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千鹤子为何成为女权主义者?

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作者:上野千鹤子/田房永子

田房 我对《无所畏惧》里的一段话印象特别深刻。“(大学斗争中)我身在街垒之中,从不化妆打扮,跟男人混在一起战斗,但是那些会化妆、打扮的女生却成了那些男人的女朋友。这就是我参加女性解放运动的契机。”

上野 那是米津知子[米津知子(1948— ):女性活动家。两岁半罹患脊髓灰质炎致残。“SOSHIREN女,自我的身体而出”“DPI女性残障者网络”成员。]女士的发言。情况就是这样的。男性都有双重标准。那些女性就是躲在柱子后面咬手绢目送男人赶赴前线,默默等待的人。一旦男生被捕,她们就会参加救援行动,给他们送吃的,送换洗衣服,所以被称为“救援天使”。

田房 哦哦。

上野 还有一种就是跟男人一起组队游行的女人,其中一部分被称为“武斗罗莎”(笑)。

田房 武斗?

上野 这个词来自德语的“Gewalt”,意思是暴力。你听过“武斗棒”吗?说的就是这个。

田房 我听过武斗棒!

上野 当时东大有一群女生跟男人一样手持武斗棒,被人戏称为“武斗罗莎”。罗莎就是女性革命家罗莎·卢森堡[罗莎·卢森堡(1871—1919):政治理论家、革命家。出生于波兰,在德国活动。]。他们不会跟女战友成为恋人,而是选择更隐忍、更愿意等待的女人。这就是男人的双重标准,跟现在的“综合岗位女性和普通岗位女性”(参照此处)差不多。

田房 综合岗位是武斗罗莎,普通岗位是救援天使?

上野 没错。他们按照用途给女性分了类。大学斗争的现场还有另一类女性,那就是“慰安妇”。当时在性方面较为主动的女生都被男人称作“公共厕所”。是不是特别侮辱人?很多人一边占女战友的便宜,一边在背后嘲笑她们。

田房 太过分了……

上野 想想就知道他们有多轻蔑那些女性吧。而且在1991年,“从军慰安妇”[从军慰安妇:在日本侵略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中,在战地的日军慰安所成为军人性发泄对象的女性。众多被侵略国家的女性被哄骗或强制带到那里,遭到监禁和性暴力虐待。]成为问题时,她们才意识到那个词原本是日本士兵用来称呼“慰安妇”的叫法。自己当成战友的男人竟在背后那样侮辱女性,这件事本来就让人难以忍受了,而且他们竟然还用了日本士兵的用语!真的是无言以对。如果不进行历史考证,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历史传承还是哪个人心血来潮说的。

上野 那些男学生口中高喊“推翻天皇制”“粉碎家族帝国主义”,实际行动跟父权制的老爹没有两样。一起在学校学习、一起并肩作战的男生们,其实都是父权制的帮凶。他们脑子里装的都是革命,身体却是父权制的同谋。

田房 我也听过。一些女权主义者的子女会说:“别看父母在外面高谈阔论,家里其实一团糟。”

上野 到处都能听到“妻子一边忍受蛮横丈夫的虐待,一边支撑家庭”的故事。如果那个男人还顶着革命或阶级斗争的旗号,那就更无法违逆了。这些人的妻子就会成为枪后[枪后:战场后方,通常指没有参加前线战斗的普通民众。“枪后之妻”这个说法专指丈夫上战场、自己在家坚守的妻子。]坚忍的贞女。这种性别分工也存在于街垒之内。你问我们在那里干什么,捏饭团啊。所以我们捏饭团的经验足足有半个世纪!

田房 哪种饭团呀?

上野 我们没那闲心精心制作三角饭团,所以都是圆球状的。而且我还特别擅长做这个。但我感觉,一旦遇到外形不好看的饭团,那些男生可能会说这是上野做的(笑)。做饭团的都是枪后之妻、厨房妇女,而枪后之妻与慰安妇又形成互补关系。运动其实不分男女,但我最后还是亲身体会到了性别鸿沟有多巨大,女人有多吃亏。我之所以成为女权主义者,是出于私愤。

田房 哦哦!

上野 私人的怨怼!经常有人说“因为私愤成为女权主义者太不像话”“真正的女性主义应该是男女共同追求性别平等”(笑)。

田房 啊,怎么这样(笑)。

上野 每次我都会想:“呸!”

田房 啊哈哈哈哈!

上野 我为私人怨怼而战有什么不对?!

田房 就是就是!

上野 我脑子里有一份长长的名单,记录了“什么时候哪个混蛋对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我心里则充满了“不可原谅!”的情绪(笑)。女性主义从“我”出发,因为个人的即政治的!

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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