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机械般地度过了一周又一周。我已在新的律所安顿下来，此处距离原来的律所不远，但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恍如隔世。我的办公室很宽敞，大部分空间还没有被填满。新同事们皆以礼相待，彼此间热情友好、相互尊重。然而，我却不想直接跟他们打交道，因为我不确定该怎么做。我无法让自己不去想他们或许对那件事已有所耳闻，但我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母亲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回家。我回家的主要目的是阻止她来伦敦。因为她说过如果我不回家，她便来伦敦看我。我不打算久留，她不喜欢我把头发剪得很短。谢丽尔也回来了，她的身材已日渐臃肿。我突然想起，再过不久，她的宝宝，也就是我的小侄女就要降生了。这种感觉就像隔着电视屏幕欣赏别人丰富多彩的生活，自己却始终是局外人。无论身在何处，我都感觉自己像局外人。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奇怪的是，这丝毫不影响我的工作。

最终，我决定不留下来吃晚饭。那件事之后，我的性情已大不相同，整日不苟言笑。我依次扫视他们，只见母亲和谢丽尔被约翰尼的一个笑话逗得眉开眼笑，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如同隐形人一样，仔细审视每个人的脸，观察他们如何张嘴做出微笑的动作。

谢丽尔转身看向我。

“嘿，你怎么啦？”

她的语气虽然温柔，但直截了当。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道了个歉。我起身将杯子拿到厨房，母亲跟了进来，我顺便告诉她，我得回家了。

我不停地打电话给凯特·帕尔默，她告诉我，我的案件摘要在庭审前还需补充一份材料。由于无法向我提供更多帮助，她显得很沮丧。

我不用出席最初的指示聆讯。这道程序主要用以通知案件审理的程序步骤，我只需等待正式开庭审理的通知。

我逐渐走了出来，并且开始约会。米娅将此过程戏称为“回归行动”。我喜欢做爱，也很享受对身体的探索，以及与异性交往的乐趣。过去，我对这些并不陌生，也从不觉得焦虑，只是偶尔觉得有些难为情，但通常很快就适应了。身体曾是我快乐的源泉，无论是被撩还是撩别人，都曾令我兴奋不已。

然而，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的身体已彻底麻木。我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身体。大多数时候，我只能用指甲戳自己的身体，或是在洗澡时用力地擦洗，以便让自己恢复一点儿知觉。

我无法解释这种身体上的变化，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这种麻木与以往任何感觉都不同。所有跟性有关的想法，无论是跟人上床，带男人回家，还是自我愉悦，都会被扭曲成一种内疚的愤怒，一种对警惕性的背叛。我时刻警告自己，不能忘却所受的屈辱。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自我仇恨。我无法准确标记它的存在，但我知道，它始终在那里。

我的约会对象任务很艰巨。作为一名强奸受害者所接触的第一个异性，他将面临极大的挑战。因此，我选择了不告诉他真相。我同意与他共进晚餐，见面一两次之后，在一个周二的晚上，我邀请他到我的住处。此时，我还没有搬回主卧，因此，我预测不会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在床下放了一把从哈罗路的商店里买来的刀，但这并没有为我带来多少安全感。山姆(Sam)的个头比我小，这种体格上的优势反而更使我安心。共进晚餐时，我们聊得很投机，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可那又怎样？朱利安也曾是大家公认的好男人。

山姆来到我的公寓，尽管他表现得很绅士，我的心依然狂跳不止。他跟着我进了厨房。我从冰箱里取出那瓶喝了一半的长相思，并为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我很快便喝完了一杯，又偷偷为自己续了一杯。山姆离开厨房，来到客厅。他在我工作地点附近的一家画廊里工作。据他所说，他从事这份工作并不是出于对艺术的兴趣，而是想让日子过得轻松一些。他每天除了卖画，还用大量的时间阅读各种书籍。他还告诉我，他酷爱徒步旅行，他的足迹遍布苏格兰，偶尔也会去欧洲大陆走一走。我一边小口地喝酒，一边好奇地问着各种问题，气氛逐渐暧昧。终于，他放下酒杯，深情地看着我。我试着用眼神回应他，一切按照预想地进行着。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除了午后一起在路边抽根烟或吸一会儿电子烟，山姆和我几乎没有共同点。我从法院走回律所，经常碰见他在路边抽烟，自然而然就成了彼此的“烟友”。我们就是凭着这一点儿缘分才走到一起。我希望自己能喜欢上他，希望再次感受到那种血流加速，期待与某人共赴云雨的美妙感觉。与此同时，对方也开始展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告诉自己，我准备好了，他是值得信赖的，即便他不是，就凭他又矮又瘦的身材，我也能一脚把他踹开。或许他只是外表瘦弱，实际却力大无穷？还是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放下手里的酒杯。他将身体靠过来，但动作过于缓慢。我才不想要这种浪漫和温柔。不，我只想敷衍了事，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用力地吻着他。他显得很惊讶，于是努力跟上我的节奏。他一步步地把我拉向他，吻得越来越缠绵。我只是在走过场，他却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表现得越来越投入，此时，我吻得更主动了。这下彻底勾起他的欲望。他用力扯着我的上衣和裤子，接着，将手放在我的胸上，不一会儿又滑向我的内衣。我突然停了下来，退出了这场亲密游戏。我很害怕，那种恐慌的感觉又出现了。我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他喘息未定，满脸困惑地看着我。我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机。

他渐渐恢复理性。

“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握紧手机，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

“对不起。我还没有……”

他沉默了。

“对不起，你还是走吧。”

他想说点儿什么，话到嘴边又被我给抢了。

“就是时机不太对。”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试图为自己捞回一点儿面子。他站起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他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我已经朝门口走去。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我不想谈这件事。”我打开房门，他走了过来，本想吻我的脸颊，我颤抖着躲开了。我此刻不想被任何人碰。他试图从我的脸上读到一些信息、一丝线索，甚至是一点儿脆弱，结果只看到了麻木。尽管如此，我的内心却如万马奔腾，身体也在不停地叫嚣。一切都感觉不对劲。他出门时说了一句：“改天见？”

“再见。”

语气相当乐观，出乎我的意料。我关上门，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他下楼的脚步声。直到一楼通往街上的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上，我才放心地靠在门上，身体无力地往下滑，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许久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