲香是赵启柱的老婆,在我的记忆中,他们结婚好像就是这两年的事。这个大龄新娘我见过几次,挨个,微胖,皮肤白,胆子特别小,连鸡都不敢抓。

老全等人身着警服进入她家的时候,她跟她丈夫都跟紧张,说话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出事那天中午,你是几点路过案发现场的?你好好描述一下那天的情况。”老全说道。

我没进屋,只是趴在门口朝屋里张望。我看到孙莲香紧张兮兮地一边回想一边说道:“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般速度往前走,我打算去城里赶集去。当我骑车到渠道那里时,我看见一个人,在路南边的石头上坐着。是一个光头,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他看上去不像是好人,我当时比较害怕,所以就赶快骑车,想要快一点骑过去。”

“当时你加速离开现场的时间能够确定吗?”老全问。

“能。是12:13分,因为我看见那个光头之前,正在看手表。”

老全缓缓地点了两下头,看着眼前的孙莲香,若有所思。

我似乎能够猜出老全现在心里所想,因为这个胆小的女人还是挺幸运的,她的害怕令她面对凶手的时候加速逃离,侥幸躲过了一劫。不然的话,可能当时被奸杀的就是她了。

我正在若有所思,突然,从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干警,匆忙地擦着我的身子挤进了屋里。

“另外一队的排查,也找到了目击者!”他对老全说。

“走!”

老全起身便往外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他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先回家吧。”

然后,老全一行人便有风驰电掣般地朝另外一户村民家赶去。

我没有听老全的话,而是任性地跟在了后面。

等我到达这户人家,我看见许多村民聚集在院子里,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他们纷纷议论着什么,我感觉这边可能有了重大发现。于是我打起精神,也钻进了院子。

这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两口子坐在厨房地上的小木头板凳上面。对面,刚赶到的老全他们则蹲在地上,已经开始了谈话。灶台里的柴火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农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她正听他男人跟警方描述着,时而往灶坑里加些干柴。

我故技重施,再次趴在门框那里注视着屋里的情况。

老全注意到了我,但是他没有赶我,这让我的内心非常感激。

“那天你夫妻俩经过出事的机井房附近是几点?”老全的问题一直围绕着时间展开。

男人比较健谈,语气也很仔细,他说:“当时我没看表,我跟我媳妇俩骑车去城里赶集,刚骑到机井房那段路,我就看见路南边倒着一辆28型自行车。当时我还问我媳妇,谁的自行车在这儿翻着,我媳妇说,可能人家去地里解手了。后来我俩就继续骑走了,也没停下看。”

男人媳妇插嘴道:“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身冷汗。要是当时我俩停下去看,没准就撞见凶手杀人了,说不定,我俩也被灭口了。”

“你们真的不记得当时是几点么?”老全问道。

男人挠了挠头,说:“骑过去之后,我看过一次手表,当时是12:20。那会儿我没骑多远呢,我估摸着,也就是两分钟吧。”

老全对身边正在记录的李警官说:“记一下,他们经过的时间是12:18。”

李警官赶紧认真地记下。

老全又问:“那你们看见本村的孙莲香了吗?她在你们前面5分钟的时候,也经过了那里。”

男人媳妇摇头说:“那倒没有。”

老全又询问了关于那个光头男人的相貌,夫妻俩的描述跟之前的目击者说的大致相同。比较有利的一面是,凶手的样貌已经非常完整地被刻画了出来。不利的一面是,大家都不认为这个人是本村的。

我也基本能够断定,我们村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老全和他的人完成走访,走出了院子。

我听到他跟李警官说:“结合几位证人的证言,死者母子进入现场的时间,应该是12:13到12:18之间。而那个30岁左右的光头男人,则有重大作案嫌疑。”

李警官:“没错。这个光头,在现场徘徊等待了很久。他的作案意图很明显,是独狼式的蹲守,没有固定作案目标,只要是女的,只要好下手,他应该就不会放过。”

老全:“可是后面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发现死者那辆翻在路边的自行车了。会不会是凶手骑着自行车逃跑了呢?”

“极有可能。”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凶手可逃出去很远了,不好找喽。”

“咱们现在最怕的就是流窜作案。”

老全点了点头,又是一阵若有所思。他走了几步,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李警官问:“怎么了?”

老全答:“齐淑敏母子在短短的5分钟之内,被凶手控制并拖入机井房里强奸杀害。这么短的时间,完成袭击、控制、拖拽两个人,这么长的搬动距离,又在这么多频繁经过行人的路段,还一点没暴露声音或是身影。做完案以后,还能保持袭击现场和抛尸现场的地面不流下一滴血迹,就连用来杀人的砖头上的血迹都用井水清晰过,若不是魏法医检验出来,我都不敢相信。最后,他还骑着死者的自行车逃离现场,还拿走了死者的衣服作为纪念。”

“太猖狂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碰上的,是个老手。”

2

“小姑娘,你不能待在这里。”

“李叔叔好!”我巴结地说。

“咦?你认识我?”

我猛地点头,希望获得李警官对我的好感,好让我能够继续待在专案组的帐篷周围,打探案件的紧张。

老全听到我们谈话,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带着一脸的倦意。我明白,专案组的七人又奋战了一夜,几乎没休息。

“你不认识她了么?苑小文呀,苑景轩的闺女。”老全对李警官说。

“哦哦哦,像,真像!”

“像什么呀?我有那么黑吗?我的眼皮有那么大吗?”我的心里暗暗说道。

“你老往我们这里跑什么?”老全质问我。

“我……我爸,是我爸他叫我的来的,想问问有进展了没有。”

“小文呐,你可不许撒谎呀,这么小的年纪,不能养成爱撒谎的坏习惯!”老全果然不好对付,轻易就能识破我的谎言。

我低头不语,脸蛋涨红。

见我不说话,老全朝我靠近,用他宽厚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然后说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你爸,如果有进展,我们会及时告诉他的。”

我应了一声,可是脚底下仍旧没有动弹。

老全见我固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话,小文,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我貌似从老全跟我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一丝类似于怜悯的感情,我不敢确定,但我宁愿这么以为。我单方面自信地认为,他作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对我这个受害者家属,对我这个八岁的小孩,有着特殊的疼爱与怜悯。所以,没准我可以厚着脸皮赖在他的身边不走开。

于是我索性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老全愣了一下,然后说:“找自行车呀。”

我突然想起来,母亲那辆自行车还没有找到。

老全对李警官吩咐道:“我们得先采集到那辆自行车的原始车轮胎印记。”

我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突然拉住老全的胳膊,把他往我家的方向拽去。

“你拽我干嘛,小文?”老全一边跟着我走,一边说道,“噢,我明白了,你是想带我们去找车胎印记!”

老全果然聪明,轻易就能体会我的用意。

我把老全他们带进我家的院子,然后指着仓房门口的一处湿润泥土。

老全走上前去,弓着腰看着地上秘籍的车胎印记,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情。

“哎呀,小文,你可太聪明了!”

说完,老全让李警官赶紧拍照。老全则走到墙边那辆旧自行车旁边,仔细对比了父亲的自行车的车胎花纹,最后冲我竖起了大拇指,以示肯定。

父亲一直待在屋里,只是通过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葬礼过后,他的精神就更加萎靡不振了,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包括吃饭喝水。

老全指着地上的印痕给他的手下们解释道:“你们看,这里的自行车胎印痕有两种,一种是工字形状的,这是旁边那辆凤凰牌自行车留下的。另外一种是小飞燕形状的,出现的次数最多,说明这俩车的使用次数最为频繁,那么这个痕迹,就应该是齐淑敏的那辆比较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留下的。”

李警官用他那台闪着银光的胶卷相机拍照完毕,点头赞道:“老全对所有自行车品牌的车胎花纹都了如指掌,这一点不佩服不行。”

“自行车是人们的主要交通工具,而且品牌不算多,常见的就那几种。”老全谦虚起来,“而且说来也巧,我的第一辆自行车也是永久牌的,车胎花纹也是这种小飞燕形状。”

“这回好了,我们可以再回到现场附近搜查了。”

“我们一定要找到那辆消失的自行车,还有被凶手拿走的衣服。因为这些东西很可能暴露出凶手的逃跑方向,以及潜伏的位置。”老全说。

李警官说:“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疑问。”

老全会意:“你是说,案发现场没有发现血迹?”

李警官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懂我。”

接着,李警官对大伙说道:“你们想,凶手是将两名受害者拖进机井房中,现场取材,用砖头将两名受害者击打头部致死。用魏法医的专业术语,就是钝器持续击打造成的重度颅脑损伤致死。”

大伙点头,老全朝屋檐下蹲着的我看了一眼,他好像是在担心他们的讨论被听力好的我听到,引起我幼小心灵的刺激。其实我现在已经开始麻木了,听到对案发现场的描述时,我的心里只是存在着对凶手深深的恨意。

李警官继续说道:“通常情况下,这种作案方式,会造成受害者头部大量出血。但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一点血迹了吗?”

老全点头说道:“的确。无论是喷溅状的,还是滴落状的、擦拭状的血迹,完全没有发现。”

一个刑警问:“会不会是凶手将死者的头部摁在机井里,然后实施打击。这样的话,即使出血,也会只流进井水里。”

听到这句时,我的心里震颤了一下。我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这种场景,不禁心疼起母亲和弟弟。

老全摇摇头,说道:“不会的。痕检员小傅想到过这种可能,他曾经特地探身到井里做了勘查,结果,在机井的内壁上也没有发现任何血迹。除此之外,他在后面的池塘、周围的麦田、路边,都没有发现血迹。”

李警官失踪一头雾水:“像这样一点血迹没有的现场,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经验相对丰富的老全身上,我也迫切的注视着他。

老全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凶手在强奸完齐淑敏以后,捡起地上被脱掉的衣服,抱住了她的头部。可能一开始凶手是打算闷死她,可是很快发现,衣服太薄,于是他只能捡起地上的砖头,实施了头部打击。齐淑敏的儿子也应该是这种方式遇害的。这也就能解释了,现场为什么没有血迹。因为出血都被衣服吸收了。而作为凶器的砖头上面,粘有少量血迹,可能是在打击的时候,衣服纤维出现破损,或是血迹从纺织网的缝隙中渗透出一些。”

李警官:“目前也只能有这一种合理的解释了。”

老全走到我的跟前,蹲下身子,对我说:“今天谢谢你,小文。”

“你们要走了吗?”

“对。”老全起身,担心地朝屋里看了一眼,“照顾好你爸。”

我马上站了起来:“我想跟你们去!”

“这可不行!”

“不就是找车轱辘印嘛?我可以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呀!”

“我记得我好像跟你说过呦,这是我们警方的工作。”

“你工作你的,我找我的。”

老全突然语塞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讲得通。

我趁机补充道:“而且我对这里比你们熟!”

这一点相信老全他们是无法做出反驳的。

“带我去,保证你不会后悔。”心情迫切的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不那么适合的话。

“我发现你这小姑娘,挺轴哇!”老全感叹道。

“轴是什么意思?”

“轴就是固执、任性的意思。”

“你不让我去的话,我就自己去。反正我知道路。”

老全拿我没有办法,只好说:“那你得保证,离我们远远的,不许影响我们办案。”

于是,老全他们集体骑车前往案发现场。我则骑着我爸那辆旧自行车,用我仅会的奇怪的姿势,尾随在大部队后面。

到达现场以后,他们立即分组投入了工作,朝三个不同的方向进行地毯式搜查。我则跟在老全一组的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也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在他们搜索过的地上,仔细地寻找辨认着母亲的自行车的印记。

第一次,在老全的默许下,我也算是参与了我母亲案件的侦破工作,我感到很自豪。我相信酒泉之下的母亲也会为我感到欣慰的。

很快,在已有的轮胎印记的对照下,老全他们很快就在道路南侧那片田地的旁边发现了自行车轧过的痕迹。那轮胎印记是小飞燕形状的,是我母亲的那辆自行车留下的。

李警官在车轮印记旁放置标尺,然后拍照。

老全则直起腰,语气肯定地说:“这应该就是凶手逃跑的时候留下的,咱们所有人集中朝着这个方向往前搜索吧。”

所有人集合以后,在老全的带领下,继续顺着自行车的轮胎印记追踪。

我继续跟在他们的后面,也有模有样地勘查着。我来到他们之前发现印记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小飞燕车胎痕迹,我的心里除了悲痛,还有一丝敬佩。是对老全的,因为这处印记非常不起眼,如果是我单独前来,我肯定发现不了。

“这帮人太厉害了,他们是人吗?”我的心里胡思乱想着。

就这样,怀着心中崇拜与沉重的复杂心情,我心甘情愿且不知疲惫地跟了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大家在案发地100米以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自行车印记在这里彻底消失了。”老全满头大汗地说。

李警官还是不甘心:“因为这里的土质软硬程度不一样,所以自行车印痕也是一段一段的,并不完整。所以咱们可以兵分三路,继续往前追踪,前面肯定还会有印记。”

老全看着前方具有可能性的三个方向,思索着什么。

我赶紧走上前,对老全提醒道:“这里一直往前走,就没有路了。”

“为什么?”老全问道。

“土堆后面有一个大水坑。”我说。

“你是说这个土坝吗?”老全指着前方的一个狭长土堆问道。

我猛地点了点头。

老全等人朝前面跑去,直跑上了土堆顶部,我也跟着上去。的的确确,在我们所有人的眼前,只一个巨大的水坑。

老全等人来到了水坑的旁边,宽阔的水面,满脸愁容。

“这得有20米见方吧?”李警官说。

老全:“恐怕不止。我看得有40米见方。”

李警官:“这边肯定不会有印记的,这水得有一米多深,自行车是无法骑过去的。”

老全仍不甘心:“咱们围绕水坑搜查一圈。”

众人得令,分成两组,围着水坑搜查起来。

我则看着水坑入神,因为我回想起去年夏天的某日,母亲曾经背着弟弟牵着我的手,来到这里钓鱼。

这里没有大鱼,只有一种非常小的小鱼,钓到以后也不能吃,母亲会帮我小心翼翼地把鱼儿从鱼钩上面摘下来,然后养在玻璃瓶子里,哄我开心。可惜鱼儿被鱼钩钩伤了嘴唇以后,很快就会死掉。父亲则在去年夏天的某个晚上,在我因为死去的鱼儿不肯吃饭的时候,答应我会帮我用渔网去捞几条回来。

可惜这件事只能成为回忆了,因为父亲还没来得及下水捞鱼,深秋就已经来临了。

我正在回忆往事,老全他们已经完成了围绕水坑周围的搜查。他们此时的搜查无功而返,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就在众人打算撤离的时候,老全却突然眼睛一亮地说:“凶手会不会把自行车和衣服扔进水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议论起来。我从大家的表情还有言语之中发现,大家都不太愿意相信老全的推测,但是,大家全都无法彻底否定。

也就是说,仍有这种可能性。

当议论声逐渐小了起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尽量靠近水边,然后看着水面发呆。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的时节,水塘里面生长了许多水草,大量昆虫和微生物得以繁殖,因此水质已经浑浊不清了。

因此大家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水面的观测去判断老全的假设是否成立的。

“从水面往下面看,什么也看不到!”李警官感叹地说。

“实在不行的话,得下去捞了。”

老全说完,所有人都想他投去了为难的目光。

此时我想告诉他们,这水有多深。因为我深深地知道,父亲为此一直没敢轻易下水给我捞鱼,它最深的地方,可能不止一米多。

但是我没有再说话,因为我不想把老全他们吓住,我的心里开始自私起来,我希望任何可能帮母亲破案的线索,都不要被轻易地否定。

“真要下水吗?这可挺深呐!”李警官向老全再次投出为难的眼神。

老全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他的脸上也挂着深深的愁容。他默默地注视着水面,良久,又把目光投向了我。

又是那种集合了同情与怜悯的表情。

3

“考虑到齐淑敏的自行车比较重,即使是成年男子,想抱起自行车往这水里边扔,也不能扔得太远。”老全分析道。

大家点头表示认同,开始围着水边认真往水中观察。

“这里好像有一个反光点!”一个刑警突然喊叫起来。

我们赶紧向他的身边靠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水中望去。

“哪有什么反光点?!”李警官说道。

“有有有,好像是金属的反光。”另一个刑警说。

老全用他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了老半天,才说:“感觉像是有,又像是没有。”

李警官:“那咋办?要不下水吧!”

李警官正要拖鞋,老全突然说道:“要不先找个长竹竿来也行。”

李警官:“那玩意不行,越捅越远了。除非绑上个钩子。”

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对老全说道:“我去拿,我知道哪有!”

不等老全答复,我便转身朝路边跑去,骑着我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朝村子骑去。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叔叔家。推开院门,我直奔他家的鸡窝钻进去。

婶子从窗户看见了我,赶忙迎了出来:“咦,小文,你进鸡窝干嘛?”

我来不及解释,直接把悬吊在鸡窝上方的一个编织笼子摘了下来,扔到一边。我抬头看着头顶悬吊着的铁钩子漏出了笑容。

“哎呀,我的鸡窝,不能扔地上呀,那里头还有鸡蛋没捡呢!”

不等婶子进来阻拦,我已经动手把那个铁钩解了下来。

“你拿它干嘛使呀,丫头?”

“有用!”

我举着偌大的铁钩回到院门外,把它往车后座上一钩,继续用我日渐熟练的姿态朝老全他们骑去。身后的婶子一头雾水地看着来去匆匆的我,说了一句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30分钟的时间,一来一回的我已经帮老全取来了他们要用的工具。与其说这是一个铁钩,不如说是三个,确切地说,这是由三个铁钩绑在一起形成的立体式工具,尾端由一根麻绳拴着。它本来被叔叔家用来悬挂鸡窝,没想到今天被我取来,成了打捞工具。

老全看着我拿来的工具,忍不住夸赞道:“行呀,小文,你帮了大忙!”

听到老全这么说,我的心中很欣慰。可随后又开始担心起来,说实在的,我害怕待会的打捞工作一无所获,我也害怕捞上来什么我不忍心看到的。

于是在他们打捞的时候,我默默地朝后面退去好几米。

老全一只手抓紧麻绳的一段,另一只手猛地把铁钩扔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水面被砸起一片水花。等铁钩沉入水底,老全的双手开始飞快地收回麻绳,随着麻绳的归位,铁钩也被从水中捞起。

除了勾起几根水草,其他一无所获。

“反光的地方在哪儿,还得使劲往里面扔!”李警官着急起来。

老全再次发力,又是扑通一声,铁钩被甩进水中。

这一次仍旧只是水草。

“再来!”

老全马上又做了第三次尝试,之后是第四次,第五次。当老全第17次下钩的以后,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拉呀,怎么不拉了?”李警官问。

“拉不动了,好像被里面的水草卡住了。”老全试了几下,仍拽不动麻绳。

李警官走了过来,帮老全拽那绳子:“那也得给拽出来呀,铁钩子咱一会得还给人家!”

老全和李警官俩人合力,铁钩貌似缓缓地朝岸边移动了。

众人见有所松动,都纷纷上前,一起帮老全拉拽。

老全赶紧提醒大伙:“都缓缓发力,别用猛劲,我怕绳子被拽折!”

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因为我预感到他们好像钩到了什么。

果然,老全也有了这样的预感,我听见他说:“好像有!”

众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水下面沉淀的的东西,都不自觉地发力,随着哗啦一声巨大水声,一辆大28自行车被硬生生地拉出水面。

永久牌自行车,车座下面,挤着一块红布条。

老全把自行车在岸边立好,就朝我摆了摆手,说道:“小文,你过来辨认一下。”

我蹲在土堆上面,低头看着脚底下,一只手用力地拔着几根看起来非常不顺眼的杂草。

“小文!小文!”老全仍在呼喊。

我却怎么都不愿意过去。

因为我看到那辆自行车的车座子地下挤着的那块红布条,我已能确认,那就是母亲的。

老全叫了几次,见我不肯过来,就已经能猜出了几分。

他对身边的刑警们说:“估计是了。小姑娘难受了,先别去打扰她。”

我非常感谢老全的理解,真的。因为如果现在非要我过去的话,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我的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因为我已经越发看不清楚我脚下的那些小草了。

“现在齐淑敏的自行车找到了,我想,会不会还有其他物证,被凶手扔进了水里?”老全对大伙说道。

李警官:“你是说,齐淑敏的衣服?”

老全点了点头。

李警官:“那可不好捞哇。衣服不像自行车那么重,衣服可以扔很远呀!”

一个刑警突然质疑道:“可是衣服入水的话,不是应该飘起来吗?”

老全担忧地说:“如果衣服是抱着石头扔的,就会扔出很远,而且还会沉到水底。”

李警官看了看那辆自行车,来了斗志:“啥也别说了,下水吧!”

一个刑警脱掉鞋子,跳进水里,刚走了两步,水就已经末到大腿了。

“水太深了,这怎么摸呀?!”他说。

“那也得摸呀!”说着,李警官也下水了。

老全看着手下们纷纷下水,却都纷纷末到了大腿,再往里走,轻易就末到了腰间。他突然犯愁起来,看着远处深深的水坑,他得赶紧想个办法。

果然,他想了一会,说:“要是能把这里的水给抽干的话,就好办了。”

“别说抽干了,能抽走一半都行啊!”这是水中的李警官说的。

老全:“要不我请示市局,调几台抽水机过来吧?”

李警官:“那得多长时间呀,等不起呀!”

老全:“也是。”

老全看着水中的同事们,他们进退两难的样子,也使得老全的脸上挂满了踌躇。

“村里有台抽水机。”我突然站起来,喊道。

老全突然眼睛一亮:“什么?”

“在村委会。”我说。

对于那台抽水机,我可是印象深刻。那是村里特地买来,在内涝的时候,帮村民们排水用的。去年的时候,我家的土豆地里有了积水,我爸就去跟村子借来着。后来去了几次,都没有借成,因为那段时间需要排水的洼地实在太多了,根本就轮不到我家。

因为此事,父亲在去年的大半年时间里都在茶余饭后骂村长,以至于我们全家都对那台素未谋面的抽水机印象深刻。

老全对水里的刑警们吩咐道:“你们先上来吧,等把抽水机借来,咱们先把水抽掉一些,再下去捞。”

李警官被老全扶着走上了岸边,他转身看着面前的水坑,感慨起来:“这么一大片水域,就一台抽水机,得抽到哪年去啊?!”

老全:“那也得抽哇!”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了,老全先是派人去了村委会,协调到了抽水机的使用权。村长格外给面子,主动派人帮警方把抽水机运送到位,还提供了一台发电机以及柴油若干桶,供警方使用。

此时,我仍旧蹲在土坡上面,听到发电机轰隆隆地被启动,然后便看到水里的抽水机嘟嘟嘟地开始工作。一条特别长的粗水管,将水塘里的水拍向了附近田边的沟渠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抽水机和发电机发出的巨大响声彻底掩盖了老全他们的谈话声,蹲在土坡上的我,只能感受着渐渐灰暗的天色,寂寞地等待着水被抽干的那一刻。

老全突然朝我走来,坐在土坡上,我的旁边。

“你先回去吧,这水呀,估么着得抽一宿。”他说。

“哦。”我说。

“魏叔叔也来了?”我指着水塘边的魏法医说道。

“对。他从市里过来。这不,他也等着我们捞血衣呢。”

说完,老全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他心中有话想说,却又觉得对我说不合适。

毕竟,我是个小孩,我知道。

此时,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我的父亲,他也许就会说的。可惜,父亲现在仍旧没能缓过来,他仍旧一副颓废的模样,对任何事物都不闻不问。就好像,他的家里,不曾死过人一样。或者,他的心里,根本就不认为老王他们能够破案。

但我并不这么悲观,从我第一次见到老全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相信他可以破案,一定可以。甚至,这个想法延续了我整个一生,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相信我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刑警,或许,此时幼小无助的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傍晚,我听从老全的劝导,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给父亲煮了挂面,两个人无声地吃完,各自回到炕上休息去了。

我本打算在晚饭的时候,把今天的调查情况跟父亲说一下。但我感受到他的低气压,以及他的消极情绪,我没能说得出口。

一夜恶梦连连,梦中,我整夜都在那片麦地里游荡,不曾回家。

终于,熬到了天亮,当我听到第一声鸡叫,我便下地干活。我学着母亲的模样,生火,洗米,熬粥,拌咸菜。弄好早饭,父亲仍在睡觉,我先行吃饱,然后把饭放在饭桌上盖好,就又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一路狂奔,我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水塘边。

我站在土坡上望去,顿时豁然开朗,一阵快意油然而生。

经过一整晚的抽水,水塘里的水被抽出很多,漏出了大片黑泥,仅有中心的一点积水,大约仅剩一两尺深。

很快,抽水机被关闭,早已就位的老全他们各个光着脚丫,挽起裤管,进入水塘里面,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在淤泥里搜索着。

我则继续蹲在土坡上面,注视着老全的动静。

没想到,这一蹲,就是五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泥里的老全他们也弯着腰,在淤泥里摸索了五个多小时。

我的腿都已经麻木了,更何况他们呢,我开始于心不忍起来。正在考虑要不要下去帮助老全,突然,一个刑警手里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老全走来。

“找到了!”他叫喊着。

众人一拥而上,都朝老全围了过去。我也激动得朝水坑边跑去。

果然,在老全手里的,是几件女式衣服,里面包着一块石头。

老全拿着衣服,走上岸边,摊在我的脚下,问道:“小文,你辨认一下。”

当我看到那件被淤泥沾满的的确良衬衫时,我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但我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是。”

老全赶紧把衣服交给魏法医,让他拿回去对衣服上的血迹做化验。

我看着岸边这些满身是黑泥的警察们,心里充满了感激,可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代替我的父亲表达谢意,我只能静静地退去一边,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就算是对他们最好的谢意。

这七个辛苦的刑警倒是很乐观,有人被割破了脚趾,也没发出任何抱怨。

老全一边清楚脚上的黑泥,一边问他的队员:“怎么样?今天累坏了吧?”

一个刑警说:“能有所收获,就不觉得累了。”

老全:“这下好了,自行车和衣服咱们都给找到了。”

李警官笑着说:“幸亏老全坚持,要是没有下水捞的话,估计这辈子都会留下遗憾了。”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老全突然语气凝重地说:“这名犯罪分子,就住在这附近!”

4

从水塘里打捞出自行车和血衣的次日下午,老全派人把我和父亲接到了他的专案组临时帐篷里,他打算给我们家做案发之后的第一次案情进展通报。

老全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认为,凶手就住在这附近。这一点,你已经听说了吧?”

父亲虽然略带消极,但他今天的精神比前两天好一些,他说:“听说了。”

昨天,在水塘里找到我母亲自行车的事很快就在全村传开了,还有那句老全关于凶手就住在这附近的推断,也迅速在全村蔓延,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不知道是打捞现场那些帮助警方运送抽水机的村民听见以后传出去的,还是老全他故意放出的风声,我本来以为这应该是警方的高度机密,应该防止传到凶手耳朵里去使他打草惊蛇逃离此地,没成想大家都知道了。

以至于我和父亲在村里行走的时候,能看见村民们一边议论,一边对我们指指点点。当然,我知道他们没说坏话,我也不介意他们的议论。我只是非常好奇,一向对工作严苛的老全,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疏忽。

我的小脑袋能够猜测出的唯一答案,或许就是老全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原本隐藏得很好的凶手,能够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己乱了阵脚,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来,诸如逃跑什么的。这样的话,老全早已布好的大网就可以收网了。

老全从档案袋里拿出几张化验单,递给父亲,父亲看了一会儿,没有看懂。

老全给他解释道:“机井房里发现的砖头,还有昨天打捞出来的血衣,我们的魏法医做了血迹检验,那上面的血型都是AB型的,跟你妻子齐淑敏的血型一致。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砖头就是凶器。”

“我能拿回遗物吗?”父亲关注的点跟我完全不同。

在一旁的我心里干着急,但是又不敢插嘴。

“现在还不行。”

“你刚才说,凶手就住在附近吗?你是说,他是我们村的?”父亲的思路终于向我靠拢了一些。

“不一定。附近几个村子的也有可能。”

“哦。能抓住吗?”父亲的消极已经暴露无遗。

老全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以示鼓励:“虽然我们遇上的,很可能是个老手,但是,请你放心,我有信心抓住他。”

父亲愣了一下,问:“你是说……老手?”

老全:“对。”

“这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凶手作案之前,采用了蹲点守候的方式,伺机作案,挑选方便下手的时机和目标。而且能够在来往行人频繁的路段从容作案,杀死两人,实属不易。凶器是就地取材,没有事先准备,说明他是临时起义杀人,而且对杀人手法很自信。凶手在作案后,藏匿尸体,藏起血衣和自行车,还冲洗过凶器上的血迹,说明他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熟悉警方破案的程序,并为自己的逃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老全说完,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所以我推断,凶手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也有可能,跟我们警方打过交道。”

“打过交道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有可能是你们警方的人吗?”父亲看来真的是糊涂了。

“哦,那到不是。我的意思是,凶手有可能,被我们警方逮捕过。也就是说,他可能有前科。”

“哦,这样。”

“所以接下来,我们会在附近有过前科的人员里面重点排查。”

“有前科的人,在我们村里面,好像没有这样的人。”父亲小声地念叨着,“对,没有。”

“我也不希望是本村人作案。”老全的眼里闪烁着善意,“这几天接触下来,我感觉你们村的人都挺实在的。”

“会不会,推断错呢?”糟糕,父亲开始怀疑老全的专业性了,“凶手说不定,是外地人,做完以后,逃远了。”

老全耐心地做着专业的解释:“凶手作案以后,把齐淑敏的自行车沉到了水底。这说明凶手离开现场根本不需要自行车。这说明自行车可能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出现这种反常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凶手就住在附近。”

通过老全的描述,我的心里已经对杀害我的亲人的凶手有了一个基本的印象,他大概30岁左右,长相凶恶,剃着光头,并且,就住在附近。

“那这样的人,岂不是,应该挺好找的?”父亲终于有了清晰一些的思路。

“是的。我们只要把方圆30公里之内的所有村屯,按照凶手的样子彻底排查一遍,应该就可以抓住他了。”

父亲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点着头,好像,他的心里已经确立了破案的信心。

但是,老全接下来的话让我们都失望了。

老全说:“当然,以上都是我的常规推断,也不排除有意外情况。”

“意外?”

“对。李警官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小李,你给他们说说。”

李警官走了过来:“虽然我们有多名目击者证实,在现场看见过一个光头的男子在路边徘徊。但是,他们都只是看到他在徘徊,不能百分之百断定,那个光头杀了人。人家可能只是没事在那儿溜达。”

老全补充道:“小李的意思是,我们应该避免先入为主的思想,凶手也有可能,不是那个光头。”

李警官:“但这不影响,我们推断凶手就住在附近。”

老全点头认可。

李警官看着一脸懵状的父亲:“你想想看,如果我们现在只是已知,凶手就住在附近,对这附近非常熟悉,而且下手特别狠。这样的人如果就在我们周围,那多可怕。”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老全:“小李,你别再卖关子了。抓紧时间,把你的推断讲一下。”

李警官:“我反复看了报案人的口供,有一个细节,被我捕捉到了。苑景轩大哥,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案发当天晚上,你和你的弟弟苑景安还有你的女儿一同寻找你的妻儿的时候,在从城里往回找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父亲和我都更加糊涂了。

李警官:“我问你,你们三个人两台自行车往村里返回,是谁,突然说要停下来去地里寻找。而停下来的地方,正好是发现尸体的机井房附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父亲也惊讶起来:“是他。”

李警官:“你顺着我的思路想一想。为什么就这么巧,他一说停下来找,就在那附近发现尸体了?那条路足有十多公里,为什么偏偏他随便一停就能找到?”

我似乎懂了李警官的思路,的确,如果是巧合的话,那也太神奇了。

李警官:“一般情况下,了解受害人活动轨迹,熟悉案发地点的情况,作案以后不是直接逃跑,而是选择更为费时费力的抛尸和隐藏现场证据,基本可以推断为熟人作案。”

父亲:“熟人?!”

李警官:“因为熟人作案,相比陌生人作案的话,它有一个普遍的愧疚心理。凶手有可能出于怜悯之心,不忍心看到受害者的尸体被长时间丢弃的野外,或者不忍心看到受害者家属处于长时间寻找的煎熬之中,所以,他会有意无意地漏出一些信息,帮助寻找到尸体,获得心理上的一丝安慰。”

父亲:“你是说,我弟弟他是凶手?!”

我终于忍不住了,爆发出今天的第一句话:“不是的,我叔叔他不是凶手!”

李警官朝我笑了笑:“小丫头,你别激动,我这只是一种暂时不能排除的可能性。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我们需要时间来验证这一推测。”

老全问父亲:“苑景安他平时,也是跟你一样,靠种地为生吗?”

父亲:“不,他不种地。他是杀猪的。”

李警官:“屠夫吗?”

“对。附近几个村都找他杀猪宰羊,他们家里养了很多肉猪,还有鸡鸭鹅什么的。”

李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全一眼,老全似乎也有所会意。

叔叔是杀猪的,这一点,似乎加重了他在警察心中的不好印象。但是我怎么都不相信叔叔是杀死母亲和弟弟的凶手,他杀猪刀时候确实挺冷酷无情的,但是,我仍不相信他会做出近亲相残的事情。

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属于外冷内热型的。

李警官要调查叔叔已成必然,他问父亲:“你好好回忆一下,除了那天晚上突然引导你发现尸体,他平时,还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父亲更加糊涂了:“你是指什么?”

“一些反常的言行。尤其是,尤其是,”李警官看了看我,言语开始犹豫起来,“我是指,关于你妻子方面。”

父亲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被问及不伦之事,连我这个孩子都开始感到羞愧难当了。

父亲想了一会,突然说:“他好像,说过那么一句。”

李警官立即眼睛一亮:“说了什么?”

“他在我家喝完酒以后说,我媳妇的屁股大,是生儿子的料。”父亲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头也低了下去,“他媳妇一直怀不上,他跟她挺来气的。”

李警官:“所以他就对别人家生了儿子的妇女,常有夸赞和欣赏的态度?”

父亲:“可以这么说吧。”

李警官又看了老全一眼,对父亲说:“那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也不知道。

但是老全好像都知道了。

我的心情很复杂。尤其是父亲对李警官的描述,太含糊不清了,虽然我对那句话也有印象,但是,我不认为他跟警察说这个是恰当的。

果不其然,就在当天晚上,叔叔和婶子就找上门来了。

父亲无意说的那句话,终于惹出了矛盾。

叔叔二话不说,进屋以后就直奔父亲,抓住衣领就是几拳头。父亲的鼻子被打出了血,他仍一脸委屈,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从他们一进屋我就知道父亲惹祸了,李警官他们肯定去盘问叔叔来着。

婶子也没闲着,指着父亲的脸破口大骂,骂他没有良心之类的话。她还指责了父亲对警方暗示她不能生育的事,她说她只是暂时不想要孩子,还说马上就生一堆大胖儿子,好好气一气父亲。我当时羞愧难当,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灶坑里。

也是从这天起,原本关系很好的两家,就再也不来往了。叔叔和父亲断绝了兄弟关系,从此如同陌生人。原因,只是父亲那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继失去母亲和弟弟之后,我再次失去了两个亲人,我的叔叔和婶子。原来,不光是刀子和砖头可以杀人,看似平常的一句话,也能够杀人。

就这样,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摧毁了我的生活。然而这一起只是开始,我怎么都想不到,在随后的25年中,我都将受到这起案件的影响,始终无法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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