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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信子的重逢钝悟 作者:汪洁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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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的花语是重拾幸福的火种。 心不动如岩,不因贪执着,不因嗔而怒,痛苦如何能,临此清净心。 1 一个普通的清晨,亦如收到一条不期而遇的短信。 巨大的震惊让她无法自已,为防止当众失态,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在水流的哗哗声中,一遍一遍地嚼着这六个字: “亦如,是我,秦楠。” 秦楠,回来了…… 往事排山倒海般涌现,把亦如一下子推进了时空漩涡,回到了逃亡之夜。 从亦如家出来,秦楠跑回家,家里没人,父母一定去舅舅家了。秦楠在桌上留了个潦草的字条,只有几个字: “爸妈,我出去几天,很快就回来,别担心!” 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秦楠划拉出全部积蓄,连一分硬币都搂进口袋里。他知道爸爸抽屉里有钱,也顾不上挨打,抽出一叠数也没 数就塞进包里。又跑到哥哥的饭店,哥哥也去舅舅家了,嫂子于荷正和谁讲着电话,秦楠连拉带抢地把收银台和嫂子兜里的钱抓出来,一溜烟就跑掉了。 这样东拼西凑竟然有 6000 多块钱。 到了车站,买了夜里南下的火车票,秦楠和亦如躲在车站外的树丛里,反复确定没有警察跟来,才偷偷潜上车。等安顿好行李,爬上上铺已是半夜。 窗外是漆黑的夜色,星斗依稀,偶尔有小站桔黄的小灯和呼啸的列车闪过。两个孩子各想心事,沉默无语。 不知不觉睡去,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秦楠在夜里惊醒。中铺的那个男人不停地打呼噜,还有个女的在嚓嚓地磨牙,又有人放了个响屁,秦楠彻底睁开眼睛。 上铺的空间实在太小,秦楠个子高,雏鸡一样窝在壳里。勉强换了个姿势伸开腿,秦楠看到亦如正背对着他,静静地卧着。 “亦如……”秦楠伸手勾勾她的背,“你睡着了没?” “叫我吗 ?”女孩儿缓缓转过来,两个人在黑暗中默视。 “是,你现在叫亦如了。”秦楠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抓住。“亦如?”女孩儿重复着,“那我以前的名字呢?” “彻底忘掉吧。” 女孩儿又开始沉默。 “除了你,这个世上我再没有亲人了……”像经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女孩儿的声音飘来。 隔着一尺多宽的过道,秦楠拉着她粗糙的手,心里绞痛。 他真想告诉她,我就是你的亲人,我发誓,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可不知为什么,这些话没有讲出口。 2 辗转了三天,筋疲力尽的两个孩子终于到达菲城。 阴错阳差,没有边防证、没有目的地的俩人竟然混进关口,随拥挤的人流挤进一辆破烂的中巴。 当时的亦如和秦楠并不知道身边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此刻自己正隐身于从全国各地潮水般涌入的打工者——这些菲城特区首批建设者,带着大小行李,怀揣着各种梦想,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 走向完全未知的人生旅程…… 当务之急是寻找落脚地,秦楠带着亦如钻进小巷的旅店,昏天黑地睡了一天两夜,才从疲惫中恢复。 吃了点面包和火腿肠,秦楠和亦如开始到处闲逛,也就是今天, 两个人才第一次正式牵手,走在阳光明媚的路上。 20 年前的特区菲城刚开始建设,远没有今日的繁华。菲南大道还没有修好,到处是施工的车辆、林立的脚手架和飞舞的沙土。海天大厦突兀地站在木棉和灌木中间,十分孤寂。路边简陋的小摊里摆着芭蕉和芒果,矮小的客家女孩儿百无聊赖地赶着苍蝇。 寒冷的北方已远在天边,这里还是宜人的夏天。椰林绿影,粤音民俗,这一切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天堂般美好的世界,杀人逃亡后的恐惧也因为到了天涯海角而被彻底遗忘。 远隔 3000 公里外的世界如此新鲜,顽皮的秦楠兴奋起来,亦如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两人甩掉鞋子,在沙滩上尽情撒欢。 海边人喜欢光着膀子穿着拖鞋和大裤衩在路上散步,亦如好奇地盯着一个男人,他的肚子是典型的啤酒肚,胸部比女人还大,几乎垂在肚皮上。那男人看有女孩儿看他,飞了个媚眼回来,秦楠赶快用手挡住她的眼睛,亦如脸红了。 第一次进免税超市的秦楠和亦如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琳琅满目的商品、五颜六色的包装强烈地冲击着两个人的眼睛。秦楠东摸摸西看看,亦如更觉眼花缭乱。秦楠被一排花花绿绿的避孕套吸引,不明就里之际,亦如正趴在一个榴莲上不停地闻。 不过,打从进门开始,秦楠就发现保安在盯着亦如,也是呀, 亦如一身过时的衣服,脚上的鞋子也很破烂,可能被怀疑是小偷了。秦楠挥挥拳头,保安悻悻走开。秦楠暗自决定等下一定要给亦如换换装扮。 虽然家境殷实,北方小城的生活和时尚前沿特区的差距还是天壤之别。秦楠也不知道在免税超市里该买点什么好,便随手抓起了一罐橙黄色的饮料交给亦如。等两人回到旅店拧开瓶盖,加了气的液体因一路摇晃猛冲出来,甜兮兮的还有点黏,喷了亦如一脸,秦楠笑弯了腰。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甜香的饮料——叫作“美年达”的液体伴着微咸大蒜味的天府花生真是绝配啦。 发明这种吃法的人的确令人钦佩——饮料喝多了单调、甜腻,咸干花生吃多了口干。两者配合在一起,美年达醇厚的香味掩盖了大蒜的异味,竟然还衍生出全新的奇妙,让人不知不觉就喝了几大瓶,消灭了几大袋,菲城早年的打工者个个深谙其味。 后来,主修化学的亦如总算明白这种奇妙的感觉,是由于人工色素和香精在人体内产生的化合物,刺激了大脑的中枢神经。 无数次,当思念啃噬内心时,亦如会一个人回味这种味道…… 等秦楠给亦如和自己都换上了新衣服,钱也快花完,需要找工作糊口。 菲城这时候打工还不要身份证,两个14岁的北方山区孩子身材十分高大,秦楠已经超过170厘米,亦如都有165厘米,比很多南方的成年人还高。交了20块钱给中介,对方三天内就给找到了工作。两个孩子本想在一起,可中介收了钱只给介绍一次,找到什么只能先干着。 亦如打工的地方在蛇口,这是个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名字,“羊入虎口,人入蛇口”。秦楠工作的地方叫南油,“南方的石油”。 怎么有这么怪的名字呢? 亦如和秦楠互相打趣对方,只是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些地名都和某一时期的历史迁徙事件有关。 亦如进了一家香港人开的服装厂,她帮妈妈做过手工活,简单培训后顺利进入流水线,开始了无休止的重复劳作。每天做足 16 个小时,每半月可以休息一个下午。 秦楠先到一家玩具厂组装零件,因为和厂长吵架,炒了老板的鱿鱼。接着他又去了一家浮法玻璃厂,这次因为没技术,几天后被老板开了。马不停蹄又去了一家台湾人开的砂洗厂,砂洗是处理牛仔面料,带来绒面、柔软效果的一种工序,并不太复杂,可是秦楠没干几天又被开除了。 3 “这次又是为什么呢?”亦如问秦楠。 两人约好在一家北方水饺店见面,点了三两芹菜饺子、两张家常饼,秦楠还要了西红柿炒蛋,特意摆在亦如面前。 “别提了,看着他们就不爽!狐假虎威!”秦楠气哼哼。“爽?” “爽就是痛快,过瘾的意思,澄洲人都系这样港的啦。” “我这里也是,不爽!”亦如叹气,“今天我肚子疼,上厕所超过了三分钟,被扣掉全天的工资不说,还被狠狠地骂了一顿。” “骂一顿还好,我昨天还挨了一顿打。”秦楠拿起一块大饼,卷了卷塞在嘴里,又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小米粥。 “啊,没打坏吧?凭什么打人啊!” 亦如慌着放下筷子,用手拨开秦楠的头发。刚才就看到这里红了一片,现在才知道他挨了打。 “染坏了一点布,其实根本不怪我!厂长找不到人顶罪就赖我, 谁让我是新来的呢!我不服气和他吵,几个人把我推在地上狠狠踹了一顿。” 秦楠吧唧吧唧地嚼着饼,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亦如怎么吃得下呢,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秦楠看她哭了,赶快用手揩掉她的眼泪—— “傻瓜,怎么像个林妹妹呀!这事不该告诉你的,我就知道你听了会伤心。我皮厚,这点伤没什么,还记得我们班主任不?还有训导主任的大棒子,那才是真家伙呢!打一顿那才过瘾呢!” 秦楠嬉皮笑脸,亦如却笑不出来,拾起他苍白纤细的手,心里阵痛。 秦楠接着说:“扣工资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赚钱,你可千万别挨打啊!你是女孩儿,女孩儿可不能挨打……”亦如噙泪点头。 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秦楠也吃不下了,掏出钱包,拿出200 块钱塞给亦如,这是自己两个月的加班费,全在这里了,叫她一起存着,自己大手大脚,没几天就见底了。 “两个月没日没夜地干,只给了这么少呀……”亦如又觉心疼。 “这是资本家剥削的本性。”秦楠想起政治课里老师说过的。“那接下来你怎么办呢?” “凉拌吧。”秦楠调皮地眯着眼睛。 4 “哎?你的肚子怎么会疼呢?” 午饭后秦楠送亦如去车站,走在漫天灰尘的风信子大道上,这里也在修路,挖土车在身边穿梭,一个北方口音的工头正指挥工人搅拌混凝土。 “不知道啊,每个月都会疼,有半年多了,最奇怪的是……”亦如脸红了。 “会流血是不是 ?” “对啊……你怎么知道呢?”亦如停下脚步,看着表情奇怪的秦楠。“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秦楠龇着牙,笑得腿直蹦。见亦如真的不懂,又涌上心酸。的确, 亦如是没娘的孩子,寄人篱下,没人告诉她女人的秘密。 “那你知道用那个吗?”秦楠用手比划一个船的形状。 “那个嘛……见过,可是太贵舍不得买,卫生纸每次用那么多也浪费,所以我用报纸……” “傻瓜啊!那怎么行啊!印报纸的油墨是有毒的啊!”秦楠急得 拍脑袋,“我都服了你了,竟然敢用报纸,胆子也太大了,以后每个月我买给你!” “男的怎么去买那个,会被人笑死的。”亦如根本没法想象秦楠去买卫生巾的模样。 “为了你,我豁出去啦!”秦楠的眼睛里透出视死如归的光芒。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白,这是一种生理反应,生理课上 讲过了。” “生理课上还讲了这些吗?”秦楠倒不好意思,原来亦如知道啊, 这个调皮的女孩儿 ! “你没上生理课吗?” “喔,你知道的啦,我上课都睡觉嘛。” “不是睡觉,你是来学校梦游!” 亦如咯咯地笑,快步向前跑,秦楠在后面边喊边追:“等等我,上课认真学习的沈班长!” 5 第二天,秦楠就找到了新工作,到一家餐馆洗盘子,听说老板也是北方人,很喜欢秦楠的机灵,已经开始让他跟着去进货了。看来这份工作可以长久,日子总算安定下来。 餐馆打工可以分到一些好吃的,秦楠一定要留给亦如。服装厂也总有残次的牛仔裤和衣服,打工者可以低价买下来,亦如修补好,秦楠穿在身上很时尚。 此时的菲城正在搞围海造田,与荷兰一样,和大海争夺珍贵的土地。 作为填充物的生活垃圾和废弃的水泥混凝土,赤身裸体地东一堆西一堆地待在海滩上。拾荒者拎着蛇皮袋在里面悠闲地翻捡,戴头盔的巡警骑着摩托车,巡视是否有偷渡的船只。 难得休息的日子,秦楠会带着亦如骑着来路不明的二手自行车, 在宿舍楼后面的小海湾闲逛。海滩是两人去的最多的地方,落日的美景让他们流连忘返。亦如还是个挖花甲高手,退潮之后,她一个人就能挖到一小桶。 美味的花甲吐了泥沙,亦如把切好的冬瓜小块一起放进煮开的水里,再下进去细长的银丝面,就是秦楠最喜欢的晚餐。 除了海滩,亦如还喜欢楼顶。 潮湿的风从填海的小港湾吹来,带来腥咸的气息。 初具规模的菲城夜景比那个昏暗低矮的北方小城不知恢弘多少倍。听说是因为不远处新建了一座大型核电站,而故乡是用煤发电的。看来高科技发出的电都要明亮一些。 亦如不喜欢用煤发电,如果这世界没人需要煤,是否就不会再有矿难呢? 暮色中站在楼顶向海面深处眺望,可见依稀闪耀的灯光,亦如知道,那是香港,一直走,还有一个更加美丽的海港——维多利亚港。 香港,多么神奇,多么令人向往啊! 菲城与香港一脉同根,受其影响最深,年轻人包括打工者都是模仿香港来紧跟时尚,看香港电视台成为菲城人最廉价的消遣方式,菲城的许多老板都是香港过来的。香港成为财富、时尚和梦想最完美的注解。 打工者对香港有一种羞涩而含蓄的向往,这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人就是要靠梦想生活,难道不是吗? 秦楠很快融入了菲城生活,穿着打扮越来越像本地小青年,随意中透着慵懒,其实他本来就是这副模样。短短半年他的菲城话条儿顺流利,亦如就撞见他用菲城话骂人,叽里呱啦的,对方是个矮小的本地人,嘟囔几句走掉了。 餐馆里的常客也都很喜欢秦楠,有位老妇人还打算认他做干儿子,听说她有很多钱,亲生儿子在海外有大型的鲍鱼和珍珠养殖场, 她的老伴做跨国贸易,专门从南非倒腾钻石。 “你会认她做干妈妈不?”甘蔗的渣滓把亦如的嘴角划伤,她掏出手帕,吸了吸血渍。 “我提了个条件,她同意我就认。”秦楠歪在海滩上看杂志,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条件呢?” “如果她能同时给你做妈妈我就认,毕竟你已经没有妈妈了。” 话刚出口,秦楠就发现失言,赶快一骨碌爬起来去看亦如表情, 见她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我的妈妈。”亦如真诚道。 “真的吗?那我下次化化妆,穿上花裙子吧。” 秦楠又开始皮,扭着腰,挤眉弄眼,作出各种女人的姿态。亦如拾起杂志轻丢到他的头上。 6 猴子是不会安心待着窝里的。特区的生活越来越惬意,精力旺盛的秦楠开始到处乱跑。他常和几个一起打工的小兄弟去沙头角。 沙头角有一条直通香港的街道,街道不宽,店铺低矮却名扬海内外。除了一家挨一家的金饰店、A 货店,大多数货品是七彩又廉价的女士内裤,穿上身就变形的丝袜和样式精美挂在胸口一个星期就停了的电子表。 拎着黑色购物袋的香港大妈骂骂咧咧地排队回家,时不时和熟络的边警搭话。沙头角更多的是从大陆南下的游客,操着各式口音,小心翼翼地和坏脾气的本地老板讨价还价。因为认为菲城人见多识广, 游客自惭形秽,谈判上总是输了先机,买了劣等货也自认倒霉。 这时候的菲城真是遍地黄金,处处占着改革开放的先机。秦楠和一位同乡小伙子倒腾了一批皮鞋,趁休息时蹲在沙头角外面的小街口练摊,竟也赚了一笔。 不时有点外快收入,秦楠开始嘚瑟。他又抽烟了,常常吃宵夜喝早茶,走起路来也特别神气,挺胸叠肚像个老板,秦楠说自己有仙气护体,亦如总是笑他。 秦楠不止一次去录像厅,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亦如。 亦如要是知道秦楠来这种地方,一定会被气死!再说如果她真的在身边,屏幕上那些露骨的画面,自己也得羞死! 可是,看着身旁那一对对情侣,趁着黑暗……秦楠的心痒死了, 真是又羡慕又煎熬,又盼望又忐忑。 改革开放初期的菲城,自由思潮涌入,五颜六色带着“资本主义绚丽光芒的事物”刺激着年轻人敏锐又脆弱的神经,令他们无法自拔。再加上大量打工仔、打工妹正值青春年华,面临着文化和情感的双重沙漠,背井离乡承受着流水线高强度的工作,迫切需要发泄和慰藉, 录像厅就是这样的产物。 录像厅一般建在打工者密集的宿舍区,门口竖着全裸美女的海报,片名就让人血脉喷张,女性羞处用小桃心勉强遮盖。 录像厅一般都是通宵营业,白天和午夜前播放的大多是香港和国外的枪战片和搞笑片,偶尔还有老年人甚至孩子观看。午夜以后激情开幕,言情片,其实就是三级片公开或半公开地刺激上演。 打工者就这样窝在空气肮脏、充满汗臭脚臭的录像厅,激动地盯着一方屏幕上露骨的表演,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无数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就是在这狭小的座位上成为男人、女人,身边几米远就坐着陌生人……以至于多年后录像厅成为这批中年人最难忘的,也是一段不能言说的秘密。 也许你看过《外来妹》,听过杨钰莹的那首《我不想说》,当轰轰烈烈的打工潮水淹没这座城市,浮华背后,菲城见证了太多的分分合合,人生起落! 不知道 20 世纪的菲城究竟来过多少打工仔和打工妹,专家统计达到了 6000 万人次。如此多的年轻人,在特区的土地留下了青春, 留下了激情。如今他们可能已成家立业,分走他乡,也许还在特区的土地上继续为梦想打拼。但不管结果如何,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值得书写的奋斗往事,谱成一曲特区成长的动人交响曲。 一首歌不能道尽人生百转千回,笑中带泪的故事如今听来依旧唏嘘。 如果有一天你来到菲城,请一定花点时间去纪念那些远去,或者将要远去的面容…… 7 秦楠给亦如买了一条金项链,亦如不肯要,秦楠噘嘴。“沈小姐,金子是保命的,你知道不?” 亦如做可怜状,不知道。 “如果特别需要钱的时候,可以从脖子上扯下来救急。如果被坏人抢了,你没钱给可能连命都没有,金子这时候就可以保命!”秦楠硬拉过亦如,撩开头发,给她戴上。 “可是,这要很贵吧……” “多贵给你买也值啊!”嘴上冒出胡子的男孩儿开始变声,亦如恍惚间觉得他很像那个会唱儿歌、会捡垃圾的大雷。 “可是你哪有这么多钱呢?” 秦楠望着这位“可是小姐”,轻描淡写地回答:“放心吧,我有办法。” 秦楠没有告诉亦如,这条项链是一起卖皮鞋的小同乡搞来的,秦楠花了 800 块钱从他手里买下来,为了这笔钱,他每天晚上在街口卖皮鞋。 下一次见面时,亦如觉得秦楠又变黑了。秦楠说自己正在学游泳,有空便去宿舍不远的泳池游几个来回。 亦如认为体育锻炼不错,表示支持他。 “可是我学游泳是要跑啊!”秦楠看四下无人,嘘了一声。“你要去哪里?” “香港。” “为什么游泳呢?” “我想偷渡……” 偷渡! 亦如惊讶地捂住了嘴,秦楠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她的眼前出现了电影里看过在枪林弹雨中飞奔,藏在货仓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偷渡客模样。 也许秦楠会被子弹打死!那些整天巡逻的边警可都带着手枪呢! “别人告诉我香港遍地是黄金,到处都在招人,之前去的人都发 大财了。我不想你再打工,你成绩好应该去上学,我赚点钱就回来, 供你上学。” 秦楠拉起亦如的手,啧啧地叹息着,这还是少女的手吗?又黑又粗糙,长满茧子。 “可是你不能从口岸走吗?” 说到上学,亦如真的动了心,她是多么渴望继续上学呀!但她坚决不能让秦楠身处险境。 “还不行啊,咱们没有合法的身份,去香港很难。陆上过去查得太严,弄不好还要把我遣返内地。我听说只要水性好,绑个轮胎从菲城港那里游一个小时就可以到香港了。”秦楠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听着,我不想再读书,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不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更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好吧……” “再答应我一次,永远不要离开我!”亦如哭着请求。 “我不离开你!”秦楠回答,不过这次目光却有点游离。 8 秦楠住的是三四十人的上下通铺,亦如只去过一次。 男人的体味充塞了小小的空间,墙上挂满香港女星的画报,刻满乱七八糟的涂鸦,内裤袜子彩旗一样挂在阳台上,亦如看得脸红了。进门时听见有人在用录音机放张国荣的新专辑,一个戴眼镜的男 孩儿在看杂志,封面上的女孩儿没穿衣服,胸口的桃心都省了。两个光着膀子的男孩儿正准备去冲凉,手里拎着铁皮桶,肩上搭着毛巾。上铺的一个人探出脑袋,立刻被一只小手按了下去。 大家望了一眼进来的女孩儿,没人打招呼,依旧各忙各的。对面床的家伙正把脚丫子支在秦楠的枕头上,被秦楠一脚踢开。 那家伙回头骂了一句:“气性!”见秦楠挥拳,马上背过身去,故意朝这边挤了一个响屁。 秦楠把枕头翻过来,床铺重新整理好,放下蚊帐,拉亦如坐了进来。 “今晚留下吧。”秦楠凑了过来。“在这里……这样不好吧?” “没事,你看上铺那家伙。”透过蚊帐,亦如顺着秦楠的手指看到一张上铺在微微颤抖,依稀有两个人影。 亦如的心跳得很快,她的脸红透了。“求你了,留下来,好吗?” 亦如不能拒绝秦楠,点点头。 晚饭是用小煤气灯煮的面条,秦楠特意放了两个荷包蛋,全部夹到亦如碗里,自己则狼吞虎咽地喝着面条汤。 今天是亦如的生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默默分享着祝福。 男孩儿陆续从各自的岗位回来了,几个和秦楠要好的走过来笑嘻嘻地要看“嫂子”。一个北方的男孩儿拿出家里寄来的金丝小枣,捧了满满两大把。 一直在蚊帐里待到熄灯,亦如才偷偷出来。秦楠带着她到厕所里冲凉,自己站在门口守着。几个打工仔被屎尿憋急了,只能在寝室楼门口的荒草里解决了。 回到蚊帐里,亦如和秦楠平躺下。 南国白天的热浪被夜晚清凉的海风吹散,穿堂风阵阵滑过皮肤, 十分惬意。沐浴露的香味弥漫在蚊帐里,隔壁床上的男孩儿在听收音机,微微传来音乐。 黑暗中,秦楠默默地抓起亦如的手,他把这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闭上眼睛缓缓地把一口气吐尽。 亦如感受到秦楠的心跳,呼吸变得急促,汗水从背上丝丝渗出, 她把身子向外面挪了挪,紧紧贴着蚊帐。秦楠觉察出了亦如的异样, 鼓起全部的勇气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抱住亦如。 “别……” 可是秦楠已经搂住亦如,亦如又闻到风吹过故乡草坡的味道。不知多久秦楠的肩膀开始抖动,亦如觉察到有滚烫的液体流到自己的脸上,流进自己的嘴里。 咸的。 他怎么哭了? 此刻她无法逃开。 9 到菲城大半年后的一天,亦如把北方带来的棉袄彻底丢掉,打算和往事诀别。 可是,秦楠忽然就不见了。 连续两个星期天中午都没在约好的北方饺子馆等到他,亦如心急如焚。 老板娘安慰道,别急,如果他来了,我一定帮你传口信。人在外面难免遇到点事,可别太着急。 “秦楠,你究竟去哪里了呢?” 亦如在心底里大声呼喊。谢过老板娘,抹了抹眼泪,独自回到服装厂。她苦苦地熬着每分每秒,可是秦楠,从那天起就如同空气一样消失了…… 广播说台风就要来了,听说这次风暴的中心就在附近海域,登陆地点就在菲城。渔船已经回港避风,居民纷纷返家,店铺都早早关门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秦楠,哪怕天上下刀子!” 打定主意,亦如向厂长请了两天的假。虽然近期订单堆积如山, 已经满负荷运转的生产线绝对不能有人休息,但是看着女孩儿焦急的表情和眼里止不住的泪水,这位内蒙大汉于心不忍,挥挥手,让她去吧。 坐了半个小时的中巴,亦如跑到秦楠工作的餐馆。餐馆吴老板看了女孩儿一眼,眼睛又回到计算器上,胖胖的手指指楼上,秦楠正在阁楼里睡觉呢。 “真的吗?” 15 岁的女孩儿欣喜若狂,顺着吴老板指的楼梯噔噔地跑了上去。 这个家伙,是不是生病了呢?竟然失踪这么久,自己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二楼是一个通畅的空间,堆满杂物,再往上有一小段楼梯通往阁楼上的小房间。 “一定在这儿!” 见二楼没人,亦如快步跃上楼梯,打开了阁楼的门。可是,没有。 除了到处摆放的纸箱子,这里并没人,窗边上有一张木床,被子没叠,风扇也没开,闷热如同鸡窝。 阁楼只有这么大,秦楠人呢? 亦如满心疑惑地往外走,正想得出神,阁楼的门忽然关上了。亦如赶快用力扯门,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亦如跑到窗口,这个小小的气窗外面被钢筋死死封住,根本不能打开,唯一的出口就是刚才上来的这段楼梯和小门。亦如拼命拍打小门,却没有任何人答应。她冲着对面一栋矮房子大声呼叫,一个男人瞧了一眼,忽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晚上,吴老板来了。 亦如反抗了半夜,还是失败了…… 随后的夜晚,吴老板每天都来。 亦如想到死,可阁楼里除了纸箱子连一把剪刀也找不到,喝水的杯子都是塑料的,割腕都用不上。亦如想咬舌自尽,才知道电视里都是骗人的,求生的本能令自己根本无法咬下自己的舌头。亦如开始绝食,可是强悍肥硕的吴老板用膝盖紧紧抵住她,硬给她的嘴里灌饭。最终,每次反抗都只能换来对方随后更猛烈更持久地摧残。 亦如,不得不屈服了…… 锁了亦如两个月后,一天傍晚,浑身湿透的吴老板突然把门打开,就这样,把亦如放了出来。亦如要走,却被吴老板挽留。 “别走了,我知道对不起你,就让我做点什么偿还你吧。” 亦如夺门而出,但两天之后还是回来了…… 10 亦如跑回服装厂,自己的行李还在那儿,那里面还有妈妈留下的纪念呢!可到了厂子,却连大门也进不去。原来自己无缘无故失踪这么久,行李早被处理掉了。 这下自己真是一无所有了。 女孩儿不能就这么呆着,吴老板虽不太情愿,还是出钱帮她办了菲城户口。就这样,亦如得到了合法身份,留在菲城读完初中、高中,考上大学。凭自己的努力,大三时成为交换生去了英国,直到博士毕业,她彻底摆脱了吴老板,也和自己的往事诀别…… 但是亦如还是叫“亦如”,亦如什么呢?还记得秦楠转身一刻,稚嫩的一颗泪水。 去年,亦如在法国游玩时偶遇带团考察的澄洲省白舸流副省长, 对方非常欣赏亦如高雅的谈吐和出众的气质,听说她还是化学博士, 便极力邀请亦如回到祖国,这里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冥冥之中,就是有割舍不断的情愫,亦如又回到了爱恨交加的菲城。 近几年,亦如已经不吃曾经最爱的天府花生配美年达,不是东西买不到,是无法承受这复杂的情绪。 回到菲城的第一天,亦如就去了菲南大道,正如所料,物非人非, 熟悉的一切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了。鳞次栉比的是高楼大厦,来来往往的是陌生的人潮。 也就是这一刻,亦如开始承认宿命。 快 20 年了,就像被风吹散的影子,某一天飘飘忽忽地又回来了。再见秦楠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亦如在心里反复追问了千万次,无数次想象两人见面的情景,会抱头痛哭吗?自己会发疯发狂吗? 她的心剧烈地激荡着,不能自已。 11 可是当亦如一眼认出此刻正坐在窗边的秦楠时,她却感觉陌生。眼前不是那个唇边刚冒出青色的男孩儿,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高大健硕,英气逼人,不过仔细看,眉眼中还带着少年时代的影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亦如真想转身离去,可秦楠已经站起来。这是亦如吗? 因为眼前这个人也完全不是记忆中的亦如。 这是个成熟的女人,精致的脸庞,婀娜的身姿,穿着一件橙色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裙子,完美优雅。 这明明是高贵的名媛,怎么是那个头发乱七八糟,穿着带补丁旧衣服的山区女孩儿? 可是,他肯定她就是亦如。 因为那眼神,此刻哀怨的眼神,直视着自己,内有千言万语,那一定是亦如的…… 秦楠一定要好好问问,这些年究竟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内心虽然都是波涛翻滚,两人却只是友好地握手,尴尬地坐下。秦楠感觉亦如的手非常冰凉,想起她月经初潮用报纸的往事。 沉默了一会儿,秦楠先发话:“亦如,你好吗?” 秦楠的声音已经彻底成熟,他是用打开的胸腔发声,中气十足, 饱有磁性。 亦如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小声回答:“还好。” 又是长久的沉默,秦楠只好打破——其实我是在报纸上偶然看到一篇敦促国家出台动物保护法案的文章,署名是沈亦如。经过打听, 才问到了你的电话,试探地发出一条信息。 亦如记得这篇文章,是自己不久之前发表的。“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在澄洲大学经济学院当老师。” “你竟然当了大学老师,还是学经济的?” 亦如很是惊讶,眼前出现儿时那个顽皮“站岗”的淘小子。秦楠搔搔脑袋,真是误人子弟啊。本来自己什么理想也没有,可是最后还是走上了父母给自己选择的道路。不过经济、金融方向自己还是非常喜欢的,还记得当年在沙头角练摊的经历吗? “那你呢?” “我现在是家庭主妇。” 亦如结婚了——失望,一瞬间爬满秦楠的脸,他也不想掩饰。“你偷渡去了香港,还是……当年我到处找你,你知道吗?” 亦如的指头开始颤抖,她努力克制自己。今天只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当初他为什么要抛下自己,不辞而别呢? 秦楠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掀开那段尘封多年的记忆—— 原来,偷渡香港计划搁浅之后,涉世不深的秦楠在餐馆打工时被人唆使,和几个打工仔一起到澳门赌博。秦楠赌博的初衷只是希望多赚点钱,供亦如上学。 前几次手气不错,还小有收获。可是最后一次他输光了全部的钱,为了翻本,向高利贷又借了一笔,结果一个晚上就输个精光。高利贷控制了秦楠,他只能给远在北方的家里打电话。秦楠的父母、哥哥立刻飞到澳门,把他赎了出去。 他出走的一年里只留下一张字条,电话都没有一个,家里人几乎急疯了。嫂子于荷想起出走的那天有个女孩儿找过他,记得他也来“抢”过钱。 毫无疑问,两个孩子是一起走的。更可怕的是,这个女孩儿竟然跟学校刚刚发生的杀人案有关! 在澳门,父母执意带回秦楠,秦楠要返回菲城,将亦如安顿好, 可是父母死活不同意。那时还没有手机,他打了几个电话,亦如打工的工厂都粗暴地挂断了,没办法秦楠只能和父母回北方。 第二年假期,秦楠又偷跑到了菲城,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亦如。父母知道他再次离家气得发疯,母亲住了院,他只能立刻回去。 秦楠在这之后决定发奋读书,快快长大,终有一天找到亦如。 秦楠天性是极聪明的,加上父母的悉心辅导,轻松考上了首都经济大学,按照父母的意愿选择了经济学,接着又去美国读了博士。本可以留在美国,他却选择回到菲城的澄洲大学,其实是希望在此落脚, 好继续寻找亦如…… 亦如静静聆听,心里却感慨万千。 首都经济大学与自己的母校首都大学只有一墙之隔,两所学校亲密无间,除了共同开设一些学科,自习教室和食堂都是通用的,更成就了无数对跨校恋情。高校合并风潮中,两校重组为新的首都大学, 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教学航母…… 也许,就在自己撑开那把带小碎花雨伞的时候,就在自己踩着上课铃声在校园奔跑的时候,就在自己对着秋天的最后一片红叶发呆的时候,秦楠就从身边擦身而过—— 而我们却从来不曾相遇。 命运啊,你怎么就这么残酷! 泪水就在此刻夺眶而出,亦如濒临崩溃。 12 哭了好一阵,在秦楠的追问下,亦如也断断续续地讲起这 20 年的往事。 她先讲到现在的生活,秦楠知道蔡氏生物,对这家企业印象非常糟糕,知道亦如嫁的就是蔡高峰,实在难掩失望。 讲到吴老板时,亦如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全部讲出来。 她用平静的口吻叙述了曾经发生的点滴,好像那是别人的故事。秦楠根本听不下去了,层层泪水从他的眼眶喷涌而出。他捂住自 己的嘴,眼泪顺着指缝弥漫,喉头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哽咽因为被压制,而变成轻轻的悲鸣。 “亦如,你受苦了!” 亦如看了他一眼,惨然一笑,又讲到了自己的求学过程和回到菲城的经历。 “错过了,我们一再错过了。” 秦楠的泪根本无法停止,他只能用尽全部力气克制自己的情绪。其实秦楠曾经到工作过的餐馆找过亦如,吴老板说没看到什么女 孩儿。虽然一起打工的小王有点支吾,眼睛直往阁楼上瞟,秦楠却没有注意到。刚从店里出来就接到父亲的 CALL 机留言,知道母亲住院,只能当晚就赶回北方…… 亦如的眼睛望向风信子大道此刻川流不息的车河,一群鸽子从窗前这一方天空掠过,羽翼发出哨子一样的鸣叫。 “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去澳门赌博,结果和你……” 秦楠哽咽着,他伸出了左手。亦如看到,他的小指头少了一截! “因为这只手,我差点做不成老师,可是不砍掉它,我根本不能活下去……亦如,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你!” 看着对方残缺的手指,亦如又是泪如雨下。良久,两人的情绪才平复,他们点了一壶普洱茶,轻轻抿着。 “那件事?” 秦楠知道亦如指的是什么,赶快笑着回答:“没事了。” 刘大爷当场就死了,王晓霞承认最后是她用锤子砸死了他,你只是在他侵犯你时用锥子捅了他,你是正当防卫。因为刘大爷涉嫌强奸,王晓霞也没事,其他女孩儿都没事了,听说现在大家都过得很好, 皆大欢喜。 “那就好了。” 秦楠听到亦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猜想她这口气郁结了 20 年, 此刻才能如释重负,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分别的时间还是到了,见亦如要走,秦楠只好最后请求:“亦如,知道你现在这么幸福我也放心了。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但是我们还是一辈子的朋友,好吗?” 亦如想拒绝又实在不愿拒绝,点了点头。 “我虽然当老师了,可能还要抄你的作业呢!”秦楠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亦如扑哧笑了,秦楠还是秦楠。可是——亦如,还是亦如吗? 13 亦如走后,秦楠又坐了一会儿,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阵阵心酸。可怜的亦如,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王晓霞当年被认定过失杀人,在管教所里劳教了两年,出来后吸了毒,现在流落到中缅边境。听说小甜被强奸之后竟怀孕了,流产时出了意外,小小年纪就切掉子宫,不久精神失常。小红受不了指指点点,很快就转学了,改了名字,已经下落不明。 亦如被警方通缉,不过听说有“大人物”出面斡旋,不久就销了案,所以亦如叫不叫“亦如”已经不重要了。 刘大爷留下了一个厚厚的日记本,详细记录了自己强奸和猥亵女童的姓名和经过,时间长达 6 年,仅记录下来的竟然就有 300 多名!其中大部分女童他叫不上名字,就用衣服的颜色式样、当天他的 感受和动物命名。这些被叫作“绿毛衣”、“太舒服了”和“兔子”的女童,最小的只有 7岁,最大的也只有 14岁,本子里记录的情形令人出离愤怒,过程极端令人发指! 听说当时一位办案警察看完本子后割腕自杀,因为他看到了描写自己女儿被奸淫的细节;还有一位父亲看了本子的内容,一夜白头…… 这个无耻之极的恶魔! 当年他被亦如她们砸死还算便宜,否则他死一万次也不能抵罪! 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当警方寻访证据时,被摧残女童的家庭无 一例外地选择缄默,有的家庭甚至威胁要告警方诽谤,败坏自己孩子的名节。然而,不论这些家庭,还是这些孩子,即使暂时掩盖了真相, 也不过是掩耳盗铃,因为她们的身心注定一辈子都要受到煎熬。 这样的案件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警方不得不对外封锁消息。 毕竟强奸犯已经死亡,再追查下去也没有意义。过了几年之后, 就没有人再提这个案子。 至于做校长的姑姑,秦楠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她负有重要责任, 工作没了,姑父和她离婚了,儿子疏于管教去江边游泳,淹死后尸首都没找到。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前几年得癌症死了。 而自己呢? 秦楠不禁回望,自己的人生轨迹也被完全改变,永远回不到从前…… 一个魔鬼可以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真是令人唏嘘。 秦楠独自来到了早年曾经住过的打工楼,惊奇地发现这栋大厦竟然还在!不过眼前的建筑已经很残破,马上要拆迁了,毕竟一晃快20年了。 这里还是住着打工者,一样天南地北的口音,一样的青春年少, 一样怀揣着梦想。不一样的是,他们是新一代的打工者,见识更广, 学历更高,穿着更加讲究。 他们不再听单卡录音机,而是端着笔记本电脑。他们用上了手机,很多人还在用最新的苹果。他们从事的工作也不完全是蓝领,很多人是外企里的白领。他们不再蜷缩在录像厅寻找刺激,他们的夜生活丰富多彩。 想起那夜和亦如拥抱,秦楠不觉脸红了。 那夜海风温柔,自己搂着亦如,流着眼泪竟就这样睡着了。梦里惊醒时身旁空空,她已经离开,赶回流水线工作。 没想到这一别竟有 20 年,真真就如梦一场! 早知道那晚的分别就是诀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握紧她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秦楠约了亦如几次,她都借故拒绝了。正不知所措之际,蔡行芸的短信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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