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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凶的婊子重返暗夜 作者:罗贝托·波拉尼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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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特雷莎·阿里尼奥 “马克斯,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当时,我想,那家伙是我的人啊。” (那家伙固执地摇摇头,想试着深呼吸,但是没办到。) “我看见你跟你那伙人在一起。你是这么说的吧?也许你说的是帮派或圈子,但是,不,我想你说的就是伙,一个简单明了的词,跟你这个人一样。我看见你们都脱了上衣,露出上半身,展示你们年轻的身体,结实的胸膛和肱二头肌,尽管你们普遍都喜欢肌肉发达、没有汗毛的胸膛,但实际上我没怎么注意其他人的胸和身体,而只注意到了你,注意到你身上令我吃惊的地方,你的脸,你的眼睛望着镜头的方向,引起了我的注意(有可能你不知道正在给你录像,也不知道我们正在家里看着你),你的目光不深沉,跟现在很不一样,跟再过一会儿也极其不同。那时你的眼睛看着荣誉和幸福、得到满足的欲望和胜利,而这些东西只在未来王国里才有,最好别指望,因为它们永远不会来到。” (那家伙左右摇摇头,仍竭力喘着粗气,不停冒汗。) “实际上,看见你出现在电视上就像是一种邀请。请你马上想一想,我是个在等人的公主,一个缺乏耐心的公主。一天夜里,我看见了你,我之所以看见了你,是因为在寻找你(不是你,而是你这个王子,你扮演的王子)。你们那伙人把T恤衫系在脖子上或者腰间跳舞。系或者也可以说是卷,这个词在老废物那里常常和被收拢卷起绑在船桁上的帆联系在一起,但在我,年轻的废物,这里,这个词与绕在脖子、胸部或腰间的衣服有关。我和那些老家伙路子不同,就像你现在猜想的那样。咱们可别跑题,别离开真正感兴趣的话题啊。你们那伙人还都年轻。夜里还能唱赞歌,几个打头的人还能高举旗帜。那个主持人,可怜的家伙,被你参加的部落舞蹈深深打动。他跟另外一个主持人在评论这件事。他土里土气地说:他们在跳舞!好像我们在家里面对电视机还不明白似的。另外一个主持人说:是的,他们很开心。这是又一个土包子。对他们来说,的确,你们的舞蹈似乎是令人开心的。实际上,那是一种康笳舞。第一排有八九个人,第二排十人,第三排七八个人,第四排十五人。人人举着彩旗,个个裸露着上半身(或腰间或脖子上或头上缠着T恤衫——像印度人那样),边跳舞边走过事先为你们划定的区域。你们的舞蹈如同春夜里的闪电。那两个主持人已经累了,但还有一丝热情大声赞扬你们的创造精神。你们从右到左走过了一个个台阶,到达铁栅栏跟前,又从左到右后退。每排的领头人举着一面旗帜,可能是你们的队旗,或者是西班牙国旗。其余的人,包括队尾的那一位,摇晃着小一些的旗子或者围脖或者事先脱下T恤衫。虽是春天,但夜晚仍然很冷,这让你们的姿态到了后来更有力量,那是你们想要的,毕竟理应如此。后来,队伍解散了,你们开始唱歌,有人举起胳膊行罗马礼。你知道怎样行这个罗马礼吗?不错,你是知道的。要是你不知道,此时此刻也学会了。在我们城市的夜空下,你面向电视摄像机敬礼。我从我家看见了你,决定给你敬礼,给你回礼了。” (那家伙摇摇头,眼睛里好像满是泪水,肩膀颤抖。眼神里充满爱意?他的肉体先于心灵感觉到了后面随之而来的一切?眼泪和肩膀颤抖这两种表现是由眼下的努力,白白的努力造成的,或者是因为一种由衷的内疚,一种撕开了他全部神经的反应。) “于是,我脱掉衣服,脱掉短裤、胸罩,淋浴,穿上干净内裤,戴上干净胸罩,穿上一件黑色绸衫,穿上我最好的牛仔裤,穿上白丝袜,穿上皮靴,穿上我最好的西装上衣,出门到了花园,因为要上街就必须先穿过这座花园,你非常喜欢的那座花园。这一切用了不到十分钟。通常情况下,我可没有这么利索。可以说是你的舞蹈加速了我这些动作。我穿衣服的时候,你在跳舞,在另外某个维度。那是在另外一种空间和时间,如同王子和公主,如同春天动物交配的火焰。我在穿衣服,你在电视里跳舞,疯狂地跳啊,你的眼睛注视着某个可能是永恒的地方或者是开启永恒的钥匙,如果不是这样,那因为你的目光在直射的同时也是空虚的,没有内容。” (那家伙反复点头。刚才是表示否定或者绝望,现在变成了肯定的表情,仿佛突然之间有个想法袭来或者有了新主意。) “最后,我来不及照镜子,来不及看看服装是否完美,虽说即使我有时间,也不愿意照镜子(我和你干的事情是保密的),熄了灯,只留下门廊的照明,骑上摩托,穿过一条条街道,行人的样子比你和我还怪,他们准备度过一个开心的周六,一个满怀期待的周六,就是说,一个伤心的周六,一个永远无法圆梦的周六,周密策划的梦想永远无法成为现实,一个与往常一样的周末,就是说,一个攻击与感激、矮胖与可爱、乖张与悲伤的星期六。这些可怕的形容词让我感觉不爽,难以采用,但是最后我还是接受了,因为可以当成告别的手势。我骑着摩托闯过街上的灯火,闯过这些准备过节的基督徒,闯过他们那毫无根据的期盼,进入体育场大道,此时空空荡荡,我把摩托停在体育场入口的拱门下,可是,你瞧,真怪,请注意,我停下摩托的时候,觉得脚下的大地还在运动,地球继续运动,好像果真如此,我想你明白这个意思,地球在我脚下运动,在我摩托轮子下运动,刹那间,也就是半秒钟的工夫,找你变得无关紧要了,你可以跟你的朋友走开,可以一醉方休,或者可以登上能把你吞进城里的公交车。但是,这种被遗弃的感觉好像天使强奸了我,没有插入,可实际上直插我的脏腑,这样的感觉是短暂的。正当我犹豫彷徨或者说正在我惊讶地分析此事的时候,铁栅栏打开了,人群像成群的乌鸦或者老鹰一样飞出了体育场。” (那家伙低下头又抬起头,眼神想露出一丝微笑,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或者几下,里面可能有很多意思:咱俩是一对一,或想想未来吧,或生命是神奇的,或你别干傻事,或我是纯洁、无辜的,或西班牙加油!) “起初,如何找到你是个问题。如果距离五米远看你,你跟在电视上一样吗?你的身高是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是高个子还是中等个子(你不矮),你的衣服是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天开始冷了,因此T恤衫甚至外套都披在你和你同伴们的身上了,有个人还把围脖缠在脖子上(像螺丝),有个人甚至用围脖蒙住了半张脸。月光直射到我在水泥地的脚印上。我耐心地寻找你,尽管我心里同时有种公主般的焦虑不安,公主望着那空空荡荡的拱门,那里应该闪现王子的微笑呀。你的朋友们更是成倍的大问题,他们真诱人。我看见他们了,他们也看见了我,他们渴望占有我,我知道他们打算立刻脱下我的裤子,想都不多想,当然,有几个人像你一样值得我陪着玩一玩,但说到底,我是忠于你的。终于,你出现了,身边围着跳康笳舞的人群,他们唱着赞歌,歌词预示着咱俩的相会,你表情严肃,这种神情表现出了某种重要性,只有你才懂得如何去衡量它、观测它。你是高个子,比我高多了,胳膊很长,与我看见你在电视里出现之后的想象一模一样。我冲你微笑,我说:马克斯,你好!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起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哈哈笑,声音没有你的同伴们那样响亮,但你哈哈笑,你这个时间机器的王子啊,哈哈大笑,但是已经不走了。” (那家伙瞅瞅她,眯缝着眼睛,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就在他调整呼吸的同时,似乎在思考:吸气,呼气,思考,吸气,呼气,思考……) “于是,你没对我说:我不是马克斯。你打算继续跟着你那伙人前进。刹那间,我心里充满了恐惧,记得是与笑声混合在一起的恐惧。我跟着你,不很清楚接下来如何是好。可是你和另外那三个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冷冷地研究我。我对你说:马克斯,咱们得谈谈。于是你说:我不是马克斯,那不是我的名字,怎么回事,你这是跟我在一起啊,你把我跟什么人弄混了,还是怎么回事。于是,我说:对不起,你长得太像马克斯了。我还说:我想跟你谈谈,谈什么呢?谈马克斯。于是,你笑了。你终于落到后面了,你的那几个伙伴走了,他们冲你喊着那酒吧的名字,你们准备从那里出城。你说:不会迷路的,咱们在酒吧见吧。你的伙伴们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小了,同样,体育场也变得越来越小了。我稳稳地驾驶着摩托,把油门踩到底。此时此刻,中央大道几乎是空的,路上只有从体育场出来的人们。你坐在我身后,搂住了我的腰,我感觉你的身体像牡蛎贴着岩石一样贴在我后背上。路上的风真冷,令人厌烦,像摇动牡蛎的浪花。马克斯,你自然而然地贴着我,感觉到了大海不单单有敌意,而且是时间隧道,你卷在我腰间,如同刚才你的T恤衫卷在你脖子上一样。但是,这一回,跳康笳舞的是空气,它像激流一样涌进中央大道这根条纹管道里。你哈哈大笑,或者说了一句什么,也许是你看见了滑动于树荫下的人群里有你那几位朋友,也许是你在骂几个陌生人,哎呀,马克斯呀,你不说‘你好’‘再见’‘回头见’,你在喊那些老掉牙的口号,但是,这些口号的确不比你贴住的岩石老旧,你很高兴能感觉到夜间海浪、潜流的拍打,但你相信绝对不会被海水卷走。” (那家伙嘟嘟囔囔说了一句什么。一点黏液落到了他下巴上,也许是汗水吧。但是,他的呼吸已经平静了。) “就这样,咱俩安然无恙地到达我在郊区的家。你摘下头盔,揉揉睾丸,一只手搂住我肩膀。你这个动作隐藏着一份明白无误的柔情和胆怯。你喜欢我的家。你喜欢我家中的绘画。你问我画中那些人物是谁。我回答说是王子和公主。他们像是天主教双王[天主教双王(Reyes Católicos)是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尔一世和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夫妻二人合用的头衔。两国王室的合并为日后西班牙的统一奠定了基础],你说。对呀,某一刻,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是他们王国里的天主教双王,一直处于永恒惊恐与永恒神圣的彼此监视中,但是,对于我这个每天至少有十五个小时要面对这些画作的人,他和她就是王子和公主,就是穿越岁月的未婚夫妻,就是被人用箭射中的一对男女,就是在打猎的时候丢失坐骑的人,甚至是从来就没有过马匹的人,他们是徒步逃出来的,全凭眼睛看路,全凭一种傻乎乎的愿望,有人称之为善心,有人说这是天生的好心眼,仿佛这‘天生’二字也能成为形容词,无论好坏,无论狂野还是驯服,马克斯,其实,天生就是天生,你还是醒醒吧。天生永远如此,那是一种自然的奥秘。我说的不是会燃烧的森林,而是会自己燃烧的神经细胞,无论大脑的左侧还是右侧,会自燃成千万年的大火。可是,你呀,有福的灵魂,觉得我家漂亮,甚至问我是不是独身。后来,我笑了,你还感到惊讶。你是不是以为,假如我不是独身,那怎么敢邀请你来家坐坐呢?你是不是以为,假如我不是独身,怎么能骑着摩托从城市一头到另外一头,还让你坐在我身后,像个牡蛎一样贴在我脊背上?与此同时,我的脑袋(或者说头盔)扎在时空里,一心一意非要把你带到这个庇护所里来,这里有真正的岩石,是从根基里魔幻般拔地而起的岩石。说点实际的,你以为,假如我的企图不是把你带到这里,带到这个的确孤独的家里来,那我干吗要带上一个备用头盔,一个蒙住你的脸不让冒失鬼看见的头盔呢?” (那家伙点点头。目光游走在墙壁上,直到门缝。他的呼吸再次像一条任性的河流那样自然地吸进呼出,这是时间的断层吗?眉毛上布满了水珠,带有威胁性地悬挂在他眼睛上方。) “马克斯,你一点也不懂绘画。但是,凭直觉,我知道你很清楚什么是孤独。你喜欢我这幅天主教双王,你喜欢啤酒,你喜欢你的祖国,你喜欢让人尊敬,你喜欢你的足球队,你喜欢你的朋友们或者伙伴们或者同志们,或帮派、团伙、小圈子,那群看见你落在后面跟一个不认识的阿姨说话的人,你不喜欢乱哄哄,不喜欢黑人,不喜欢男同性恋,不喜欢不尊重你,不喜欢有人抢你的位子。总之,有一大堆事情你不喜欢,实际上,你很像我。你和我从地道的两端靠拢,尽管咱俩唯一看见的是自己的影子,却依然坚决地向对方走去,一定要见面。等走到地道的中间,咱俩的手臂就能拉住对方了,虽然那里黑乎乎的,咱俩看不清对方的面孔,我知道咱俩会勇敢地前进,会互相抚摸对方的脸(你可能会先摸我的屁股,但这也是你想看看我的组成部分啊),咱俩会互相摸摸对方的眼睛,会说上一两句表示已经认出对方的话来。于是,我会意识到(到那时才可能意识到)你一点也不懂绘画,但你很明白什么是孤独,这几乎没关系。马克斯,总有一天,咱俩会在地道里见面的,我会摸摸你的脸颊、鼻子、嘴唇,你那张嘴常常比任何人都会说蠢话,我会摸摸你无精打采的眼睛,摸摸你微笑时面颊两侧形成的小小皱纹,摸摸你严肃时、你唱那些并不理解的赞歌时脸上不真实的硬块,摸摸你那有时像石头而更多的时候我觉得像蔬菜的下巴,马克斯,你那独具特色的下巴(太有特色了,太典型了,以至于我现在认为,是这下巴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又是这下巴把你给毁了)。随后,我和你会再次交谈,或者可能是第一次交谈,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咱俩应该搂抱,应该脱掉衣裳,把衣裳卷在脖子上,或者缠在死去朋友的脖子上。所谓死人就是那些活在静态旋涡中的人们。” (那家伙在哭,看样子要说话,其实就是抽抽嗒嗒,是哭泣引起的痉挛牵动着他的面颊、颧骨和模模糊糊的嘴唇。) “马克斯,正如匪徒们说的那样,这可不是私事。当然了,这种说法有对有错。总是个人的事吧。咱俩穿过时间隧道平安无事,因为这是私事。我选中了你,因为是私事。当然了,从前我没见过你。我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说这个是为了让你安心。你没有强暴过我。没有强暴过我认识的人。甚至有可能没有强暴过任何人。这不是私事。也许我病了。也许这一切是一场噩梦的结果,而你和我都没做过这样的梦,尽管你痛苦,尽管这痛苦是真实和个人的。但我估计结局不会是个人的。是结束,是灭亡,是这一切必然要消亡的表现。另外还有,无论个人还是非个人,我和你要再次走进我家门,再次欣赏我的绘画(有王子和公主),再次喝啤酒,再次脱光衣服,我将再次感觉到你的手笨拙地游走在我脊背、臀部、胯部,大概是寻找我的阴蒂吧,但是你不知道阴蒂的准确位置,我将再次脱光你的衣服,再次用双手抓住你的鸡巴,再次对你说:你的鸡巴好大,马克斯。其实不大,你应该有自知之明啊,我会再次咬住你的鸡巴,吸吮它,可能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吸吮过你吧,然后,完全把你脱光,再让你把我脱光。你会一只手给我宽衣解带,另外一只手端着一杯威士忌,我会注视着你的眼睛,我从电视上看到的那双眼睛(我会再次梦见那电视里的场面),它们让我选择了你,我会再次重申,这绝对不是个人的事情,再次告诉你,再次告诉你那令人作呕的、电流般的记忆:绝对不是个人的事情,尽管那时我会有疑心,我会像现在一样浑身发冷,我会努力回忆你说过的话,包括无聊的话,哪怕从这些话里得不到安慰。” (那家伙再次点点头。他要说什么?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体,确切地说,是他的双腿,出现一种怪现象,不时地冒出汗珠来,就像前额上那样密密麻麻的汗珠,尤其是内侧,皮肤有时变得冰冷,从腿根到膝盖,不是摸而是看上去,有凹凸不平的纹理。) “你说的话,我承认,和蔼可亲。但是,我担心,你对自己说出来的话并没有想得很清楚。更别说我的话了。马克斯,要注意倾听女人被操时说的话。假如她们不说话,那好吧,你就用不着倾听了,可能也就没什么可想的了,但如果她们开口,哪怕是一句嘟囔,你也要听一听,想一想,想想那话的意思,想想说出来和没说来的意思;你要尽量弄明白她们究竟想说什么。女人是行凶的婊子,她们是从一棵病树上眺望地平线而被冻伤的猴子,她们是在黑暗中寻找你的公主,一边哭泣一边探究永远也说不出来的话语。咱们生活在错误中并且错误地规划着生活的周期。马克斯,在那座现在已经缩小成你记忆里噩梦象征的体育场中,我仅仅是个陌生的、局外的妓女;你脑海里的体育场是另一个体育场,有几个人腰间或者脖子上卷着衣裳,一路跳着康笳舞来到了体育场。在眼下被风和恐惧破碎成若干段的(在你脑海里大道现在成了时间隧道)中央大道上,我在你眼里是公主,是集体狂欢之夜后的特殊战利品。在警察眼里,我会永远是张白纸。将来没人能懂我的情话。你,马克斯,还记得性交时我说过的话吗?” (那家伙点点头,明确表示记得,他那含泪的眼睛也在说‘记得’,他那紧张的肩膀、腹部、不停地抖动的双腿都在说‘记得’,与此同时,她仍旧喋喋不休,眼睛没有望着他那跳动的颈静脉。) “记得我说过‘风’吗?记得我说过‘地下街道’吗?记得我说过‘你就是照片’吗?不,实际上,你不记得了。当时你喝得太多了,你在忙着揉搓我的奶头,撞击我的屁股。那时你什么也不明白,反之,只要一有机会,你就会达到性高潮。现在大概你喜欢高潮了,对吗?马克斯。你的形象,你那另外一个‘我’,沿着我家花园奔跑,跳过栅栏,大步流星地跑上街头,像跑一千五百米的运动员,裸露着上半身,哼唱着某个你喜欢的赞歌,为的是给自己打气,后来,跑了二十分钟之后,筋疲力尽,走进了那家酒吧,你那伙人,或者叫团伙成员或小圈子成员或队友或帮派成员,或随便叫什么吧,在等着你,等着你喝啤酒,等着你说:各位,你们不知道我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人要杀我,一个城外郊区的混蛋婊子,时下的妓女,今生来世的婊子,看见我出现在电视里(咱们上电视啦!)就用摩托把我带回了家,给我口交,把屁股奉献给我,她说了一些起初听起来很神秘,但我后来明白的话,或者确切地说,后来我才感觉出来的话,她说的话我是用肝脏和睾丸体会出来的,一开始,我觉得那些话很单纯,或者说是情欲冲动所致,或者说是我那杆枪撞击到她体内的结果,但小伙子们,后来我觉得那些话并不那么单纯,我来解释一下,我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不停地低声细语或者说窃窃私语,这很正常,对吗?但是并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一个被操时窃窃私语的妓女是不正常的,接着,小伙子们,伙伴们,我听见了她说的话,听见了她那些婊子的话,如同航行在睾酮海里的一只船,但那超自然的声音让精子之海颤抖、收缩起来,缩成一团,小伙子们,大海消失了,海底裸露,海岸干燥,只剩下岩石、山峦、悬崖、绵延的山脉,只剩下黑暗、潮湿、恐怖的海沟,那艘船继续航行在那片虚无的世界里,我亲眼所见,用我的双眼,三眼看见了那艘船。我说,没事,没事,宝贝,你吓坏了,你吓呆了,后来,我起身,设法不让她发觉,不让她发觉自己害怕的样子,我说,我去卫生间小便,拉屎,蹲一会儿,她看看我,仿佛我在朗诵约翰·多恩[约翰·多恩(John Donne 1572—1631),17世纪英国玄学派诗人,代表作《歌谣与十四行诗》]的诗歌,仿佛我在朗诵奥维德[奥维德(Ovid,公元前43年—18年),古罗马诗人,代表作《变形记》]的史诗,我步步后退,不停地望着她,不停地望着那艘船不动声色地航行在那虚无的世界上,航行在虚无和电流般的海上,仿佛地球再次诞生,而我自己一人在那里就是为地球的出生作证,但是,孩子们,作证给谁看?我估计是给星星看,等到我进了过道,离开她的视线、她的希望的时候,我没进卫生间,而是向院门溜去,我一面祷告一面穿越花园,跳过围墙,然后像最近那位马拉松运动员那样跑上街头,那位运动员没有带来胜利的消息,而带来了失败的消息,没人听他说话,没人表扬他,没人给他一碗水,但是,小伙子们,他活着跑到了终点,另外他懂得了这样一个道理:不要进这座城堡,不要踏上这条路,不要冒险穿过这片土地,哪怕千夫所指,哪怕万人唾骂。” (那家伙点点头。这显然是想表明他同意这番话。由于费力,他脸色明显发红,血管鼓胀,眼珠凸起。) “可是你并没有听我说话呀。你不会区分我的呻吟和我说的话,可能正是我后来说的那些话把你给救了。我选中了你。电视没撒谎,这是电视唯一的长处(黎明时播送的老片子和电视节目很好),跳完康笳舞之后,观众热烈鼓掌,你的面孔在金属广告牌旁边出现,这让我预见到了(或者说提前知晓了)那不可避免的结局。我用摩托把你带走了,我给你脱了衣服,我把你弄得不省人事,把你的手脚捆绑在一把旧椅子上,我用胶布封上你的嘴,不是怕你的叫喊声惊动什么人,而是不希望听见你求饶的话,可怜的低声道歉,你那轻声的保证你不是这个样子什么的,说什么一切都是游戏,说什么我搞错了。有可能是我错了。可能这一切都是游戏。有可能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马克斯,没人是这个样子的。我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当然了,我不会跟你谈我的痛苦,那不是你引起的痛苦,相反你引起了我的性高潮。你是那个让我高潮的失踪王子,你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我给过你逃走的机会,可你还是个聋了的王子。现在晚了,天要亮了,你肯定双腿发麻,抽筋,脚踝肿了,性交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你不应该动得那么厉害。马克斯,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就尽可能以最佳方式接受这个现实吧。现在可不是哭泣的时候,也不是回忆康笳舞、威胁的叫喊声和殴打声的时候,现在是想想你自己的时候,要尽量懂得,有时人会突然走开。马克斯,你在我的特写镜头里是裸体的,你的眼睛跟着我的折刀做摆锤运动,好像折刀是挂钟,或者是墙上挂钟里的布谷鸟。马克斯,闭上眼睛!用不着总是望着我。闭上眼睛!使劲想点好事吧……” (那家伙非但没有闭上眼睛,反而绝望地睁得更大了,全身的肌肉迸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冲劲之猛烈使得和他的手脚牢牢捆在一起的椅子轰然倒地。他的头部和胯部撞到了地上,括约肌失控,小便失禁,浑身痉挛,瓷砖地上的尘土沾到了他汗湿的身体上。) “马克斯,我不会扶你起来的。你就躺在地上吧,那很好,睁眼闭眼都一样。想点好事吧,或者什么也别想!天空正在变亮,但是,此时此刻,天亮天黑一个样。你是王子,来的正是时候。你是受欢迎的,无论你如何来、从哪里来,无论是摩托带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走来的,无论你是否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你,无论你是被骗来的还是明知自己要面对命运的安排。你的脸,不久前还只能表达愚蠢或愤怒或仇恨,现在打扮好了,可以表达只能在地道里才猜得出来的东西,在那里,物理时间和话语时间合流,混在一起。你沿着我宫殿的走廊毅然前进,偶尔驻足片刻,欣赏一下天主教双王的画像,喝一杯清澈的水,用手指摸摸镜子上的水银。马克斯,这座城堡的宁静是表面现象。暂时,你会以为城堡里只有你一人,其实你知道你并不孤单。你把举起的那只手放在了身后,你脱下了上身的衣服,你把T恤衫围在腰间,唱起可以唤醒纯洁和未来的战歌来。这座城堡是你的大山,你得登上去,使出浑身的力气了解这座大山,因为随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山和登山需要你付出最高昂的代价。现在想想你要放弃的东西吧,想想你本来能放弃的东西,想想你本应该放弃的东西吧,也想想这件偶然的事,偶然性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啊。马克斯,别害怕,别后悔,因为你已经身处城堡之内了,这里只要你走动起来就一定会来到我的怀抱里。眼下你就在城堡里,不必回头看那些关闭的大门就能明白。你在睡梦中沿着走廊和光秃秃的石头厅堂前进。马克斯,你携带着什么武器呀?你身上只有自己的孤独。你知道我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呢。你知道我也是裸体的。你慢慢会听见我在流泪,你看见了我的泪水正流淌在那块黑色的石头上,你以为已经找到了我,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这让你很难过,同时又让你情绪激昂。马克斯,继续往上爬。下一个房间很脏,不像是城堡里的屋子。里面有一台不能使用的旧电视机和一张床,上面铺了两床褥子。什么地方有人在哭泣。你看见了一些儿童画,一些布满霉菌、干血块和尘土的旧衣裳。你又推开了一扇门。呼喊着什么人的名字。你说:别哭。走廊的尘土上留下了你一路走来的脚印。那时,你以为泪水是从屋顶上滴下来的。这无关紧要。从你龟头上滴下来的东西也会跟这个情形一样。眼下,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好像是被时光破坏的同一个房间。如果你看看屋顶,会以为看到了一颗星星或者一颗彗星或者一只布谷鸟时钟穿过时空,那空间就是王子和公主嘴唇之间的距离。有时一切都会回到从前。这座城堡黑暗、巨大、寒冷,你一人独处。但是,你知道有个人身藏某处,你听见了她的哭声,感觉到了她是裸体的。在她的怀抱里有安宁和温暖在等候你,凭着这个希望,你往前走,你避开那些装满纪念品但不会有人再看的箱子,避开那些装有旧衣服的行李箱,那是什么人忘记了或者不愿意扔进垃圾堆的东西,你不时地呼唤着公主的名字,你的身体已经被冻得麻木,冻得牙齿打战,你却仍然喊道:你在什么地方啊?你正好位于地道的中央,你在微笑,也许是第一次不感到害怕,没心思恐惧,你有胆量,欣喜若狂,充满活力,你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推开一道道门,穿过一条条引领你靠近哭声的走廊,你在黑暗中仅仅凭借着你的肉体需要另外一个肉体的欲望向前,你跌倒了又爬起来,终于来到了中央大厅,终于看见了我并且喊叫起来。我静如止水,分辨不清那喊叫声的中质。我只知道咱俩终于见面了,只知道你是那个热切的王子,而我是那个冷酷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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