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我再次尝试回律所上班。一到律所，我就把耳机戴上，借着听一些不熟悉的曲子来分散注意力。我总算安全地进入律所，一路风平浪静，这让我顿时有了信心。我发现律所里一切如常，和往常的星期二没什么两样，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一关上门，就立刻收到了爱丽丝发来的短信。她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并告诉我昨天的案子大获全胜。我回复她：“大功告成！”她马上就回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心情很愉悦。手机显示她还在输入什么内容，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她听说了什么？她终于发了信息过来，原来只是再次关心我的身体状况。我不再回复，开始收拾散落在桌上的一些文件。我打开电脑，继续完成一篇之前没写完的司法建议书。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我始终无法像平时那样全神贯注。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发慌，但被我强压了下去。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过会儿就好了。我继续专心工作，终于让自己平静了一些。对我来说，工作就是最好的慰藉，为我提供了此刻我所需的一切，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增强我的自信，还使我逻辑严谨、思维正常，不至于让我太浪费时间。但那种惊恐的感觉很快又卷土重来。我决定休息一下，于是给凯特·帕尔默警官打了个电话。她告诉我，他们正打算录朱利安的口供，但不会在工作场所进行。

我的腿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我十分清楚，一旦警察找他谈话，事情就无可挽回了。凯特说，调查开始之前，她会知会我一声，给我一些必要的提醒。对此，我十分感激。

我挂断电话，继续翻阅手里的法律文件，很快便沉浸在工作当中。我发现有些文件需要复印，于是，一边把活页文档翻到需要复印的那几页，一边走向文印区。此时的律所里已没什么人，他们大多去了法院，因此，办公区域不像一大早那么拥挤。我自我安慰，此时的朱利安应该不在律所，我大可以放心地出来走动。我一边和认识的律师打着招呼，一边徘徊到复印机旁。

当我转身进入文印区时，却差点儿撞上那个人。他身着一套整洁修身的西装，搭配一条漂亮的紫色佩斯利涡纹领带，都是为人熟悉的品牌。我盯着他的衣服和领带，内心瞬间瓦解，呼吸不断加重。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我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对于那个味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意识到，这正是我在救助站接受检查时闻到的味道，于是赶紧关闭所有的感官。我呆呆地站着，一抬头就看见他正在审视我的脸。

他开口说道：“嘿！”

一个简简单单的“嘿”字，仿佛透露着一丝威胁，又好像没有。再次闻到那股须后水的味道，我的听力也变得异常灵敏，只感觉一阵恶心。他的衬衫被浆洗得又白又挺，我不禁好奇，究竟是谁在为他打理这一切，我猜一定不是他自己。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过我的脸。我的沉默似乎给了他勇气，他微笑着把头歪向一边，他经常在法庭上使用这一招，但我完全不为所动，甚至有点儿生气。我已完全读不懂他的表情，只能对一切都保持警惕。

“我们之间没事吧？”

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很冷淡。他明知道我们之间有问题，竟然还有脸装蒜？我想跑，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此刻，我的脸上写满否定的答案。

他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我是一个爱耍性子、不可理喻的人，对此，他感到很失望。没错，我令他失望了。然而，他并不想把事情搞砸，还是想干净利落地来个彻底解决。

“泰莎，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我很抱歉。你这周的午餐我请了，怎么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自己的物品。我被他所说的话惊呆了。他就这么站在我面前，企图对我进行心理操控，想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他自己却若无其事。我很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靠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那自顾自地耍着法庭上那一套——看似轻松幽默，实则笑里藏刀。我听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错。他直截了当地说：“我那晚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停了一会儿，又尖锐地指出：“应该说，我们都喝多了。”

我知道他这么说的目的。天啊，他真的很在行，说话滴水不漏。他已经想好了一整套说辞。我虽然一动不动，却已看清他的每一步棋。他在暗示我，那天晚上纯属酒后乱性，企图把所有事都一笔勾销。他把最后那句话作为一种善意的提醒，算是给我留足了面子。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暗示着问题在我而不在他。他根本无须道歉。而我，泰莎，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而不是他朱利安。我只能在脑子里大声尖叫：“你还有脸说不知怎么就惹我不高兴了？是你强奸了我。是你把我放倒，不管我的死活就……”

这时，爱丽丝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朱利安主动献上一个灿烂的微笑，她也冲我们笑了一下。朱利安趁机挥了挥手说：“我得走了。”

爱丽丝手上也有些文件要复印，她转身对我说：“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看来问题不大，休息一天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开始在复印机上复印那几页文件。我机械地重复着一系列动作——放上原件，等待扫描，再打开复印机。爱丽丝一边帮我翻页，一边说着什么，我根本没心思听。我此刻满脑子都是朱利安刚才那句话——“应该说，我们都喝多了。”

他在提醒我，那天晚上的事我至少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我一边怒火中烧，一边暗暗地骂自己：“怎么，你就只会傻站着任由他把责任归到你的头上吗？”

复印完那些文件，我很想对爱丽丝说点儿什么。她此时正在整理自己的文件。我感觉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双腿不停地打颤。我意识到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过去的我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在离开前向爱丽丝点了点头。我回到办公室，感觉自己渺小得可怜。我在办公桌前呆坐了许久，什么也不想做。我试着将大脑放空，虽然做到了，但也只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