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内殿(Inner Temple)[内殿律师学院(Inner Temple)始创于1505年，与林肯(Lincoln's Inn)、中殿(Middle Temple)和格雷(Gray's Inn)并称为英国的四大律师学院(Inns of Court)，是英国专门培养诉讼律师的最高法学院。]时，律师学院的朋友一个都还没有到。今天是我们授业期满获得出庭律师资格的大日子，所有人都会到场。我老远就看见一个和我一样拿优秀奖学金的男生。一个月前，我俩同时被拉去和基金会的人面谈，以体现这笔奖学金的作用。此举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而这又是个我们无法逃避的事实。雅各布(Jacob)是来自苏丹(the Sudan)的难民。他曾为我们的特殊身份编了一句标语：

“一朝获得（法学院奖学金），终身‘享用’（法学院奖学金）。”

母亲和约翰尼为今天的场合特意打扮了一番。母亲穿了一双新鞋，那鞋一看就知道不便宜。我还为她买了一件时髦的深蓝色外套，她穿在身上看起来容光焕发。约翰尼身上的西装是找朋友借的，尺寸有些偏大，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衬衫打领带。这两样都是我买来送给他的，为此，我使出了在玛莎百货学到的技能，亲自为他挑选和搭配。倒也无所谓，反正约翰尼也穿不出什么好的效果。

看见另一位女士戴了顶帽子，母亲就有些坐不住了。我赶紧安慰她，今天的场合没必要穿那么隆重。

我们用约翰尼的手机拍了几组照片，先拍了几张母亲和我的双人照，再拍约翰尼和我，最后再来一张约翰尼和母亲的。接着，我们就无所事事地随意站着。雅各布领着他的父亲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母亲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我顺便请雅各布帮我们母子三人拍了张合影。尽管母亲很高兴终于有了一张打扮得体的全家福，但照片里的她显得很拘谨。

雅各布和他的父亲又去别处打招呼了。约翰尼把身边的几家人挨个儿扫视了一遍。我们退到一旁，仔细观察那几个人数众多的大家庭，其中一家竟有两个穿戴齐整的大律师。我今天这身行头全是借来的，因为我还没攒够买律师袍和假发的钱，家里更是没有“衣钵”可继承。

母亲看着那些家庭，总结道：“这里全是有钱人。”

我说：“你看上去也不差。”

这话已经是我今天说的第一百遍了。我知道她很紧张。

约翰尼说道：“你看着比那个最有钱的还有派头。”

他点燃一支香烟，面对着我说道：“说说，那人是谁？待会儿由谁来‘叫你进去’？[原文为“call to the bar”，是英国律师被授予出庭律师资格的一种仪式。按照程序，学员必须被“叫到”名字才能进入学院被授予资格。]”

“不知道，可能是管理委员会的委员(Master of the Bench)吧。”

“原来是堂堂的法官大人。”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儿不对劲。

“了不起啊，泰丝。我的小妹妹马上要变成上等人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把我锁在臂弯里，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跟我开玩笑。

“小心我的假发。”

约翰尼拍拍我的假发，继续抽着烟。我有些过意不去，就主动跟他套近乎。

“分我一口呗。”

他将手里的烟递给我，我接了过来。

“我紧张死了。”

他看着我，语气开始恢复正常。

“紧张什么？你向来跟子弹似的快、准、狠。”

他环顾一圈这个古老的场地，想不出任何安慰人的话。我知道他很害怕这样的场合。他将注意力转向周围的人群。一群上流打扮的大律师从我们跟前走过，其中一位不耐烦地用手使劲扇着空气中残留的烟味，看都不看约翰尼一眼。他立刻像刚补完弹药的机关枪似的，一直说个不停。

“你不用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听见了吗？只管想着自己要做什么，别管其他人怎么看，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用一只手捏住我的脸。

“听明白了吗？”

真烦人！我瞪了他一眼，并用力把他的手掰开。

“好，我知道了。把你的手拿开，我已经不是那个12岁的小孩子了。”

所有被叫到名字的新晋律师开始排队进入内殿，准备参加接下来的仪式。内场的座位是分开的，亲友们只能坐在观众席。约翰尼抓着我的肩膀，把我转向面朝队伍的方向。

“快进去吧。待会儿听到你的名字，我们就会在人群里为你欢呼。”

我害怕把他们俩丢在这里，嘴里着急地喊着：“妈妈！”

母亲摇了摇头，约翰尼则朝我眨了眨眼睛。我走在队伍里，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发现米娅已经到了，她的穿着打扮还是她一贯的风格，在哪儿都不会显得突兀。她趴在母亲和约翰尼的身上，热情地朝我挥手。我如释重负，她一定会帮他们找到座位，确保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至于手足无措。一进入内殿，我便大口呼吸着殿内古老的气息，想象无数律师前辈曾经踏着我脚下的路，坐在我此刻的座位上。我的呼吸里夹杂着崭新的律师袍以及各种须后水、香水、除臭剂和发胶散发的香气，还有运行了几百年的法律体系遗留的略带潮湿的味道。虽然这只是一场浸透着历史的仪式，我却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配得上这里的一切。我有着优异的成绩，还有比大多数人聪明的脑袋，没人可以反对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