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洗手间回来，正好碰上刚进来的帕尔默警员。穿着制服的凯特看起来仍那么娇小，她腰间的枪套里还别着一根警棍。她毫无保留地信任我，当然也期盼审判结果对我有利。此刻她的脸上写满了希望。

“法庭那边在传唤你了，泰莎。”

我看了母亲一眼，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我又看了一眼凯特。

“你能带我妈进去吗？”

她点了点头。母亲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然后背起了自己的草编包。凯特扶着母亲的手臂，准备带她出去，但又突然转过身来在我的手臂上用力一捏。只有好朋友或姐妹才会用这个动作表示支持。我冲她微微一笑，跟在她俩身后走出了休息室。刚一出门，我就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在公共休息区玩耍。小男孩正在玩那个算术玩具，但他显然不知道那是何物，只是胡乱地把那些珠子拨来拨去。公共休息区还有一些其他人，他们在我们经过时迅速地看了一眼。我听见自己的鞋跟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我此刻已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地向前走，伴随着脚底清脆的踢踏声，走过一块又一块硕大的大理石砖。我默数着自己的脚步，感觉一切是那么不真实。我的内心毫无波澜，脑子里却很清楚自己离那一刻越来越近了。我们走下几级台阶，母亲紧紧抓着凯特不松手，只有我全程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无形的气球里。我把所有证词都一字不差地记在了脑子里。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但感觉还是很虚幻，还忍不住想知道旁听席上都有谁。

在到达一号法庭的前一秒，母亲终于舍得将凯特“松绑”了。她们俩分别祝我好运。我听到法庭内提到了我的名字，于是走了进去。

我正在步入伦敦老贝利的一号法庭。我跟在法警身后，走上了证人席，然后看向法官。

“法官大人。”

我直面法官，声明自己提供的证言全部属实、毫无保留，且绝无虚假。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坐在旁听席最前排的朱利安的父母和兄长，他们此时该有多恨我啊。

我特意转头看向朱利安。他西装革履地端坐在被告席上，仿佛知道代理他的皇家律师已经做好了一决高下的准备。他迎着我的目光，与我四目相望。这个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他看似下一秒就会用嘴型对你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但其实心中毫无歉意。但此时，他用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方式微微摇了一下头，仿佛在对我说：“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又看向陪审团。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陪审团，也从未感觉如此无助。面前的这些陌生人将决定今天庭审的结果。我又抬头看了一眼法官，看到他此时正盯着自己的电脑。我又扫了一眼律师席和法官席上的其他人，居然清一色全是男性！其中包括双方的律师、法官、书记员、理查德的公诉人团队、朱利安聘请的皇家律师、警方的证人，还有这个案子的事务律师。我竟然是全场唯一的女性。就连法庭的引座员都是男的！我的心怦怦直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在等待了782天之后，我终于站在了这里。这期间，我被反复询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我独自面对所有同行的冷嘲热讽以及人们对我的质疑和评论。我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强奸取证过程，对自己的身体渐生厌恶，还成天噩梦不断、时常呕吐、不停地用指甲去戳自己的肉。我只能借助我一生致力的法律体系来帮我找到真相，匡扶正义。

恰好在这个时候，理查德，那位大名鼎鼎的皇家律师，动了一下手中的文件。他此刻在一群穿着律师袍和西装的人中，显得与刚才有些不一样。不过他是来帮我的。我看向他，他从容地对我点了点头。我有些坐立不安，突然很想看一看家人们。我扫了一眼旁听席，发现母亲就坐在帕尔默警员的身边，这位年轻的女警此刻正搀扶着她。母亲的神情严肃而坚定。我左顾右盼，总算看到了米娅和约翰尼。谢天谢地，谢丽尔没有把小朱妮带进来。米娅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要我放心：所有人都已安排妥当。我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吸气、呼气。接下来，皇家检控署的公诉人、皇家律师理查德·劳森站了起来，开始对本案提起公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