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紧张得四肢发抖，手心、腋窝和小腿也在不停地冒汗。

我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她纹丝不动，手里攥着那个草编包，身边坐着年轻的凯特警员。我回头看了一眼法官席，全场律师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继续等待着。我比谁都清楚，接下来的盘问，才是本次庭审的关键。朱利安的代理律师故意放慢起身的速度。我趁机喝了一口水，只是手抖得厉害，差点儿将水泼出来。

这一刻终于来了。我即将迎来朱利安花重金聘请的皇家律师的交叉盘问。他经验丰富、训练有素。他先是和蔼地朝被告席上的朱利安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盯着我的脸，接着，果断开始提问。他的声音柔中带刚，有一种久经沙场的锐气。这是所有律师都渴望拥有的特质。他用这样的语气无声地与陪审团交流，仿佛在抱怨，这种事本不该闹上法庭，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他虽然只字未提，语气却充满傲慢。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早有预感。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在面对这种态度时，自己居然如此支离破碎。

对方正在用一种精心调试过的、平易近人的语气向我提问，让人不禁感觉他是在为我提供帮助。我挺直腰板，毫不犹豫地给出每一个答案。我为自己的表现感到骄傲。

“是的。”

“是的。”

“是的。”

我的内心比外表更加坚定，并不断地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沉着应对。

我对某些问题不太确定，于是答案就变成了：

“不是的。”

“我想是的。”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提醒着我：“千万别说你是怎么想的，一定要百分百确定。”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下一个问题。

“不，是第二次。”

我在回答问题时，始终看着辩方律师。我不想被对方指责自己试图逃避问题。到目前为止，我表现良好、思维敏捷、回答清晰缜密。

只是时不时地会冒出一句：“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该死！要十分肯定，绝不能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在心里骂自己。辩方律师围绕同一个问题绕来绕去，无非想打乱我的方寸，我却依旧面不改色。

“抱歉，我没听清。”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是的，我确定。”

我的太阳穴在怦怦直跳。剧烈跳动的心脏使我身体里的血流加快，手腕和太阳穴的脉搏越来越明显。

接着，我被一个问题绊住了。

“我不知道。”

我用眼神向理查德求救，但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我只能拼命地回忆，不停地问自己：“回我的住处，究竟是谁提出的主意？”我临时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按照我在主要证据里提供的信息来回答此问题，尽管在我看来，这很可能是朱利安的建议，我也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努力找我的破绽。

我必须前后一致。

“有可能是我的主意。”

辩方律师又问起关于冰激凌和红酒的事情。我刚抬起一只手准备按一按太阳穴，被他这么一问又放下了。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无非想确定我当时醉得有多厉害。

我回答其中一个问题：“我想是的。”

各种想法在我的脑子里乱窜。我生气自己再一次回答得不够谨慎。别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了，要百分百确定，不能只是主观认为。我的呼吸渐渐加重，吸气和呼气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又问我：“如果我说，你当时喝醉了，你同意吗？”

我坦诚地回答：“我同意吗？是的，我同意。”

他列举我们当晚喝过的各种酒。我本人经常使用这个伎俩，因此我不会上当。

“是的。”

“是的。”

我承认当晚喝过的所有酒精饮料——清酒、红酒，还有别的什么酒。我偷偷瞥了一眼母亲，她面无表情，直挺挺地坐着。辩方律师又提及数量的问题。问题一个接一个，我听都不听就飞快地给出了回答。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因为喝酒而“自找的”。

“不多。六杯。”

保持呼吸，不要一脸愧疚。他纠正了我的说法，我才不上钩呢。

“是的，也可能是七杯。”

这时，理查德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恩斯勒女士已经提供了相关证词……”

我感觉一阵燥热，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听见耳边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法官驳回了理查德的申请。

“辩方律师可以继续。”

朱利安的律师再次起身。

“谢谢法官大人。”

他对法官说话时和颜悦色，一转头面向我，就变得声色俱厉。我明白他的目的，他是想告诉陪审团，如何尊重那些值得尊重的人，而我不配得到尊重。他的这一技巧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一举手、一投足全是潜台词。他并没有对我动粗，只是通过这些小动作来诋毁我的形象。这正是他的当事人所期望的。我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提出的各种问题。他仍不罢休。为了证明我当晚有多醉，他用不同的问题对我进行轮番攻击。

我被问得有点儿不耐烦了，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是的。”

“是的。”

“嗯，我不记得了。”

我还在生气自己为何回答不上来，他就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我明显跟不上节奏了。

“我，我……我不知道。”

不知不觉就到了：“是的，我吐了。”

他的提问戛然而止，仿佛我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当庭吐了他一身。我感觉一阵眩晕，无可奈何地喘着粗气。我看向理查德，此刻的他也无能为力。我快速扫视了一圈法庭，发现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集中注意力。当我继续回答接下来的问题时，竟然有一种画音不同步的错觉。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说话，却需要几秒钟时间，才能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不，我不确定。”

该死！又说错了！

“呃，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心平气和地重申了一遍那个问题。

“我不知道。”

我呼吸沉重，不停地责问自己：“你到底怎么啦？”

“是的……我想是的。”

我恳求地看了一眼理查德，在心里大声呼救：“理查德，帮帮我吧。我已经被绕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