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在律所和谢丽尔打视频电话，电话里传出谢丽尔的尖叫声：“那一‘战’刺激吗？”我连忙把音量调小。谢丽尔最近经常一大早起来晨吐，我今天也来得特别早，因为待会儿还要走很长一段路去法院。我慌忙提醒她：“谢丽尔，我在工作呢，而且还开着免提！”

她把脸凑近摄像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我的表情立刻出卖了我。她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然后对着镜头端详起我来。

“我的天啊，你居然脸红了。”

真该死。

“你喜欢他，对不对？”

“才不是呢。”

谢丽尔拆穿了我的心口不一，还编了首小曲儿揶揄我：“泰丝和朱利安，朱利安和泰丝。泰丝和朱利安，朱利安和泰丝。”

我连忙打断她。

“嘘！他也在这里上班。拜托，谢丽尔……”

她总算停了下来，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开始研究我。

“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上帝啊，真被我说中了！”

“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我果断地结束了通话，正想安静地坐一会儿，谢丽尔的短信就来了，上面除了“泰莎和朱利安”，还特意加了一颗红心。那晚之后我就没见过朱利安，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他会把那件事说出去。他会不会告诉亚当？我简直不敢想象。我担心的是亚当对这件事的看法，以及这件事可能会影响我和亚当在工作上的默契。他一直是我的盟友，是值得信任的伙伴。或许亚当会认为我的选择很奇怪。哦，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为何如此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是亚当。他不但是朱利安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只希望自己的性生活不要发生在工作时间，也不要与工作有任何交集，除了这一次。我忽然想起朱利安说过的一些趣事，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对他的喜欢。

菲比轻快地走进来，她和我一样穿了一双运动鞋。我们决定步行去法院，这样可以边走边讨论案情，在路上完成一些思路上的同步。我们选择走法院街(Chancery Lane)[位于英国伦敦市中心的一条单行道，历史可追溯到1161年。这条街历史上曾和法律界有着密切的关系，现在这里仍有不少咨询公司。]，因为我要去那里取一个之前定做的律师假领。我们都是埃德和雷文斯克罗夫特(Ede and Ravenscroft)[英国最古老的成衣制造商之一，创立于1689年，专门定制各类庆典礼服和法律、学术用途的服饰。]的常客。这家店历史悠久，是一家专门制作律师假发、律师袍和假领的商店，同时经营昂贵的商务衬衫、男袜和法官服饰。这家店独有的一种黑金色假发收纳盒常常被作为礼物送给刚获得从业资格的新手律师。盒子上除了有这家店的店名，还会把律师姓名的首字母也印上去或刻上去。

埃德和雷文斯克罗夫特是一个将我们与历史上所有的大律师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商店。皇家律师和法官所佩戴的假发也都出自这家店，正是这些象征等级和神秘感的奇怪符号使这个行业永远显得高不可攀，同时一如既往的做作。货架的最顶端陈列着几个大号的假发收纳盒，它们是所有盒子里最大的，被用来存放司法界最位高权重的假发——法官的假发。

其中一个盒子上印有丹宁勋爵(Lord Denning)[阿尔弗雷德·汤普森·丹宁(Alfred Thompson Denning)是“二战”后英国最著名的法官和享有世界声誉的法学家之一。由于在法律方面有突出贡献，他在58岁时被封为丹宁勋爵，成为终身贵族。]的名字，我每回进店都要抬头瞻仰它一番。我在法学院读到的很多判决书上都有他的名字，在这里，我可以如此接近他可能接触过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老一辈的大法官在更衣时都有专人伺候，他们的法袍和假发也都是由专人来保管和准备的。店铺内只有少数几名女工懂得如何用专利方法制作他们品牌的假发。店铺下面的工作室就是她们工作的地方。她们灵活地穿针引线，神奇地将马尾上的鬃毛编结成一个个律师或法官专用的崭新头饰。没人知道这些假发是怎样设计出来的，这群上了年纪的女工所传承的技艺和积累的经验也从不为外人所知。法律这一行处处都讲究传承，唯独这方面的传承我非但不反感，反而有点儿喜欢。

我想起上次约翰尼和母亲陪我来这家店试装的时候，我告诉他楼下就是女工们制作假发的地方，他开玩笑说她们该不会偷偷往自己讨厌的律师和法官的假发里吐唾沫吧。尽管这不是约翰尼的本意，我却莫名地感到兴奋，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对父权制度的蔑视与颠覆，也使楼下那群女工的辛苦劳作瞬间有了意义。但那一刻，我本人也正在排队等候属于自己的那顶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