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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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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写于2003年的一篇文章,看似谈文风问题,实则是在痛批军中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一支三十年不打仗的军队,不一定非得等到它上战场才知道它的战斗力,从方方面面,都可以窥一斑见全豹。作者从军队形态、演习、口号等诸多方面已对军队进行了多方位的独特观察和思考,而此篇从文风入手,算是用了一次内窺镜。原国防大学出版社社长马先生,看到此文,大为赞赏,遂收入其编辑的研究生教材之中。 其实并非军队八股盛行,有多少机关、院校不是如此?作者将此痛斥为“不说人话”,并举了古今中外军事范文的例子,以说明军事论文不必千篇一律的死板。 据说作为我军最高学府的某军事科学院,已将此文作为教研人员整顿学风的必读文章。 但沉沉铁蓽,仅靠一纸轻巩飘的文章,能造成什么样的震动呢?毛泽东当年一言九鼎都没有让八股销声匿迹。 六十多年前,有感于党内一些人流于形式、华而不实、无病呻吟的文风,毛主席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叫《反对党八股》。六十多年过去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已作古,永远地躺在了纪念堂;而他曾经反对并打倒过的“党八股仅没有作古,反而从历史的垃圾堆里借尸还魂,大行其道。其影迹弥漫处,不仅党内鬼影绰绰,军中也一片八股的旗幡。 毛主席当年痛批党八股,不是就某一类公文的文体大发议论,而是在批从那些形式僵硬呆板、内容虚空无物的文章后面折射出来的“文风”。我今天提出反对“军八股”的问题,用意也不是就某一类军事文体评头论足,而是循着老人家的思路,对“军八股”背后那泰山般难以撼动的军中文风,效法《愚公移山》劈上一铲。 什么是“军八股”?简而言之,就是穿着“军装”的党八股。毛泽东给党八股定的八大罪状——空话连篇,言之无物;装腔作势,借以吓人;无的放矢,不看对象;语言无味,像个瘪三;甲乙丙丁,开中药铺等等和“一开会,二报告,三讨论,四结论,五散会”,做起“报告”来“一国际,二网内,三边区,四本部”现象,几乎也是今天“军八股”的本来而目,只不过带着政治的“大盖帽”,穿着时代的“迷彩服”而已。 “军八股”风靡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几乎覆盖除文学之外所有用到文字的军事领域。谓余不佶,请随手翻开当今众多的军报、军刊、公文,信步走进某些机关、部队的会场礼堂:大到领导讲话、事迹材料、调查报告、年终总结;小到述职、鉴定、讲评、学习心得,有多少不是类似毛泽东说的那种“瘪三”和“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的模样?有的文字少则少矣,但笼而统之。个人鉴定千篇一律、千人一面,都是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正派,团结同志,尊重领导,让用人部门无从考证;单位总结无非党委重视领导带头,司政后装齐抓共管,年年都有进步,处处莺歌燕舞,然后在结尾处蜻蜓点水地将问题轻轻带过,整篇文章看起来宛如一只带把的葫芦,无花无刺,又圆又滑。我看过不少单位的各种材料,惊讶地发现竟然几十年如一日地都是这样的“葫芦”,迎新年辞旧岁,在以前的总结上换换年月换换数字,又是一只新“葫芦”。有的文章倒是浩浩万言,洋洋洒洒。初读之下似乎铿锵有力头头是道,细品之下全是诸如鲁迅讥笑过的“夫天地者,宇宙之乾坤也”等等无比正确的废话。黄豆大的核,西瓜大的壳。满纸都是意义啊,重要啊,突出啊,研究啊,加强啊,提高啊,进一步啊,在华丽的文字迷宫中转来转去,最后划了一个大大的零,什么也没说。有人给当代中国文体总结整理出一部“词典”:开幕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接见没有不亲自的;进展没有不顺利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工作没有不扎实的;效率没有不显著的;人心没有不振奋的;班子没有不团结的……“包子”皮又多又厚,可是,“牛肉在哪”?看上去花团锦簇,其实不过一团七彩泡沫。 这种恶习也浸染到军事学术研究领域。我军各军兵种、研究机构及学术单位,每年甚至每月发表的军事论文成千上万,真正让人耳目一新为之一震的好文章不说绝无仅有,顶多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绝大部分了无新意,语言枯燥,味同嚼蜡。动辄大馈堆砌名词术语,时不时地摆几下大旗,放几响空炮,云里雾里。下笔便是世界风云,革命浪潮。煌煌而论,一团喧嚣,“空空”导弹打“空”靶,“超视距攻击”“发射后不管”。搞研究不搞调查,人云亦云;写文章不假思索,照搬照抄。名为“研讨”“对策”,常常是“研”而不‘‘讨”,“对”而无“策”。提不出独到的思路,拿不出具体的办法,“假、大、空”。机关开会以文件传达文件,单位贯彻以文章学习文章,满足于当一只传声筒、扬声器,上面怎么放,下面怎么响;别人怎么叫,自己怎么喊,鹦鹉学舌。实在没什么可说又不得不说,就在那里自言自语“转”车轱辘话,什么“抓经常”,“经常抓”啊,“要我学”“我要学”啊,“读好书,好读书,书读好”,“A和B的关系,C和D的辩证”,等等,绕口令一般玩文字游戏,以虚幻的辞藻掩盖自己思想的苍D。北京“鬼街”有个饭馆有这样两道菜:一道是鱼口香,一道是香口鱼。似是而非,说非并非,几乎与我们的很多文章“异曲同工”,鬼魅难分。没有思想,没有新意,说话已是多余,何况还是写作?何况有些还是论文——军事论文?! 军事思维领域集聚了人类最高的智慧,就像军队的装备集中了当代最高的科技成果一样。自古“军中无戏言”,兵者,国之大事,凡与“军”字沾边的任何领域均来不得半点虚假和马虎。眼下军事论文的一个普遍的现象是,定性分析文章铺天盖地,要这样,要那样;应如何,该如何,重要性、必要性、可能性,头头是道。但是,内在科学依据何在?重要,重要到什么程度?可能,有概率、有系数、有公式吗?恩格斯说,一个事物只有可以用数学的方法去描述时,对它的认识才是深刻的。可是,看看我们的学术刊物,除了自然科学类,有多少战略、战役或战术问题是用数学来表述的?美国兰德公司出了一个研究报告,叫《恐怖的海峡》,有定性有定量有过程有分析甚至有情节,几乎可以看做一部战争科幻片的剧本,既有思想有数据,又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和感染力。我空军某学者到俄罗斯军事单位访问,发现俄军很重视对理论问题做量化分析,普通教研人员都如此。实际上,量化的分析,正是科学、认真、深入的体现。不下苦功“学”和“思”,哪来真知?没有真知的文章有什么价值?没有价值的文章岂不是在无端地浪费别人的时间?鲁迅说:无端地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 毛泽东反党八股,鲁迅反新旧八股,我们今天又在这里反对“军八股”。八股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文风,如果仅仅是反对这种文凤,战争年代戎马倥偬——特别是1如2年,正值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毛泽东他老人家本不至于大动干戈大张挞伐。他是看到在八股后面站着教条主义和形式主义的两个火魔鬼“不负责任,到处害人”“流毒全党,妨害革命”“传播出去,祸国殃民”的巨大杀伤力,才愤然口诛笔伐的。我今天在这里“控诉”军八股,也是看到这种风气在军队现代化建设中,对“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巨大阻遏作用。 “军八股”的盛行泛滥,说明延安时期就盘踞在我们队伍中有些人头脑甩的教条主义和形式主义,在今天不是死灰复燃,而是已成燎原之势。它禁锢着我们的思维,因此也捆绑着我们的手脚。当年抗日战争如火如荼,铁血情势容不得这两个魔鬼戕害党和军队的肌体,当今信息时代世界新军事革命风起云涌一日千里,我军面临奋起直追的险峻局面,同样不能允许这两个幽灵俯体,以拖累我们的脚步。 两大魔鬼的阴影笼罩下,一些单位的领导思想保守,明哲保身,谨小慎微,缩手缩脚,从言语到行动不敢越雷池一步。思想束缚着自己,自己又约束着部下,绳捆索绑,日复一日,万马齐喑,死水一潭。思想的僵化,窒息一切创新的可能。对于一个人是这样,对于一个单位、一个方面也是如此。幽灵没有力量,但幽灵控制的躯体有力量,正如驾驶员没有力量,但他驾驶的坦克有力量一样。一些思想僵化的人以职务、级别,甚至动辄以“党委”、机关自居,压制、干预理论创新。自己提不出或不敢提出新思想、新观点,还看不惯、容不得别人的新观点。上行下效,各级都唯恐部下的标新立异给自己惹麻烦,影响自己“进步”,于是像垒墙一样层层压下去。创新者遭排斥、打击,平庸者受赏识、重用,渠往哪引,水往哪流,积以时日,渐成风气,以思想的麻木、工作的平庸,换取职务的提升和个人利益获取,遂成为“正常”的普遍现象。由于军八股的浸淫,一些人不仅文章不会写,话也不会说了。对下级讲话对上级汇报,或者对外交往中,不是反复重复空话、套话,就是背诵稿子,机械、呆板到滑稽可笑。一些政工部门研究单位选人调人“八股取仕”,结果八股高手前赴后继层出不穷,枉费了多少纸张笔墨人力物力甚至先进装备,最后收获的不过是一只又一只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葫芦”。一些人刚到机关和学术部门,原本是奇思妙想“枝繁叶茂棵好苗,但经过老八股“园丁”精心掐叶剪枝的一番“整理”,就成了一株光秃秃的枝杈但却是“合格”的“材料”。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些专门的“笔杆子”皓首穷经,青丝变白发,数十年如一日精心编“八股”,从小机关编到大机关,从小八股编到大八股,到最后毕生的成绩只是一大堆“美丽的垃圾”;一些“老学究”索性得过且过,应付敷衍,写些应景文章交差;更有一些人沽名钓誉,为调职调级评奖出“成果”,东抄西摘,左拼右凑,文章貞要印在刊物上就算大功告成。 我军某最高军事学府一位《孙子兵法》研究会的高级研究员告诉笔者,中国对孙子兵法的研究远远落后于国外。当日本已经将孙子兵法的原理用于青年谈恋爱的时候,我们还停留在论证、考证不同的出土文本谁为疋宗。原因在于这样做既可以出“成果”又不会冒风险,而谁要是提出些理论上的新见解——尽管是纯学术性质,也要层层上报逐级批准。为什么我们这个曾经诞生过孙子、吴子、毛泽东这样军事大家的大国,现代竟没有出一个杜黑、米切尔、沃登这样有独到见解的人?什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在有些单位有些地方,百花齐放不错,却是百花一色;百家争鸣也有,不过是百口同声。 看看中国军队和美国军队在军事理论创新方面的数字比较就知道了。以“二战”为起点,美国以空中轰炸战略,中国以人民战争战略,打败了各自战场上的敌人。之后,美国又在冷战期间推出“相互确保摧毁”、20世纪80年代提出空地一体战、海湾战争时采用五环理论、伊拉克战争时“震慑与畏惧”,后来又是“10-30-30”,现在又是“一小时打遍全球”计划。至于各个军种的理论更是层出不穷。而中国呢,六十多年中只是从人民战争发展到高科技条件下的人民战争,把60年前的老古董刷了一层“高科技”的新漆就算完成又一件创作。一些所谓的军事理论家,还为此连篇累牍地贩卖这一“创新发展”的“伟大历史意义”和“重大现实意义”,自欺尚可,欺人焉得?谁都知道,理论是行动的指南。但恰恰在理论这个“万里长城第一关”上,军八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邓小平说:要敢于讲老祖宗没有讲过的新话。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江泽民说,创新是一个民族的灵魂。联想开去,我们可以年复一年地写着和以往一样的文章,但我们可以在军队建设和理论方面也坐守孤城吃传统老本吗?在一次全军性的军事学术交流研讨会上,有提出“高射炮打隐形飞机研究”的;有论“手枪打武装直升机可行性”的;还有设想“在渔船上配备榴弹炮作为联合登陆火力支援”的。把半个世纪前的战争“古董”直接贴上现代标签“出售”,一厢情愿地设计未来战争。前不久前爆发的伊拉克战争中,我军一些军事专家满口都是“扎口袋”啊,“埋地雷”啊,最后面对一边倒的战争结果只能趣尬地瞠目结舌。凡此种种,都是不少人头脑里刻舟求剑式思维的反映。而这种思维,正是某些单位长期进行思想压制的结果。说坚持人民战争,就把人民战争当军事圣经,不仅在理论和学术层面不能碰,连分析别人的战争,也要从这一观点出发。政治强奸学术的结果,必是非驴非马,在历史规律的镜子面前贻笑大方。 两大“主义”的乌云不除,真理的阳光、空气和水就不会渗透、注入智慧的土壤,就不会生长出思想的幼苗和花朵,又怎会有苗壮参天的理论之树?军人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走一样的步伐,有一种整齐划一的美;而如果军事论文也和军人管理一样在总体上抹杀个性,循规蹈矩,结果不过是在耕种“大田作物”,看起来郁郁葱葱绿油油一片,但永远也不会有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要想收获奇花异草则更是痴人说梦。两大“主义”阴魂不散,不仅让我们的思想长期地落后千时代,在和平时期一次又一次贻误追赶世界新军事潮流的“战机”;弥漫在军事文章里,还严重地毒化着学术空气,腐蚀广大官兵热爱军事、钻研军事的兴致。反思今日部队上下甚至作战部门,对学术刊物兴趣索然、对学术研究不冷不热;一些军事部门的领导看待军事理论工作可有可无的现象,实与“军八股”和后面两大魔鬼的毒害有直接关系。 放眼世界新军事变革,如果中国新军事军队要在行动上有所突破,首先要消灭八股。不破这个壳,就不会钻出思想之蝶。 毛泽东当年号召全党,要求要把党八股当作过街老鼠“非加以揭穿,把它打倒不可'悠悠六十年过去了,结果如何?曾经穷凶极恶的日本帝国主义已经被打回老家去了,似是,当年无敌的“八路”却没有奈何小小的“八股”。事实证明,虽然小小的八股并没有荷枪实弹的敌人那么强大,但要将它打倒,也并不那么容易。所以,我今天在自然这里提出反对“军八股”,其实我心知肚明,没有上上下下的共识,没有愚公移山的耐心和意志,不仅不可能彻底消灭八股,连遏制“军八股”曼延与泛滥的可能都没有。 但是,不能一下子“消灭打倒”,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不反对。人类祖袓辈辈打苍蝇灭蚊子除老鼠,也没有把那些害虫根绝,但人类停止消火它们的努力了吗?事实上也只有坚持不懈地反对“军八股”,才最后有消灭打倒它的能。日本帝国主义,蒋介石的800万军队和“美帝”“苏修”等敌手不都是这样败在毛泽东手下的吗?所以,我们也要朽战胜“军八股”的信心。信心之后,是办法。反对军八股,谁来“反”?原则上说,每个八股的直接受害者都要有反八股的意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我是军事理论研究者,所以,我个人对军八股的反击,主要从军事学术的角度发起攻击。 怎么“反”?首先是乘时。八股虽属文风的范畴,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却是畸形政治的怪胎。消散阴霾需要阳光,扫除妖氛需要正气,政治的桎椎还是要靠政治的力量去解放和打破。要在思想解放的春天里自由起舞,不去掉头上的“紧箍咒”和身上的“脚镣手铐”,怎么能够?说乘时并不等于消极等待“玉宇澄淸”,而是要善于驭乘时代的东风,挥动真理的扫帚,从根源上荡涤教条主义和形式主义的角角落落。做到这一点,除睿智外,更需胆略。有胆才会有识,才会改变和杜绝神圣的军事学术问题庸俗地围着“政治口号”转、围着领袖的语录转、围着领导转的媚上现象,才会启动属于自己的思维机器,才能转出“灵感”和真知灼见。真理是怀疑的女儿,不是权威的女儿。怀疑精神的培养,是钻研与探索真理的必需。有怀疑才会有创新。问题是:怀疑我们能够做到,但让我们说出我们的怀疑并且坚持我们的怀疑,我们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我们总喜欢轻易地脱口而出“鼓足勇气”,其实这句话说易行难。现实中无论政治理论还是军事理论领域,无论行政部门还是学术部门,都有一些人拿着一支支“老枪”,身居高位,伏在职务、职称的“制高点”上,专门等着打那些“出头鸟”。他们抱残守缺,不思进取,自己不做向未来军事研究冲锋的勇士,却有意无意地在先行者冲锋道路上设下“铁丝网”、绊脚雷或陷阱。说“鼓足勇气”不容易,但面对这样的现实,除了说“鼓足勇气”又没有别的办法。中国的军事理论研究者,要想有所作为,必须拿出军人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精神,不怕牺牲的气概;以为党尽忠、为国尽力、为职尽责的凛然正气;以不怕降职、降级、丢乌纱甚至坐监狱的军人品格,以献身战场的决心献身军事理论创新,才能把我们自己思想上的陈旧观念,现实中的守旧势力踏在脚下。当年,意大利的一位叫杜黑的军人,为了坚持自己的《制空权》理论,不仅承受了几乎整个军队高层的冷嘲热讽,还被撤职、除役并被关进监狱。但杜黑从未屈服,终于为世界军事理论之塔镶嵌上空中战争经典理论的明珠。 乘时、勇气之后,是自觉的实践。以自己为例,我迄今出版过的学术专著有五部,没有出版的更多,发表在各类报刊上的文章数百篇,但与八股沾边的一篇也没有。不是我不会写,是我偏不写。如果每个人都能自觉从我做起,则八股可以一夕而灭。但这个设想,在当前八股成风的大环境中,过于理想化。因为在消灭军八股的伟大斗争中,领导者和高级机关才是成败的关键。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上若不好,下面谁弄那些玩意?问题在于,在上面喜欢八股的情况下,自己如何不“八股”?我认为要在才情上下工夫。转了一圈回到具体问题上:我们为什么写不出好的——或者说不及历史上一些伟人、名人的军事文章?除了上述所说的外因,归根结底是内因——才情不如。这一点要承认。不管你是什么职称、学历;也不管你是少中上将校尉,文章千古事,放在当下也许分不出高低深浅,但在历史的炼丹炉里过一过火,是什么货色立马原形毕露。军事论文是军事文体里的研究类文章,属“阳春白雪”的层次,除了军事文章的优秀标准外,更应有自己特别之处——独到的、超越时空的洞察力,即思想,思想是根系是枝干,文才是枝叶和花朵。比如马汉的《制海权》和杜黑的《制空权》,两位作者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一个是俯瞰全球,一个是穿透未来。没有这样的大思维、大智慧,空有一身胆勇,满腹锦绣,只能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或笑傲风月长歌短赋而已。 内因外因的东西都有了,然后可以试着写一篇超越八股的军事论文。 “不八股的军事论文应该怎么写?这个问题其实在中学的课堂上已经解决。论文者,论说文也,军事论文即关于军事问题的论说文。只不过小学解决的是结构框架,即如何搭个棚子;今天的我们要会盖个“别墅”。一篇优秀的军事论文应该是凝固着的战场,是悄无声息的生死较量、高超智怠和斗争艺术极端而含蓄的展示;在这张以文字垒成实用而美观的军事建筑的蓝图上,要浮现着高瞻远瞩,隐含着奇思妙想,闪动着刀光剑影,张扬着壮志豪情。立意要如登临绝顶,俯瞰众山;行文有如流云飞瀑,一泻千里。论点如山峦般突出鲜明;论据如山林般挺拔有力;论述如盘山路上的石级般缜密清晰。落在纸上的笔,恍如流在山涧的溪水,既可汪洋恣肆,亦可信马由缗。无分旁征博引何妨婧笑怒骂?巍巍雄山涛涛巨浪,寥廓江天苍茫古原,跃然纸上。 如果我们回头看一下,古今中外的战争理论经典,可曾有哪一部是用八股写成?这句话还可以反过来说——在以八股写成的东西包括军事论文中,有哪些有哪个成了国际国内公认的名篇? 倒是有如下“范文”可随手拈来: 孙子十三篇,涉及政治、军事、地理、外交和战略、战役、战术及带兵方法和领导艺术等众多方面,虽面面俱到但思路清晰言简意赅。古今中外论述孙子的文章何止亿万,而这部经典的原文竟只有6072个字! 如果说孙子还用了一二三四序次论述的体例(容易让八股作者抓住小辫了子,那么另一部著名的兵书《李卫公问对》,则完全以两个人对话的形式完成了军事见解的阐述。谁能说这不是一篇优秀的“军事论文”?《太公六韬》则以龙虎豹名之。可见,军事论文虽然不是不要形式,但真正重要的永远是内容,是鲜活、生动的内容! 古人如此,今人如何?试看毛泽东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所说的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到来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种空的东西。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简直如浪漫的抒情诗一样优美!再如《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开宗明义,通俗易懂,形象生动。你能说那不是论文语言?那不是好的论文? 至于其他的军事文体,精彩绝伦者更是不可胜数。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深情如诉心昭日月;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瞾檄》犀利凌厉如剑指云霄荡气回肠! 中国如此,外邦如何?从古希腊伯里克利的《战前演说》、古罗马恺撒的《破釜沉舟》;到近代华盛顿“向军队告别”、拿破仑“在飢拉斯科的演讲”,再到现代的戴高乐、丘吉尔。在其光芒四射的名字后面,在那些像战旗一样招展、像炮弹一样轰鸣、像热血一样喷涌的文字后面,我们可以发现许多伟大和优秀的东丙,但就是发现不了一.丝"八股”的痕迹! 思想是树十,才情是枝叶。杜黑在《制空权》中,不仅思想深刻独到,富于预见性,哲理性、史诗性的语言也满篇皆是,还如小说一样地设想了一场战争。谁能说那不是论文而是文学? 正如伟人各有个性,优秀的文章也是不拘一格。军事论文是体现军事特征的特殊文章,除了秉承优秀文章精髓之外,还要有自己鲜明的军亊色彩。军事文章就是一支浓缩了的军队的化身,二者外观不一,而内涵相同,就像从兵马俑的方阵可以眺望当年的秦军。军队拒绝奢华、虚饰、繁文缛节,军事论文就要;直截了当,一针见血;军队需要激情澎湃,军事论文就应该文采飞扬,军人话语简短、刚劲,军事论文语言就应该像枪声和炮声一样干脆、利落,像刺刀搏击一样铿锵。 时代跨过21世纪的门槛,空前的历史机遇降临到我军面前。江泽民同志在“十六大”报告中指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要适应世界军事变革的趋势,创新和发展军事理论,实现我军跨越式发展。 在时代的号角声中,孕育着、成长着、前进若一支充满希望的、新型的中国军队。历史不仅将迫使我们这一代军人别无选择地投入这场伟大的进军中,还将为每一个军人重新定位: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建树、我们的功勋或者我们的惭愧。 反思我们建军七十多年,几代军事理论工作者写过、发表过的军事论文何止千万,可曾有那些成为名篇让我们今天耳熟能详吗?倒是一个不会写论文的郭兴福搞出个“教学法"在我军的军史上留下了一笔。七十多年中,战争的形态转换了好几种,我们的军事理论才前进了多少? 用不着慷慨激昂豪言壮语,从写好一篇没有八股味、多些实际内容的文章开始吧,一篇即可!这句话还可以再说得极端些,古人有十年磨一剑之说,我们就十年写一篇吧!十年写不出,就一辈子写一篇——只要是自己满意、别人赞赏、确实对部队的建设和发展有用的!我军专业和业余军事理论研究者数万之众,一人一篇即是数万篇——数万篇好文章,足以称得上宏伟壮观的业绩了,足以大大推动我军的跨越发展了!而作为其中一分子的我们,即使发挥了数万分之一的作用,不也可以上对得起国家、军队,下对得起职责、使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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