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梦谋杀

恶狼之夜  作者:保罗·霍尔特

这天晚上,欧文·伯恩斯的心情糟透了。第一个受他气的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出租马车车夫——他正把我和欧文送往我们平常最喜欢去的哈迪斯俱乐部。欧文狠狠地训斥了马车夫一顿,仅仅因为这个可怜虫穿的马甲和外套不搭而已!

“品位低下堪比犯罪,好好记住吧!”他一边付车费一边说道,“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否则我一定会把您告上法庭,因为您这是在侵害美!”

当我们赶到俱乐部,回到温暖舒适的环境中时,皮卡迪利广场下起了阵雨。我们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旁边坐下,他操着浓厚的美国口音向我们问好。这让我忐忑不安,因为好巧不巧,我朋友的坏情绪就是这位邻座的一位女伴引起的:一整个下午,欧文都在百般讨好一位女歌手。她来自得克萨斯,正在伦敦做巡回演出。老实说,这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士。但在听完欧文的殷勤话之后,她终于对他感到厌烦,蓦地把他丢在一旁,挽着一位抽着雪茄、身材魁梧的绅士离开了。

平日里,欧文就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我们美国朋友的机会。用他的话来说,美国人“用他们的半吊子文雅培养出了俗气的艺术”。而这次,他表现得比平时还要过分。当我们得知这位朋友在美国大使馆工作时,我心想:完蛋了,要是我们能在不引发外交事故的情况下安然离开,那就真的谢天谢地了。

欧文对新大陆的文化大加鞭挞,此间不忘提及他最喜欢的一则逸事:一个美国人请雕塑家为他复制一尊米洛斯的维纳斯雕像[即断臂的维纳斯雕像。]。交货时,美国人大发雷霆,因为雕塑家没有给这位美丽的女神雕上双臂!他把雕塑家告上法庭……而且还胜诉了。

“综合各方面的考量呢,”欧文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自言自语,“我想我应该知道他们那令人扼腕的缺陷究竟从何而来……这个民族几乎没有历史可言!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只有那段手足相残的内战历史了吧……”

然而我不得不说,这位美国朋友大概是世界上最具外交才能的人了。听完这番话后,他出人意料地露出了彬彬有礼的笑容。他红如火炬的头发下,一双蓝眼睛充满喜悦,眼神既不凛冽也不愤怒,只流露出好奇和欢乐。他一定是在想,这位举止浮夸、衣着考究的公子哥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有这番言辞……

“先生,您对美国的指控很沉重,”美国人反驳道,“我们那片大陆上的所有水牛聚在一起都不及您的指控沉重。请您不要介意我这么说:我完全不同意您的观点……”

“尊敬的先生,我并不介意。”欧文越来越惊讶。和这位美国友人沉稳的态度比起来,他看起来特别窘迫。

“就宏观的‘历史’一词而言,是的,您说得不错,我们只是一个年轻的民族,”美国人继续说道,“但就民间历史故事、骇人的社会新闻以及其他奇闻异事而言,说真的,这些并不比你们少……”

“哦?您是想说,你们的鬼魂和我们的差不多?”欧文阴阳怪气地反问道,然后看向我说,“阿基利,您怎么想?”

“呃……我没有什么想法。”我谨慎地答道。

美国人表示,他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知道一些趣闻,一些奇怪的、有悖常理的事件。我借此机会进一步作了自我介绍:本人阿基利·斯托克,以及我这位朋友欧文·伯恩斯,在解决奇闻异事方面都很有经验;尤其是我这位朋友欧文,甚至当苏格兰场的警察们碰到棘手的案件时,都会请他去帮忙。欧文赞同我的说法,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忘补充道:

“这么说可能显得我不够谦逊,但必须承认,在这个领域,我至今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

美国朋友若有所思,摇摇头回复道:

“然而有一些神秘事件是无法解释清楚的……我记得有一起谋杀案,虽然已经被解决了,但依然令人困惑不已。事实上案件的凶手已经被逮捕,但法庭是如何让他乖乖伏法的,这就不得而知了。欧文先生,恕我直言,尽管您有很强的侦查能力,但我还是不相信您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很愿意同你们讲讲这起离奇的事件……”

欧文眼中充满兴趣和期待,说道:

“先生,我们洗耳恭听……”

“这是一个久远的故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科罗拉多州,当时这个地方正大兴铁路工程。马库斯·德雷克就是通过铁路交通,在一个美丽的夏日清晨来到了大桥村。马库斯·德雷克住在东边一座叫派克斯堡的城市,距离此地上百英里。大桥村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火车只是在这里作短暂的停留。他要去大桥村边上的斯陲因站,到他的朋友老本的家里。接下来火车要翻过一座丘陵,再越过一条深谷才能到达斯陲因,而这一段铁路令人印象极为深刻:它架在一座木桥上,每当火车经过时,车上的乘客们都被吓得头晕目眩!老本和马库斯特别要好,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马库斯一直想找机会和他的老朋友见面。于是,这天马库斯·德雷克不再犹豫,一起床就赶往派克斯堡车站,坐上了开往斯陲因的火车。他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他想知道老本是不是还活着!

“事实上,在几小时前,马库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他梦到老本躺在椅子上打盹。这时,一个陌生人拿着一把砍柴的斧子向老本靠近,马库斯把这个人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他在梦里大声喊叫,但无济于事。陌生人举起斧子,猛地向熟睡中的老本头上砍去。这一击直接把不幸的老本头朝下砍倒在地。斧子深深嵌入了他的头骨,陌生人不得不使劲踩住受害者的脖子,用尽全力才把斧子拔出。快到早上八点时,马库斯被惊醒了,浑身冒冷汗。这个噩梦太过真实,连细节都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三小时后,他仍然焦虑不安地回想着他糟糕的梦境。快到正午了,炎炎烈日把车厢晒得闷热。他打开车窗,靠在窗框上,无精打采地看着在大桥站台等候着的人们。忽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到一对夫妻,妻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丈夫很结实,一脸凶相,几乎秃顶了,长着一只酒糟鼻……

“马库斯·德雷克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男人和他梦中的凶手长得一模一样……

“此时火车刚刚停下,车轴发出一阵长长的吱呀声。他大声地招呼着这个人,然后跳下火车来到月台,走到他跟前,严厉地指责他的恶劣行径。周围的人渐渐聚拢过来。他讲得很快,但没放过梦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对方缄默不语,但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比瘦弱的马库斯·德雷克壮了整整一圈,看起来一拳就能把他撂倒在地。但马库斯的样子实在太过坚定,所以这个人没敢轻举妄动。在此期间,警长闻讯赶来。几分钟后,火车开动了。马库斯·德雷克还没有上车,反而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急躁,警长不得不采取行动让他冷静下来。最后他们被叫去了警局。

“‘被告人’名叫哈利·弗里德曼,村子里无人不知。他是一名锁匠,晚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酒馆里玩扑克牌,有输有羸。他脾气很坏,又很爱喝酒,喝醉了以后更是暴躁。不过除了在酒馆和别人发生过几次口角,他没有和人起过大的冲突,更别说杀人了。他看起来像野蛮人,但绝不是杀人犯。所以他矢口否认了马库斯对他的指控,抱怨说警长怎么能相信这个陌生人毫无来由的说法,怎么能用这种罪行来诬蔑他呢?哈利·弗里德曼可是一位诫实守信的好公民、好父亲!瞧瞧,他不正和他的家人待在一起,到车站接他的大儿子回家吗?

“让警长感到疑惑的正是这点。因为就他的了解,弗里德曼平常并不会这么关心自己的家人。他的妻子苏珊娜是一位美丽的红发女子,眼里饱含忧伤,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他暗忖:苏珊娜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才会一直和她的野蛮丈夫待在一起,而不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他好几次看到她面色凝重,眼睛被打伤了,脸上还挂着伤痕——毫无疑问,她丈夫从酒馆回来后殴打了她,那可怕的场景可想面知。这对夫妻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名叫乔纳森,这一年八岁,就是在车站和父母待在一起的小男孩;大儿子名叫彼得,也就是弗里德曼一家刚才在车站等的人。彼得刚成年不久,在城里找了一份文职工作。这些年,他和父亲相处得很不融洽。有时他会在周末的时候回一趟家,但只是为了见他的母亲和弟弟。

“令警长感到奇怪的是,当被问到认不认识老本时,弗里德曼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承认确实在牌桌上见过几次。当然,鉴于他正被人指控,有这样的迟疑也很正常。但话又说回来,警长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尤其是那个自称德雷克的人一方面坚持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却说自己此前从未见过弗里德曼;弗里德曼也表示并不认识什么德雷克。

“就这样过了正午十二点,警长决定去老本家看看情况,于是叫上了他的助理。坐火车只需要半小时就能到达老本家,可是下一班经过大桥的车要深夜才来。因此一刻钟后,两人骑上马,前往斯陲因,前往这个老‘隐士’居住的村庄。

“路途走到一半,两人来到深谷,前方的铁轨沿着大高架木桥,横架在深谷之上。这里没办法骑马,两位探员不得不绕过小山丘,去走一条满是灰尘的陡路。这场旅程漫长难耐,再加上当时天气酷热,两名骑手在下午五点抵达斯陲因时,早已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了。

“这个小村庄僻静而荒芜,好像被四周的热浪烘烤过一般。在警长进入老本的小屋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怎么也无法忘记德雷克向他叙述的场景,如此详细,如此精确。过了一会儿,这个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老本倒在地上,头顶被劈开了。他后面是一把被掀翻的椅子和杀害他的凶器——一把斧子,斧刃上沾满深色的斑点。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小时,血已经干了,受害者的尸体也已经开始僵硬。两人发现死者的脖子上有一个很清晰的印迹,很像是凶手为了取出斧子而留下的脚印,和那位奇怪的‘证人’描述的情况完全一致。两人惊呆了:尽管难以置信,但这个场景和马库斯·德雷克的叙述分毫不差!

“很快,两位探员就在旁边的小厨房发现了犯罪动机:一个碎匣子被扔在地上,应该是老本用来放积蓄的。有传闻说,老本以前在山上发现了一些金子,就藏在他的家里;还有传闻说,老本是一个玩纸牌的高手。回到尸体旁,两人注意到死者右耳后面的地上有一个物体在闪闪发光——这是一枚旧版的一美元硬币,正面印着一只张开翅膀的老鹰,背面是一句用拉丁语写成的标语:‘万众一心’。但让警长感到奇怪的是这枚硬币的磨损情况:硬币有一半被压扁了,且受损严重。警长苦笑了一下,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枚硬币是谁的了……

“第二天傍晚,警长又一次请弗里德曼去他的办公室,只是这次见面是官方性质的,警长助理也在场。其实早在正午前,警长就看到过弗里德曼了,他当时和他的家人以及刚回来的大儿子待在一起。但警长并没有被这份平静和温情打动,因为弗里德曼表现出来的敦厚极其反常,看起来很不自然。在此期间,案件的调查也有了一些进展:在老本小屋旁的路边,警察挖出了一件沾着血迹的衬衣,应该是最近才被人埋起来的,埋得很匆忙。

“警长开门见山地问弗里德曼是否记得曾经有一个枪法很准的牛仔路过此地,并且向他发起过一项挑战。弗里德曼一副骄傲的模样,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一个牛仔挑衅弗里德曼,说他不可能在一百英尺[1英尺=30.48厘米。]开外打中一枚一美元的硬币。弗里德曼醉醺醺地接受了挑战。在酒神的加持下,他第一次尝试就成功打出了非凡的一枪。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硬币珍藏起来,放在一只靴子的鞋跟里,当作护身符。

“之后三人来到弗里德曼家中,检查他的所有靴子,但都没有发现这枚硬币。他忙辩解道可能因为时间久了,硬币从鞋跟滑进了鞋底,还说他自己都不确定这双有硬币的靴子是不是早就被扔掉了。听了这番话,警长拿出了那枚磨损的硬币,弗里德曼大吃一惊。警长解释了这枚硬币的由来,以及凶手是如何残忍地踩住死者的脖子,从而把硬币弄丢的。被告人支支吾吾,不愿意承认硬币是自己的,但他的家人朋友们都明确表示这就是他的硬币。越来越多的线索都指向弗里德曼。法医划定了老本被杀害的时段,跨度很大,应该是从黎明到中午,但最晚不会超过下午一点;极有可能是在早上七点半左右,也就是马库斯·德雷克‘做梦’的那段时间。弗里德曼没有不在场证明。据他自己所言,前天晚上喝完酒,他就到一间谷仓里过了一夜,直到昨天早上十点半左右才和家人见面。只需要一匹好马,他就能在三小时之内从斯陲因回来。不过最有力的证据无疑是那件带血的衬衣。他的妻子苏珊娜认出了这件衬衣,准确地说出了衬衣的袖子上哪两处有补丁。

“警方没有找到从老本那里偷来的财物。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弗里德曼和老本打过几次牌,而这种牌桌上的针锋相对总是使输家怀恨在心。没有不在场证明,一个作案动机,再加上两个有力证据——弗里德曼的‘骰子’已经掷出,大局已定……

“案件一开始,警长在听取马库斯的证词时忍不住想嘲笑他。他之所以耐着性子听,仅仅是为了让对方冷静下来。怎么能通过一个梦就随便控告别人是杀人犯呢?没有哪位法官会理睬如此荒唐的指控!但现在不同了。两周后,法官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判决。不过法官有段时间怀疑这是德雷克策划的阴谋,其目的就是要对付被告,但事实证明这两个人之前根本就没有交集。除此之外,调查还显示马库斯·德雷克的生活一直很平淡,并且他工作的银行之所以雇用他,就是看中了他的正直和老实。此外,有好几个证人表示,他们在案发当天的早上都看到他出现在派克斯堡车站,因此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最后,如果他真的参与其中,那么他后来的作法——编造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境——简直就是愚蠢。德雷克还补充说,他在大桥站认出这个杀人犯之前,没有把噩梦告诉给任何人。

“他的‘梦’当然是没法解释了。尽管如此,陪审团还是感谢他的供词,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神的旨意。多亏了他,正义才没有放过这个卑劣的罪犯。一周后,哈利·弗里德曼被处以绞刑。”

美国人说完后,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支烟,平静而自信地看着他的邻座,问道:

“怎么样,伯恩斯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在我看来,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啊?您说什么?”美国人瞪大双眼,迟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您可以解释……呃……用合理的方式解释这个梦境,这个幻象?”

“是的,不管怎样也比您的故事合理,而且更详细、准确。但首先我要确认一件事:您应该是本案的第一见证人吧?从您现在的年龄来看,您或许就是小乔纳森?话说回来,朋友,我们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美国人笑着点点头,回答道:

“您说得一点儿不错,我就是乔纳森·弗里德曼……也许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了,所以这件事并没有让我太难过,但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个成功揭发罪行的‘幻梦’对我而言一直是个谜。所以我才很难相信您说的话!说真的,您要是能够解开这个谜,我愿意付——”

欧文大度地摆摆手说:

“不,先生,我什么也不要。我是一名美学家,只为艺术之爱工作……但在解决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让我的朋友阿基利·斯托克说几句话。他年轻的时候一直待在南非,和您一样喜欢新鲜空气和广阔空间。他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健全的心智,应该不难得出同我一样的结论。”

我生硬地点点头,心里咒骂了他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他夸下了海口,想让我帮他争取一点儿思考的时间,毕竟这个谜团听起来真的很难解释……我按照他所说的推理方法小心翼翼地尝试着。

“目前看来,有且只有两种可能的情况,”我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说道,“第一种情况是,这个梦真的是一则预言。要真是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第二种情况是,这位马库斯·德雷克不管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么可敬,实际上也参与到了凶杀案中。就只有这两种情况,二者必居其一。假设德雷克是凶手之一,那他应该有一个同伙。他并不亲自动手,而是雇用了一个杀手,这样他就能在凶手谋杀老本时演一出做梦的戏——”

“不,阿基利,不对,”欧文打断我的话,说教般地指正我,“我们的美国朋友已经明确表示,这位银行雇员不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他当时的行为已经遭到了怀疑,而在那个年代,被吊在绞刑架上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这么做太冒险了。”

“您知道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我问乔纳森·弗里德曼,“他后来是不是追求您的母亲了?”

“没有。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件事过后,我母亲确实改嫁了,但并不是嫁给了他,而是那位警长。警长辞职后,全身心地投入对幸福的追求里去了……”

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乔纳森·弗里德曼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他示意我冷静下来。

“斯托克先生,我以前也有过和您现在一样的想法。然而我的继父不可能是凶手……这在时间上根本说不通。首先,案发当天早上没有从西部开过来的火车;其次,如果骑马的话,考虑到案发时间,他不可能及时从斯陲因赶回大桥,再把那么多人叫去警局……所以他不会是凶手,很可惜吧?”美国人打趣道,“我承认,他是一个很好的怀疑对象!”

“是的,因为警长本来可以先收买这个马库斯·德雷克,让他编一个梦胡扯几句……”

“不对!阿基利,不对!”欧文恼怒地打断我的话,“我再说一遍,这个想法不成立,因为太冒险了!如果双方有一个人掉了链子,全部供认出来,那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好吧,如果排除了预示性梦境的说法,那我们就只剩下一个暗示法了。凶手设法暗示德雷克,让他相信自己看到了这个幻象……”

“那么请问,这要怎么做?”

“通过催眠的方法……”

“啊哈,催眠?”欧文吭声冷笑,眼睛里透露出不屑,“您是想说,通过这种方法,凶手就能在他脑海中灌输一个如此详细的场景?阿基利,您真的让我大失所望!说出这种蠢话,枉为国王陛下的臣民!”

“那么承认吧!”我气呼呼地抬起手喊道,“这就是一起简单纯粹的预言事件!我说了,只有两种假设,二者必居其一,不会有其他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欧文察觉到我们都在看他。我们等着他来解释。换作是我,我决不愿落到他现在的处境,所以我暗忖着他要如何摆脱这个难堪的局面。显然,我们的美国朋友对欧文寄予厚望。如果他的解释到此为止了,这将会是他推理生涯的一次大失败。而且他应该也不会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毕竟一次挫折就已经够他受的了,一天连续遇到两次“美式挫折”很可能会使他从此一蹶不振。然而和往常一样,他又一次使他的听众大受震撼,简单地回了一句:

“不对。”

我们陷入了沉默。在俱乐部封闭的环境里,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一旁的长沙发那里传来窃窃的谈话声。

“不对,”他接着说,“还有另一种可能。注意,阿基利,我不是在指责您,您推理得很不错……但您囿于当时的场景,忽略了唯一有用的线索……在表达我个人的想法之前,我想先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弗里德曼先生,您可以说说事件中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吗?”

“当然。大概除了那个奇怪的马库斯·德雷克,已经没有几个人还在世了。我的哥哥彼得越来越堕落,开始像我父亲一样酗酒,最后他自杀了。我的母亲无法忍受这样的打击,第二年也去世了。我的继父要稍微好一些,前不久才去世……”

“当时没有人为您父亲的死感到遗憾吗?”

乔纳森·弗里德曼长叹了口气:

“唉,说真的,没有。他的死对大家来说是一种很大的解脱……比起他给妈妈带来的悲惨生活,地狱对妈妈来说都是甜蜜的。我试着忘掉一些痛苦的回忆,忘掉他酗酒后殴打妈妈的场景,可这真的太难了。”

欧文点头道:

“和我想的一样。显然,这是一个好打抱不平的凶手,动用私刑杀害了您的父亲。”

“可是,会是谁呢?”弗里德曼叫道。

“唯一能够亲手实施犯罪,又在合适的时间布置好‘证据’的人。这个人刚好被德雷克的‘梦境’保护了,而且当时的环境对这个人极其有利。这是一起机会主义式的高级犯罪,因为要实施这起犯罪,需要足够的智慧和冷静。一旦实行,犯罪者就完全有机会逃避法律的制裁。阿基利,好好想想,您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考虑到所有的情况。实际上还有第三种可能:德雷克的‘梦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罢了,凶手在事后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事后?”现在轮到我来惊讶了,“凶手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梦’的?德雷克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到达大桥站,然后在月台上看到了哈利·弗里德曼,在此之前,他没有给任何人讲过他的梦……然而此时凶手早就已经实施犯罪了啊!”

“不。法医说案发时间不超过下午一点,而我认为犯罪时间是在正午。回想一下,德雷克正是在火车停靠的那几分钟讲述了他的梦,当着那么多好事者的面控告弗里德曼。如果当时凶手正好在场,并且意识到这是一个除掉弗里德曼的绝好时机,那么他就有一小时的时间来实施他的计划,即杀死老本,然后在犯罪现场留下一两个明显的线索……”

“可是,到斯陲因至少需要三小时啊!”

“骑马的话的确如此,但如果坐火车,就只用半小时……”

“我知道了!”美国人喊道,“凶手就在火车上!他一直在关注月台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待在车厢里,到斯陲因才下车……”

“正确,”欧文说,“他要做的就是去老本那儿拿到斧子,再按照这位‘预言家’所说的场景杀死老本,最后放置两个‘证据’……”

“可是……可是,既然这起谋杀几乎是临时起意的,犯人手里哪来的这些东西?”

“好问题,弗里德曼先生。这个问题本身就包含了答案……谁会在行李箱装着,或者甚至是脚上穿着您父亲的靴子,知道靴子后跟有那枚著名的硬币,同时还拥有一件您母亲缝补过的衬衣呢?又是谁对您的父亲抱有深深的仇恨,恨到可以不惜杀死老本呢?我只知道一个符合所有这些条件的人,此人那天是坐火车来的,这就更具有说服力了……”

美国人突然把手放在太阳穴,叹息道:

“我的天啊!是彼得……”

他陷入沉默。欧文缓缓点头,赞同地说:

“诚然,这依然没有解释清楚那天晚上德雷克为什么会做这个噩梦……但不管有多可怕,噩梦也只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不是吗?不管怎样,似乎还是我的故事在纯理性层面上更具有说服力。先生,您怎么看?”

乔纳森·弗里德曼如鲠在喉,说:

“现在我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开始酗酒了……我怎么看?好啊,伯恩斯先生,您简直是天才!我差点都误以为您是一个美国人了!”

上一章:哈迪斯之盔 下一章:消失的...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