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溪苏的杀戮

钝悟  作者:汪洁洋

溪苏的花语是因爱生恨。

相逢不语,一片娟肌著秋雨。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


1

澄洲大学图书馆有一处天井。

这所中国最美的大学就坐落在风信子大道的白色沙滩旁,背靠汀澜山,透过一片浓绿,依稀可见云顶禅寺笼罩的薄雾,上山的小路有个美丽的名字——溪苏路。

连绵的校舍年代久远,风格古朴,仿佛一方世外桃源。因为澄洲大学前身就是蜚声海内外、办学已逾千年,“百代弦歌贯古今”的岭南书院之首——汀澜书院。

走进任何一栋红墙、灰瓦、勾彩的建筑,推开窗子,眼前要么是绿荫浓触帘衣,要么是烟波渺送兰舟。

徜徉在落英如雨的小径,两边不时伸出杨柳堆烟的庭院飞檐。正迷失在莲塘畔,擦身而过一个小梳妆的窈窕女子,淡雅娟秀,正吟咏《水调短亭秋》,素手一指,音犹在耳,恍如回到了千年之前。

真真应了这句:放鹤去寻三岛客,任人来看四时花。在这样的校园浸染,与其说来读书倒不如说来洗心。可是周一清晨,图书馆的天井里却出现了一具女尸!

死者是澄洲大学副校长、经济学院教授薛鹤鸣的女儿,本校大三学生薛婷婷。

就像一枚重磅炸弹丢进校园,澄洲大学的每个人都从“世远忘朝夕”的集体催眠中醒来,才发现美景不是仙丹,凡人终究做不了神仙, 在校园里都发现了死人。

虽然警方和校方封锁,小道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心惶惶。林域果第一时间赶到澄洲大学,这是他调到市局的第一个案子。

领导正从外地赶过来,路上一再叮嘱,案子发生在大学里,死者家属有头有脸,又事关学生这个敏感群体,一定要审慎处理!

澄洲大学图书馆5年前建成,一共有3栋6层楼,怀抱天井而建, 成∩字形。开口的一侧是一条长廊,通往图书馆的荷塘和小花园,小花园后面是人文学院。

图书馆的天井 300 平米见方,地上铺了青砖,有几张雕花长椅。正中间是一株五层楼高的香樟,正逢晚秋,枝叶已经稀疏,天井其实就是为了保护这棵树而修建的。

现场初步勘察,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图书馆内部也没发现异常。死者衣着完整,神情安详,平躺在天井里的一张长椅上,就像睡着了一样。随身携带的书包还斜背在肩上,平放在腹部上。包里面有钱包、化妆包、两本书和一台平板电脑。纸巾、钥匙、面巾纸等小零碎放在夹层里,没有遗失物品的迹象。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图书馆的保洁员,这位乡下来的阿姨脸色惨白,语无伦次,警官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她是早晨六点打扫这里的卫生时发现尸体的。

在死者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林域果目送法医抬走尸体——这是位五官精致,体态娇小的女大学生,她还保持着熟睡的神态,嘴角甚至有一丝残留的微笑。

真可惜了!

法医很快就确定了死亡原因,死者各器官正常,死于服食安眠药过量,死亡时间大约当日凌晨三点左右。

死者胃里还发现了咖啡和一些食物残渣,这说明死者午夜后意识还清醒,吃了东西,死之前还没完全消化掉。

综合现场情况,警方初步判定死者系自杀身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谋杀可能。

2

蔡行芸还在给他画像,秦楠知道。

正是课间,教室里其他人都在议论早上的案件,毕竟死的是自己的同学,还是副校长的女儿。

也是啊,白天一起上课,晚上一处睡觉,昨天还是大活人,今天就自杀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嘀嘀”,短信响起,秦楠瞄了一眼,是蔡行芸发来的。 “下课后见一面,可以吗?”

透过教室里喧闹的人群,秦楠眨眼睛。

与薛婷婷要好的几个女生哭红了眼睛,刚回教室就被团团围住, 只有蔡行芸一动不动。

“我没看到,警察不让进去……”

“说是自杀呢!”

“怎么可能啊!婷婷那么活泼,自杀谁信啊!”

一个蓝裙子女孩儿瞥了蔡行芸一眼:“哼,有人就是冷血,人都死了也无动于衷,八成心里乐开花了!”

“可不是!”马上有人附和,“天天针对婷婷,处处和她作对!” “就是呀,嫉妒婷婷人缘好呗,她那么嚣张,谁稀罕她呀!”

“不就是家里有点臭钱,还是见不得光的!”

秦楠站在讲台,听着下面的学生七嘴八舌,只见蔡行芸腾地站起来,猛地扯住了蓝裙子姑娘的头发,将她按倒在课桌上。

“你找死是吗?继续胡说八道我听听!”

蓝裙子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厉声尖叫起来:“婷婷救命呀!” “砰!”

一声巨响,玻璃渣子从头顶落了下来,众人全被吓呆了,一起抬头看——

只见教室正中间的一盏白炽灯管忽然爆裂开来! 薛婷婷“显灵”了!

一群年轻的大学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血液倒流,魂飞魄散,先是惊叫,接下来就是鸦雀无声,大家不由自主地望向蔡行芸。

有人后来议论,当时看到一团黑云正笼罩在她的头顶……

3

关于薛婷婷事件的定性,林域果有不同见解,他不同意自杀的说法,认为事件存在诸多疑点,判断自杀太草率,而且死者家属也坚称女儿绝对没有理由自杀。

如果是自杀,首先动机是什么?

死者当天的衣着打扮和随身物品都非常正常,明显就是到图书馆上自习,没有任何的自杀准备工作。

按理说,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要自杀,之前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既没有遗书,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是一个年轻人热衷表达的时代, 社交网络发达,手机不离手,怎么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死者家属和同学也反映,死者近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也没表露厌世情绪。死亡的当天还正常上课,前几天还在网上买了东西,快递每天接到手软,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还搞什么网购呢?

再说,就算要自杀,又为什么选择学校图书馆的天井呢?

图书馆算是学校的“公共场所”,人来人往地怎么“死”呢?

按照常理推断,女孩儿一般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遗体”四仰八叉地置于大庭广众之下吧?谁知道死后,身体会不会被亵渎或玷污呢?

但是,如果不是自杀的话,用谋杀解释就更困难了,甚至可以说, 在常人看来,谋杀是不可能的!

因为在凌晨三点钟,图书馆的天井是一个密室!

“没想到还真碰上小说里的密室杀人了!” 林域果在电话里向师傅汇报——

的确,除了通往花园的长廊,图书馆天井三面都是六层高的玻璃外墙,出于防盗考虑,一楼至三楼这一侧的窗子都不能打开,玻璃幕墙没有任何着力点,光溜溜地完全不可能攀爬。

虽然四面都有门进入天井,但是图书馆每天午夜 12 点闭馆时, 保安都会把大门锁好。

这样,除非尸体从天而降,否则午夜以后,天井就成了一个只有向上开口的密室。

凶手跑不出去,那么尸体是否能从天而降呢?

第一种可能,死者自己从四楼及以上的楼层跳下来,估计这样早就摔断了腿,尸检却没有发现相关迹象。

第二种可能,有人用绳子帮助死者从四楼及以上的楼层溜下来,再把绳子收走,但是警方查看了每一个窗口,没有放绳子的任何痕迹, 幕墙上也没有脚印。

第三种可能,有人把死者从楼上或者楼顶抛下来,可死者又怎么会如此完好地平躺在长椅上,连电脑都完好无损呢?

还有一种可能,死者会不会事先藏在古树上,因此躲过了保安的检查,午夜之后再悄悄跳下来吃安眠药,最后躺在这里等死呢?

保安一口否定了最后一种说法——

古树的枝桠并不繁茂,躲个人一眼就看到了。

他还特意强调,就是因为曾经发现有小偷躲在树上,夜里到图书馆偷电脑,所以他每次锁门之前都会检查树上是否藏人,确定天井里绝对没有人才会锁住大门。

看来只有一种可能,死者在其他地方吃了药,死后“穿过”玻璃门进入“密室”,平躺在长椅上,等待清晨的发现者。

怎么听起来好像鬼故事呢?

林域果感觉脊背发凉,回头一望不知什么时候天井里竟只剩自己,一阵风吹过,檐上的铃铛隐约作响。

这些古旧的建筑,多少还是有点阴森的感觉。

警察是不怕鬼的,林域果清理了一下思路,下一步需要确认图书馆这几扇门的钥匙保管情况,以及死者的人际关系。

他迈步走出天井。

4

“够啦!”

秦楠制止住下面乱成一锅粥的学生,蔡行芸也松开了女同学的头发,“这节课改天补吧,看来你们也没有心情!”

秦楠收拾起讲桌上的电脑,学生们开始收拾书包,蔡行芸回到座位上,把画册丢进包里。秦楠的手机正好在这时响起来,蔡行芸慢吞吞地收拾,一直偷看他的举动。

等教室里只剩他们俩时,蔡行芸低低地问:“有事吗?”秦楠没做声。

“不好意思,今天在你面前出丑……”

“你也不是小孩儿,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就是小宝宝嘛!”蔡行芸撒娇,与刚才判若两人,“晚上 8 点,走远一点,到溪苏路口的咖啡厅可以吗?”蔡行芸有点祈求。

好吧。秦楠答应。

经济学院大三的辅导员正好走出校办的小会议室,对着秦楠苦笑一下,努努嘴,看来下一个该你问话了。

“您就是秦教授吧?”一个梳平头戴眼镜,样子很帅气的年轻男警官朝秦楠打招呼,刚才就是他打的电话,李警官。

“薛婷婷的事您一定知道了,我们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您别紧张。”

“我不紧张。”秦楠微笑,露出了好看的法令纹。“您能说说和死者的关系吗?”

“她是我的学生。”

“只是学生关系吗?”

秦楠无奈地摇头,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的一天下午说起——

澄洲大学薛鹤鸣副校长和夫人在超市购物,刚拿起一袋乌冬面, 不远处秦楠也正往小推车里放韩国黄豆酱。

“小秦,一个人买东西呀?”

秦楠见薛教授夫妇打招呼,也赶紧问好。

薛鹤鸣的夫人李碧华从心眼里喜欢秦楠,早就听先生夸这个北方小伙儿有能力,见过几次面后更觉得一表人才。先生是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时结识秦楠的,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两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薛教授惜才,引他来澄洲大学。

聊了几句学科改革方案,分手道别。望着小伙子高挑的背影,同为北方人的李碧华越看越爱看,推了推先生——

“哎,你看,这小伙儿真像样啊!把咱家婷婷介绍给他怎么样呢?” 薛鹤鸣一想,别说还真行!

小女儿在澄洲大学经济学院读大三了,找男朋友虽说早点,可现在剩女问题严重,特别是条件好的女孩儿心气那个高啊,一不小心就难嫁,早做安排父母也省心。再说两个儿子都在美国,见一面不容易, 自己在国外又住不惯,儿媳妇毕竟不如女儿,还是把小女儿牢牢留在身边靠谱。

自己一直欣赏秦楠,悉心栽培,做女婿以后让他接班更好!

“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咱女儿那么好的条件,他凭啥不愿意啊,你就放心吧!”长期从事妇联工作的李碧华信心十足。

“也许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仔细看了,他推车里的东西可没有女人用的,单身的可能性

很大。你先打探一下。”

周二业务学习之后,薛教授叫住秦楠。几分钟后,李碧华接到先生的电话。

“有戏,还没有……”

5

薛鹤鸣在花园里给黄瓜浇水时,看到秦楠把车停在小路上,回身喊夫人。

李碧华把锅铲递给保姆,招呼正坐着看电视的女儿,一起来到玄关开门。

薛婷婷这个不乐意啊!嘴噘得老高。土死了!

相亲!

薛婷婷心里哀叹,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弄个什么货色给自己, 追自己的男生可以排到月球上去了,难道自己嫁不出去吗?也不知道老头老太太想什么呢!本想溜出去的,可爸爸下了死命令,只好待在家里。

门开了,薛婷婷一下子就愣住了。

李碧华偷看她的表情,心里好笑,小丫头片子,就知道你会满意!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 30 岁左右,穿着白色休闲上衣、牛仔裤的帅

哥。那范儿,分明就是韩剧中潇洒的男主角嘛。“小秦啊,快进来!”

李碧华推开薛婷婷,招呼秦楠进了玄关。薛鹤鸣笑吟吟地做着介绍,这是婷婷,就在咱们学院,今年大三了。这是秦楠副教授,你应该久仰大名了,一直给研究生上课,也帮我带博士,下学期会给本科生开两门课。

还想说点什么,见夫人朝自己挤眼睛,恍然大悟,笑着起身:“我快 10 年没下厨了,今儿高兴,我给你们做几道拿手菜去!”又转身提醒女儿,“婷婷,别傻坐着,招呼一下客人。”

薛婷婷倒也落落大方,抢先开口:“真没想到是您啊!”秦楠只好傻笑。

“那您知道我爸妈请您来的目的吗?”

秦楠摇头,薛婷婷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是!给!我!们!做!介!绍!

秦楠哭笑不得,想起那天薛教授问自己的个人情况,原来是这个打算。

在父母的刻意安排下,薛婷婷和秦楠又“约会”了几次。秦楠没有明确表态,可薛婷婷已完全着迷,虽然手都没牵过,但她已经认定自己是秦楠的正牌女友,甚至现在就想和他结婚。

“你还小,至少要等毕业吧。”

“哪里小啊,大学生早已经可以结婚了。”

“你就想离开妈妈,真是白养你这个小白眼狼了!”李碧华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

“还有一年多呢,好漫长啊!”薛婷婷在床上打着滚。

李碧华看女儿思春的模样,止不住地笑:“好,好!等到大学毕业,立刻就结婚,马上就怀孕!”

薛鹤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旁边放松双眼,突然看到“准女婿” 秦楠走向停车场,奇怪的是,他没有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却掏出手机,不久侧身一闪就消失在灌木丛中。

这是干什么呢!

薛鹤鸣踮起脚尖想看个仔细,只见一个长发女孩儿正站在不远处。很快,她也钻进了灌木丛……

6

新学期开学,秦楠开设的《国际投资学》终于与本科生见面啦! 薛婷婷很高兴,这样就能天天看到“男朋友”啦!

“哇!”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围在教室门口,兴奋地等候目睹传说中的经济学院第一大帅哥——秦楠教授的风采。

枯燥的学习如果有帅哥点缀那就成为享受了!

“什么了不起啊!能有多帅!这些女生都是被韩剧残害了!”

蔡行芸坐在阶梯教室的东北角,和几个男生不屑地瞟着这些发情亢奋的女孩儿。看着死对头薛婷婷得意的表情,心里顿时不爽。

“就是啊!耍什么帅呀!”一个胖男生看着自己暗恋的女生挤在最前面,愤愤地说。

“你知道研究生那边怎么说吗?教授加处男,真正的极品啊!”有个娘娘腔男生插嘴,做了个兰花指。

“你知道他是处男吗?难道他爆你菊花了?教授加处男,我看是后庭加 G 点吧!”胖子回手打了一下“娘娘腔”。

“娘娘腔”不服气,反驳道:“你丫嘴巴真臭!一个大学生说话那么下流!我丫是欠爆,就是爆也让他爆,打死也轮不到你个大头娃娃!”

胖男孩儿闻言又打,被蔡行芸制止。

“是呀!听说还有女生在被窝里望着他的照片圈圈叉叉呢!”另一个男生坏笑,“毛巾手指都用上了,却怎么也不行,正猴急的时候,瞄见电脑里院系介绍新增了一个大帅哥。赶快把笔记本电脑搂进被窝里,事儿就成了!”

蔡行芸狠狠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变态!”

秦楠一出楼梯拐角就看到几个女孩儿探头探脑的,同样的情景在研究生上课时就出现了,秦楠无奈地笑笑。

自己真有那么帅吗?可能是这个发型,秦楠甩了甩头,这群孩子还真是韩剧看多了!

课堂气氛热烈,秦老师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刚下课就被女生们围住了,几个胆大的直接对秦老师表白,以后甘愿做他最忠实的粉丝,简称“青菜”。见老师笑了,那笑容迷死人,女生们更是乐不可支。手机里收到薛婷婷的彩信,是自己讲课时她拍的,秦楠一直回避她的眼神,最后还是回复了一个笑脸符号。

薛婷婷马上摆出一个卖萌的 POSE,不远不近地抛给秦楠,秦楠不得已,只能继续用微笑应对。

两人你来我去,外人不懂端倪,可是,蔡行芸看在了眼里。

拿出铅笔,翻了一页,蔡行芸在素描本上开始给老师画像……

7

秦楠刚被警察请去协助调查,辅导员就把蔡行芸叫去了。因为死者家属指名道姓地说女儿的死与她有关。

“如果警方查不出我女儿真正的死因,让凶手逍遥法外,我也不活了!我到首都自焚去!”

省妇联主任李碧华已经哭脱相了,警察和医生在旁边劝着,薛鹤鸣满头白发,一言不发。

薛婷婷的案件真是敏感啊!

一个女生上自习时死在学校,死因不明,父母又都有头有脸的, 省部级领导都被惊动了,要求警方尽快给出定论,抚慰家属情绪,平息学校的紧张气氛。

学校自然希望薛婷婷是自杀,但考虑到薛鹤鸣的感受,必须等警方拿出充分的证据。

钥匙方面,图书馆一共有 3 套,焊成 3 个大铁环,分别由值班保安、清扫工、图书馆办公室主任掌管。为了图书馆藏的安全,这些钥匙都是不能复制的专用钥匙。警方也查证了,事发当天钥匙都由责任人保管,没有任何异常。

钥匙虽然没问题,但警方马上也发现了图书馆的管理漏洞。

图书馆虽然在午夜闭馆,但南方人好熬夜,经常有学生躲在图书馆的洗手间和藏书区,夜里留在楼里继续自习。

因为图书、电脑都贴了防盗磁条,不消磁会触动报警器,校方认为反正图书不丢就可以了,学生逗留在图书馆就是为了搞学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么假如薛婷婷被谋杀,极有可能就是在图书馆里死掉,再被“放”在天井里的。

利用钓线或者绳索把薛婷婷的尸体从高处慢慢放下来,前面已经推断是不可能的,而且窗口也没有发现任何设置机关或绳子磨损的痕迹。但为了慎重起见,警方还是做了个实验——找来一位身强力壮的警员,给他一个 90 斤重的假人,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看看能否把假人放到长凳上。

结果,假人刚翻过图书馆大楼六楼的窗子,“啪嗒”一声,重力和冲量就把绳子扯紧,最终从警员手里滑脱,假人脸朝下摔在青砖上。

看来不可能。

而且尸体的实际位置在树下,从高处放下尸体必须穿过古树,在这个过程中不可能没有树叶和枝桠残留,可是死者是整齐地躺在长凳上,身边根本没有杂物,人类没有这样强的定向“抛尸”技术。

8

与此同时,校方又面临了一个棘手问题,由于薛婷婷案件影响越来越大,警方和校方都还没来得及给学生可信的结论。一部分激进的学生准备去广场静坐,一方面为死去的同学守夜,一方面抗议学校隐瞒学生在校内被杀害的实情,批判学校管理的诸多漏洞,致使学生在校人身安全受到极大威胁!

这可是澄洲大学近年出现的重大群体事件。

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开始发白蜡烛,有的把床单都撕了,准备做成标语。自习室和寝室的垃圾桶也被故意捣乱的学生砸烂,还有人尖叫着把塑料袋装满带颜色的水,从各个教学楼的楼顶丢下来。

各式版本的谣言四起,鬼神说蔓延在学校,胆小的女生根本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已经有小贩在学校兜售桃木剑等“辟邪”用品。

上级要求 48 小时内必须破案! 林域果的头大成了南瓜。

就当警方一筹莫展时,有学生反映了一个重要线索,校园论坛上有人发帖子说:当晚凌晨三点钟有人看到薛婷婷“树叶一样从天空中飘落”。

凌晨三点正是法医鉴定的薛婷婷死亡时间,警方一直严密封锁消息,看来目击证人的证词具有极大的可信性。

目击证人的出现为警方打了一剂强心针!

可是刚刚出现的目击证人马上又隐身了,论坛上已经删除了帖子。看起来这个人想帮助警方破案,又刻意隐瞒了身份。澄洲大学有在校师生三万多人,找到这位证人可不容易!

李碧华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医生赶快给她吸上氧气,半天她才哽咽道,其实秦楠是婷婷的男朋友,这事儿外人都不知道,是她爸爸介绍的。

蔡行芸从小就和我们女儿不对付,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读大学又凑在了一起,本来就是孩子,也没什么大事,可是她爸爸却发现秦楠和蔡行芸好像有暧昧关系,两个人钻过灌木丛。

李碧华接着说——我女儿的生活可以用完美形容,就像个公主。除了男女感情问题,不该有什么想不通的。但自从她发现这个秘密后就变了个人,经常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有时候喊她几声才应。如果她真是自杀的话,一定和这两个人有关!如果她是被人谋杀的,一定也是他们害的!

“听说你和薛婷婷的关系一直不好?”市公安局李警官开门见山。

“我认为这个问题很幼稚。” “哪里幼稚?”

“听说就是没证据,没证据就是胡说八道,警察怎么能信胡说八道呢?再说人和人之间怎么定义好,怎么定义坏呢?不喜欢她来往少就是不好吗?她死了我就要受到怀疑吗?”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这样还算激动吗?那你没有见识过我更激动的时候。”

李警官温和地看着她,小妹妹,你年纪轻轻肝火好盛啊,这样对自己不好,也伤害身边人,你没打算改改讲话的方式和自己极端的脾气吗?

“谢谢你的教诲!”蔡行芸酸着脸蛋儿。让我改,可以,等我死的那一天吧!

9

由于找不到证人,现在只能先抓住传闻这根救命稻草了。

也许目击证人就是躲在角落里混过保安检查,继续留在图书馆的学生,碰巧目击了案件。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就是这句“树叶一样从天空中飘落”。

想象一下树叶飘落的情景,又轻又慢又自由又舒展,也许还会随风旋转。

人不是纸片做的,如何克服地球引力像树叶一样飘下,还正好落在天井的长椅上,整齐地仰面躺着呢?

林域果站在天井的古树下,才发现这株香樟树下立着的牌子写着树龄已有400年。不过树身盘旋,枝干横着长,高度只有五层楼左右。原来它曾被雷劈中,劫后重生的老树气数受损,枝叶并不繁茂。

爬上六楼往下望,眼前的大树就像一把触手可及的大伞,依稀看得到天井的水泥地面。再透过长廊,望得见图书馆后花园一个长满绿荷的水塘。不远处是四层高的人文学院院楼,也有一座独立的庭院。林域果拾起一片树叶遮在眼前,又高高地抛起,心里默念:“飘落吧,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

百思不得其解时,林域果想到师傅。

因病休假几天的陈军立刻赶到现场,详细听完案情介绍,反复确认了钥匙保管、死者身份之后,也开始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树叶一样从天空中飘落……”

陈军站在天井里,口里喃喃地反复念叨。他边走边想,慢慢倒退着走出天井,走过通往花园的长廊,回头一看,荷塘对面是一栋灯光明亮的四层建筑,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

忽然,灵感闪现!

“尸体是谁发现的呢?”

“图书馆清扫工和两个晨读的女生。”

“那栋建筑是哪个学院?”陈军手指四层建筑。

“人文学院。”

“那我明白了!”笑容浮现在陈军脸上。“这么快就明白了?”

陈军点头,目击证人的身份和凶手使用的手法基本清楚了,但是我还要确定一个关键信息,才能锁定凶手。

林域果听从了师傅的建议,立刻调整侦破思路,不再浪费精力追查目击证人。因为陈军已经参透了证人这句话的玄机,TA 的身份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全校辅导员暗查事发当晚没有回寝室休息学生的行动却还在悄悄进行,警方的调查圈也从薛婷婷的同学、男朋友,逐渐扩展到她父母的周围。

10

“真是这样吗?”

林域果虽然听完师傅的分析,但还是半信半疑。一人一盒泡面, 这就是晚餐。

老警官自信地点头,密室案件的关键就是作案手法。一定不要给自己的思维设置障碍,要相信事实一定离现实很近。

此刻夜色渐深,陈军坐在天井的长椅上,翘起二郎腿吐出两个淡淡的烟圈。

先来说说证人这句话,“从天空中飘落”——证明目击证人当时的视线是从下往上看。事实上,凌晨三点,目击证人在天井里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因为这里没法藏人。那么,能够从下面看到天井内天空的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字形开口的一端,连通后花园的长廊,再远一点,是从人文学院出来的一条小路,绕过荷塘通向这里。

陈军指着那边,林域果快跑几步,回头望向天井,果然如此。

面对骇人听闻的凶杀案还能用诗一样语言来形容的人,是澄洲大学师生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极可能就是人文学院的学生或教师,目击证人一定认为这样讲才是对自己所看到的景象最贴切的陈述。

这句话明显是一句比喻。

“像树叶一样飘落”,很可能是因为目击者看到了树而联想到树叶。

图书馆的顶楼最接近天空,那里是人文社科阅览区的一排排落地大窗子。因为这里是天井,为了增加通透度,图书馆靠近这一侧的外墙都是玻璃的。

如果你注意到就会发现,大学建筑物走廊的灯在夜间基本都是亮的,这是为了方便师生夜里安全出入的。而且图书馆里有些书籍很珍贵,走廊的灯点亮也是为了馆藏安全,这点我已经与保安确认过了。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飘”这个动作。叶子下落横着才能“飘”,竖着叫做“旋”。一个人怎样才能横着呢?

要么躺着,要么由两人抬着…… “现在彻底明白了吧!”

11

目击证人凌晨才从学院出来,顺着图书馆的一条小路回寝室,天上繁星点点,细听海涛拍岸,风里甚是宜人。

女孩儿诗兴大发,大声诵起纳兰性德的《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她抬起头,望向图书馆天井里的那株古树,透过树枝,忽然看到灯火通明的走廊里,一个人从高处被两个人抬着,快步走下靠窗的“之”字形走廊楼梯……

就这样,薛婷婷被凶手和他的帮手从位于六楼的人文藏书区抬到了天井里,放进了四周封闭的“密室”,直至清晨被人发现。

而他的帮手则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把玻璃门重新锁好离开。

几个小时以后,帮手故意等待来晨读的女学生一起打开玻璃门, 成为薛婷婷尸体的发现者。

对了,帮手就是图书馆清扫工徐姐。

而凶手就是她的儿子,在澄洲大学读经济学博士的纪焕然,他的导师叫作薛鹤鸣。

密室之谜就是这么简单。

很快,警方在人文学院门口的监控录像中发现了目击证人的身影,是正在做毕业论文的一名女硕士。

她因为害怕惹祸上身一直不敢露面,可年轻人的正义感又不希望凶手逍遥法外,于是在校外找了个网吧,发了一篇帖子在论坛上,马上又删除了。

纪焕然在寝室里被抓获,没费什么劲就坦白了犯案的过程。

原来近几年高校扩招的脚步迈得太大,一不留神就崴了脚。薛鹤鸣也被迫成为“流水线博导”。什么意思呢?博士已经沦为流水线上的产品,“导博士”也成了博导们只管数量不管质量的流水化作业。

但薛鹤鸣学术上的造诣享誉全国,在教学上很严谨,对自己、对学生的要求都很高,从没打算降低博士标准。可自己的精力毕竟有限,不能面面俱到,只能像旧社会孩子多的家庭一样,大孩子带小孩子,师兄带师弟。这样几年下来,名下“积压”毕不了业的博士竟然有7个。

由于积压的学生太多,教育部规定博士学制的上限为 8 年,如果不能毕业就不再授予学位。

薛鹤鸣知道自己有几个“老大难”学生,要小论文没小论文,要大论文没大论文,注定拿不到毕业证书。

纪焕然就是一个。

纪焕然来自穷困的农村,靠着奖学金和津贴一直坚持读到博士, 成为家庭最大的希望。可是眼看着 8 年就要到了,自己小论文还没出2 篇,大论文更是影儿还没有呢!

这里面有几方面因素:学生本人缺乏后劲,关键时刻冲不上来。纪焕然前几年没有打好基础,读博士期间结婚生子,虚度了时光。老师也无暇顾及细节,放松了指导,但是要求却没有降低。

薛鹤鸣主动找纪焕然谈了几次,也给出很多建议,还特意指派研究方向接近的秦楠副教授特别辅导他。纪焕然也信誓旦旦地表态一定要加把劲,尽快完成论文!

为了解决他的后顾之忧,薛院长每个月多发给他 500 块钱,还帮他的母亲在学校后勤安排了工作,专门打扫图书馆。

可是纪焕然越心急越不出东西,头脑竟越来越浆糊,心情也越来越糟糕,进入恶性循环的状态。秦楠无可奈何,薛鹤鸣发现纪焕然已彻底荒废,暗自打算放弃他。

屋漏偏逢连夜雨,纪焕然的妻子忍受不了他长期没工作又不毕业,就靠着微薄的博士津贴生活和他离婚了,孩子归他没多久,竟然得了自闭症!

纪焕然每天被孩子的病和家庭琐事折磨,开始厌世。

某月的一天,他趁室友外出,在寝室里用一截“热得快”的电线绑在高低床上,把自己勒住了。

幸运的是,室友回来拿东西,救下了他。

薛鹤鸣这时犯了一个后悔终生的错误,也成为一切悲剧的开始——

学生闹自杀,他非但没有安慰,还大张旗鼓开了一个批判会,当着全体学生的面臭骂了他一顿。

男博士被迫写下悔过书后,哭着离开了教室……

接下来的日子,他默默忍受同学异样的眼光,开始继续做论文, 一切看似恢复了正常,可是杀机,深埋在他的心里!

他把这一切都怪罪到导师身上,打算找机会和薛鹤鸣同归于尽。

12

做论文需要到图书馆查资料,纪焕然偶遇薛婷婷。

薛婷婷见是父亲的学生,感觉很亲近。纪焕然发现她的作业正是自己的研究方向,原来是秦楠布置的,便主动提出帮助导师的女儿查资料,女孩儿欣然接受。

图书馆快要闭馆了,可是资料还没查完,就在一念之间,纪焕然决定改变计划。他建议婷婷先躲在厕所里,等下回到这里继续查。

薛婷婷是个爱刺激的女孩儿,忽然想起曾经看过一部日剧《魔女的条件》,女老师和男学生就是躲在图书馆里共度了浪漫一夜,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这里必须提出,纪焕然不仅不是一个令女孩儿讨厌的男人,他五官清秀,举止文雅,甚至很招女孩儿喜欢。

薛婷婷最大的毛病就是从小被捧惯了,有点自恋,特别喜欢被男孩儿宠爱的感觉。自己虽然喜欢秦楠教授,但是对方的不主动也叫她很苦恼,特别是听说了秦楠和蔡行芸亲近,薛婷婷更是伤心,心里总想着报复对方。

成功躲过保安后,两个人回到藏书区,借着走廊明亮的灯光开始继续查资料。男孩儿刚才在自动售卖机买了兰花豆和咖啡,女孩儿晚饭早消化尽了,开始自在地享受宵夜。

趁薛婷婷不备,纪焕然把随身携带的安眠药放进咖啡,递给吃得正欢的女孩儿。

这种安眠药是网上购买的,高纯度无异味,治疗严重的神经衰弱。自杀事件以后,纪焕然开始依赖这种药物,总是随身带着,有时候心烦也给孩子喂一颗。

只一会儿工夫薛婷婷就开始犯困,纪焕然又让她喝了一罐加药的咖啡,这时候她的神智已经不清。

望着身边渐渐熟睡的女孩儿,已经对人生彻底绝望的经济学博士生,在黑暗中暗自思索,终于他拿出装药的小瓶,把整瓶药喂给昏睡的薛婷婷。

喂完后,他俯身亲亲这个无辜的女孩儿,薛婷婷就在此时,露出一丝笑容。

她梦到了那个自己越来越爱的男人……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博士生开始后悔。

守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睡了的薛婷婷傻傻地坐了两个多小时,他下楼找到趁着闭馆后做打扫的母亲,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不知道怎么办,当务之急是赶快救人!

她想起农村的动物生病时靠一些土办法可以弄活,薛婷婷也许只是睡着了,如果把她放在通风的天井里,接了地气还是能够缓回来。于是一对母子就趁着保安熟睡,搬着薛婷婷下楼,小心翼翼地放

在天井的长椅上。

而搬运的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人文学院女硕士看到。

做完这一切,纪焕然掏出手机,给薛鹤鸣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彼此不再亏欠……”

可就是这个信息,手指颤抖的博士却输错了电话号码,不知道发给了谁。

然而,女孩儿还是在凌晨三点死去了。

13

咖啡厅里软软的沙发里,秦楠扭了扭脖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蔡行芸走了过来。

“谢谢你肯来,为了多说几句话,我们不用耗子一样再钻灌木丛。”

“我也是拿你没办法。”秦楠发自内心地无可奈何,“不理你,怕你的倔脾气出事,和你走得太近,又真的不行……”

“怎么不行呢?你男未婚,我女未嫁,就算你已经结婚,我们真心相爱,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我也告诉你无数次,我们之间不可能。”

“谁说不可能!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你是为了我而来!” 蔡行芸斩钉截铁,秦楠只好赔笑,“我本人怎么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的还很多,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到了某一天答案就会揭晓。”

是吗?秦楠陷入思索,满脑子却是亦如。

“你不会真的爱薛婷婷吧?她已经死了。”

唉!秦楠搓搓自己的脸,啪啪拍了几下,“换个话题,好吗”?

“你想听什么?说说我的画展?”蔡行芸有点得意,这的确值得在心爱的男人面前炫耀。

“不想听,你们这些富二代,有钱能使鬼推磨,画展也不是自己筹备的,听来无趣。”

蔡行芸耸肩,毫不生气,摸出香烟盒,点上一支,冲着对方吐出两个烟圈。

“你抽烟的样子很难看,为什么就不能改呢!你爸爸就真的不管教你吗?”秦楠抢下女方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仔细灭掉。

“我喜欢你关心我的样子,我爸爸现在基本不管我。” “那你多久回一次家?”秦楠故意漫不经心。

“基本不回。”蔡行芸苦笑,“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

“为什么呢?”秦楠身子前倾,可以讲讲你家的情况吗?

可以呀!蔡行芸见秦楠感兴趣,也有了精神,只要是你想听的,我愿意全部说给你听!

对了,我爸爸叫蔡高峰,蔡氏生物的董事长,一手创办这个企业。故事就从我爸爸带回一个叫沈亦如的女人开始吧——

妈妈去世几年后,身边的人为他张罗女人,已经 20 岁的蔡行芸暗地冷笑。

这个男的吧,蔡高峰,那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这世界上没人比蔡行芸更了解爸爸的破烂事了,他玩弄过的女人数也数不清,却没有一个是认真的。

能做他的女人,不用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看上他的钱, 就是看上他的脸,因为蔡高峰长得不难看。

蔡行芸也有自知之明,明白在爸爸眼里,自己除了会画画,不是个好女儿。

十几岁叛逆的年纪,蔡行芸就交上了坏朋友,拼命地喝止咳糖浆, 飙车打架,到美国读高中时又狂吸大麻,不久被蔡高峰弄回国,安置在澄洲大学。

所以父女二人虽然在一个城市生活,倒像两条平行线,蔡高峰的精力被工作和女人吸干,忽略了蔡行芸的精神世界,当然在金钱上还是无限满足,天天张罗着给她办画展。

“第一次见沈亦如我不讨厌她,可慢慢地,我发现她是一个恶魔!” “为什么这样讲?”

蔡行芸又摸出香烟,这次老师没有拦着她,而是用期盼的眼神鼓励她赶紧给出答案。

“因为她是来杀我爸爸的!”

14

付饶坐在蔡行芸对面,开始抹眼泪:“你就这样接受沈亦如吗?看来这次你爸是认真的!”

蔡行芸跨坐在椅子上,身子歪在椅背上,斜着眼睛望着蔡高峰的女管家,昔日的正牌情人。这么多年付饶对自己百般讨好,她算是蔡行芸唯一能接受的继母人选。不过从见到沈亦如的第一眼起,付饶的脸就再没晴天。

“是你自己不争气,跟着老头这么多年,他外面情人换了几大车, 只有你住在家里,虽说是管家,不过你管什么家了,还不是太太一样养尊处优?我就奇了怪,你怎么就没熬上位!”

“我没有手腕呀!你看姓沈的狐狸精,那可难对付呀!”

结婚之前,亦如第一次到蔡家做客,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妖娆的女人。这女人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是极其娇小的身材。

看付饶的打扮和作态,身份就不言而喻。她的站姿很讲究,挺拔笔直,胸脯却恰到好处地顶了出来,衬衫的扣子就在上面两厘米处打开,弄得乳沟若隐若现。精巧的臀部微微上翘,性感的粘腻一下子就展现出来了。

亦如都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几遍。

蔡高峰赶快胡乱地一比划,嗯,管家付饶,这是沈小姐。

付饶明显强颜欢笑,却不失礼仪,迎上来接过亦如的手袋,嘴上已经甜甜地问好了。亦如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限量版,马上意识到, 她和蔡高峰的身上是同样的味道。

晚上亦如假装吃醋,你还有这么美的管家呀!怎么不娶了她呢? 蔡高峰急急地解释,美什么呀,创业的时候她就来蔡氏了,没学历,工作也做不来,正好家里缺人打理,她就过来管家,芸芸也正好有个伴儿。

我能娶她吗?我什么人啊……

“那你们好过吗?”亦如坏坏地笑。

“好什么呀!”蔡高峰急得普通话都讲不好了,赶快用身子压住亦如,别讲了,别讲了,没好过……

“听到什么了?”蔡行芸蹑手蹑脚走近,小声问付饶。付饶冷笑,现在说我呢,你快来看,可精彩了!

蔡行芸也趴着看了一会儿,敲着付饶的脑袋,你说你给他房间装什么摄像头啊,被他发现会要了你的命!

“我就是要看看,他究竟要找多少个女人才罢休!”付饶咬牙切齿地看着镜头里蔡高峰的白屁股。

“受虐狂!”蔡行芸边吃水果边坐在旁边欣赏,过了一会儿,一把关上电脑,算了,别看了,看多了我有心理阴影,我毕竟就是他这么弄出来的。

“你不帮我吗?”付饶可怜巴巴。

“怎么帮你?你们之间的三角关系,我搀和什么呢?而且对我来说,谁当后妈还不一样 。”

“你这没良心的,怎么会一样呢!先不说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你看上了老师,你爸一直反对,我替你说了多少好话,你全忘了?如果我真能嫁给你爸爸,我一定帮你彻底说服他!”

蔡行芸剥了一个蛇皮果,这个可以有,你还真抓住我的弱点了!

15

暑假到了,蔡行芸回家的次数多了,蔡高峰嗔怪她不参加婚礼,心里却还是喜欢看到自己的女儿。

搬进蔡家有一段时间,一切风平浪静,亦如反而感觉不好,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蔡高峰不准亦如去蔡氏工作,如今只能静候机会, 把主要精力放在房子里这几个女人。

老太太精神不正常,说不定哪天又拎刀砍西瓜,付饶和蔡行芸笑里藏刀,言谈举止别有用意,绝非善类——这些都看不出来,亦如又如何能生存到今天?

蔡高峰出差后,亦如全面戒备,早上杯里的水还没喝就发现异样, 确定有人在里面吐了痰,化妆品也被人动了手脚,刚涂到手上就被刺痛,鞋子里不久就发现了尖儿朝上的图钉,经过门廊时,一个花盆从头顶掉落……

亦如感叹,女人啊,因为嫉妒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这些举动又是多么幼稚拙劣的呀!

自行打理起居饮食,亦如才能出门逛一下,回来时特意从后门进来,刚走到窗子下面,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

“天啊,太吓人了,这可够劲呀!”是付饶。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蔡行芸的声音。

“她出去了,还没回来。”

“你慢点,我拿出来给你看。” 只听两人小声尖叫。

“有毒吗?”

“绝对没有,老板向我保证过的。” “这……实在太狠了吧,我怕……”

“怕什么呀,只是吓吓她,她肯滚蛋就行。”  “你爸爸不会知道吧,他会杀了我们!”

“谁知道是我们干的呢?我爸明天才回来呢!” “不会出人命吧?”

“老板给我这个……他说可以抓回来……哎呦,你别掐我呀……”

亦如小心翼翼地顺原路退回来,确定没人看到自己。她在蔡高峰刚为自己种下的一棵银杏树下站了一会儿,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们正在实施某种阴谋,明显是针对自己,怎么办?亦如打起精神,做好迎战的准备。

可是一整天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亦如纳闷却不敢懈怠,临睡前她仔细检查了柜子,拉开窗帘,又爬到床下检查。反复确认没事,才脱下睡衣,钻进被窝。

脚刚伸开,亦如就从床上弹开。

巨大的恐惧包围着她,一股热流让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一下子就明白蔡行芸和付饶说的是什么。

因为刚才她的脚触到了一个凉冰冰、滑溜溜的东西。那东西被亦如惊扰,也动了一下。

亦如冷汗直流,她根本无法相信,这些人竟然会这么做! 慢慢地掀开被子,看到了——

一条蛇!

一条体长足有两米,带着邪恶花纹的大蛇正盘在亦如的被窝里……

16

蔡行芸和付饶从镜头里看着沈亦如的样子,乐得搂成一团,滚到床上。

笑够之后,蔡行芸指着沈亦如问付饶,你看看她的胸,假不假呀? 付饶细看,还真是,白天看不出,她脱了衣服还挺清楚,那么翘的胸脯一定是假的!正常的乳房应该是水滴形的,她这足有D罩杯>的乳房傲慢地指着前方,怎么抵抗地球引力呢? “你是哪一年隆的?”

付饶老大不愿意,你存心的啊!知道我烦这个话题,你爸就是知道我整过容,一下子没了兴趣,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谦虚啦!您老可是专家,看看她还有哪里动过刀?”

付饶只好又凑过来细看,如果这样说来呢,她还切了内眼角,就是把眼睛开大,很多女演员都做过。我觉得她还磨了腮,她骨架挺大的,要不哪来那么精致的小脸呢?

不过她做得很好,要么是小时候做的,要么是国外做的。

“这下可抓住你了!”蔡行芸直乐,“老头最讨厌别人整容,肯定会烦她了。”

两个人正看得起劲,镜头黑了,看来沈亦如把灯关了。

“你说看到蛇之后她会怎么做?”

“还不是抓住我爸大闹一场啊!反正我们打死不要承认,别墅靠近水塘,蛇爬进来也可能。”

蔡高峰回来之后,见亦如站在门口迎接,甚是高兴。得知这几天她在家过得很好,非常满意。蔡行芸和付饶偷瞄亦如,见她的确没有任何异常,不免失望。

“蛇呢?”

“不知道。”付饶吐吐舌头。

“完了!”蔡行芸起身收拾包,“烂摊子给你,我要先回学校了,这个家里现在丢了一条蛇,我可住不了了!”

17

蔡行芸联手付饶折腾了好一气,全都白费力气,沈亦如不仅没搬走,蔡高峰还天天张罗着和她生孩子。如果说帮着付饶纯属打发时间瞎胡闹,生孩子,这可是蔡氏父女之间最大的禁忌——

这是一提出来就要闹得山崩地裂的话题。

蔡行芸一直不愿意让蔡高峰续弦的原因就是生孩子,因为她的妈妈就是生孩子出意外死的。蔡行芸打从心眼里厌恶所谓的弟弟妹妹, 这些人是来分家产的,是来分爱的!

这怎么可以,蔡行芸要独霸属于自己的一切!

沈亦如进门之后蔡高峰开始来真的了,为了生孩子大张旗鼓地折腾,一直没挑起正面冲突的蔡行芸再也按捺不住,明确向继母开战。蔡行芸对亦如的敌意越来越浓,蔡高峰看在眼里,劝说几次无果

之后,竟然劝女儿多住学校,不想回来就不勉强。这下坏了菜了,蔡行芸对亦如的仇恨更加深一层,整天在家里又摔又打。

“我现在有家都不能回了吗?”

哪有!蔡高峰也不能直接赶女儿走,只好哄着,爸爸是怕你跑来跑去辛苦。

“20 分钟路程,司机接来送去的,我哪里辛苦?是你天天造人辛苦吧!”蔡行芸冷笑,“我是家里多余的,赶明儿你再生几个儿子,不如让我死了还好一些,省得我分你儿子的家产!”

“整天就是这些混账话!”

这样反复吵了几轮,亦如才劝蔡高峰,算了,她还是孩子,不要去动气。蔡高峰赶快说,我倒没什么,主要是她不懂事,让你吃了委屈。亦如非常大度,我怎么会和孩子计较呢?你大可以放心。

蔡行芸坐在马桶上,对着蔡高峰和沈亦如的结婚照吐唾沫,她用指甲在沈亦如的脸上狠狠地划着。把她的那部分细细撕碎,丢在屁股下面,接着用力挤出大便盖在上面,心里也就打定了主意。

一家人晚饭,蔡行芸乐得前仰后合,蔡高峰莫名其妙,你又搭错神经啦?

“我是乐呀,你被人骗了。”蔡行芸甩甩长发。

“谁敢骗我呀?”蔡高峰问女儿。“还有谁,还不是你老婆!”

“ 胡说!没礼貌!”

“我胡说,但我没有整容。我没有拉过眼皮,磨过腮帮子,没有隆过大胸脯,我是天然美女,不像你老婆,浑身上下全是假的!”

蔡行芸还没说够,接着讽刺道,为什么整容啊,还不是要做狐狸精,跑到人家里勾引男人嘛!

付饶也放下饭碗装作叹气,蔡总,本来我没资格插嘴,但别人都说,隆胸可不好呢!以后如果小孩吃奶,可能会吃一嘴硅胶,我现在都后悔了呢!

“就是,就算没有硅胶,那奶也有毒……”蔡行芸一唱一和。这番对话时亦如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知父莫如女,蔡行芸的话还是狠戳到蔡高峰的痛点。蔡高峰的确讨厌女人整容,这里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

那还是当年穷小子阶段,蔡高峰爱上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清汤寡水,特别纯洁,在蔡高峰眼里就是完美的女神。因为两人没钱,女孩便去澳门打工,不久杳无音讯。几年后蔡高峰发达,才知道她已整了容,在赌场接客。

蔡高峰远远地站着,目睹昔日女神浓妆艳抹,手拿小包在赌场的内街一趟趟走来走去,以供世界各地的嫖客选择,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之后,再不能接受女人整容。

这件往事家人还是知道,现在听女儿这样说新妻子,蔡高峰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疑惑地瞟了一眼亦如的胸口。他害怕,如果亦如真的整过容,自己还会爱她吗?这样的老婆还能给自己生儿子吗?

“我没有整容。”

“你唬谁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裸体!”蔡行芸瞪着亦如。“你又是怎么看到我的裸体的呢?”

蔡行芸没词了,嘟囔一句,反正我看到过,不信你脱掉衣服对质呀……

亦如不再搭理她,温和又坚定地看着她爸爸,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没有整容。

蔡高峰的心立马放了下来,他指点着蔡行芸,祖宗,你看看,整天胡说八道,不是开学了吗,求你还是回学校去吧!

18

亦如是带着两只小犬进蔡家的。

丢丢和捡捡都是流浪犬。一场大雨后,亦如在中心公园散步时偶遇的。

丢丢当时刚生完崽崽,躲在公园角落的一棵树下,衔了一些草垫成一个临时的窝。当亦如发现她时,崽崽大都已经淹死了,只剩一只还在微微抖动。

亦如赶快搓热手掌,把那个幸存的小东西捧在手心,又拉开衣服放在怀里,贴着皮肤慢慢焐暖。就这样,她把两只小犬带回家,取名“丢丢”和“捡捡”,寓意是丢而复捡,永不再丢。

这两只小犬是亦如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养过犬的人都知道,犬的智商很高,相当于四岁小童。望着犬的眼睛,你会发现犬能读懂你的心事。这可不是主人一厢情愿的误解,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揣摩主人的言行表情,并作出行为上的反馈。

犬的忠诚更是任何动物,包括人类不能比拟的。义犬救主,忠犬绝食的故事比比皆是。

犬用最原始的纯洁感动和教化人类的心灵。犬对人类只有默默的付出和守候,生老病死不离不弃,这份无私令人类最引以为豪的亲情和爱情都黯然失色。

正因为心底的这份敬意,亦如称“狗”为“犬”。

亦如绝对不能忍受别人吃狗虐猫,其实猫狗兔子都是人类忠实的伴侣动物,在物欲横流、弱肉强食的人类社会,也许只剩下这份难能可贵的纯真和坚持。

在英国时她已经成为国际动物保护组织的成员,又参加了亚洲动物基金和国际人道对待动物组织,多次和香港爱护动物协会合作,在国内积极呼吁动物保护立法。除了伴侣动物之外,在她的倡导和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也参与非珍稀野生动物的救助。

虽然皮草可以带来奢华的虚荣,但是亦如绝对不会披上那身庸俗。她看过一张照片,被活剥皮毛的狐狸正回望自己血肉模糊的躯体。每一寸刮净骨肉的光鲜皮毛,不管染成什么颜色,剪成任何尺寸, 背后都是人类惨无人寰的杀戮。

当付饶苦恼接下来怎么办时,蔡行芸建议干脆弄死她的狗:“这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叫她赶快滚蛋,你没看到她爱那两只狗爱到变态!”

“那不好吧,狗狗很可爱。”

“到这个分上,你还舍不得狗!”

“好,一不做二不休,那我们把两只狗都杀了!”付饶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动作。

“你还狠一些,杀一只就行,就说是吃鸡骨头卡死的。” 两个人商量好,决定尽快下手。

“怎么杀呢?” “掐死吧!”

……

“怎么还不死啊?脚还蹬呢!”

“你让开,我来!要这样掐着……看你还不死!我掐死你!”

19

仇恨在亦如心底喷发,她几乎被撕裂。

凶手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她们那副满不在乎,特别是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刀子一样刺在亦如的心脏上。

这两个毫无人性的东西!

她们怎么这么残忍,连小动物都不放过,真的和蔡高峰一模一样! 杀了她们!

一定要杀了她们!

亦如心中默念,可是要怎么杀呢?

到厨房拿起菜刀冲过去砍死她们?趁她们不备用绳子勒死她们, 还是下毒毒死她们?各种场景在亦如的脑海里翻滚,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

死亡和生存就差一秒,冲动和理智就差一步,亦如在最后时刻停了下来。许久,她重新回到房里,慢慢坐了下来。

这样死太便宜她们了,也根本没法救赎她们的罪孽。在杀戮的战争中,无人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死神才是唯一的赢家,这是永恒的真理!

亦如下定决心,加快进度实施计划,但此刻无论如何先忍着。

蔡高峰不会在意一只狗的事情,嘴上安慰几句,过一分钟就忘了, 扯着亦如讲笑话:

今天我出了丑,董事会的时候肚子不舒服,忍不住放了一个屁, 臭倒不臭,却又响又长,几个人笑起来。正在尴尬,还是松村健立刻起身说,对不起大家,我肚子实在难受要上厕所,帮我解了围。你说说,松村还是最贴心的吧?

亦如用鼻子回答一声。

“这几年辛苦松村了,一直在为蔡氏忙活。”  “想听听我的想法吗?”亦如斜了蔡高峰一眼。

曾经有个类似的笑话,局长在电梯里放了个屁,旁边的美女忍不住都笑了,同梯的副科长赶快大声说,不是我,不是我!

很快干部提拔,呼声最高的副科长却名落孙山。他辗转打听到自己落败的原因,原来局长暗地里表了态,一个屁都不能担待的人,我要他何用!

这样的人的确不能重用。

但反过来说,连个屁都抢着担待的人,是否一定就是最贴心、最该重用的呢?

“愿闻其详。”蔡高峰阴沉下脸色。

“一条船行驶在正确的航道上,需要的是行船者的心正。企业如同这条船,运营者必须要敢说真话,敢做实事,骨子里坚持正义的力量。古人从来都提醒我们,用贤良防奸佞,管理企业和管理国家一样, 难的是选才选德,御人御心。”

今天的事情从私人的角度你可以谢谢他解围,但是大家明知道是你放的,他却急着承认,这究竟是帮你,还是让你成为笑柄呢?

本来只是一个屁的小事,现在反倒节外生枝出新的笑话。

松村健一直是你最信任的人,你甚至把蔡氏的未来交托在他的身上,但是请好好想想,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蔡氏考虑,都是为了你考虑吗?

20

热烘烘的午后,天气特别晴朗,付饶听到有人按门铃。

两个皮肤白净的年轻人跟着保安站在门口,穿着白色大褂,别着工作牌,一个手里拎着工具箱,另一个背着喷壶,旁边停着“菲城疾控中心”字样的面包车。

“打扰了,这是市疾控中心的人,东南亚出现了一种非典型肺炎病毒,为了防止蔓延到我市,上门为每家每户喷洒消毒药水。”保安说。

戴眼镜的男孩递上证件,付饶看了看,这种病毒电视里的确播过,听说香港已经有两名医生去世。

“那好吧!”

付饶看年轻人很帅,习惯性地扭了一下腰肢,让他们进来,招呼工人们帮忙。鼻子上有片雀斑的帅哥摆手,不必了,我们自己来,你们弄不清楚。

“这是在干什么呢?”

“沈小姐,是来消毒的。”

亦如边下楼边整理头发,很好,政府为了市民的健康着想,应该感谢他们,辛苦了,把茶准备好。接着递个眼神提醒付饶,也要小心家里的东西,付饶应允。

正要转身离开,亦如想起什么。

“付小姐,我放在床上的戒指,你看到没?” “没有啊!”

亦如皱眉:“不对!我就放在床上,这可坏了,麻烦你务必帮我找到,这是高峰送给我的,特,别,珍,贵!”

付饶晓得“特别珍贵”的重量,真的丢了,自己说不清也赔不起。

“那我现在去找找看,可是这里……”

付饶为难地看着到处喷消毒药水的工作人员,亦如指指自己,付饶只好到处去寻了。

第二天下午艳阳高照,蔡行芸和付饶去逛街。

铃兰北路是菲城的“第五大道”,高档品牌云集,蔡行芸是老客户了。昨晚 LT 打来电话说新款到店,将闭店一小时欢迎蔡小姐单独选购,还特意为她提供优惠。

“打不打折无所谓。”蔡行芸懒洋洋地摆弄刚做好的指甲,看在特意闭店的面子上还是给你们个薄面莅临吧。

那就选吧!

把包和手机递给帅气的男店员寄存,两人开始选衣服和包包,蔡行芸是典型的购物狂型,这真不是电影里才有的情景——这一排包起来,那一排第二件不要,剩下的包起来……

短信响了,“东西都找到了”!

亦如满意,回复两字:“很好。”

21

目前为止,蔡高峰对自己的第二任妻子还算满意,妻子是白副省长介绍的,很有风情,初期确实幸福快活了一段时间,下半身吃得饱饱的,吃饱了之后急着生儿子,暂时还没有如愿。

蔡高峰虽然和白舸流合作几年了,但总是隔着一些什么,乐易易, 也不是,钱,更不是,现在通过亦如有点“结亲戚”的味道,关系不免又拉近一层。攀上这样的大领导,并且结成紧密的联盟,菲城港, 不,整个南海的资源还不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吗?

如今只剩儿子啦,人生便再无遗憾。

蔡高峰打起精神,努力推进造人事业,天遂人愿,亦如真的怀孕了!

“怎么了?还真生了,就这么看不顺眼我吗!”之前已经撕破脸皮,蔡行芸像点火的炸弹,腾一下就翻脸了。

“要怎么和你说呢,两回事好嘛!”蔡高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爸爸眼里,你永远是我的好女儿,我会永远爱你!”

“省省吧!”蔡行芸眼睛喷火,“你最善于伪装了,当年不就是这样害死我妈妈的吗?她身体不好,你却偏要生儿子,生生生,生你个屁啊,结果她把命都搭进去了!我就想不通了,你怎么那么老顽固呢!你的破儿子是金子打的,是菩萨拉出来的吗,怎么就那么稀罕!”

“说了多少次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我不懂,我告诉你,你生出来我就给你掐死!反正他长大也是个祸害!”

你敢!蔡高峰气得发抖,你掐死他,我死了一分钱也不留给你! “不给就不给,我也不稀罕!”

“算了,不要吵了。”亦如拉住蔡高峰。

蔡高峰哀叹,你看看,我一世功成名就,却疏于管教孩子,养出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败类,真是最大的失败呀!

蔡行芸看到沈亦如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砰地踢倒面前的椅子,冲到继母面前,照着她的前胸就是一推,亦如一声不吭,用手护住胸口。蔡行芸又是一拳正中她的鼻子,亦如还是不吭声。

“我今天一定要撕掉你的妖精皮!”

见女儿如此放肆无礼,妻子如此忍辱负重,蔡高峰气疯了。他抓住女儿的手,回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蔡行芸嚎啕大哭。

蔡高峰还想打被亦如拖住,直气得声音颤抖:“可以,那我今天就打死你,让你去找你妈!”

“你害死了我妈,你还有脸打我!”蔡行芸也扑上来打蔡高峰。

“你们闹够了吧!”亦如忽然大吼一声,蔡氏父女停止厮打。

蔡行芸,你这个孩子真的要适可而止,你不喜欢我,我可以搬走, 甚至你打我,我都可以迁就你,但是你在家里搞这些名堂做什么?

亦如跑回房间,拿下来几样东西,狠狠丢在地上——高峰你看看吧,这就是在我们房间找到的摄像头和窃听器,这都是行芸装的。

蔡行芸脸都绿了,抢白道,你有什么证据是我装的?!

“不是你还有谁呢?我都查到了这些东西的源头,你刷卡买的!

你口口声声说我隆胸整容,看到过我的裸体,不是通过这些东西,请问你怎么看得到呢!”

亦如转身哀怨地望着蔡高峰,在我们的卧室里找到这些东西,请问你作何感想?我们像猴子一样在镜头前表演,统统都被人看光了, 你做何感想!

是你追求我,我才嫁给你,请问今天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交代? 蔡高峰气得下巴抽筋,剃了胡须的毛囊都在颤抖。

22

在家里大闹一场之后,蔡行芸回到学校,不久亦如就流产了。蔡高峰这个郁闷啊,恨不得掐死蔡行芸!

沈亦如怀孕之后,自己把她当祖宗供了起来,而且 B 超也做了, 是个男孩儿。蔡高峰就是想要一个男孩儿继承家业,日想夜想,谁知道被蔡行芸给毁了!

好在今后还有机会,蔡高峰不准亦如再去蔡氏上班,一心让她在家养好身体,准备尽快再次怀孕。

日子淡淡地过了一阵子,又是一个宁静舒适的夜晚,蔡高峰和亦如在湖边散步。夜色渐浓,游人稀少。

亦如牵引着蔡高峰走近树林深处,在一处灌木掩映的长椅上坐下。很快,开始抚摸对方。

“这里,行吗?”蔡高峰一边解裤子一边四处张望。“这里没人,这样才刺激……”

见四周草木茂盛,远离小路,蔡高峰放心,正要开始,椅子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蔡高峰的肩膀。

蔡高峰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就软了。“哈哈,羞羞羞!”

原来两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跑到这里玩,正好碰见这对夫妻。

“快滚!小王八蛋!”蔡高峰狼狈地大骂,亦如也赶紧穿衣。半大小子跑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伸手向一个男人要钱。男人掏出钱包,每人给了一张百元钞票。

这件事之后,蔡高峰就不行啦,无论如何都不行,看了几位名医都没用。不过说来奇怪,和其他女人却还可以。蔡高峰背地里和付饶又好上了,没事就回紫藤会所厮混,面对亦如开始显现冷淡的态度。偏这时候雪上加霜,乐易易告诉蔡高峰,沈亦如和白舸流确实有

那么一段,其实圈里知道的人也不少,而且现在好像还没断,也就是说沈亦如流产的孩子说不清是谁的……

这个晴天霹雳把蔡高峰一下子打倒了,他指天指地咒骂:白舸流你这个混蛋龟孙子,你拉完屎让老子舔!老子待你不薄呀,钱财方面把你喂得饱饱的,处处给你拿大头!肯定是你和沈亦如设计害我阳痿,想让我断子绝孙,真够狠的!

付饶也死活咬定沈亦如整过容,给他看了很多整容前后的对比照片,蔡高峰开始动摇。

给亦如做流产治疗的医学院吴院长也暗示蔡高峰,夫人的子宫壁很薄,也许是因为流产的次数太多,就像一块贫瘠的土地很难养育出丰饶的果实,再次怀孕的几率很小,而且更加难以保住。

这一切,让蔡高峰彻底失望。

23

蔡高峰亲自驱车去学校看了女儿,两人在海边溜达一下午,吃了丰盛的大餐,蔡行芸小宝宝一样卖萌撒娇,蔡高峰重拾怜爱,好言安慰,父女冰释前嫌,关系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好,做父亲的大张旗鼓地给女儿筹备画展。

再怎么样还是自己生的好,管她是什么混蛋玩意儿,也是自己肠子窝爬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蔡高峰无可奈何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一想到亦如的美、风情和温柔,两人曾经的甜蜜和海誓山盟, 想到她怀的孩子,也可能是自己的,心内不免也酸楚。

百般郁闷,蔡高峰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与亦如的交流就像正在关上的水龙头,不过还算客气,只是已经分房而睡。

蔡高峰每次瞄见亦如绰约的身影,其实还是盼着她能解释一番, 但见对方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慢慢便彻底死心。一方面还要顾及白舸流的情面,一方面自己也是商界大佬,婚姻不能太过儿戏和草率, 面上必须过得去,只等再遇到中意的女人,便找机会提出离婚。

蔡行芸和付饶却没这个修为,见蔡高峰冷落亦如,这下便小人得势起来,整天话里话外地挤兑,逼着亦如赶快“滚得远远地”!

不久,蔡氏有新动向,治疗糖尿病的新药——奥瑞德森的发布会,某驻华大使带夫人及孩子赏光出席,蔡高峰也必须携妻女作陪,就这样,亦如与蔡行芸不得不同乘电梯。

刚进电梯蔡高峰的手机就响了,他一脚踏出电梯,门随即关了,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蔡行芸靠在墙上,亦如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给你讲个故事吧!” 蔡行芸白了她一眼。

亦如也不介意,自顾自讲起来,你知道电梯为什么都不停靠四楼吗?

一个女孩子的家在四楼,她不敢一个人坐电梯,每次都是妈妈下来接她。一天女孩忍不住问妈妈,为什么电梯不停四楼呢?

妈妈拉着她的手,在黑暗的楼道里不说话。女孩追问:“究竟为什么呢?”

妈妈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看,我和你妈妈长得像吗?”

听到这里蔡行芸吓得大叫,亦如正穿着白色的落地礼服,她故意翻起白眼。

“你太狠了!竟然这样吓我!” “狠吗?我有你狠吗?”

“你太恶毒了,竟然讲这样的故事给我,你明知道我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了不起吗?我在 12 岁时父母就都去世了,我也没有像你一样!”

亦如瞪起眼睛,我之前太纵容你了,看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你实在作恶多端,放蛇咬我,还杀了我的犬!讲个故事你就觉得我狠了, 那你知道还有更狠的事情在等着你吗?

你本来不在我的名单上,我根本无心杀你,我的目标是蔡高峰, 但你硬往枪口上撞!

“你想怎样?”蔡行芸心虚,觉得这个电梯慢得就像乌龟在爬。

“杀了你。”

“ 你 敢 ?” “那就走着看吧。”亦如摆出微笑,露出两个小梨涡,“其实,我也在想一个问题,每天想得吃不下、睡不好。”

亦如逼近蔡行芸,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让她不能逃走。你说,我和沈亦如长得像吗?

24

“她真这样讲吗,要杀了你们,可能只是气话吧?”秦楠神色凝重。

“肯定不是气话,她讲的时候那么恶狠狠地!”蔡行芸歪头看着秦楠,“秦老师,你对我家里的事情很感兴趣!”

“是你讲得引人入胜,我也是关心你。”秦楠掩饰。

真的吗?蔡行芸高兴起来,恢复了少女的活泼,顺势啄了一下秦楠的脸颊,秦楠没有躲闪。

“一直在说我家里的事儿,现在可以说我们了吗?我真的很爱你, 我们在一起,可以吗?”蔡行芸的眼睛闪着期盼。

许久,秦楠转过脸来,笑着说,那我们就试试吧!

蔡行芸的画展如约而至,蔡高峰果然花了心思。

这一天,盛装打扮的亦如孤独地游离在热闹的人群外围,和应约而来的秦楠遇上。

还来不及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内容,蔡行芸一把就挽住秦楠,挑衅地望着亦如,蔡高峰脸色阴沉地盯着三人,付饶对他耳语几句,他才“嗯”了一声。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秦楠问候亦如。

“你们认识?”蔡行芸大吃一惊,顿时不悦。亦如面无笑容,淡然回礼,一切都好。

“但脸色不太好,是病了吗?”秦楠完全无视蔡行芸,脸上写满了担心。

蔡行芸不理亦如,硬生生拖起秦楠就走,来到蔡高峰的身边,径直介绍起来:“这就是秦教授,我今天的贵客!”

蔡高峰被付饶捏住胳膊,硬挤出笑容,握了握手。

“哎呀!这位就是秦教授呀,行芸天天把您挂在嘴边。”付饶女主人一般喜笑颜开。

“何止是老师,就快是老公了!”蔡行芸没羞没臊,挽着秦楠,就像在战场上俘获的战利品一样。

蔡高峰见状无可奈何,见女儿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告出来,自己已经回天乏力。

其实蔡高峰对秦楠没有偏见,关键是白舸流的儿子和蔡行芸是同学,一直很喜欢她,如果女儿爱上别人,驳了老白的面子可怎么好呢?

可惜自己一直反对,结果还是生米煮成熟饭。

蔡高峰正烦着,一转头看到亦如,气不打一处来,脑补出亦如和白舸流的“龌龊事”,只觉得白舸流真是个王八蛋,挖沙子他拿大头,儿子就想睡我女儿,自己就睡我老婆,真是恨得牙痒痒!

“你不帮忙招呼客人吗?”

“我和大家不熟。”

“对!你只和白省长熟。”蔡高峰冷嘲热讽,“毕竟你们关系不一样,除了白省长,沈小姐和哪个也不熟!”

亦如被晾在原地,便把手中的红酒一口饮干,穿过美术馆大厅, 一个人来到庭院中,正望着一株无名小花发呆时,有人拍她肩膀,回身一看,是秦楠。

“再见你一面真难呀!”

“是呀!当年一别,我等了20年才再见到你。”

亦如,你还在怪我吗?秦楠急了,上次我们不是解释过了吗?我没有丢下你,我们只是错过了,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你知道这 20 年对我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吗? 我几乎每天都在想你,为什么你不给我机会呢?!

“你还需要机会吗?你就要做我女婿了。”亦如折断小花,用手指揉捏着。

傻瓜!秦楠搂住亦如的肩膀,我只是想靠近你,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唯一办法。

“靠近又有什么用呢?”

亦如的内心充满哀伤,想起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明明是春天我却感到绝望,夏天来临了我还是看不见阳光,秋天的落叶将往事都埋藏,准备好冬天将你的一切都遗忘……

下水道事件 + 松村健之死合并调查 3

午后三点,五星级酒店大堂的德国餐厅,陈军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发现自己早到 30 分钟。

点上一杯黑啤,边喝边看电视里重播的世界杯球赛,德国队正在庆祝胜利,可惜只有画面,没有声音。舞台上还有一个东南亚的乐队在表演,火辣却不喧闹。

真没想到对方要到这里见面,陈军环顾四周,这里充满德国元素, 有工业文明的强悍,也有德意志民族的细腻严谨,服务员彬彬有礼, 口中的黑啤也醇厚香甜。

毕竟只是找对方了解一下情况,考虑到她的身份,陈军也没有选局里。

不过,她刚刚出现,陈军顿时惊呆,手指竟然微微地颤抖,几乎不敢与她对视。在陈军眼中,她太美了,不像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有种说不出的光泽。

还来不及细想形容词,她已经翩然而至。

“蔡夫人,您好!”陈军赶忙伸出手来,对方轻轻搭一下,“您应该就是陈局长,幸会。”

蔡高峰的夫人,名媛沈亦如女士放下手包,轻轻坐下,指尖撩拨额前垂下的刘海,展露出温婉迷人的笑容。

陈军不敢心猿意马,赶紧开门见山:“其实今天请您过来,是想了解蔡高峰先生掉进下水道一事,此外,也想了解松村健这个人,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亦如指指鼻子,因为感冒,声音沙哑讲话不便,但表示必定知无不言。

“蔡先生一事,您觉得是意外吗?”

说话间蔡夫人表情纠结,抓起身旁的小包,打开中间的夹层,掏出一包封口的纸巾,撕掉封纸,拿出一张,抖开后放在嘴边,微微侧身低头,准确地把喷嚏打进去。

陈警官赶忙致歉,不知蔡夫人生病,非常冒昧。

蔡夫人嫣然一笑,说道:“失礼的人是我才对,蔡董经商数年,不可能没有仇家,我认为不是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那您觉得什么人会对蔡先生不利,有具体名字吗?”

亦如不假思索地说道:“光是我知道的名单怕是也有上百人,排在前面的我就给您列举几位吧,我不知道的估计更多。我认为这个方向是查不清的,事实只有蔡董本人最清楚,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他不想说也没辙。”

“那松村健呢?蔡夫人您和他熟悉吗?”

亦如冷笑:“一面之缘,我不是随便和别人熟的人。不只是松村健,很多人都是过眼云烟。”

说这话之际,陈军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猛然发现,自己原来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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