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到出租车站时，全身都湿透了。可我并不在意。我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走向最前面的那辆出租车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疲惫。此时的我简直不堪一击，不仅淋得像落汤鸡，还茫然不知所措。我只想快点儿回到母亲身边，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想法。我坐上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庆幸自己有了栖身之处——一辆熟悉的出租车。

“早上好。”

“早上好。”

我感觉那位司机在打量我，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看起来有多狼狈。那件湿透了的长裙紧紧地贴在身上，脚上只有一双橡胶人字拖。在经历那一切之后，第二天早上，我还能是什么样子？他并没有说什么。我上了车，尽量保持自己的尊严。

“麻烦送我到圣潘克拉斯车站。”

他立刻回复道：“抱歉，亲爱的，今天早上只拉正常的活儿。”

“你说什么？”

他说得抑扬顿挫，以为自己的话合情合理。

“亲爱的，我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不想拉这种破活儿。”

他说得没错，从这里到车站的确不远。但此刻的我怒火中烧，提高声调大声地指责他：“别忘了你开的是出租车！”

不用我提醒，那位司机也明白这个事实。他显然不喜欢我的语气。

“可是你把我的后座全弄湿了。”

他在回避我刚才的指责。我牢牢地坐在座位上，平静地说道：“麻烦送我到圣潘克拉斯车站。”

他没有发动车子，打算继续跟我僵持。

“我说过了，我不想载你。还有满满一酒店的人在等着我把他们送去希思罗机场呢。”

“你猜怎么着，老兄，你没得选。”

“我的出租车我说了算！”

“你既然把车停在出租车停靠站，乘客要去哪里，你就要把车开到哪里。这是规矩。”

他跟我较上劲儿了。

“这活儿我就是不拉。”

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保持冷静。我把声音恢复到先前预设的庭审模式，说道：“你一旦违规就会被停职。你不拉我，我就投诉你……”

我越说越气：“……而且我保证你会被吊销驾照。”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我要你立刻开门从我的车上滚下去。”

“我就不。”

我看向窗外，雨越下越大了。那位司机已经失去我刚上车时的友好与礼貌，蛮横无理地威胁道：“你再不下车，我就报警了。”

我感觉身体里的每一根纤维都开始断裂。

“这不公平。”

我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位司机一定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异样，于是不再通过后视镜和我搭话，而是转过头来，隔着驾驶室后面的有机玻璃观察我的情况。我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同情和理解，瞬间就绷不住了，哭着说道：“这不公平。”

我的语气比刚才软了许多，几乎成了恳求。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有母亲，我只想快点儿回到她身边，坐在家里的旧沙发上，扑进她怀里，感受她温暖朴实的怀抱。

司机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擤完鼻涕，将它揉成一个湿哒哒满是鼻涕的小纸团。这个男人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看到的是我最脆弱的一面。然而，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这位刚才还在跟我作对的陌生人，此刻却在安慰我。他突然变得很有耐心，安静地陪我坐在车里，无形中给了我许多力量。几分钟前，我还在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如今，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他。

“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儿。”

他的目光又回到后视镜上，眼神里充满善良。他在等待我做出决定，仿佛在提醒我，考虑好下一步该做什么。这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居然愿意等我。我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钟，现在是早上六点零九分。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加重。我的法律直觉告诉我，这个案子必输无疑。但是我总得做点儿什么，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必须相信这个自己为之奉献一生的制度。司法制度给了我如今的生活，使我有机会成为人上人。我理应信任和依靠它。

也许司法制度真能替我讨回公道。它必须做到。这个罪行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我身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担心自己一旦把它永远地锁在心里，我所有的信仰就将变得毫无意义。我脑子里那个理性的声音一直在提醒我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可是一旦我跨出这一步，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过于天真，还是求生欲太强，不想让自己被愤怒活活吞噬。一路走来，我始终相信，司法制度能够体现它应有的功能，替所有人找回公道。如今，验证这一信仰的时刻到了。

我抬起头对司机说：“请送我去最近的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