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清了清嗓子，给了我一个充满同情的微笑，接着开始了一系列专业的提问。

“能否将你的全名和职业告诉法庭？”

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全程只看着理查德。他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内容涉及我的工作地点和与朱利安相识多久，以及如何形容我们之间的工作关系，等等。他正在一步步将问题导向本案的关键。我开始感到恐慌，声带也有些发紧。他继续问道：“请你用自己的话向法庭描述一下你和朱利安·布鲁克斯共度的第一晚。”

当我讲到那一天晚上在律所发生的事情时，耳边传来了一声窃笑。我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它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旁听席上此刻又多了一些人，大概12个，可能是朱利安的朋友或老同学。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突然明白他们是在大张旗鼓地表示对同类的支持。我笨拙地完成了回答。理查德接着问道：“你们在布鲁克斯先生的办公室喝了伏特加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母亲肯定听到了自己的女儿是如何在这个男人的办公室里的转角沙发上与这个男人上床的。当被问到某个细节时，我捕捉到了母亲脸上的表情，顿时难过得受不了。只见她两眼直视前方，既没有低头，也没有看向别处。此刻，我很想冲过去抱抱她。她是那么坚定，丝毫不以自己的女儿为耻。我的目光又回到理查德的身上。他问我那天晚上是不是自愿与朱利安发生性关系的。

“是的，我是自愿的。”

我感觉到我的能量在摇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感受，当时的我是如此自信……那时的状态与现在完全不同。理查德问道：“朱利安睡着后，你做了什么？”

我解释由于他轻微的鼾声，我睡不着，于是索性起来参观了一下他的办公室。我没有提到自己翻看过他的东西。

“我看了一个案例。事实上应该不止一个案例。”

又是一阵窃笑。我感觉心跳加快。理查德又问我是几点离开的办公室。

“我想是凌晨三四点。我当时急需回家补觉，还有……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不想在办公室待到第二天醒来，然后发现别的律师都来上班了。”

当我描述到自己如何叫醒朱利安时，理查德问我具体都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必须回家。他一开始并不理解，但我告诉他我必须这么做，必须回家去喂猫。”

我之前已经向理查德坦白了我没有养猫的事实，但此刻即使我不说实话也不会被发现，朱利安去到我家后根本没有问起过我的猫。但我必须向法庭坦白自己曾谎称要回家喂宠物。我希望一切都符合程序。

“那只是我的一个借口。我并没有真的养猫。”

理查德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在法庭上提问并承认这一点。这么做等于在暗示法官和陪审团，我并不忌讳承认自己曾撒过谎。这何尝不是一种策略。我一直在认真观察接下来要为朱利安辩护的皇家律师丹尼尔·斯滕汉姆(Daniel Stenham)。他是顶级的皇家律师。我看见他在自己的笔记里做了个记号。他身后的事务律师似乎也用了一个很长的句子来记录这一点。我又看向陪审团。他们正中间坐着一位男士，一位女陪审员正死死盯着我，目光几乎要穿透我的身体，那感觉仿佛是在看一个屏幕而非眼前这个大活人。我移开视线，避免与她对视，这么做的原因是不想让人指责我试图影响和操控陪审团。但说实话，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她的注视令我很紧张。

今天到场的还有新闻记者，目前看来有三位。我意识到这种故事很适合在无聊的地铁上阅读。《泰晤士报》的雷切尔·迈尔斯也在。我能想象到，明天一早朱利安父亲的那些朋友一打开报纸就会看见这则新闻，然后纷纷对这位设计陷害可怜的布鲁克斯家的小儿子的坏女人发出不满的啧啧声。他们会自以为是地称朱利安为“可怜人”，感叹“即便是这么优秀的家庭也免不了被那些满嘴谎言的机会主义者陷害”。但这也有可能是我的偏见，但愿它只是我的个人偏见。

我看到一位专门描绘法庭场景的画家就坐在那群记者的旁边。我俨然成了他素描的对象。我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让自己尽量不去想它。

我谈到网约车到了以后，朱利安坐进车里打算跟我一起回家，以及我如何拒绝他的请求。于是，我就被问到为何刚发生关系又拒绝带他回家。

“因为我想好好睡一觉。”

朱利安的事务律师又开始做笔记了。难道我在警方的笔录里留下了什么与之不一致的话吗？我今天说的全是实话。我猜那位事务律师是想利用这一点来对比我后来让他留宿的那一晚。

盘问的话题已渐渐接近那一晚发生的事。理查德问到我们分手前还说了些什么。

“朱利安邀请我下周与他共进晚餐。他显得很紧张。我记得我当时很惊讶。”

我不自觉地朝朱利安看了一眼。他一脸淡定，好像根本没有坐在被告席上，毕竟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我心想，比起今天因为一项重罪而受审，他那天晚上只不过是想约我出去，却明显紧张多了。由此可见，他此刻应该是胸有成竹。也可能是他那天晚上压根儿就不紧张，只是说话的声音略显疲惫，却被我误会成紧张了。我想起那天晚上在律所我是怎样跟朱利安介绍我父亲的。现在想想真是后悔，真不该跟他聊这些私事。他在伏特加的作用下显得那么善解人意，甚至还有点儿脆弱。难道他对我只有好奇和逢场作戏？只是想尝试跟一个罪犯的女儿在办公室里乱搞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为自己曾经那么信任他而痛恨自己的愚蠢。我渐渐意识到自己已分不清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