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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光返“赵”春秋那杯茶,战国这碗酒 作者:南柯月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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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战后,齐国虽然得以复国,但实力早已不在。赵国开始崛起…… 乳虎啸谷 三家分晋后,赵国在战国初期就干了一件事——乱。 鄙人在本书第二部“三家分晋”这一节中提到过,赵无恤是赵简子赵鞅众多庶子中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但他凭借自己的才智,被立为世子,最终继承了赵简子的爵位,是为赵襄子。他的被立与长子伯鲁的被废,从宗法制上讲,属于废嫡立庶、废长立幼。连赵无恤本人都觉得自己得位不正,所以想方设法做弥补。他攻灭代国后,把伯鲁之子赵周封为代成君,并立为世子,希望还位于兄长之后。赵周早逝,赵无恤便立赵周之子赵浣为接班人。 赵无恤在位约五十一年,半个世纪啊!当儿子的最怕国君老爹活成老不死的了,你活一天,我就得熬一天啊!再说,你传位不传自己儿子,却便宜外人,还当我是亲生骨肉吗?!赵无恤之子赵嘉(《史记》记载赵嘉为赵无恤之弟,现在被认为记载有误,当今主流史观认同《世本》的记载)就在这种愤懑的情绪下,好不容易熬到赵无恤咽气。 赵无恤尸骨未寒,赵嘉就迫不及待地让赵浣去支援边疆,自己坐上了董事长的位子。赵浣本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开荒开到地老天荒了,谁知这只是命运给他开的玩笑。赵嘉才干了一年就永久退休了,谥号赵桓子。国人认为赵桓子之立非赵襄子的本意,赵桓子本人被他老爹招去斗地主了,三缺一,就把赵桓子的儿子也送到了那边。这下,齐了! 国人迎立赵浣为君,赵国的第一次内乱结束。赵浣在位十五年,没什么可圈可点的政绩,死后谥号赵献子。他的儿子赵烈侯赵籍在位的第六个年头,即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认了三家分晋的合法性。赵烈侯终于脱去乱臣贼子的帽子,开始名正言顺地作死了。 为什么说他作死呢?因为他干了两件蠢事,第一件蠢事就是玩音乐。有的看官可能要骂了:凭什么瞧不起玩音乐的?你知道我们有多努力吗?!冷静,冷静,咱先把手里的砖头放下成吗?我的意思是,赵烈侯作为国君,不应该像齐威王即位后的前几年那样,玩音乐玩到玩物丧志。 赵烈侯属于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GDP的那种昏君。他曾给自己的两位音乐老师百里封地。土地乃国之根本,你给两个明星艺人这么高的出场费,他们是能治国啊,还是能打仗啊?你指着敌人攻过来的时候,跟你一起卡拉OK啊,还是跳段广场舞啊?这还不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他临死前做了第二件蠢事——禅让。他打算先让位于自己的弟弟,并希望他弟弟死后让位于自己(赵烈侯)的儿子,这样既获得了贤名,又可以让国君之位最终留在自己这一支。但他弟弟赵武侯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在位十三年后,堂而皇之地把交椅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这么一搞,赵烈侯的儿子不干了,合着老子这些年白等了?!于是,赵国爆发了第二场内乱。 经过数月的内战和大清洗,赵烈侯之子赵敬侯即位,之后是他的儿子赵成侯和孙子赵肃侯相继即位。赵肃侯在位十二年,翘辫子后,公子胜和公子种争夺宝座,掀起了第三场内乱。公子胜被一顿胖揍后,眼含热泪地去见爸爸了。公子种即位,是为赵成侯。 赵成侯在位二十五年,翘辫子后,公子语和公子绁(xiè)争夺宝座,掀起了第四场内乱。公子绁被一顿胖揍后,眼含热泪地去见爸爸和爸爸的爸爸了。公子语即位,是为赵肃侯。 到此就打住吧,再这么说下去,赵家都要开地下棋牌室了。之前的一系列内乱,让赵肃侯长点心了。他在位二十四年,临终前指明了继承人,并托孤给他最贤能的大臣肥义。有了双层保险后,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然而,他死后,虽没了内忧,却来了外患。 公元前326年,赵肃侯薨逝。魏、楚、燕、齐、秦各派精锐之师万人来参加会葬。你说你是来吊唁的,你以为我傻呀?!你见过披盔戴甲、推着直娘贼的意大利炮来吊唁的吗?你们是打算往墓坑里再添几口子呀? 赵国新君此时才十五岁,毛还没长齐呢,就接手这么个烂摊子。爹呀,你坑儿子呀!这样的大场面,十几岁的孩子肯定要吓得尿裤子了。别说,还真不能小瞧了年轻人,历史上就有很多大器早成的例子:孙权十九岁占据江东,康熙十六岁除鳌拜,周瑜十四岁为将,甘罗(名臣甘茂之孙)十二岁拜相。因为年轻,我们一无所有,但又因为年轻,我们可以拥有一切。你可能有所疑虑,就算少年早慧,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何应对得了诸国的数万精师?我想我说出他的名字后,你的疑虑就会打消——赵雍,也就是在历史上留下赫赫英名的赵武灵王。称赞他的话以后再讲,先来看看这个毛孩子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魏惠王在赵国国丧之际,发起了“五国图赵”的阴谋。五国军队已经在赵国边境蓄势待发。楼烦、中山等小国也像豺狗一样,跟在五大国这些虎豹的后面,企图分得几块剩肉。 猛回头,惊坐起。看燕国,自北方,包我三面;魏蛮子,假吊唁,腹内肮脏;齐楚盟,为刀俎,我为鱼肉;新大秦,踞函谷,虎视东方;韩虽弱,也难藏,狼子野心;小中山,也想要,割土分疆。这赵国,哪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岂是个,名存实亡! 即使处于这种群狼环伺的境地,年轻的赵雍最后仍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因为他深知战国时期的生存要义,就一个字——利!应该说,这是任何一个时代的生存要义。世人皆好利,所以才有财货、土地之争;世人皆有贪欲,所以才会声色犬马、横征暴敛、抢夺杀戮。赵雍正是利用了人性的贪婪,才巧妙地化解了赵国的危机。 首先,他下令赵国全境戒严,代郡、太原郡、上党郡和邯郸的赵军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准备随时战斗。然后,联合韩国和宋国这两个位于秦、魏、齐、楚之间的国家,使赵、韩、宋三国形成品字形结构,将秦、魏、齐、楚四国置于两面受敌或三面受敌的被动局面。接下来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了,美女财宝、奇珍异兽,重重地贿赂越王,让他趁火打劫、攻击楚国,把与赵国不搭界的楚国的注意力转移到它的老对手越国身上去;同时重金贿赂楼烦王,让他佯攻燕国和中山。燕国这个战国七雄中的弱鸡,楼烦吓唬它两下,立马掉头回家收衣服了。中山虽不是强国,但由于揳入赵国的版图内,眼中钉、肉中刺更胜切肤之痛,所以赵国对其不得不防。在楼烦的攻击下,中山也打道回府了。去掉燕、楚两国后,魏、齐、秦集团对赵、韩、宋集团,基本上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了。 瓦解五国同盟后,赵雍下令前来吊唁的各国军队不得进入赵国境内,只许各国使者携带各自的吊唁之物入境。魏、齐、秦使者只得只身入赵。本以为赵国新君只是一个毛孩子,就算吞不了赵国,但至少可以趁他少不更事时敲他一笔。觐见后才发现,这个孩子眼里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他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言谈举止间常流露出王者的霸气。 赵雍还特意在老爹的葬礼上举办了一场阅兵式来招待各国使节。赵军精锐云集、戒备森严,赵雍的意思很明白:老子热爱和平,但绝不怕打仗!使者们都很清楚赵雍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摆开决战的架势,所以葬礼之后便匆匆离去。就这样,魏惠王炮制的“五国图赵”阴谋还没完全展开,就宣告破产了。刚满志学之年的小赵雍在即位之初就禁受住了如此严峻的考验,而这只是少年王者迈出的第一步。 胡服骑射:男人的衣柜 历史的每一个时期,都有搅弄风云的主角。年轻的赵雍此时还做不到这一点,他需要积淀。这一时期的主角是秦惠文王以及“一怒而诸侯惧”的张仪。各诸侯国像棋子一样,在张仪、公孙衍的摆弄下,一会儿连横,一会儿合纵,忙得不可开交。 列国间形势瞬息万变,利益关系复杂交错。赵国虽然也像其他诸侯国那样作墙头草,但赵雍还是表现出了自己的特立独行。在他即位的第四年,即公元前323年,在公孙衍的斡旋下,魏、韩、赵、燕、中山结成同盟,五国国君均称王,以对抗楚、齐、秦等先一步称王的大国。这一事件史称“五国相王”。 以前只有周天子一个王,现在连中山这样的三流小国的国君都称王,成为名义上的天子了。一夜之间冒出来这么多儿子,老天爷的心情是复杂的,想抽根烟冷静冷静。原本这事邀请了赵雍,但他很坦然地推辞了:“无其实,敢处其名乎?”说人话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谁爱去谁去”。他很清楚,大争之世,拼的是实力,要虚名何用?没有土地、粮食、兵将,别说你自称老天爷的儿子了,你就是自称老天爷的爸爸,你看人家是拿你当爷爷还是拿你当孙子!赵雍一生都在务实与勤勉中度过,至死没有称王,“赵武灵王”的谥号是后世为其追加的。做出这种大智慧抉择的那一年,赵雍还不满二十岁。血气方刚的他没有急于征战四方、开疆拓土,因为他明白,要想创造自己的主场,还需要韬光养晦。 接下来的近二十年中,他一直在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改善赵国与他国的外交。都说“上善伐谋,次善伐交,下善伐城”,放在赵雍这里,就成了“上善伐交”。与他国构建良好的外交关系,对赵雍的赵国梦而言,具有十分重要的铺垫作用。 其他国都好搞定,只是强秦最难搞。秦有虎狼之心,就算在外交上把它哄顺了,它该吃你时照样吃你。好在老天在这个时期还真拿赵雍当亲儿子疼。秦惠文王薨逝后,秦武王这个举重爱好者即位。上台后的第四年,即公元前307年,他于洛邑举龙文赤鼎,结果大鼎脱手,砸断胫骨,气绝而亡,时年二十三岁。赵雍帮助在燕国为人质的秦公子稷上位,是为秦昭襄王。这样一来,秦王对赵侯感恩戴德,暂时不会威胁到赵国。 赵武灵王四年,赵雍娶韩王之女为夫人,生子名章,立为太子。一个姑爷半个儿,姻亲关系给了赵韩两国很长一段时间的蜜月期。 再说包赵三面的燕国。赵武灵王十年,燕国发生禅让闹剧,差点亡国。赵雍帮助燕昭王登基,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燕昭王记下了。 “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一轮轮外交搞下来,赵国暂时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可以关起门来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了。你可能要问了,忙活了将近二十年,难道赵雍净干些溜须拍马的活儿,别的啥也没干?你要是这样想,那可就小看这位赵武灵王了,毕竟人家的谥号里还带着一个大大的“武”字呢!上述所有事,其实都围绕一个最终目的——攻秦。 当时中原各国大多故步自封、醉生梦死,而原本是边陲小国的秦国韬光养晦,通过商鞅变法,迅速由弱秦变为强秦,又通过张仪的连横之策,赢得了进一步发展的时间,已具有席卷四海、并吞八荒的实力。虽然赵国与秦国并不相邻,但赵雍明白,秦国迟早会腾出手来对付赵国。与其等着鲤鱼跃过龙门后吞了自己,还不如先把龙门拆了。 想法是挺好的,但龙门又不是违章建筑,岂是画个圈写个“拆”就能拆的!公孙衍和张仪斗法的时候,就曾组织过五国攻秦,十万雄兵声势浩大地压向函谷关,大有践行“三光”政策、踏平秦国的意思,然后……被斩首八万。之后的几次五国攻秦相继失败,秦国这条超大号锦鲤不是那么好炖的。鱼没吃着,还被鱼尾巴啪啪抽脸,中原诸国怏怏地放弃了攻秦。 只有赵雍坚持自己的理想。要攻秦,首要一步是攻破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函谷关,这已经成为列国间的共识。年轻人虽然缺少经验,却有一样特别重要的品质——怀疑精神。反思之前几次的失败,赵雍开始琢磨了:函谷关真的是攻秦的唯一通道吗?或者说,这真的是一条正确的路吗?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只走这条路,也就被认定为唯一一条路。 经过多年的内部发展与周密计划,终于,公元前307年的春天,赵雍在作战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中山国被圈在了其中。这是一个曲线攻秦的战略,全过程是:灭中山国,以代地为中心,攻云中,占九原,北上攻秦。 从战略部署上讲,这条路绝对是前无古人的,但从实际意义上讲,然并卵。为什么这么说呢?先说说首要攻打的中山国吧,它就是前文中提到的被乐羊灭掉的那个国家。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魏国一衰弱,它立马找准机会复国。中山国是白狄人建立的国家,民风彪悍,军队号称有“五千乘”之众,身后还有齐国等国撑腰。一天到晚嘚瑟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经常边戳赵国边喊“来啊来啊,你来打我啊”,赵雍想抽它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迫于齐国等国的压力才一直没动它。现在这中山国就像钉子户一般,挡住了赵武灵王北上攻秦的路,不拆它拆谁啊?! 再说说计划第二步攻取的云中和九原。这哥俩是游牧民族中的硬碴儿。要知道,人家游牧民族自己不耕田、不储粮,撸串撸腻了,就拉帮结伙地来中原抢一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360的速度跑路。你想去追击,你以为两个轱辘的战车追得上四条腿的马呀?你想派重兵剿灭?不好意思,人家向来是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驻扎地,你想跟人家狭路相逢,人家连见面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你。所以,赵雍的这个曲线攻秦的计划,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赵雍尴尬了,计划吹得那样神,不试试就放弃,以后还怎么混?于是发兵打了几次中山国,来个硬碰硬。一碰才知道——游牧民族真硬啊! 毛主席说过,我们要在战争中学会战争。赵武灵王战败后,没有将时间浪费在“痛心疾首—接受现实—重新振奋”这一系列鸡汤文中常见的流程上,他马上就将精力投入到对失败原因的分析上。最终,他得出两点教训。 第一,赵军在地形上吃亏。中山国地形多为丘陵、山地,中原军队擅长的排兵布阵在这里根本摆不开架势。赵国自称是“千乘之国,带甲百万”,在平原战场上硬碰硬是没问题的,但笨重的战车在丘陵地带中,经常会出现陷入沟里推不出来的情况,原本的优势就变成劣势了。劣势扩大,甲士就变成烈士了。 第二,赵军的机动性差。中原国家打仗怎么打?我看你不爽,你看我也不爽,于是约架;然后你带五万人,我带五万人,找个空旷的地方,夕阳下,城墙边,开始喊话。 “看来我不应该来。” “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留下点回忆行不行?” “我不要回忆,要的话,留下你的人!” “这样子只是得到我的肉体,并不能得到我的灵魂。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让我走吧!” “好,我让你走!不过临走前,你得把慰劳费交了!” “我去!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夕阳武士,你叫我交我就交,那我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不交是吧?那就开打!两边摆开阵势,互撩板砖,一方把另一方揍趴下了,战争结束。 但到了游牧民族这里,人家才不和你约架呢,游击战、运动战、麻雀战,轮着番地和你玩儿。拍你一板砖就跑,来啊来啊,你来追我啊!人家骑马闯天涯,你这儿还穿着百十来斤的胄甲呢,自己就把自己累死了!好不容易狭路相逢了,你开始喊话。 “对面的蛮夷兄弟们……” 噗!你中箭了。 “地球人不打地球人……” 噗!你又中箭了。 人家根本不和你BB,直接用箭招呼。就算真的硬拼,步兵能是骑兵的对手吗?! 办法总比问题多。既然丘陵、山地不适合战车,那就因地制宜,骑马不就得了!那么一系列问题来了。首先,中原地区主要是农耕文明,养马也是为了给官家拉车。中山等游牧民族的马自小在广阔的草原上驰骋,野性十足,攻击性强。而中原的马被圈养久了,都被驯化成了萌宠,真让它们跟胡马硬碰硬,就好似跟姚明比身高、跟马云比钱包、跟黄晓明比颜值。其次,马的饲料也不一样。胡马吃的是天然、有机、无污染的草原牧草,体格自然健硕;而中原马吃的饲料,各种添加剂,全列出来能整一张元素周期表。 综上所述,可以说,中原马直接输在起跑线上了,底子不行,训练再多也只能送去马戏团。两军对战时,你总不能指望自己的马给人家来个后空翻吧?所以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马源。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赵武灵王得感谢先祖赵襄子。当初多亏他一铜勺拍死了自己的姐夫,轻而易举地占领了代国这个同样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如今赵雍才得以在代地获得他想要的胡马;再时不时地跟楼烦、云中通商,用粮食、布匹啥的换点马,一来二去,战马来源就有保障了。 马有了,那就开始训练骑兵团吧。刚练了一个时辰,赵雍就发现不对劲了:马的体力急剧下降,甚至出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情况。流动的水没有形状,漂流的风找不到踪迹,任何案件的推理都取决于心。战马为何会倒下,为何在训练中不停惨叫?唯一看透真相的是外表看似常人,智慧这时候还不如小孩的名侦探——江户川赵雍。他掐指一算,真相只有一个——累的! 胡马虽然体力好,但毕竟不是电驴子啊!背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百十来斤,再加上盔甲、武器等装备,又得百十来斤。让人家在如此负重下练了一个时辰,你是想虐待动物,还是智商不在线啊? 再者,骑兵也好不到哪儿去:汉人的服装宽袍大袖,本就不便于战斗,再穿上厚重的盔甲,粽子裹得也忒厚了!这样穿戴,射箭拉不开弓,人家砍你又来不及躲闪。这就使得部队机动性差的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决,甚至还不如从前了。 或许你觉得我说赵雍这时候的智慧还不如小孩,也不算冤枉他。人和马的负担都重,那你卸掉那些装甲不就结了?!既然胡人的紧衣窄袖适合骑马作战,那就穿胡服练骑射不就结了?!其实我之前的话还真冤枉赵雍了,因为胡服骑射的方案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宁可逼着士兵减肥,也不敢把这个方案付诸实践。为什么?因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在他眼前——中原华夏的服饰礼仪制度。 那个时候,中原地区经济发达、文化昌盛,读书人中诞生了老子、孔子这样的圣贤,于是中原人有了不可救药的优越感和精神洁癖,认为中原的一切都是好的,胡人的一切都是卑贱的。别说穿胡人的衣服了,就是和胡人多说两句话,就觉得灵魂被强暴了。这么说,如果你还不能理解,那我就举个简单的例子:你让中原士兵穿胡服,就好像强迫一个大小伙子穿上比基尼,在大庭广众之下跳钢管舞。我想除了那些为博眼球无底限卖丑的人能接受外,正常人一般都想剁了逼自己这样做的人。 不仅士兵有可能哗变,还会被扣上亵渎祖宗、大逆不道的帽子——推行胡服骑射的代价太大了。就在赵武灵王为此事犹豫、发愁之际,第一辅臣肥义看出了他的心思:“君上,您是不是在考虑目前时事的变化,权衡兵力的合理利用,感念简子、襄子的功业,盘算着如何从胡狄那里得到好处呢?” 赵武灵王叹了口气:“我想继承襄子的功业,开发胡狄居住的地区。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没人理解我。有独到见解的人,常会招惹众人的怨恨。现在我准备让大家脱下锦衣绣袍,穿胡服、习骑射。这样做,一定会有人非议、指责我,我担心自己真的会变成孤家寡人……” 肥义笑道:“臣听说,犹豫不决就不可能成功,行动在即还顾虑重重,就不会成名(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从前舜跳有苗(即三苗,远古时期的一个部落)的舞蹈,禹光着身子进入野人的部落,他们并不是想放纵欲望,而是想借此宣扬道德、建立功业。愚人在事情发生后还不知所然,而智者却能有所远见(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 醍醐灌顶之言,令赵武灵王茅塞顿开:“你说得对!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天下人都顺着我,我就顺着天下人;要是天下人都违背我,哼哼……” 肥义:“怎样?” 赵武灵王:“我就求他们顺从我!” 肥义:“……” 赵武灵王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换换赵军的男人们衣柜里的衣服。结果不出意料,除了赵雍自己以及几个心腹外,没有人支持他。要抓就抓足以使天平倾斜的砝码,赵雍于是派王孙去告诉公子成(赵雍的王叔),自己的立场很坚定:“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现在要穿杀马特的衣服上朝,你得陪着。你现在有两条路,要么穿,要么死!” 公子成请王孙转告赵武灵王,他的立场也很坚定:“敢威胁我?哼!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走过南,闯过北,长江黄河喝过水,我会怕你?!我告诉你,我穿!没错,我就是怂得这么壮烈!” 问题看似轻易就解决了,但姜还是老的辣,公子成和稀泥的功夫绝对是炉火纯青的,阳奉阴违可是人家的看家本领。你不是让我穿吗?好啊,我同意。但我生病了,请病假。现在甭说让我穿着胡服陪你上朝了,就是让我陪你上天,和太阳肩并肩,我也奉陪不了了。 这招儿绝,既使赵武灵王没法找自己麻烦,又让胡服骑射计划推行不下去。赵武灵王一看,老样儿,这点小九九就想拿住我?于是天不亮就去他叔家堵人。此时公子成正和几个小丫鬟晨练,一看赵雍进来了,慌忙要躲。 赵雍一把抓住公子成:“叔,您这病得不轻啊!都做上大保健了!” 公子成故作镇定:“为了朝政操劳,身体被掏空。做做保健,我好,你也好。不知君上找我何事啊?” 赵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最短暂的是韶华;最长久的,便是那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公子成:“说人话!” 赵雍:“叔,您得帮我呀!我打算推行胡服骑射……” 公子成:“唉,还是躲不过……本来这事我不想说,现在非得说道说道了。中原可是聪明而有远见之士居住的地方,是各种财富聚集的地方,是圣贤对民进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德政普遍施行的地方,是拜读《诗》《书》《礼》《乐》的地方,是各种奇巧技艺得以施展的地方,是蛮夷戎狄效仿学习的地方。现在君上却要舍弃这些优秀文化,承袭蛮胡的服装,这是违背古圣贤人的道德准则、违背众人的心意、违背先王之道啊!望您三思!” 赵雍:“我不同意您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您说话的权利。衣服只是用来遮羞御寒的布匹,不管如何裁剪缝制,功能是一样的。礼制只是用来办事的规矩,天下都在变,规矩为何不能变?儒生虽师从同一老师,但所奉行的礼法却不一样;中原地区风俗相同,但各国的政教却不尽相同。所以说,对于风俗礼制的取舍,就在于两个字——合适。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公子成:“既然您也说,衣服怎么裁制,功能都是一样的,那又何必执着于蛮夷的服装呢?” 赵雍:“常山至代郡、上党郡一带,东面与燕国、东胡接壤,西面与楼烦、秦国、韩国相邻,但我们没有骑兵部队防守这一区域。穿胡服是为了便于习骑射,最终是为了边境的长治久安,这是为了赵国的千秋基业着想啊!” 公子成:“我……我还是接受不了!穿胡服出门,就好比自拍后不修图,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发朋友圈呀?!” 争论陷入了僵局,赵雍此时搬出了两尊神——赵简子赵鞅和赵襄子赵无恤,这是赵国人最为尊敬的两位先君:“中山国倚仗齐国强大的军事支持,侵犯、掠夺我国的土地,掳掠、欺辱我国的人民,引水围灌鄙城。若不是祖宗、神灵的保佑,鄙城差点就被攻破。这是血海深仇、奇耻大辱啊!先辈含恨而终,至今,此仇尚未报!现在我们推行胡服骑射,近处,可以扼守上党;远处,可报中山侵略之仇。可您偏要承袭中原的旧俗,而违背简子与襄子的遗愿。忘记国耻,和卖国有何区别?!” 公子成听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夫糊涂啊!国仇家恨未报,我居然还在纠结穿不穿衣服、美不美图这样的小事,我愧对列祖列宗啊!” 说服公子成后,赵雍又解决了几个宗亲国戚,有了他们的支持,就有了一半的胜算。费了这么大力气,才一半胜算——能有一半就不错了!中国人骨子里有一种基因——习惯安于现状,害怕改变。也许是受农耕文明和大陆文化的影响,中国人大都缺少创新意识,不被逼到死角,绝不做出改变。历史中此类例子不胜枚举:先秦,诸侯卑秦、五国分秦,才有了商鞅变法;清末,国将不国,自强保种,才有了戊戌变法。所以,赵武灵王还有一大堆老顽固要对付。 这天上朝,赵雍穿着一身胡服就上殿了。大臣们惊讶到怀疑人生,感觉三观被颠覆。随后又上来几个宗亲,都穿着一身非主流。大臣们彻底崩溃了,一定是眼睛的打开方式不对!闭上眼,三、二、一,睁眼!发现自己真的没看错。完了,完了,赵国要亡了!大家都慌乱起来。 赵武灵王稳坐于宝座上,一副霸道总裁的派头。他大手一挥,示意大臣们安静。注意,接下来的这场辩论十分精彩,出自《战国策·赵策》,我只节选其中的一小部分,详细内容大家可自行上网查。 赵武灵王:“从即日起,赵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穿胡服。大家对此有何意见?” 赵文:“适应时势、随合当地民俗,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则;衣服款式有一定的规制,这是礼法的规定;遵守法纪、不犯错误,这是百姓的职责。这三点,皆是古圣贤人的教导。现在君上您对这些都弃之不顾,而改穿胡人的衣服,不遵圣贤的教化,违背传袭的古道,还望君上三思(当世辅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礼之制也;修法无愆,民之职也。三者先圣之所以教。今君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故臣愿王之图之)!” 赵武灵王:“你说的只是世俗之论。民众总是沉溺于世俗,书呆子总是拘泥于书本教条。这两种人只会谨守职责和法令,不能高瞻远瞩、建立开创之功。智者制法,而愚者制于法;贤者改革习俗,而愚者只会固守旧风陋俗。因此,世俗应随时势而变,礼法应随习俗而变,这才是圣人治国之道。接到国家的政令就马上行动、遵守法制而抛弃个人私念,这才是百姓应该尽的职责。真正有学问的人,能听从意见而改变旧有的观念;真正通晓礼法的人,能跟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坚持理想的人,不会被他人左右;要治理好当下,就不能墨守成规(子言世俗之闻。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故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圣人之道也。承教而动,循法无私,民之职也。知学之人,能与闻迁;达于礼之变,能与时化。故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 赵造:“臣听说,圣人不去改变百姓习俗,而去教化他们;智者不改变他人习惯,而能劝人向善。按照民众的实际情况进行教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成功;按照风俗进行治理,谋划起来简单快捷、事半功倍。再者,穿着奇装异服,会使人心思不正;习俗怪僻,会扰乱民心。所以,君临一国的人不着奇异怪僻的服装,中原人不效法蛮夷人的行为,因为此非教化民众、谨守礼仪之举。况且遵循以往的法令,不会出差错;按照旧有的礼节行事,就不会生邪念。臣请君上三思(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劝。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据俗而劝者,虑径而易见也。且服奇者志淫,俗僻者乱民。是以莅国者不袭奇僻之服,中国不近蛮夷之行,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且循法无过,修礼无邪。臣愿王之图之)!” 赵武灵王:“从古至今,习俗各不相同,我们到底要效法哪一时期的古俗?历代帝王的礼法也不是一脉相承的,我们要遵循谁的礼制呢?伏羲、神农时代,只教化而不用刑罚;黄帝、尧、舜时代,虽用刑罚,却不牵连妻子、儿女;夏、商、周三代的圣王,都是观察社会现状而制定法令。法令制度须顺应时代潮流,服装、器械应以使用方便为原则。所以说,治理国家不一定固守某一习俗,只要对国家有利,就不必按部就班。圣人的兴起,不承袭前代,也能使邦国兴旺发达;夏、商的衰败,正是因为因循守旧而走向灭亡。这样看来,违背旧礼法,不应受到非议;而谨遵旧礼法,也就不值得赞许了。如果说奇装异服会使思想放荡,那么服饰正统的邹、鲁两国,应该是毫无越轨之事发生;如果说风俗怪异的地方,民风肯定败坏,那么吴、越之地应该毫无人才出现。因此圣人认为,凡是适合穿着的,就是好服装;凡是便于办事的,就是好规章。至于迎来送往的礼节、服装的礼制,只是为了让百姓整齐划一,而不应被拿来作为评判贤能的标准。俗话说,完全按照书本记载来驾车的人,根本不通晓马的性情;用老办法来对付现代人的人,毫不知晓社会的变化。固守旧制,无法建立盖世功业;效法古制,不能治理当代。希望你不要再说反对改穿胡服的话了(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治世不必一其道,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而民易,是吴、越无俊民也。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便事之谓教,进退之谓节。衣服之制,所以齐常民,非所以论贤者也。谚曰:‘以书为御者,不尽于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于事之变。’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 其他人蠢蠢欲动,想参与这场《奇葩说》的辩论,大有不驳倒赵武灵王誓不罢休的意思。赵雍怒了,这还有完没完了?!于是一声呐喊响彻长空:“祖宗之法是用来守祖宗之地的!现在祖宗之地都快守不住了,要祖宗之法还有什么用(康有为的名言,姑且穿越一把)!” 我的兄弟我的连 穿胡服的问题基本解决了,接下来就是骑射。弓箭在中国出现得比较早。1963年,在中国山西省朔县峙峪村挖掘出土的旧石器时代晚期部落遗址中,发现了一枚用燧石打制的箭镞。该遗址距今约2.8万年。2.8万年啊,那时的中国人已经用上这样的远距离杀伤性武器了。 言归正传。骑射很大程度上是游牧民族的专利,中原士兵习惯的是排兵布阵。要想让中原士兵做到人、马、弓三位一体,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赵武灵王最初想招募胡人当士兵,由中原将领统率,后来发现行不通。因为中原将领中很少有精通骑射又精通胡语的,而彪悍好斗的胡人绝对不会服从一个无能之辈的命令。于是,赵雍变了方案:招募胡人为教官,训练中原士兵。但问题又来了,胡人教官觉得中原士兵太笨,中原士兵觉得胡人教官卑贱,不配教他们,两边互相都看不对眼。 这咋办呢?好办!古人深谙一个博大精深的处世哲学——中庸之道,说白了就是和稀泥,两边都不得罪,让两边都尝到甜头。一支部队里,一半胡兵,一半中原兵。胡兵教中原兵骑射等马上功夫,中原兵教胡兵排兵布阵、刀枪剑戟等马下功夫。还必须得教会,军中定期考核,没通过的,教的学的一起罚。这种“一帮一”互助活动,效果很明显,时间一久,胡兵和中原兵就消除了隔阂,产生了战友情。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出生入死,这种关系是最铁的。长短不一样的五个手指终于握成了拳头,迸发出力量。 马源、兵源的问题都解决了,这时你可能要问了:这么大的军费开支,赵雍家也没余粮,咋办啊?当初吴起组建魏武卒时,靠着李悝变法,才养起那么多高工资、高福利的兵。这个问题对赵武灵王来说,没那么麻烦,他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就一个字——抢!钱不够了,去附近的小国捞一把;粮食不够了,再去附近的小国捞一把;没有枪,没有炮,小国给我们造。 钱和物资的问题也解决了,最后就是士兵待遇问题。魏武卒有工资,秦锐士有提成,赵国的胡服铁骑,赵武灵王更是肯下血本——每次战役,凡有大功者,封大夫!有小功者,赏百金!啥意思呢?当兵前,你是推粪球的,打仗时一不小心把敌方将领射死了,不用推粪球了,直接封你为全国农业肥料部部长(好像还是推粪球的)。骑兵又是一个技术性比较强的兵种,算是赵国的特种兵团。所以前途很明白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精湛的骑射、严酷的训练,再加上让人无法拒绝的待遇,战国三大铁军之一的胡服铁骑就这样诞生了。赵武灵王通过对军队系统的调整与改建,牢牢地控制了赵国的军权。 站在点将台上,望着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艺术品”,赵武灵王笑了,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敛起笑容后,他目光如炬地眺望着中山国的方向。 “夜幕降临了,从星星的箭孔里,将流出血红色的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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