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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庭审日初步举证 作者:苏茜·米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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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又问了几个问题,证实了朱利安曾向我发出下周正式约会的邀请。此时,我听出他的声音里有微小的变化,这让我不寒而栗,甚至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对自己说,该来的终归要来。我用指甲去戳手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接下来,请陈述事发当晚的情况。请当事人用自己的语言,向法庭陈述事件经过。” 庭上传来陈述事情经过的声音,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在说话。我觉得有必要确保陈述的准确性,且不能让人听出半点儿歇斯底里。稍作停顿之后,我开始继续往下说。我听见自己说起当晚如何在街角遇到朱利安,而后一起去了那家日本餐厅吃饭。 “我们一起走进餐厅,选了靠里侧的桌子坐下。我们点了清酒,然后开始浏览菜单。” 理查德问起当晚在餐厅里的对话。我回答道:“我们谈了许多关于工作、书籍和同事方面的事情。又聊了聊各自的客户。他给我讲了一个他之前接过的案子。我跟他分享了一场自己前不久参加的关于身份证据的研讨会。我们有说有笑,然后就开始点菜。” 我的思绪被带回到那天晚上,不由得浑身战栗。我努力调整注意力,不让自己困在那段回忆里。我想到当时同在那家餐厅里吃饭的其他人,那些我们本不想引起注意的人,如今我却连一个人的模样也想不起来。我感觉心烦意乱。我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他们应该看得出我当时有点儿醉,再加上穿着性感,难免会令人产生联想。所有女性都害怕在酒吧里被人妄加揣测。资深律师往往会选一些初级律师来当助手,分担自己手头多到无法完成的案子。因此,他们不会冒险挑选不可靠或太显眼的人。我思来想去,为何朱利安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终于,我恍然大悟,他应该是不希望有证人在场。他不希望有人看见我喝醉之后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被他带离餐厅。 我不得不说到吃冰激凌、到便利店买酒以及一起搭车回我住所的事。 “是的,去我家是我的提议。” 事实上,这很可能是他的提议,至少是他先提出来的。但是他们不容我辩解,接着问我,朱利安是否表示过要去他家。 “不,他没有提过。” 我绞尽脑汁,仍然想不通为什么。为何他不肯带我去他家?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当成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我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理查德继续问道:“你能否描述一下,当晚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情形?” 于是我描述了我们如何做爱、如何开怀大笑以及我们在床上的种种表现,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理查德提出了更加具体的问题。 “你们第一次发生性关系,是双方自愿的吗?” “是的。第一次是我自愿的。” 他又问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说我一觉醒来,发现朱利安在抚摸我,于是我们很快又进入状态。一想到接下去的话要说给约翰尼听,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我感到无比难堪。我必须毫无保留地大声坦白自己喜欢朱利安。这太难了。他就坐在那里。我觉得自己又变回多年前那个傻乎乎的纯情少女。 “你怎么蠢到轻易就被人下药,还被拖进公园里?” 我在心里咒骂自己。 “我当时是喜欢他的。” 于是,我不得不提及自己去浴室呕吐的情节。 理查德问:“你当时是否赤身裸体?你在浴室里待了多久?” 我只想回答第二个问题。旁听席里的所有人都在一边听我描述自己如何一丝不挂地呕吐,一边看着我,一边脑补着当时的画面…… 接着,理查德又问我是如何回到卧室的。我解释说,过了一会儿,应该说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朱利安进来查看,才发现我已昏睡在浴室的地板上。 我说不清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只记得,他把我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回床上。 就在这一刻,正当我在法庭上专心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回想起朱利安那天在复印机旁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当时醉得一塌糊涂,什么都记不清了”。事实上,他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他撒谎了。他明明可以抱着我稳稳当当地走回床上,没有摔倒也没有跌跌撞撞。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顿时感觉一团怒火涌上了喉咙。然而,我的庭审经验告诉我,这一事实对我不利。这样一来,对方会认为,我是这一事件中唯一喝醉的,我的证词也将因此而不再可信。于是我继续声音响亮且清晰地回答问题,理查德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提问,话题渐渐被引向强奸的部分。我口中响亮地回答着问题,脑子里却在不停地盘问自己,用自己的辩护技巧来质疑自己的陈述。我猛然意识到,在过去的两年零五十二天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这件事,对自己的陈述吹毛求疵,不停地责怪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无法自证的陷阱。 我更加用力地戳着手掌心。理查德的询问正朝着有争议的部分稳步推进。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它在大声地提醒我。 这一次,我绝不怯场。 我绝不再怀疑自己的记忆。 我绝不再轻描淡写。 我绝不再粉饰太平。 我只有大胆说出当晚所发生的一切,真相才会大白于天下。我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终于,理查德问到了强奸。 “恩斯勒女士,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语气温和。我停顿了片刻,此时的法庭鸦雀无声。一些人显得坐立不安,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我试着保持冷静,虽然这很难,但我不允许自己的声音颤抖。我势必要成为最好的证人。我谈到朱利安试图吻我,然后我经历了最糟糕的事情。我谈到自己如何礼貌地拒绝,而他又是如何坚持,并且二话不说就把我按住,牢牢抓住我的手腕,然后,然后……我的心怦怦乱跳,一只脚失去了知觉,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理查德要求我做出更具体的说明。 “请向法庭解释一下,当时你的四肢具体处于什么位置。” 我对着理查德一个人回答了以上问题,但我的记忆并没有想象中的清晰。对方的事务律师又开始疯狂地做笔记。这是整场盘问的关键问题,我再次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理查德继续问道:“恩斯勒女士,你能否告诉我,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猛吸了一口气,喉咙渐渐发紧。除了自己的心跳声,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拼命张口,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在回忆里搜索着我的四肢、双手和皮肤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 我试着做出解释:“他摁住我的双臂,我被牢牢地钉在床上。” 我感觉自己正身处水下。理查德一个接着一个地提问。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和他反复讨论过了。 然而,我还是出错了。 “对不起,我有点分儿辨不清。” 绝对不能说“分辨不清”。我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又瞥了一眼朱利安的事务律师,毫无疑问,又是在疯狂记笔记。理查德再次用一堆问题把我拉了回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仍像是从水下传来的,但这一次,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对他的问题一一作了回答。当谈到强奸细节的时候,当时的那些感受又回来了。眼看又要重新经历一次所有的痛苦,我赶紧停了下来,喝了一口塑料杯子里的水。杯子在我的手中抖个不停,我清楚地看见,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掌心又多了许多指甲印。我放下杯子。 理查德问道:“你还好吗?” “是的。” 于是他继续提问。 “你能否告诉法庭,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当时想的是,我不想这样,我感觉自己被困住了,根本无法动弹。我感觉很害怕。” 理查德又问道:“你是否清楚地告诉布鲁克斯先生,你不愿意和他发生性关系。” 我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给出了一个很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告诉他‘我不要’,还让他‘停下’。我试图推开他。” 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了下来。理查德直截了当地提醒我:“你还说了什么?是否大声喊叫?” 噢,对呀,我怎么把这部分给忘了。 “是的。我试过了,但是他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接着又发生了什么?” “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害怕极了。我吓得一动不动,然后……” 我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感觉到一阵疼痛,剧烈的疼痛感传遍整个身体。” 我回想起当时的疼痛,我仿佛又看见自己无助地躺在床上,眼里充满恐惧。 “然后是剧烈的撞击,我瞬间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我很想说:“其实我现在也有一点儿灵魂出窍。”因为我人在这里,思绪却回到了过去。这时,朱利安的律师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 他接下来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已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证人席上的自己。朱利安的律师又坐下了,理查德重新站了起来。他仍穷追不舍,追问更多关于细节的问题。我每回答一个问题都感觉是一次羞辱。但这就是我,泰莎·恩斯勒,在法庭上为自己做证。 理查德问完最后几个问题,便回到座位上。他抬头看着我,冲我微微一笑。看来他对我提供的主要证词非常满意,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我再次一个人站在证人席上,等待辩方律师的盘问。我抬头寻找米娅,她此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脸。在她的身后,坐着亚当和爱丽丝。他俩应该是完成上午的工作后刚刚赶过来的。亚当不知何时已留起胡子。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他们联系了。在新律所的这两年,我轻而易举就能避开他们。爱丽丝曾试图弥补自己的过失,但我们的关系已大不如前,不像过去那般“亲密”。但和亚当不一样。他不停地给我留言,还时不时地上门来看我。亚当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是啊,我为何不与亚当保持联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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