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开庭审理的两年前，我就与理查德见过面。在长达两小时的法律策略分析之后，他总结道：“只要你提供的所有证词都清楚无误，就不会有事。”

我们的见面被安排在他的律所，那里既温暖又整洁。墙上摆满一排排整齐的文件夹，井然有序又不乏人情味。我们很有默契，我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地把案子交到这位经验丰富且值得尊敬的前辈手中。我们详细讨论了法庭对各类强奸案的不同审理方式，并且愉快地分享了以往出庭时的一些小秘密。他已看过案情摘要和我的笔录，也仔细研究过那份病理分析报告和那几张隐私部位的照片。一想到他看过那些照片，我整个人都感觉不适。他告诉我，法医在检查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内出血或瘀伤，也没有从我的口腔内提取到任何特定的、能说明我咬过对方的DNA。他指出我的腿上有一处小伤口，我清楚这是我洗澡的时候弄伤的，于是告诉他这个伤口与本案无关。他说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他发现法医报告起不到任何作用。对此，我感到很失望。因此，案件的审理基本上要靠控辩双方的对质。然而理查德又补充道：“不过，你是个了不起的证人。”

“谢谢。”

一个优秀的强奸案证人，这样的夸奖让我感觉很别扭，但还是真诚地道了谢。

为了化解尴尬，我开玩笑地补充道：“因为得到了你的肯定。”

他摇了摇头说：“瞧我胡说了些什么，真是抱歉。我想说的是，我曾经遇到过此类案件，我们都认为必须把对方告上法庭，无奈证人的证词却站不住脚。”

我们双双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跟我有同样遭遇的律师？”

他点了点头。

“有，还不少。她们大多选择不再追究，最终都撤诉了。我估计，她们是担心自己输不起。”

说完，他又补充道：“如果你现在想退出，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不出庭做证，这是你的权利。你知道这一点，对吧？”

“我知道。”

“你是个出色的刑辩律师，肯定比我更了解这些规则。”

“不不不，我只是……”

思考片刻，我说道：“我时常问自己该不该退出。可我就是做不到。既然这件事已尽人皆知，我就更应该出庭了，否则，朱利安就可以胡编乱造。他一定会说，整件事都是我瞎编的，而我不出庭是为了避免做伪证。”

我们都知道这就是现实。

“我还知道，如果当初不报警，过后才发现他又对其他人故伎重演，我一定会……”

“这个理由很高尚。”

说到这里，我觉得不该再对理查德有任何隐瞒。

“说实话，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不想从此在律师界消失。因为我预感如果保持沉默，自己总有一天会放弃当律师。”

空气瞬间凝结。理查德告诉我，据统计，性侵案的报案率很低，虽然疑似遭受过性侵犯或性骚扰的女性占女性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但实际报案的人数却不超过该数量的十分之一。我的目光停留在理查德桌上的两张照片上，其中一张是两个小男孩的攀岩照，另一张则是他和一位漂亮女士的合影。他看出我对那些照片感兴趣，便大方地介绍道：“都是些旧照了，这两个小家伙如今都长成十几岁的大家伙了。”

我面带微笑，心里却还在感叹为何只有十分之一的女性选择报案，然后忍不住把想法说了出来。

“面对这样的事情，报案需要极大的勇气，我是说……”我一边指着那份病理分析报告，一边痛苦地摇着头。

接着我又说道：“但是我又一想，我是干司法工作的，熟悉案件的处理流程，如果连我都不敢报案，那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报案了。”

他点了点头。

“所以那些敢于报案的人，她们还是想要追求正义的。”

我不禁想到那些勇敢报案的女性。我猜理查德也一样。我又开始好奇这类案件的定罪率。

“强奸案最终被定罪的比例是多少？”

“很低。”

“有多低？”

“只有1.3%的定罪率。”

这个数字着实令人震惊。我比之前更焦虑了，于是开始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这个数字，突然感觉很讽刺，便忍不住自嘲起来。

“你知道吗？我每打赢一个强奸案官司，都以为是自己太擅长辩护了！”

理查德亲切地笑了。

“啊，我想这应该是聪明的辩护律师才有的特权吧。”

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照片上那两个正在攀岩的小男孩，心想，拥有像理查德这样的父亲该有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