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诗歌改编成落语小品的落语家

东京八平米  作者:吉井忍

聊起落语的未来,浅草演艺大厅的松仓先生说“有希望的”。据他介绍,现在的落语家除了古典作品之外还致力于创作,就像春风亭昇太(ShunpUteiSh6ta,1959—),他会创作也会表演。“现在还有外国出身的落语家,可以用英日双语表演落语呢。”

我在成都留学期间听了无数次的落语家桂枝雀,就是英语落语的开山鼻祖。他的正式艺名为二代目桂枝雀,本名为前田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日本无疑是最有人气和实力的落语家。

前田达一九三九年生于神户的镀锡铁皮工人家,从小成绩优秀,在初中毕业前却因父亲病逝成为工读生,后来和弟弟搭档做了漫才组合。这一兄弟组合当时获得了相当的名气,但后来他们嫌“当漫才艺人太忙”而解散,弟弟改行成为魔术师,前田达以上方落语的泰斗三代目桂米朝为师,二十三岁第一次上台表演落语,三十多岁袭名二代目“桂枝雀”。

东京八平米

前列最中间的是袭名之前、刚入门的桂枝雀,前右二为三代目桂米朝,我父亲为后面左二。父亲在大学参加的是属于“传统艺能研究会”的"落语研究会”,除了落语之外还有歌舞伎、能剧、长呗或端呗等其他研究小组,图为他在大一时■的传统艺能研究会纪念照。当时三代目桂米朝负责"落研"顾问,桂枝雀一边学落语一边照顾师父的孩子,也经常来“落研”和学生交流。

他从小喜欢学英语,成为落语家之后也再接再厉,上了几所英语学校,一九八四年赴美表演《夏天的医生》英文版,到一九九六年海外表演一共有十二回。他还留下了几部落语创作,如他晚年根据一首德国诗歌改编的《山的远方》,这首诗歌的原名为Uberden Bergen,日本著名诗人上田敏把它翻译成日文,并收录至他的翻译诗歌集《海潮音》(1905年)中,因译文语言简洁优美、朗朗上口,后来被收录至小学五年级的国语教科书里,如今在日本几乎人人都会背。其大致意思为:

听人们说,在山的深处、天空的远方

有“幸福”之所在

我踏上一趟旅程,苦寻未果,泪流而归

人们又跟我说,在山的更深处,天空更远的地方

有“幸福”之所在

诗歌的作者是卡尔·布瑟(Cail Hermann Busse,1872—1918年),十九世纪末的新浪漫主义德国诗人。

桂枝雀的落语小品《山的远方》开头是一个中年人的独白,他抱怨城市里“996”的生活状态,同时怀疑人生的意义,一个周末他随便搭乘列车来到了乡下。走在山路上,他看见一家破陋的茶店,主人是一位和蔼的老太太,中年人问她住在这里的感觉如何。老太太回答说还挺满意的,一年四季如画,满眼的绿色虽然看起来单调,但实际上每天的风景都有变化,一点都不会看腻。中年人听完也点头道:“嗯,是呢。‘在山的深处、天空的远方,有幸福之所在’,那一句应该指的是这种地方吧。”

没想到,老太太点点头回道,这附近确实有“幸福”。中年人以为她在开玩笑,老太太倒挺认真的,还指着对面一座山顶说,过了那里的一座山,再过一座山就能抵达一片很大的草原,“幸福”就在那里。她还描述了“幸福”的模样:那是一种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也看不出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巴,它就那样在草原上走来走去。中年人半信半疑,就问老太太怎么能知道那个东西就叫“幸福”。

老太太于是把自己的一段人生故事娓娓道来,她是一个孤儿,因为外貌不佳、性格也有些阴郁,故此从小被人嫌弃,长大之后也没什么朋友,还得了绝症。她正要到池边投池自尽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位白胡须的老人,他说他可以让她抓住幸福,并把她带到一片山里的草原,在那里她看见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在蹦蹦跳跳。她一看见那个东西时心里感到莫名其妙的舒服,好想抓一个,但明明抓到了,一看手里却什么都没有。老人对她说道:“幸福这东西你越想抓就越难抓。”

于是她在山顶租了一间小屋,开了一家茶店,每天去草原试着抓“幸福”。就这样过了三年,在她已经不在乎它的时候,她忽然抓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幸福”。

中年人听到这里很想知道抓住“幸福”的感觉到底如何,老太太想了想说,这很难说明,实在要说起来是这样的:“天上有太阳,这些山里头的树木也好,小鸟、昆虫也好,都活得好好的呢,我也活着。然后就觉得这一切非常难得,内心感到庆幸。”她接着说,其实城市里也能抓到“幸福”,中年人摇摇头说不可能,因为诗歌里也说了,“天空的远方才有幸福之所在”。

老太太也没有否定,而是笑眯眯地提醒他:“那是没错。但对于住在山的深处、天空远方的人们来说,你所在的那座城市,就是要越过山脉,才能到的地方呀。”

我父亲书房里有一套《桂枝雀落语大全集》,其中未收录这部《山的远方》,我是在网上搜了才看到。一般落语段子的包袱讲完,观众的笑声随之响起,而这部作品讲到结尾,我听到的是观众的叹息,桂枝雀在掌声中鞠躬后退,走回幕后。

独自写作的生活中,我会遇到负面情绪或工作上的瓶颈,有时候还会觉得人生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到最后会发现什么都没有。这种时候,我会把手头的事情停下来,查一下寄席的节目单,乘坐地铁,然后等一开场就走进寄席,从头到尾把四个小时的表演全部都看完。刚出头的年轻落语家在台上怎么扬声都无法引起一声笑声,还有的观众早早就在最前排的位子上打起了瞌睡,但不管怎么样,落语家必须把一个小品坚持讲下去,讲完才向观众鞠躬退场,然后明天在同一个时间再次登场表演。最后表演完让全场捧腹大笑的大轴子,在他泰然自若的表情里,也似乎能感觉到其中藏着多少辛酸苦楚。写不出像样的稿子又如何呢,别人不喜欢,那就再努力钻研,然后再写一稿。

听了好多落语家讲的段子,却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山的远方》重新上演,可能是因为难度比较高,也可能是没有太多人喜欢,毕竟这并不是能够让人特别开心和大笑的作品。但每次听完大轴子表演,从寄席大门出来往地铁口走去的短暂时间里,我会想起《山的远方》,会想象那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在我的脚边忽隐忽现。也不必急着去抓它吧,总有一天,它会跟着你一起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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