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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暗夜  作者:罗贝托·波拉尼奥

关于诗人,那些法语诗人,阿图罗·贝拉诺心想,他在非洲游荡,翻阅着一本类似相册的东西,那里面是法语诗歌界的自我纪念,婊子养的,他心想,他坐在地上,那好像红黏土地,但不是黏土,一点也不黏,但是红色的,或者说更像是古铜色或者微红色,但中午是黄色的,他两腿间夹着这本大厚书,九百三十页,等于说是一千页,或者说近千页,精装本,《1945年后的法语当代诗歌》,由塞尔日·布兰多[塞尔日·布兰多(Serge Brindeau,1925—1997),法国诗人。1973年出版了诗歌评论选集《1945年后的法语当代诗歌》(La poésie Contemporaine de langue frangaise depuis 1945)]编撰,博尔达斯出版社出版,一本全世界所有法语诗人的概要介绍,就是说既包括法国、比利时、加拿大,又包括非洲和中东的法语国家,贝拉诺想,这稍稍减少了在这里发现此书的奇妙感,因为既然书中包括了非洲诗人,那自然会有若干册被装进诗人自己的行李箱内,或者被装进某位献身法语的天真书商的行李箱中,一道来非洲旅行,但其中一册恰好被丢在这座村庄里也算是个奇迹了,这是座被人类和上帝遗弃的村庄,没人留在这里,除了我和基础逻辑学家的亡灵,除了这本书以及土壤变化的颜色外,这里没剩别的东西了,土壤变色真是件怪事,它真的时时在变颜色,上午是深黄色,中午是带条纹的黄色,像一种脏水的结晶,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愿意看了,贝拉诺一面想一面望望天空,有三朵云彩飘了过去,像是蓝色牧场上的三个符号,有种种猜想的牧场,或是有神秘教义的牧场,他对云彩缓缓前进的优雅感到惊奇,然后他看着照片,他的脸几乎贴在那本书上,为的是看清楚那些面孔种种扭曲的样子,“扭曲”一词不妥,但放在这里还算合适,比如,让·贝罗尔[让·贝罗尔(Jean Pérol,1932— ),法国诗人、小说家。他的诗既承袭了法国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又在语言形式上具有先锋派的特征]的表情像是在听笑话,热拉尔德·内沃[热拉尔德·内沃(Gérald Neveu,1921—1960),法国诗人](贝拉诺读过他的作品)的表情像是被阳光晒得头晕目眩,或者说像是生活在七八月怪异结合的日子里,这样的炎热只有黑人或者德、法诗人才能忍受,再比如贝拉·费代[贝拉·费代(Vera Feyder,1939— ),比利时诗人、剧作家],她抚摸着怀里的一只猫,好像抱和摸是一回事,就是一回事,贝拉诺想,再比如让-菲利佩·萨拉布勒伊[让-菲利佩·萨拉布勒伊(Jean-Philippe Salabreuil,1940—1970),法国诗人。多次到非洲旅行,甚至曾在刚果教育部任职,他把诗歌看作一种带有抒情性的评论](贝拉诺读过他的作品),非常年轻,非常漂亮,像电影演员,他从死亡的彼岸看着我,半带微笑,好像在告诉我或拥有这本书的那个非洲读者,一切都很好,精神的恒速运动是徒劳的,一切都很好,后来贝拉诺闭上眼睛,但没有低头,然后又睁开,翻过这一页,好了,现在是帕特里斯·科达[帕特里斯·科达(Patrice Cauda,1925—1996),法国诗人],他的表情好像要打老婆,嘿,我在说什么呀,我指的是未婚妻,现在是让·迪巴克[让·迪巴克(Jean Dubacq,1923—2009),法国诗人、小说家],他的表情像个银行职员,悲惨的、没有什么希望的银行职员,他是个天主教徒,还有雅克·阿诺尔德[雅克·阿诺尔德(Jacques Arnold,1912—1995),法国诗人],模样像那家银行的经理,就是可怜的迪巴克工作的银行,还有雅尼娜·米托[雅尼娜·米托(Janine Mitaud,1921—2011),法国诗人。她创作了一系列以“二战”为背景的诗歌,都充满了乐观主义的色彩],大嘴、眼神灵动、留着短发的中年女人,脖子细长,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有种微妙的幽默感,还有菲利普·雅各泰[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1925— ),瑞士诗人、翻译家。他的诗歌以朴素、隐退自我为特征,被认为是当代法语诗坛最真实的声音之一](贝拉诺读过他的作品),消瘦、面善,贝拉诺想,那是种尽管面善可你却不敢信任他的样子,还有克劳德·德比里纳[克劳德·德比里纳(Claude de Burine,1931—2005),法国诗人,被认为是当代法语诗坛最伟大的女性声音之一],孤女安妮[孤女安妮(Anita la Huerfanita),连载漫画《小孤女安妮》的主人公。该漫画于1924年开始在《纽约每日新闻报》上连载,风靡一时,被多次改编为广播节目、电影、音乐剧等]的化身,甚至她的衣着或者说照片上的衣着都很像孤女安妮,可是,贝拉诺高声自问,这个克劳德是谁?他独自一人待在这座人都走光或者死光的村庄里,他坐在地上,蜷着腿,手指飞快地翻动着《1945年后的法语当代诗歌》,寻找有关这位诗人的资料,他最终找到一些,他看到克劳德1931年出生在圣莱热代维盖镇(涅夫勒省),她的作品有《给孩子的信》(鲁热里出版社,1957)、《女卫士》(头脑里的太阳——一个出版商的好名字——出版社,1960)、《闪光的铝板》(鲁热里出版社,1963)、《安切斯》(圣日耳曼书店,1969),这就是关于她的全部介绍,好像到了三十八岁,在《安切斯》出版之后,孤女安妮就失踪了似的,尽管该条目中还写道:Claude de Burine avant toute autre chose, dit l’amour,l’amour inépuisable,[法语,意为:克劳德·德比里纳在任何别的事前都会提及爱情,无尽的爱情]于是,在贝拉诺已经发热的头脑里,一切变得明朗了,那个dit l’amour[法语,意为:提及爱情]的人,完全有可能在三十八岁时失踪,完全可能,如果她是孤女安妮的化身,同样的圆眼睛,同样的发型,同样在育婴堂住过一段时间的人会有的眉毛,同样困惑和痛苦的表情,漫画形式掩盖了部分痛苦,但归根到底还是痛苦,于是,贝拉诺自言自语地说,在这里我会遇到很多痛苦,他又翻回到照片页去了,发现在克劳德照片下面,雅克·勒达[雅克·勒达(Jacques Réda,1929— ),法国诗人、爵士乐乐评家,1987至1996年间任《新法兰西评论》主编]和菲利普·雅各泰的照片之间,有一张马克·阿兰[马克·阿兰(Marc Alyn,1937— ),法国诗人]和多米尼克·特龙[多米尼克·特龙(Dominique Tron,1950— ),法国诗人、音乐家]的合照,一个轻松的瞬间,多米尼克与克劳德完全不同,后者是存在主义者、垮掉的一代、摇滚乐迷,还是温柔的化身,被抛弃、被放逐的女人,贝拉诺想,好像多米尼克生活在风暴中,而克劳德则是个从形而上的远方望着他的受苦人,好奇心再次驱使贝拉诺翻查索引,他读到:né a Bin el Ouidane(Maroc) le 11 décember 1950,[法语,意为:1950年12月11日出生于摩洛哥宾维丹]才意识到多米尼克是个男的,我一定中暑了,他一面想一面轰走耳边的蚊子(完全是想象出来的),随后,他读起了特龙的作品列表,《立体声》(西格尔出版社,1965,那年他十五岁)、《科隆群岛的神风特攻队》(西格尔出版社,1967,那年他十七岁)、《痛苦无用》(西格尔出版社,1968,他十八岁)、自传清唱剧《筋疲力尽直到黎明,伊丽莎白》及推理小说《火环》(西格尔出版社,1968,还是十八岁)、《我们从科幻的角度阐释肉体》(埃里克·洛斯费尔德出版社,1972,他二十二岁),这是全部了,因为《当代诗歌》是1973年出版的,假如是1974年出版,肯定还能找到别的作品,于是贝拉诺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时候他跟特龙一样,也是一台打字机,很可能比特龙英俊,他边想边眯缝起眼睛,想仔细看看那张照片,可是在墨西哥那遥远的年代里,在他居住的墨西哥城要发表一首诗,他必须拼尽全力,后来他回过神来,墨西哥是墨西哥,法国是法国,后来他闭上眼睛,看见一大群鬼魂般的典型的墨西哥人,他们如同灰色闪光流过干涸的河床,睁开眼睛之前,他双手紧紧抱住那本书,再次看到了克劳德,克劳德的半身照,她显得既庄严又可笑,她从孤独女诗人的高塔上瞭望处在青春期风暴中的多米尼克·特龙,写出《痛苦无用》的特龙,也许他为她而写,为了克劳德,一本如同烧起来的桥的书,多米尼克自己不会过桥,但克劳德会,不顾一切地过桥,不顾一切地做任何事,她会在尝试中被灼烧,贝拉诺想,就如同所有的诗人那样被灼烧,即便是蹩脚诗人,在你十八或二十一岁时,踏上那燃烧的桥是如此具有诱惑力、如此吸引人,但后来却会变得如此无聊、如此单调,开头和结尾都能猜到,他走过那些桥,如同尤利西斯走在回家的路上,抽象化的、幻想出的桥出现在他眼前,如同奇异的通灵板,那座巨大的燃烧着的桥一次次重复出现在画面深处,十八岁或二十一岁的诗人会在桥边停下来,但二十三岁的诗人可以闭着眼睛过桥,像梦游的武士那样,贝拉诺这样想道,同时他想象着无助的(虚弱,虚弱之极的)克劳德向多米尼克·特龙的怀里跑去,他有意把她奔跑的路线想象成变动不居的,在克劳德眼里、多米尼克眼里、燃烧的桥眼里,有某种他熟悉的东西,用一种紧贴地面流动的语言,如同围绕着空荡荡村庄的那些变化的颜色,提前说出了那干巴巴的、令人忧伤的残酷结尾,于是贝拉诺闭上眼睛,静止不动,过后睁开眼睛,翻到下一页,这回下定决心只看照片,不想别的事,于是他发现了皮埃尔·莫伦西[皮埃尔·莫伦西(Pierre Morency,1942— ),加拿大诗人、剧作家],一个帅小伙,还发现了让-居伊·皮隆[让-居伊·皮隆(Jean-Guy Pilon,1930— ),加拿大诗人],是个与众不同的家伙,一点也不上相,还发现了费尔南·韦莱特[费尔南·韦莱特(Fernand Ouellette,1926— ),加拿大作家、教育家],一个有些秃顶的男人(考虑到这本书是1973年出版的,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完全秃了),还有妮科尔·布罗萨尔[妮科尔·布罗萨尔(Nicole Brossard,1943— ),加拿大诗人、小说家。她的作品以探索女性主义而闻名],一个留着披肩中分发型的姑娘,大眼睛,方下巴,看上去是个美人,但贝拉诺不想知道妮科尔的年龄和作品,于是翻到下一页,突然就进入了(尽管在他偶然滞留的这座村庄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突然进入)文学和记忆的一千零一夜王国,因为相册上出现了穆罕默德·海尔-埃丁[穆罕默德·海尔-埃丁(Mohammed Khair-Eddine,1941—1995),摩洛哥诗人、小说家、文学运动领导者]、卡提卜·雅新[卡提卜·雅新(Kateb Yacine,1929—1989),阿尔及利亚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安娜·格雷基[安娜·格雷基(Anna Greki,1931—1966),法裔阿尔及利亚诗人、中学教师。诗作多描写故乡和坚定的政治信仰]、马利克·哈达德[马利克·哈达德(Malek Haddad,1927—1978),阿尔及利亚诗人、小说家]、阿卜杜勒-拉蒂夫·拉比[阿卜杜勒-拉蒂夫·拉比(Abdellatif Laabi,1942— ),摩洛哥诗人、小说家、剧作家、艺术评论刊物创办者]、里达·齐利[里达·齐利(Ridha Zili,1943—2011),突尼斯诗人、摄影家],都是阿拉伯国家的法语诗人,他记得有些照片他此前见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是1972年吧,是手中这本书出版前的事情,或者是1971年,或者有可能他记错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照片,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反复出现,某种介于困惑——一种甜甜的奇特的困惑——和嫉妒之间的感觉,那是因不属于这群人而产生的嫉妒,他记起1973或1974年,在一本关于阿拉伯诗人,或北非国家诗人的书中看到过,那本书是一个乌拉圭女人在墨西哥短暂游逛时的随身之物,封面是赭色或者黄色,像沙漠的颜色,贝拉诺翻过这页,又出现了更多照片,卡迈勒·易卜拉欣[卡迈勒·易卜拉欣(Kamal Ibrahim,1942— ),叙利亚诗人](他读过此人的作品)、萨拉赫·斯泰蒂耶[萨拉赫·斯泰蒂耶(Salah Stétié,1929—2020),黎巴嫩诗人、艺术评论家、外交官]、马尔万·奥斯[马尔万·奥斯(Marwan Hoss,1948— ),黎巴嫩裔诗人,1980年入法国籍。他所创立的马尔万·奥斯画廊是巴黎最负盛名的画廊之一]、福德·加布里埃·纳法阿[福德·加布里埃·纳法阿(Foud Gabriel Naffah,1925—1983),黎巴嫩诗人](一个丑陋如魔鬼的诗人)、纳迪娅·图埃尼[纳迪娅·图埃尼(Nadia Tuéni,1935—1983),黎巴嫩诗人。她出生于贝鲁特,从小在法语学校接受教育,父亲是作家兼外交官。1954年嫁给了黎巴嫩知名报刊出版人、政治家加桑·图埃尼。1983年死于癌症]、安德烈·谢迪德[安德烈·谢迪德(Andrée Chedid,1920—2011),黎巴嫩裔诗人、小说家。1946年起定居巴黎,两度获得龚古尔文学奖]、维纳斯·库利[维纳斯·库利(Vénus Khoury,1937— ),黎巴嫩诗人、小说家。1972年起定居巴黎],看到这里,贝拉诺几乎把脸贴到了照片上,他想仔细看看这两位女诗人,他觉得纳迪娅和维纳斯太美了,心想,真想和纳迪娅做爱到天明(贝拉诺估计某刻黑夜又要降临了,他不无悲伤地想,在这座村庄里,黄昏似乎追随太阳到西方世界去了),和维纳斯做爱到凌晨三点钟,然后起床,点上一支烟,去马尔格拉特海滨大道散步,但是跟纳迪娅要干到天亮,跟维纳斯干的事一定也要跟纳迪娅干,但是跟纳迪娅干的事就不再跟别人干了,贝拉诺这样想到,鼻子几乎贴到书上,他不眨眼地盯着纳迪娅的笑容,她活泼的眼睛、浓密黑亮的头发、头巾下的暗影,于是贝拉诺望望天空,没有看到那三朵孤独的云彩,在这座令他筋疲力尽的村庄的上空,这座太阳西沉的村庄的上空,云彩消失了,仿佛欣赏过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位阿拉伯女诗人的笑容之后,云彩成了多余之物,于是,贝拉诺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在索引里寻找纳迪娅·图埃尼的名字,毫不犹豫地翻到了评论她的那页,他知道在那里能读到她的生平介绍,介绍里说纳迪娅1935年出生在贝鲁特,也就是说,这本书出版时,她三十八岁,但照片是她年轻时的,她已经出版了几部作品,有《金色的文章》(贝鲁特,安纳哈尔出版社,1963)、《泡沫时代》(西格尔出版社,1966)、《六月和异教徒》(西格尔出版社,1968)、《写给历史的诗》(西格尔出版社,1972),在有关她的段落里,贝拉诺读到habituée aux chimeres[法语,意为:习惯于幻想],读到chez ce poete des marees,des ouragans,des naufrages[法语,意为:这个诗人的作品中是潮汐、风暴、海难],读到l’air torride[法语,意为:炎热的空气],还读到filie elle-méme d’un pére druze et d’une mere frangaise[法语,意为:她的父亲是德鲁兹人,母亲是法国人],读到 mañee a un chrétien orthodoxe[法语,意为:嫁给了一个正统的基督教徒],读到Nadia Tuéni(née Nadia Mohammed Ali Hamadé)[法语,意为:纳迪娅·图埃尼(全名纳迪娅·穆罕默德·阿里·哈马德)],读到Tidimir la Chrétienne,Sabba la Musulmane,Dáhoun la Juive,Sioun la Druze[法语,意为:基督徒蒂迪米尔,穆斯林萨巴,犹太人达胡,德鲁兹人西乌],贝拉诺不再读下去了,抬起头,因为感觉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兀鹫或红头美洲鹫的叫声,尽管他知道这里没有什么兀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根本不需要几年,只要几小时,甚至几分钟——这种事是可以改变的,某一刻,你不再知道你曾知道的东西,如此简单也如此困难,即便是一只墨西哥兀鹫也有可能出现在这座无足轻重的村庄里,贝拉诺想,他热泪盈眶,这眼泪不是因为兀鹫的叫声,而是因为纳迪娅·图埃尼真实存在的影像正从书页里望着他,她如同玻璃制品般僵硬的笑容在贝拉诺周围的风景中绽开,贝拉诺也变成玻璃做的了,这时他听到了刚才阅读的文字,现在他无法读下去了,因为他在哭,l’air torride,habituée aux chiméres,这是一个德鲁兹人、犹太人、穆斯林、基督徒的故事,三十八岁(与克劳德同龄)的纳迪娅出现在这个故事里,她有一头阿拉伯公主般的黑发,她纯白无瑕,平静安宁,如同某些诗人笔下偶遇的缪斯或短暂出现的缪斯,她说,别担心,或者,可以担心但别过分担心,她说话不是干巴巴、直来直去的,而是轻声细语,她的临别礼物是亲切的一瞥,贝拉诺想到了纳迪娅·图埃尼的真实年龄,他想到如今,1996年,她已经六十一岁了,他停止哭泣,l’air torride再一次烘干了他的眼泪,重新翻书,以一种配得上更高事业的固执去看那些法语诗人的照片,他像怪鸟一样转脸看向奇卡亚·犹坦西[奇卡亚·犹坦西(Tchicaya U Tam’si,1931—1988),刚果诗人、小说家,1961年起开始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工作。1989年,以他的名字在摩洛哥设立奖项表彰杰出的非洲诗人],1931年出生在姆皮拉,马塔拉·穆卡迪[马塔拉·穆卡迪(Matala Mukadi,1942—2003),刚果诗人],1942年出生在卢伊夏,萨穆埃尔-马丁·艾诺·贝兰加[萨穆埃尔-马丁·艾诺·贝兰加(Samuel-Martin Eno Belinga,1935—2004),喀麦隆诗人、音乐家、地质学教授],1935年出生在埃博洛瓦,埃卢隆盖·埃帕尼亚·永多[埃卢隆盖·埃帕尼亚·永多(Elolongué Epanya Yondo,1930—1998),喀麦隆诗人,创作了大量爱国主义题材的诗作],1930年出生在杜阿拉,面前是如此之多法语诗人的面孔,无论上相与否,米歇尔·范申德尔[米歇尔·范申德尔(Michel Van Schendel,1929—2005),出生于法国的加拿大诗人、记者],1929年出生在马尼耶尔,拉乌尔·迪盖[拉乌尔·迪盖(Raoul Duguay,1939— ),加拿大诗人、音乐家、政治活动家](贝拉诺读过他的作品),1939年出生在瓦勒多,苏珊·帕拉迪[苏珊·帕拉迪(Suzanne Paradis,1936— ),加拿大诗人、小说家],1936年出生在博蒙特,丹尼尔·比加[丹尼尔·比加(Daniel Biga,1940— ),法国诗人、艺术家,法国“垮掉的一代”代表作家](贝拉诺读过他的作品),1940年出生在圣西尔韦斯特,丹尼丝·雅莱[丹尼丝·雅莱(Denise Jallais,1930—2020),法国诗人、记者、时尚刊物撰稿人。曾登上法国版Elle杂志封面],1932年出生在圣纳泽尔,她像纳迪娅一样美丽,贝拉诺浑身颤抖地想到,与此同时太阳继续西沉,兀鹫们开始落到矮树丛上,这里只有丹尼丝是金发,纳迪娅是黑发,两个大美女,一个六十一岁,一个六十四岁,但愿她俩还活着,贝拉诺想,目光已经不在书中的照片上了,而是看向地平线,鸟儿们保持着不稳定的平衡,无论是乌鸦、兀鹫,还是红头美洲鹫,这时贝拉诺想起格雷戈里·科尔索[格雷戈里·科尔索(Gregory Corso,1930—2001),美国诗人。1950年与金斯堡结识,后成为垮掉派的中坚力量]的一首诗歌,这位不幸的美国诗人在诗中说起他唯一的爱情,一个死于两千五百年前的埃及女人,贝拉诺想起科尔索住的那条街上那个孩子的面孔,想起多年前看见过的一尊放在蜡像盒里的埃及艺术蜡像,雕的是个刚从河里或者游泳池里上来的姑娘,那位幸运的诗人(热情但倒霉的科尔索),从时空的另一端欣赏着她,那位有一双美腿的埃及女郎感觉到有人在欣赏她,这就是全部内容,埃及女郎和科尔索之间的欢爱是短暂的,如同无限时光中的一声叹息,但是,时光以及时光深处的最高权力也可以是一声叹息,贝拉诺一面想,一面欣赏着鸟群飞到树枝上的情景,鸟群在地平线上留下的侧影像是等待死亡时因晃动或者展开翅膀而产生波动的心电图,贝拉诺想到,也是我等候死亡的心电图,随后他长时间闭上眼睛,仿佛在思考,仿佛闭着眼睛哭泣,等到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乌鸦群在那里,非洲地平线上颤抖的心电图在那里,于是贝拉诺合上书,站起来,没有丢下书,怀着感恩的心情,向西走去,向海岸线走去,胳膊下夹着这本有关法语诗人的书,怀着感恩的心情,思维的速度比走在利比里亚的森林和沙漠的脚步还快,如同他少年时在墨西哥那样走得飞快,片刻后,他就远离了那座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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