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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告别  作者:迈克尔·康奈利

周六早晨,博斯第一个到了侦查处办公室,如果一整夜都在查案,那他将更为自豪了。不过志愿者的身份使他能自由分配时间,于是他没有整夜查案,而是好好地睡了一个囫囵觉。他年纪大了,没精力像在重案组的时候那样整夜查案了。这样卖命应该用来查凶案。

走进警察局,博斯在新闻发布室停留了一会儿,带走前一天晚上系列强奸犯的消息见诸媒体之后警方收到的一沓电话记录。他还到证物管理处看了一圈,登记领出了在犯罪现场发现的刀。

坐到办公桌边后,他一边喝着从星巴克买来的冰拿铁,一边翻查着刚拿来的那沓记录。粗略看了一遍后,他把来电人说西班牙语的单独放在一起。他会把这沓记录交给贝拉去查看跟进。从这时到周末,贝拉应该一直都扑在这个案子上。西斯托会被调去处理别的案子。这个周末特雷维里奥警监负责警察局的全面工作,他应该一直都在。

在西班牙语的电话记录中,有个女人声称她也被戴墨西哥摔跤手面具的强奸犯性侵过。她拒绝透露自己的名字,她说她是个非法移民,警察局接线员无法让她相信,如果她说出全部案情,警方不会对她采取行动。

博斯一直认为必定还有他不知道的案子,但他还是十分伤心,因为来电话的女人告诉接线员袭击发生在近三年前。博斯意识到,受害人还在承受着那次可怕的侵害给她带来的心理甚至身体的伤害,丝毫不指望有一天正义会来临,袭击者会为自己的罪行受到惩罚。因为担心被送回国内,受害人选择不报案,放弃了这一切希望。

博斯知道,一些人不会同情她。有人会说,她的沉默使强奸犯更加肆无忌惮,没有引起警方的重视,致使他把魔爪伸向了下一个女人。博斯知道这有一定的道理,但他更同情沉默的受害人所处的困境。博斯不知道她是怎么到美国的,但这条路绝不会平坦,她不惜任何代价想留下——包括不告发作恶者对她的强奸,让博斯深受触动的正是这点。政客们讨论竖起隔离墙或修改法律抑制非法入境,但到头来这些仅仅是做样子。港口的石栈桥无法阻止非法移民涌入,隔离墙和法律同样无法阻止。什么都阻止不了人们心头的希冀和渴望。

博斯绕过小隔间,把西班牙语的电话记录放在贝拉的办公桌上。这是他第一次过来,从正面观察贝拉的小隔间。和其他警察的隔间一样,小隔间里贴着警方的通告和通缉传单。其中有张寻找失踪人口的传单,那个女人十年前失踪后就再没消息了,警察担心她遭遇了不测。在两人办公桌之间的隔断墙正中央,钉着几张男孩的照片,有几张贝拉和另一个女人抱着这个男孩的照片,还有两个女人和男孩拥抱的照片。博斯站了一会儿,然后俯身细看这些洋溢着快乐的照片。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贝拉走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贝拉一边问,一边拿起签字笔在出勤公示板上写下出勤时间。

“呃,我想把这些电话记录放到你桌子上,”博斯退后几步,让贝拉走进自己的小隔间,“昨晚用西班牙语打进来的电话记录。”

贝拉绕过他,走进自己的隔间。

“哦,好。谢谢你。”

“嘿,那是你儿子吗?”

“是的,他叫罗德里戈。”

“我不知道你竟然有个儿子。”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贝拉心想博斯一定会问另一个女人是不是她的同居女友,男孩是她们中哪位生下的,还是被她们收养的。但博斯选择不去深究。

“最重要的是,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受害人,”他绕过隔断墙,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她说她是个非法移民,不肯报出名字。联络中心说她是用法院附近的付费电话打来的。”

“我们早就预料到不止这几起了。”贝拉说。

“我那儿也有一沓要查的电话记录。另外,我从证物管理处把刀拿来了。”

“为什么要拿刀?”

“这些高级军用刀都是收藏品,也许能从收藏者的角度去追查。”

他转身正对着自己的办公桌,离开了贝拉的视线。

他首先看了看那沓电话记录——这可能会耗掉大半天,最后收获甚微,甚至没有任何收获,然后又望向从证物管理处领来的刀。

他决定首先处理刀。他戴上橡胶手套,把刀从塑料证据袋里取出。取刀的声音引起了贝拉的注意,她站起身,越过隔断墙往博斯这边看。

“昨晚我没看见刀。”她说。

博斯拿起刀让贝拉细看。

“看上去很残暴的样子。”贝拉说。

“是默杀小分队用的那种刀。”博斯说。

博斯放下刀,把刀锋朝外水平地拿着。他想象着从后面对人发起突袭,用右手捂住对方的嘴,左手把刀锋抵上脖子。然后他把刀向外挥了下。

“从侧面过来,朝喉咙割一下,”他说,“不用发声,目标就会在二十秒内因流血过多致死。”

“什么目标?”贝拉问,“哈里,你也是默杀小分队的吗?我是说打仗的时候。”

“我打仗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可那时我们还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们常把鞋油涂在刀锋上。”

贝拉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这样刀就不会在黑暗中反光了。”博斯说。

“原来是这样啊。”她说。

博斯把刀放回桌子,对自己的演示有点不好意思。

“你觉得我们要抓的人以前当过兵吗?”贝拉问。

“我不这样认为。”博斯说。

“为什么?”

“因为昨天他逃跑了。我想如果他接受过某种训练,他会重整旗鼓进行反击。他会反扑比阿特丽斯,甚至杀了她。”

贝拉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在桌上吸墨纸留下水印的那杯冰拿铁。

“你去买咖啡时她在那儿吗?”

“今天没在。这并不奇怪,她也许恰巧周六不上班而已。”

“好吧,我要开始给这里面的一些人打电话了,希望不会干扰你。”贝拉指着桌上的那沓电话记录说。

“尽管打,不会干扰到我。”

贝拉又一次离开了博斯的视线,博斯戴上老花镜审视着刀,但看着吸墨纸上放着的刀时,他发现了别的一些东西。他看到了四十多年前在地道里杀死的那个人的脸。博斯隐藏在地道的一个裂缝里,那个越南人在黑暗中正好从他身前经过。越南人没有看见他,也没有闻到他的气味。博斯从后面抓住他,用手捂住越南人的脸和嘴,用刀割破了对方的喉咙。他动作飞快,很有效率,身上没有沾到一滴动脉血。博斯一直记得越南人朝捂在嘴上的手掌心吐出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博斯把那个越南人放倒在血泊中后,替他合上了眼睛。

“哈里!”

博斯摆脱了回忆。特雷维里奥警监正站在他的小隔间里。

“抱歉,我正想事情呢,”博斯说,“头儿,有什么事吗?”

“在公示板上签名,”特雷维里奥说,“我不想整天跟你唠叨这个。”

博斯在椅子里转过身,看见特雷维里奥对他指着门边的公示板。

“好,好,我马上就签。”

博斯站起身,特雷维里奥往后退了一步,让博斯得以走出小隔间。特雷维里奥在他身后问。

“是那把刀吗?”

“是那把刀。”博斯说。

博斯从公示板的小槽里拿起一支签字笔,在上面记下他是早晨六点十五分上班的。上班时他没看过时间,但他记得六点时他在星巴克。

特雷维里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后关上门。博斯把刀放回桌子上。他不再回忆过去,伏下身子,开始研究起印在黑色刀刃上的数字来。钛边公司的徽标一侧是这把刀的生产日期——九月八日,另一侧的数字博斯觉得像是每把刀上特有的序列号。他把日期和序列号记下来,然后上网查找钛边公司的网站。

上网浏览时,他听见贝拉用西班牙语打电话回访。博斯懂一些西班牙语,知道贝拉是在给一个指认强奸犯的报案人打电话。博斯觉得电话会很快打完。警探觉得作案人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是白人。说是拉丁裔犯案的报案人肯定搞错了,多半是想让仇家难堪。

博斯找到了钛边的网站,他很快发现,买主在买刀时或之后可以在网站上给刀注册。但这不是硬性规定。大多数购买者都不会在网站上注册。刀的生产厂家坐落于宾夕法尼亚州——和生产原材料的钢厂很近。网站上展示了公司生产的几种不同的折叠刀。博斯不知道生产厂家周六上不上班,于是试着拨通了列在网站上的电话号码。钛边公司的女接线员接过电话,博斯告诉她要和当班的负责人谈谈。

“今天约翰尼和乔治在,他们都能管事。”

“哪个现在能说上话?”博斯问,“我找哪个都行。”

接线员让他别挂电话。两分钟后,博斯耳边传来粗鲁的男声。这个声音同生产黑色刀刃的厂商再契合不过了。

“我是约翰尼。”

“约翰尼,我是加利福尼亚SFPD的博斯警官。能否耽误您一会儿协助我们一起案件的调查。”

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博斯打电话到其他地方进行调查的时候,经常会用上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缩写“SFPD”,接电话的人多半会误以为博斯来自旧金山警察局[两者的首字母缩写均为“SFPD”。]。如果知道博斯是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人,对方的态度肯定会敷衍不少。

“SFPD?”约翰尼问,“我从没去过加利福尼亚。”

“先生,这事和你无关,”博斯问,“我找您是因为犯罪现场找到的一把刀是你们那儿生产的。”

“那把刀伤人了吗?”

“目前还不知道。有个小偷从潜入的屋子逃跑时把刀落下了。”

“听起来他准备用刀伤人。”

“这就说不准了。小偷把刀掉了,我在查找刀的出处。我从你们的网站上查到,刀的买主可以给刀注册。我想查出这把刀是否在网站上注册过。”

“是哪种刀。”

“索科姆黑刀。四英寸[1英寸约合2.54厘米。]刀片涂成黑色。刀锋上写着这把刀生产于二〇〇八年九月。”

“哦,我们已经不生产这款刀了。”

“但这款刀备受推崇,我听说已经被当成收藏品了。”

“我去电脑上查查,看看能帮你找到些什么。”

博斯因为对方的合作振奋起来。约翰尼问他要序列号,博斯把刀上的序列号念了出来。哈里在手机里听见对方敲击键盘。

“那把刀登记过,”约翰尼说,“但很不幸,刀被盗了。”

“真的吗?”

博斯尽管这样问,但并不吃惊。无法想象系列强奸犯会使用一把能让警方追查到自己的刀具,即便他自以为是,认为不会丢掉这把刀,没人会把他当成嫌疑人,这也不可能。

“是的,偷窃是在几年后发生的,”约翰尼说,“买主在买下刀具的几年后通知我们刀失窃了。”

“我们会着手调查,”博斯说,“刀的主人将在结案后拿回这把刀。能把买主的信息告诉我吗?”

博斯这时希望约翰尼不会问他要证明。要办证明的话,刀这方面的调查将会进展非常缓慢。博斯不希望为了这点小事,周末去请法官开证明。

“我们一向很乐意为军方和执法部门提供帮助。”约翰尼爱国意愿满满地说。

博斯记下买主姓名和二〇一〇年买主买这把刀时的住址。买主叫乔纳森·丹伯里,当时住在圣克拉丽塔。从圣克拉丽塔沿着5号高速公路开到圣费尔南多,最多只需要半小时。

博斯对刀具生产商职员约翰尼的合作表示感谢,然后挂上手机。他立刻登上机动车辆管理局的数据库,看看能否确定乔纳森·丹伯里的具体位置。他很快发现,丹伯里仍然住在二〇一〇年报告丢刀时的同一幢房子。他还发现丹伯里现年三十六岁,没有犯罪记录。

博斯听贝拉在打一通西班牙语电话。电话一打完,博斯便招呼了一声贝拉。

“贝拉。”

“怎么了?”

“能出去趟吗?我找到了刀的线索。圣克拉丽塔有个人六年前曾经给这把刀报失过。”

贝拉把头伸上隔离墙。

“的确得出去透口气了,”她说,“这些女人啊,她们只是在借机找碴,像是嫌警察还不够烦似的。很不幸,这里面的确有几件是约会时的强奸。她们觉得强迫自己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家伙。”

“在找到嫌疑人前,我们会一直收到这类电话。”博斯说。

“我知道。我只想明天能和儿子待在一起。可如果电话一直不停,我就只能一直待在这儿了。”

“明天我来接电话,你回家好好休息。西班牙语的报案电话留到周一处理。”

“真的吗?”

“就这么定了。”

“谢谢你。知道当时刀子是怎么被偷走的吗?”

“还不知道。你要去吗?”

“这个人会是我们要找的家伙吗?我是说他会不会借报失做幌子。”

博斯耸了耸肩,向贝拉手指电脑。

“他的过往很清白,”博斯说,“侧写的嫌疑人应该有前科。重罪犯都是从小偷小摸开始的。”

“侧写做不到百分之百准确,”贝拉说,“这回我开车。”

开车的话只是他们两人间的一个玩笑。博斯是个预备警官,没有配备警车。执行任务时,必须由贝拉开车。

走出办公室时,贝拉把离开时间和前往的目的地——圣克拉丽塔——写在门边的公示板上。

博斯径直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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