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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海变清凉——从心所欲趁着年轻,我偏要勉强 作者:詹青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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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总会有几天,长大远离了高考的人莫名兴奋地等待高考作文题目,各显神通地写,不亦乐乎地论,跨越年龄地回忆各自的高考往事,感慨时代和制度的变迁,一路等到成绩出炉,接着回味多年前填下志愿的瞬间,用坎坷经历强烈不推荐自己的专业。直到毕业生们的暑假开始,过来人回到各自被高考改变过的命运和生活,直到下一个六月。 跟高考有关的记忆在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所以多年过去,虽然各种知识点几乎已经全部忘记,却还能跟每一年的考生一起代入那些情绪:高考前夜不停地对自己说要睡好,结果因为害怕失眠而失眠了;写作文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循环某一首不算喜欢的歌;走出考场那一刻,想到有好多学得不错的部分完全没考,竟然有些生气;对着正确答案估分时情绪跌宕起伏,一个个字母像命运快速绽放或爆破在屏幕上;还有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一切尘埃落定后,好多次午夜梦回,在万分遗憾中醒来,又突然想起了某一道本该做对的选择题。 小时候,我一直期望自己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天赋,可以不走寻常的路。渐渐地发现,在所有的尝试里,如果说我对什么事可算是有点天赋,竟然就是考试。我天生适合走的,就是应试这条最平凡的路。也许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选择,是选择接受自己的平凡,接受考试是通向更自由而丰富的生活,那唯一的、窄窄的路。 那之前我做过最长的一个梦,是当作家。从八九岁开始写小说,唯一的“天赋”是我爸、我妈都对这件事鼎力支持,争相吹捧。而后在“市场”真实的考验里,写诗、写歌词、写散文诗、写足球评论、写读书心得,一共挣了不超过一百块的稿费,还不如代写情书挣得多。高三收到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入围奖”奖状,我终于春秋梦醒。我那些残稿和作文比赛奖状,都被我妈收起来装在盒子里,有次回家,她还问我要不要把侦探故事写完,把杀人案破了。我读了一下那开头,当年是《福尔摩斯探案集》看多了,仿照里面的外国人名起了一堆名字,根本没有对应的英文单词。 其他项目还不如写作。我练了几年武术,我师父说“你可以做郭靖”,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画画和写字,我也投稿去参加过比赛,连鼓励奖都没有。看我们班男生踢球,我练习足球解说,最后也只是给校运动会写通告。想学说评书没有老师,说相声倒是在六一联欢会上表演过。每周认真研究的足球彩票一直没中,打篮球稳定在了校队陪练的水平。 我终于知道,我别无他长,除了我妈的酒量,也没有什么家传手艺和产业可以继承,唯有走高考这一条路而已。 而一旦接受了,高三就变得可爱起来。高三那一年,第一次读了《百年孤独》,我心里总浮现一句话:多年以后,阿詹会回想起这个在课桌前望着天井中的李子花发呆的时刻,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最踏实而舒服的日子。 读到反思应试教育和僵化竞争的书和文章,我也会想,从小到大,我做过考试成绩大幅拖低全班平均分的“差生”;做过和同学们想问题总不在一个轨道,但又很喜欢发言,被老师认为“有毛病”的另类学生;也叛逆过、莫名其妙地对抗过老师和学校;我也曾经因为考试主观题也有标准答案,应试教育只以成绩评价人,没有给那些思维方法和兴趣点特别的孩子更多机会和鼓励,而失落过、委屈过、自卑过,最后,是不是妥协了? 也许是吧。我小时候读到一段话,大概是说,当你是迭戈·马拉多纳的时候,足球场上的规则对你来说就不存在了;当你是迈克尔·乔丹的时候,篮球场上的规则就限制不了你了。我把这段话剪下来,贴在门上,但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被它吸引。有一天我突然懂了,它在说,一个人只有在现有规则里出类拔萃,才有可能超越它、不被它束缚。我自发地想通了,而不是被老师灌输着接受了——好好学习不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 世俗的成功给人自由。到高中的时候,这个念头让我对自己妥协了。对我来说,做个好学生、学习成绩好的意义,是自由。好学生可以自主安排时间,可以不被老师整天盯着和唠叨,可以不被其他人指手画脚或者不在乎其他人指手画脚,可以让那些不喜欢你的人闭嘴、不爽、嫉妒。如果有的人只以成绩评价他人,对好成绩“势利眼”,那就把成绩摆在他面前,再给他一个白眼。后来呢,我可以靠考试,到这些不喜欢我、总爱教育我的人没有去过的地方,做他们没法指点我的事,自由地选择我的生活。 到高三那年,我已经彻底想明白,我是个平凡人,但摸索这些年,渐渐发现考试这件事我是能做好的,甚至挺擅长的,这也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吧。何况,时代给了我这样只擅长读书的傻学生机会。考试能改变命运,我是其中一例,人生后来得到的一切机遇,都可说是从一次次考试中得来的。我应该快乐,应该珍惜。 高考之前,另一个更现实的、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选择是分科。这个选择也教会我很多。到最后,人只会心甘情愿为真正想要和享受的东西奋斗,如果顺从的是别人的建议和偏好,却无法自拔地总在幻想那条未选择的路风景如何,人是不会快乐的。 我从县城初中毕业,到考上了贵阳一中,之后参加了理科实验班的考试。我起初并不想参加这考试。一来我从小喜欢历史,早决心学文,对理科实验班这许多人心中的圣地,实在并无兴趣;二来我们是“州县”上的学生,也就是各少数民族自治州和周围县城的学生,先自怯了,觉得自己和贵阳市里的学生是没法比的,一定考不上。我妈知道,我这人其实很偏执,软硬不吃,激将法无效,只有好奇心盛是软肋。她说,去见识见识能读理科实验班的人考的卷子是什么样,不也挺有趣吗?我就去了。 实验班分班考试,是好学生们志在必得的,是真正的“中考”。据说实验班有最好的老师,学生可以两年学完三年课程,高二就可以参加高考,各种竞赛可望获奖无数,早早能保送。相比于其他人的紧张,我可能是真正的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见识,所以福至心灵,真的做出不少题来。 考完之后我和我妈去了西藏旅游。那天刚从布达拉宫下来,我们就接到我爸的电话,说我以倒数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我妈当时就要回布达拉宫还愿,我才知道她心里是存了这个愿望的,去“见识见识”的话,不过是糊弄我的惯用手法。 可那时的我,想到要去实验班读书,日子必然艰难,并不怎么开心,加上高原反应晕得厉害,实在不想还愿。好在布达拉宫每日接待的游客数量有限,不是谁想上去就能上去的,这事才作罢。 然而去理科实验班,却不能作罢。三个理科实验班,一百五十多名学生,我以倒数第二名入选,本就有些自卑,我的中考成绩是浪子回头以后发奋突击的结果,物理、化学全无根底。我的好多同学却已经手握各种竞赛奖牌,课间休息时随手就刷几道奥赛题,用奥赛金牌保送清华、北大的人生路径已规划得十分清晰。而这些竞赛,我从前一直觉得离自己非常遥远,甚至从未想过要参加。我心里虽然也有免高考上大学的梦想,但唯一想到的途径是新概念作文大赛。一切从一开始就像错了。 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我眼看着我同桌,拿出了《高考化学总复习第二轮》,一页页刷过去。我忍不住酸酸但真的很佩服地说:“你做得真快。”他淡淡地道:“不行,今晚只做了三十八页。” 晚上我跟我妈打电话,说这书我读不下去了。我必须让我爸、我妈管理预期,我说:“妈,不是我不努力,今天是第一天学高中化学知识,但是同桌已经复习到了第二轮,等我全部学完那一天,只怕他已经复习了三十几轮,我怎么和他比?” 事实证明,我运气不错,我同桌就算在实验班的学生当中,也是佼佼者,他后来果然保送去了清华,但并非所有同学都和他一样,已经开始总复习了。可我已经被这第一印象吓出了幻觉,放眼望去,只觉得我的身边都是遥不可及的天才。这种感觉,我后来去读大学、读博、读法学院,还出现过好几次。我一边想,我的命苦啊,为什么只有我是个平凡人?一边想,我还可以啊,和这些人做了同学。 贵阳一中对我们来说是个理想般的存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年高考过后,我们去参加一中毕业生的拍卖会,他们的课堂笔记相当抢手,一份能卖上百块钱。我心里燃起一些大志,我想,我要是能读这所学校就好了,毕业了还能卖笔记赚钱(几年以后,我从这所学校毕业了,且考得不错,我的前男友却复读了,我把笔记都送给了他,分手以后没好意思要回来)。 贵阳一中的学生,特别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在我心中本就是“虎狼之师”,头一天又遇上我同桌这样的样本,我不能不怕。好在,从底层开始,慢慢往上爬的人生经历,我已经有过许多次。和我爸达成三年之后,争取从第一百五十几名进步到前一百名的长线目标之后,我觉得日子还过得下去,还是按时睡、交朋友、打篮球、排音乐剧,尽量快乐起来。 可我终于还是决定学文了。做决定的过程,大概是一种潜藏的、用辩论思维的方式。其实是先选定某个立场,然后不停地为它寻找支撑,让自己不再动摇,也不后悔。 我离开理科实验班去学文,反方的论点是很多的。第一就是,我竟然主动放弃人人向往的理科实验班?接下来就会有自然而然的揣测,“这个人想必是在实验班混不下去了”“女孩子嘛,想必是理科学不懂、跟不上”。这在那个年纪,是天大的面子问题。我也想过为了维持住“她是理科实验班的女生”这种骄傲,勉强下去。而反过来,“学不懂理科的人才学文科”的刻板印象,压在我这样爱好文科,但又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学不懂理科的人心头,非止一日。跟面子相比,老师不断对你说你的理科确有潜力,理科学校和专业选择多等,其实都不是重点。 其实我在理科班的第一年,学得还不错,进步速度至少远远超出了我和我爸的计划,挨到年级前二十名了。甚至我也拿到了数学竞赛奖,开始有了些幻想。我的同学们,肯定是从小打的基础太好了,根本没有想过,遇到难题,可以用尺子量这种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懂的方法。某次数学竞赛里,我用尺子量,成为全班唯一做出某道难题的人。 可是,当大家开始聊起分科这件事的时候,我其实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也告诉了爸妈:我喜欢学文,学理是任务,学文是爱好,一想到将来能整天专注学文,我就非常快乐。 转文科这件事其实就是这样决定的。余下的工作只是找些解释,说给别人听而已。竞争压力大、机会总数少但更有机会脱颖而出云云,都只是因为这是大多数人更能接受的解释,所以被我拿来应付过去。 我真正感到快乐的,是我爸妈明白我心之所爱之后,就放下了那些反方观点,支持我去学文。他们在意我是否快乐。我快乐这件事,比我和他们的面子,都重要。而家人之间的这份在意,对我很重要。 从正式分科那天起,我几乎突然间就从“还不错,有潜力”的学生变成了年级第一。背后有一种神奇的心理暗示的力量。我知道我擅长文科,不再有在理科班上“自知基础不如人,必须不断追赶,又生怕再错过任何新知识”的复杂紧张感,变得从容和自在了,所以知识吸收效率反而很高,很少错过什么。以及,为了面子,我亟须证明,我真的非常擅长文科。我转文,不是因为理科不够好,而是因为我不学文科实在可惜了。 目标落定,整个人也自在了。叛逆期好像已经顺利度过,不再复发。我决定“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我不再和班主任作对,不再和生活老师斗智斗勇,不再“强说愁”地上演很有戏剧张力的早恋了。到高三的时候,我还给老师起过外号,但和大部分老师做了朋友,管生活老师叫“干妈”,把暗恋和暧昧藏在心里了。 好像这个一直藏在心里的愿望或者不快说出口之后,才算完全度过了叛逆期,我和爸妈又回到了我小时候那种,他们是我的头号粉丝、铁杆哥们儿的状态。我眉飞色舞地分享学校里的八卦、考试多么得心应手、某老师怎么表扬我、某同学怎么夸我,自吹自擂,再等他们热情附和一番。当然,我也讲隔壁班某老师怎么讨厌我、某老师的作业如何无聊、打球如何惨败、某些校规检查如何苛刻等,由我妈痛加批判、我爸理性劝导一番。 做了这个选择之后,学习对我来说也变成一件完全快乐的事。就算没有高考,我本来就会想知道,为什么去长白山,山腰是大松树,山顶倒变成大草原了;也本来就会看《贞观长歌》,想知道左仆射、右仆射哪个官大些。地理和历史老师成了回答我问题的“动脑筋爷爷”,我对他们感激不尽,他们看我这么爱问问题也非常开心。政治课,我的确不喜欢,政治老师又是一位过度认真的老师,我每天费尽心机就想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把她难倒,因此倒也卖力学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 文科班的同学,过得没有那么紧张、辛苦,日子更有生趣。我们班学习成绩不太行,考试只能力争不垫底,话剧和歌唱比赛,倒都拿了奖。上课有人写字、画画,还有人忙着给自己的偶像应援。文科学习节奏慢,我又买了十八色荧光笔、二十四色水彩笔,开始优哉游哉地画笔记了。有天课间去洗手间回来,我几个朋友串通好了把我的笔都拿去走廊上拍卖,卖“年级第一”的笔,一支一块钱。我既好气又好笑,最后跟着他们拿着钱去食堂吃火锅了。 文科班的老师似乎也不总是那种紧绷的、一上课就像下倾盆大雨似的一股脑往你脑子里灌东西的状态,更从容和鲜活。临到毕业,我向我们寝室的五个人建议,最后一天了,我们应该做个造型来纪念,后来定了每人梳两根民国麻花辫,算准在早读和第一节课之间,全校人坐在教室里默默等待的那五分钟,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进教室。语文老师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我们,我走到跟前,她指着我说:“哟,这不是《神雕侠侣》里那个?”我喜出望外道:“小龙女?”她笑道:“傻姑嘛!” 那美好的日子最终结束在高考了。我以为自己会永远记得那些做错的题目、没能拿到的分数。其实不过几年以后,高考总分和排名就已经记不清了,我妈坚持说我裸分是全省第四,我觉得没有那么高,是她一如既往地,对我过于自信。 到头来记得的,还是政治老师让我在作业本上长篇大段抄的话;混出校门吃火锅结果遇到班主任;逃晚自习去唱卡拉OK骗过了除我妈之外的所有人;偷了化学实验室的火柴,和好朋友在湖边点蜡烛过生日,被保安捉住,指控我们想“烧学校”;还有我们在班级篮球赛中进了半决赛,遇到真正厉害的对手,把我们打成几十比几,队友一边运球一边哭。想起来还是有些难过,因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打如此在意的篮球赛了。以及,高中那几年跟人分过手,后来暗恋过一个人,我坐在天井这一边,望着对面他的教室,希望他快些换座位,离窗户近一些,能偶尔看到,想一起去北京读大学。如此老套的剧情,也曾是我的一部分动力。 后来没有考到全省第一,我竟然首先想到了校长,而不是我自己,或者我爸妈的失落。事实上,我爸妈毫不觉得失落,而是非常骄傲,对我自己的不满意仿佛大惑不解,甚至有点生气。我也还是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他们出于安慰而做的善意伪装,抑或是,我爸看我这几年太顺,怕我学不会知足,将来会被冷酷的现实伤害,而做的预防?因为“已经很好了啊”,对于自负的人来说,真是最具杀伤力的一盆冷水了。是的,很快,现实世界的铁拳,就会让我清醒的。 想了十年的北大考古梦,我的分数已够,只是北大考古系不在贵州招生,需要“另想办法”。后来我一时冲动,去了提前招生、给我五十万元奖学金且许诺第一年不用选专业,可以自由体验的香港中文大学。可是一时畅快意气决定之后,一想起考古和北京,我会猛地感到一阵失落。香港的大学大一放假早,我五月去北大跟着一个朋友旁听了不少课,一个“也许一切都还没发生”的幻梦,反而也就醒了。 直到那一年,大家铺天盖地地讨论“留守女孩高分选择北大考古”的时候,我一边为她点赞,一边心里再次升起了淡淡的落寞。原来大家这么欣赏这份有些特别的梦想和勇气,这是我曾经想走的路啊。可路是自己选的。命运后来又给我许多意外之喜的转折,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人生是由一连串的选择串联而成的,有的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挣扎,也许只是顺从了一开始就扎根在心底的愿望;有的看似一时冲动,错过了多年梦想,谁知不是潜藏在心底的愿望呢? 每当想起高考,我还会想起可笑的,但深深痴迷过的状元梦。为了考状元而复读的呼喊真的在我心里回荡过,虽然我自己也明知那太幼稚。那个假期我狠狠地读了王维、李白和庄子,想让自己豁达起来。后来我知道,人生要走到下一个阶段,被新的挑战和憧憬占有,才能真的把过去很在乎的东西放下。 回头看高考,我对它充满感激。我人生的所有机会,都从它开始,都可以说是拜它所赐。我们作为落后地区的考生,在现有的高考招生政策里,受到的是保护和照顾。我从小唱歌、跳舞样样不行,是因为它,做了一回让爸妈骄傲的孩子。在高考之前,有一段紧张,但又充实和乐观的日子,其间反复练过的大部分考点已然忘记,但背过的诗词文章,还常陪伴着我。那些日子里练就的方法、态度、习惯,依然是生活的一部分。何况,那段日子,本身就很美好,就算什么也没带走,我也很怀念它。 每年六月,我也还会和大家一起,回想从前。如果有少数民族加分呢?如果保送了呢?如果普通话更好一点,语文考得好些呢?如果坚持初心去了北大呢?“一切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接受了这句话,不只是因为对生活感到知足,也因为,人生里还有太多别的考试,每一天又有新的选择。人不能陷在回忆里,无论是怀念还是遗憾,是选择题还是暗恋对象,是六月的雨季还是十七岁的雨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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