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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星星的人恶狼之夜 作者:保罗·霍尔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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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说我的朋友欧文·伯恩斯有许多过人的才华,比如他是一位艺术评论家、一名杰出的侦探等,在这里我不一一赘述,可是他的缺点同样引人注目。以前,要是有人肯用天平去称一称他优点和缺点的重量,我们不难发现两边达到了平衡。但如今,这架天平显然向坏的方向倾斜了。一句话:欧文年纪越大就越让人难以忍受。“二战”结束已经有两三年了,我们也成了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由于年事已高,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伦敦那污浊的空气,所以决定搬到法国东南部的德龙省,去尼永斯附近享受更为沁人的空气。这个地方到处散发着普罗旺斯特有的芳香,风景优美,景观各异。峻岭沐浴阳光,山谷幽暗沉静,泉水清澈动人。欧文天生热爱优美的自然景色,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在前往橄榄之都[指尼永斯。]的路上,他老是让客车司机停下来,好欣赏沿途的美景,这让和我们同车的乘客十分恼火。另外,在昨天晚上,我们应一位当地乡绅的邀请,去他的别墅参加晚宴。欧文在和宴会的女主人——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说话时,突然晕倒在地。他像块木头似的,直直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机,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神智。看到女主人关切地望着他,他含混不清地说道:“您真的太美了,夫人,我的眼睛和我的灵魂都抵挡不了这股美的冲击……”两位主人都愣了愣,然后一笑置之,但我不确定男主人是否真的不在乎这个大胆的玩笑。 今天晚上,我们在镇中心的一家酒馆里喝了一瓶“克莱雷特起泡酒”。我们有些疲惫,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去城东爬了会儿山。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欧文·伯恩斯在小山丘上休息了很久,只为把景色尽收眼底,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回味: “啊,亲爱的阿基利,多么美好的一天啊!还有比明亮的天空更纯粹的美吗?” “呃……昨晚的女主人?”我试探性地问道。 “庸俗的回答,阿基利。但从您的嘴里说出来,我并不感到惊讶。我说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是围绕在我们身边的美,是充斥着我们星球的那一抹神秘的蔚蓝色……” 我用他这几天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教般地回应道: “‘只要太阳照常升起……’” “太对啦,我的朋友。”他深情地看着手中的酒杯,赞同道,“对我而言,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天空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 一个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先生们,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几年前,我目睹了你们刚才提到的现象……” 欧文·伯恩斯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那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长相很讨喜,一双蓝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褐色的头发略显杂乱。他穿着休闲装,肤色健康红润。看样子他从事的是某种户外工作,也许是农民,但也有可能是牧羊人。他用法语和我们说话。他知道我们听得懂,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就是用法语和服务员交流的。 “什么意思?”欧文皱起眉头问道。 “意思是天空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确切地说,是一片黑暗。月亮、星星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就像是被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给蒙住了,要么就是有个巨大的东西罩在了我们头上。可是没过多久,星星、月亮就和之前突然消失一样,突然出现了!” 欧文愉快地点点头,随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指尖轻轻捏起的酒杯,仿佛那杯中之物改变了他的听觉似的。他说: “年轻人,我对神秘的失踪事件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但您说的这种事,我闻所未闻。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想说,这穹隆般的天空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对对,就是这样。而且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一起同样神秘的凶杀案……” 欧文兴致盎然,邀请他和我们坐在一起。年轻人名叫亨利·法维耶,和我猜的一样,是一个牧羊人。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当时我十五岁,住在拉夏尔斯村。那里是我的家乡,距这里往东大约有六十公里远,村里有百来个人。那里不大开化,山也很多……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我要先和你们说说事情发生几周前的一些怪事:一个农民凌晨时在田里发现他的几头奶牛神秘地死亡了,尸体血肉模糊。他难过极了。是狼群干的吗?或者说是私人恩怨?然而,任何笛卡尔式的推论都无法解释这件怪事。此后不久,一个男孩声称在傍晚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不明飞行物,形状像茶碟。随后几天,一个老人也说看到了类似的情况。” “哟,怎么,火星人来袭啦!”欧文叫道,沉重的眼皮底下透露出一丝嘲讽。 “你们尽管笑吧,先生们,因为当时我也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甚至认为这是一种集体性幻觉,和那次奶牛遇袭的神秘事件有一定的关联……直到我目睹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而且我身边还有两个朋友……”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模糊。他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那时我很听话,和大我一岁的盖斯帕比起来,我很懂礼貌,做事也很谨慎。盖斯帕比我老成、自信,也比我好动,是我们村里的“小魔头”。他干过的坏事不计其数,经常偷东西、破坏公物,小到打翻花盆,大到在建筑物上随意涂鸦等,埃罗先生对此十分头疼。埃罗先生是我们的村主任,对村子尽心尽责。此外,盖斯帕还是一个不知悔改的浪荡子,在他身上发生过好几件事,其中有一件特别严重。一天,人们在村子北边的圣罗芒山悬崖下发现了小克拉丽斯的尸体,她应该是从山上的陡坡掉下去摔死的。是意外事故还是自杀?大家都猜不出来,但大家知道盖斯帕一直在和她交往。可是不久前,盖斯帕喜欢上了村里的另一个女孩,就把她给甩了。尽管如此,盖斯帕在孩子们当中仍然很有人气,我们这些小孩既害怕他,又仰慕他。 村里还有一个名叫皮埃尔的男孩,十五岁,和我一样大。他做事认真,学习用功,和盖斯帕完全是两类人。他对所有事情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天文学。那时他得到了一块大小适中的透镜,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去做一副望远镜。有一天,他骄傲地告诉我们望远镜做好了,并且提出要示范给我们看。那是八月底发生的事情,那几天的天气都很不错。但在告诉你们接下来的故事之前,有必要先和你们描述一下我居住的那个地方:拉夏尔斯村有点奇特,坐落在一片岩石高地上,一条河把村子分成南北两部分。村子东部有一座倒塌的城堡,曾经住着一个名叫菲莉的人。她是多菲内地区的历史人物,以勇气闻名,在拉夏尔斯村无人不知。在城堡后面,依然属于村子东部的岩石山丘下,有一条长长的路通往山脚。沿着此路走一百米左右,它就开始分岔了:一边是向下行的主路,经过一片墓地;另一边是铺满石子的小路,向左通到山上。虽然岔路口的视野稍微被树木和灌木丛遮挡住了,但由于没有村庄灯火的干扰,所以作为皮埃尔的观察点还算理想。那天下午,我、盖斯帕、皮埃尔三人早早就出发去安装设备了。我们向一个村民借了辆铁皮推车,把设备装在车上。望远镜相当沉,本身就很大,还有个十分笨重的底座。对了,通向山上的那条小路口还正对着一个金属棚架,是夏天村里庆祝某个节日用的。村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这个铁架子,所以人们暂时把它放在岔路口附近,避免被游客们看到——我们的村主任一直很注重城堡的雅观。我们把望远镜架在了那条上山的小路上,这样就不会挡道,而且高点儿的地方更有利于观察。皮埃尔向我们解释说,只需要像这样增加一两米的高度,我们观察到的月亮就会更清楚一些。他推测当晚的月亮应该离地平线很近。 为了达到最好的观测效果,我们约好等午夜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碰头。那一夜真是令人难忘。那时快到满月时分,银色的月轮挂在树梢,星星像宝石一样在天空中闪耀。即使像盖斯帕这样不懂浪漫的人,此刻也被眼前的美景打动了。他十分霸道地占据了望远镜。在皮埃尔的调试下,望远镜直对着月亮,因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全貌。按照皮埃尔的计划,在此之后,我们还会继续观察一些没那么引人注目的天体、星团和星系。 “太神奇了!”盖斯帕惊叹道,“各种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陨石坑、环形山……” 皮埃尔一一告诉他那些区域叫什么名字,一副很博学的样子。盖斯帕又看了几分钟才同意把望远镜让给我。一边我描述我看到的景象,一边皮埃尔再次介绍这些地方。每当我遗漏了什么细节,他都敦促我集中注意力,不要错过了重要的部分。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奇妙了……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清楚、直接地看过月亮。皮埃尔告诉我,他也想看看望远镜。我把位子让给了他,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声尖叫打破了宁静。是盖斯帕。他站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喊道: “该死!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星星消失了!……不,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喂,你们……你们能看到吗?” “不能……”皮埃尔站在我旁边,扶着我的肩膀,支支吾吾地说,“什么也看不到了……你呢,亨利?” 我吓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空。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我小声地说: “什么也看不到。见鬼……” 我话还没说完,盖斯帕又喊了起来,声音比刚才还要刺耳: “喂!这是什么!让我……我……” 他突然闭嘴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跑了起来,边跑边喊: “滚开……你们是谁?……救命……不……我……快帮帮我……” 随即又是一阵脚步声和呼救声,还有什么东西掉落时发出的沉闷的轰鸣声。盖斯帕痛苦地叫喊着,同时我还听到一些难以描述的声音,像是有人摔倒了。不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们在一片黑暗中拼命地呼喊着我们朋友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这时,一束刺眼的白光划破了黑暗:皮埃尔打开了他的强光手电筒。我们赶紧朝盖斯帕逃跑的方向——那片墓地走去。我们的铁皮推车停放在我们右手边,在那里,我们还发现了一堆碎石。我发誓,那天下午我们去的时候是没有这堆东西的。这堆石头堵住了道路的左半边,看样子有什么东西把岩壁弄垮了。我们打着手电筒,焦躁不安地四处搜寻。道路的右侧是一片荆棘和一些岩石块,地面相当陡峭。也就是在那里,我们发现了我们的朋友。他状态很差,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身体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了。我们听到他在呻吟,这让我们放心了不少。他的鼻子在流血,身上有很多擦伤。正当我把手电筒的灯光打向他,好让他放心时,皮埃尔提醒我说,星星和月亮又出现了。我抬起头,松了一口气。他说得不错。可是那时我太着急了,因此并没有体会到这幅奇观的分量。盖斯帕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我不是很确定,大概说的是“我被打了……他们拖着我……还推我……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我……”之类的话,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我们决定立马去求援。按理说,我俩应该留一个人待在伤者身边,可是我和皮埃尔谁也不想留下,因为我们都被未知的恐惧给吓坏了。我们一起跑回村里去了。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村主任埃罗先生、退伍军人帕斯普瓦勒先生、小学教师雅克·朗贝尔和农民查尔斯的陪同下回到了那里。 帕斯普瓦勒是个壮汉,相当结实,一张严肃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扭曲。他一边听我们说,一边检查着盖斯帕的伤势。伤者所在的地方十分陡峭,荆棘丛生,因此很难靠近。 “这叫什么事啊!如果是盖斯帕告诉我的,我一个字也不会信!可是你们两个,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啊!好吧,要想把他弄出来可不容易,而且不能让他受更多的伤了……雅克,你能去弄辆车吗?查尔斯,快去联系急诊室。” “他的脉搏很稳定,”埃罗村主任俯在伤者前说道,“盖斯帕,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我们的朋友挣扎着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提到了漆黑一片的天空,然后又陷入了昏迷。退役军人和村主任两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伤者移到路边,这时,他们注意到了对面的碎石堆。 “怎么乱七八糟的!”帕斯普瓦勒一边检查一边嘟哝道。 “我们告诉你们了呀!”我怯生生地说道,“我们甚至还听到……” “闭嘴!我们让你说话的时候你才能说话!给我去望远镜那边待着……” 我听话地转身离开,这时,在离我不是很远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个金属物件掉落。大家立马提高警惕,议论纷纷,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过了几分钟,皮埃尔才发现停在路边的推车不见了。我们在山坡发现了它,和盖斯帕一样,它被灌木丛和岩石卡在半山腰。帕斯普瓦勒骂骂咧咧地发了好一阵牢骚,最终认定,整件事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没过多久,我们听到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是雅克,他把车停在了伤者身边。盖斯帕被抬到后排,送往急诊室。可是……唉!我们还是慢了一步,他死在了半路上…… 可以想象,接下来迎接我和皮埃尔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审问,而且我们是分开受审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帕斯普瓦勒认为我们在撒谎,认为是我们的想象力在作祟,可是我俩的证词又完全一致。他不知所措,感到很恼火。大人们对我们的证言并不满意,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新发生的事算得上是之前一系列怪事的延续,比如奶牛的死亡事件等。当局希望不惜一切代价平息当地民众的恐慌情绪,尤其是人们私下里有一套说法,充满戏剧性,却又很真实:有一只巨大的黑色飞碟悄悄靠近我们,想把盖斯帕掳走,盖斯帕不停地反抗。医生对受害者的尸体进行了检查,但结果对案件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他的身上除了有很多擦伤和瘀青,还有一些更为严重的殴打痕迹。尽管知道他摔在了岩石山的山坡上,但很难确定他究竟是直接滚下去的,还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抓在半空中扔下去的。他的直接死因是被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中了头。由此人们开始怀疑,这是一起刑事案件。显然大家更愿意这么想,不然就得去解释那些离奇的事情。有人利用短暂的黑暗袭击了盖斯帕,可是这个人是谁?此外,又该怎么解释坍塌在路边的岩石堆呢?仅仅只是巧合吗?这让人难以想象……我猜,帕斯普瓦勒曾一度怀疑我和皮埃尔,认为我俩是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目的就是要收拾盖斯帕。至于为什么想收拾他,我也不知道。但他又想,我和皮埃尔太聪明了,即使想要打消别人的猜忌,我们也不会释放如此拙劣的烟幕,编造一个如此离奇的故事混淆视听。这些都是几年后他才告诉我的。我们那些奇怪的证词要么早就被人忘了,要么被看成是受到了当时环境的刺激出现的青春期神经症。最终的结论是,这是一起暴力致死事件,凶手是一个或多个身份不明人员。问题是——你们应该也听出来了——身份不明的人可以是村里的任何人,甚至可能是邻村的人。毕竟很多人都讨厌盖斯帕……好了,先生们,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你们也了解到了这件怪事的全貌。许多个夜晚,它都萦绕在我的梦里。你们得相信我啊…… 沉默。除此之外,只有邻桌传来的谈话声。欧文·伯恩斯沉思着,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像一尊雕像,没有多余的动作。 “震撼,”我打破了沉默,“太震撼了。如果撇开可怕的那一面不谈,您讲述的事件就是一个奇迹啊。这个问题可不好解决……” “我并不指望哪天会有人来解决它。”年轻的牧羊人低着头回答道。 “哦,这么看来,您还不知道我是谁?”欧文惊讶地叫道。 “不,先生。为什么?我应该知道吗?我只是听到你们说‘黑暗突然降临’,有了一些想法,所以才大着胆子介入你们的谈话当中……” 伯恩斯和气地哈哈大笑,然后对我说道: “阿基利,您愿意为这位年轻人解释一下吗?” 读者们都知道,谦逊绝不是我这位朋友的第一美德。我清清嗓子,开始介绍。我强调说,我的朋友欧文·伯恩斯是一名卓越的侦探,因解决了许多疑难案件而闻名,甚至苏格兰场最优秀的警探在遇到难题时,都会找他帮忙。 “既然这样,”亨利结结巴巴地说,“您……呃,这真是出人意料,简直就是天意……您能够……或许……” “解开您的谜团?”欧文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不得不承认,您的叙述很有意思,配得上我这样的专家。而且我感觉,这个美妙的地方我们来对了,您的故事本身就是很好的证明。星星突然不再闪耀啦!光凭这一点就很值……但是,您看,事情往往是自相矛盾的。凭我五十年的经验告诉您,一个谜团看起来越是复杂,解决的方法就越是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简单到小小一个词就能概括。至于您的案件,我想应该也不例外……” 牧羊人惊讶极了,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结结巴巴地喊道: “什么?您……您是说,您全都弄明白了……您识破了这个谜团?” 欧文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回答道: “也许吧……但在作出最后的判决之前,我想先弄清楚几件事。” “我想想……如果你们想去现场的话,完全没问题。我可以明早开车送你们过去……当然如果你们有空的话。” “我们有空,对吧,阿基利?听了您的表述,我感觉这个神秘莫测、风景如画的拉夏尔斯村就非去不可了。哦,我太高兴了!现在,让我的朋友阿基利·斯托克来说两句吧。他已经等不及要问您一些细节问题了,对吧?他经常协助我调查。我相信他一定可以问出很好的问题。” 我和年轻人一样惊讶不已,但不想在他面前丢脸,于是嘟囔道: “是的。好……那么……好,我们从最重要的部分开始吧,也就是突然降临在你们头上的那片彻底的黑暗。根据您的描述,似乎是有一个巨大的物体突然出现在你们头顶,遮盖住了天空。这就是您当时的感觉吗?” “很难说清楚……我只知道当时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您这么问,是在考虑……外星人吗?” “我只是想听一些看法。您的朋友皮埃尔呢?他是怎么想的?” “呃……和我一样。当然,我们事后讨论过这件事,但很快我们就被漫天的调查和舆论环境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们的话,都说我们是在做梦。所以如果要准确形容我们的感受……” “您还记得现象发生时,你们各自站在什么位置吗?” “记得……那个时候盖斯帕叫了一声,应该是在道路往东的地方,离我们十多米远。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毕竟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我那时刚从望远镜后面让开,皮埃尔就站在我身边。” “金属棚架在什么位置?” “在我们对面,五六米远。” “棚架有多高?” “三四米吧,我也不清楚……这很重要吗?” “是的,因为附近只有这个架子可以用来施展所谓的‘奇迹’。当你们用望远镜观察天空的时候,只需要一套精巧的绳索系统,就能够在你们头顶撑起一层篷布。另外,根据你们的描述,布的高度应该接近地平线。” “哈哈哈,太精彩了,阿基利!”欧文·伯恩斯放声大笑,“我时常问自己,您的想象力不会真的无边无际吧?” “其实警察也考虑过类似的情况,”亨利说,“但很快就被否决了……棚子的对面没有可以用来挂篷布的地方。而且,站在我们的角度,肯定能看到这个伎俩,因为只有相当大的篷布才能把盖斯帕那边的天空也给遮住。” 欧文的讥笑声让我很恼火。我干脆地说:“我们会去现场看的。不管怎样,我可以确定,那阵突如其来的黑暗一定是凶手有意而为,这样他就能肆无忌惮地犯罪了。黑暗降临时,盖斯帕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发出各种声音……正因为这样,凶手才会迅速找到他的位置,轻而易举地袭击了他。至于山体塌方,显然是人为的,并不复杂:在山坡顶堆放一些石头,并用一块基石挡住,再从路上拉一条细绳,系在基石上。凶手只需要吓唬一下盖斯帕,让他朝计划中的方向跑去就行了。所以凶手制造了塌方,盖斯帕被吓了一跳,冲向路旁,从陡坡一侧摔了下去。也许凶手最初并不想要他的命,只是想捉弄他,谁知最后却弄巧成拙……” “嗯,警察也这么想过,可是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比如您提到的那根细绳。但是他们也觉得,岩石的坍塌肯定是人为的……” “总而言之呢,”我自信地说,“问题的关键就是凶手的身份。假面的背后究竟是谁?谁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犯罪现场?可惜啊,当时已经很晚了,所以答案可以是任何人……” 亨利赞同地说:“是啊,可以是除我和皮埃尔以外的任何人。毕竟我俩从一开始,到发现我们朋友的尸体,一直都待在一起。”接着他噘了噘嘴,继续说道,“总之,要先假设我们都没说谎,假设我们都不是这场闹剧的帮凶……” “不错,如果假设不成立,那确实可以解释一切,”欧文一脸愉快地插嘴说道,“但我不这么想,否则您一开始就不会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了。而且,正如帕斯普瓦勒说的那样,你们的故事太离奇了,别指望有人相信!” “那么还能是谁呢?”我问道,“再多说一些主要嫌疑人的情况吧,也就是那些和您的小伙伴有深仇大恨的人。” 亨利想了想,回答道: “是挺奇怪,您说的这种人恰好都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呃,我是指那些听到消息后立马就赶过去的人,那些被我们从睡梦中叫醒的人……” “那么从实际情况看,犯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我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肯定地说,“他偷偷摸摸地溜回去,然后假装睡着……这没什么难的,你们没有异议吧?犯人想必对当地了如指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的人有村主任埃罗先生、退伍军人帕斯普瓦勒、小学老师雅克·朗贝尔,以及农民查尔斯……” “对,”亨利说,“先说村主任吧。村主任和盖斯帕之间就像是在打持久战。埃罗村主任竭尽全力建设村庄,盖斯帕则不停地妨碍他。一边是建设者,一边是破坏狂。我记得有一次,盖斯帕把给村子供水的两条河改道了,结果整个村子三天都没水喝……盖斯帕偷了很多东西,我记得其中有一些是收藏在教堂里的珍贵的圣像。雅克是小学老师,同时也负责村里的主日弥撒,圣像的失窃让他大为光火。人们很快就开始怀疑盖斯帕。帕斯普瓦勒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结果无功而返,但他仍然相信就是盖斯帕干的。他在等一个让盖斯帕认罪的机会。至于查尔斯先生,他正是小克拉丽斯的父亲。还记得吗?那个坠崖而死的女孩。查尔斯深信,他的女儿是被盖斯帕甩了以后伤心欲绝才自杀身亡的。他很难公开指责盖斯帕,但在村里,每当他从盖斯帕身旁走过时,他的眼里都饱含着对他的仇恨。” “好极了,所以案件并不缺乏动机,我们也许就没必要从这里入手了。您怎么想,我的朋友?”我一边说,一边转向欧文。 “我怎么想?”他快活地叫道,“当然是去现场啦!我已经等不及去那个小村庄看看啦!”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坐上了一辆很简陋的面包车。我们三个人挤在一排,亨利向我们道歉说没能为我们找到别的车。可是伯恩斯心情很好,宣称自己就像是一个坐在豪华马车里的王子。从昨晚开始,伯恩斯就不再对这起案子发表任何看法了,而且每当我想问一些和案子有关的问题时,他都避而不谈。他那份自信的微笑让我相信,他差不多已经把谜题解开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再怎么穷追不舍地问他,他都不会给出任何答复。哪怕我快被气死、被好奇心给折磨死,他也只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候揭晓答案。 离开尼永斯后不久,我们在城东看到了著名的橄榄园,城市的盛名便是由此而来。橄榄叶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那精致的美让欧文赞不绝口。道路沿着一道深邃的峡谷向前伸展,晨光洒在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上。河面波光粼粼,碧绿的水纹映衬着红褐色的峭壁。这里到处都是岩石山脉。参差不齐的山峰在阳光的照射下呈古铜色,让人联想到美国西部的峡谷。面对这个绝景,欧文诗兴大发,毫无顾忌地宣泄着他的情感。他表现得未免太夸张了,但必须承认,我自己也被这壮丽的景色所吸引。我们经过了许多村庄,一个比一个迷人,各有各的特色,但又有许多相似点:用浅黄的大块碎石砌成的墙壁、罗马式的瓦片、淡紫色的门窗……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到达了拉夏尔斯村。这里的特色更加鲜明:整个村子就像是一座堡垒,坐落在一座岩石山上,四周是盘陀的山脉。太阳耀武扬威地挂在澄澈的天空,阳光使村子的色彩更加鲜明。我们把车停在路边,走过一座木桥。桥下溪水潺潺。穿过一道别致的门廊后,路变得越来越陡。亨利笑着告诉我们,村民们的腿脚都很利索。这座小“堡垒”的主人仿佛不是人,而是猫——许多猫在阳光下嬉戏。欧文的心情更愉快了,他说:“有幸福的猫,就有幸福的家。”我们沿着逼仄的乡村小路,走到一座喷泉广场,一只褐色的猫静静地舔着清凉的泉水。欧文出神地看着,问这水能不能喝。 “当然可以啦!”亨利答道,“这些水的源头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河流,永远也不会干涸……” “除了被盖斯帕恶作剧的那三天。”欧文戏谑道。 又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著名的菲莉曾经居住过的城堡。 欧文手搭凉棚,站在没有屋顶的宏伟的城堡遗址前评论道: “好一个女中豪杰!她理应受人尊敬。阿基利,您怎么想?” “和您一样,伯恩斯,”我烦躁地回应道,“不过我想问问,我们是来旅游的还是来调查的?” “阿基利,您应该知道,我来这儿的唯一目的就是寻找美,寻找各种各样的美,不论是风景之美,还是神秘之美。并且,如果您真的想解决手头的案子,就必须从这个角度入手,否则您的双眼就会被蒙蔽,什么也无法理解。” 为了避免离题的对话一直进行下去,我不再理他。城堡北侧横着一条石子路,通向案发地点。几分钟后,我们到达了那里,一切都和亨利描述的一样。 我们站在岔路口,亨利指了指左侧(北方)一条通向山上的小路,说望远镜就放在那里,放在比我们现在的位置稍微高一些的地方。在我们的右手边(南方)曾经放着那个棚架,与望远镜遥遥相对。亨利指着我们前面(东方)说,他们发现星星消失的时候,盖斯帕应该就站在前面的主路上,距这里大概十米远,边上是一片墓地。总的来看,这三个地点连起来,形成了一个边长为六至十米的三角形,但具体数值还得根据实际情况而定。周围的植物全都是矮树和灌木,高度不超过三米。欧文踏上小路,站在曾经放着望远镜的地方,仔细观察着四周,就好像仪器已经在他面前安装好了一般。接着,他满脸堆笑地看着我,问道: “如何,阿基利,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凶手偷偷拉起了一块巨大的篷布?您觉得这个说法还站得住脚吗?反正我嘛,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把篷布连在棚架上的高处。您呢?” 在明摆着的事实面前,我只能愤愤地嘟囔一声“没有”。 “除非在几年的时间里,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向亨利追问道。 “没有,”亨利干脆地说,“当时的灌木比现在还要稀疏。” “我明白了。”欧文一边说着,一边从香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关于篷布的猜想很有创意,但并不正确。” 我立即反问道:“好啊,这么说,您已经知道正确答案了?” 他不慌不忙地点燃香烟,回答道: “是的,这也是我刚刚才确认的。现在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清晰明了,当然,除了作案动机。” 亨利看着他,双眼睁得滚圆。欧文继续说道: “在此之前,我想先看一看推车滚落的地方,以及塌方的位置。” 年轻的牧羊人困惑不已,但还是点点头,指了指比棚架还要往前一点儿的地方,同样是路的南侧,碎石和推车就在一个有很多石子的陡坡边上。我们沿着道路走了大概二十米,来到了碎石神秘落下的地方。那个地方在我们左手边,也就是北侧;正对着的南侧是一个陡坡,亨利指了指陡坡下面,那里就是他们发现受害者的地方。 “好极了,”欧文大致看了看说,“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动机问题了……” “啊……您知道谁是凶手了吗?”亨利瞪大双眼,惊讶地叫道。 “当然啦。凶手往往是那些最不该被怀疑的人……是吧,阿基利?” 我忧虑地瞥了亨利一眼。 “嘿,朋友,不是他。”欧文打消了我的疑虑,“我已经告诉过您原因了。而且按照他的说法,凶手只有一个人;但很显然,仅凭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场犯罪的。另外,我觉得促使这个人实施犯罪的唯一且重要的动机,是和小克拉丽斯的悲惨遭遇密切相关的。也许,您的某个小伙伴暗恋着克拉丽斯,嫉妒并且仇恨着逼得她自杀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盖斯帕?” “您……您该不会认为是皮埃尔吧?”牧羊人结结巴巴地说。 “对,凶手只会是他。” “我想想……嗯,确实。那时他爱上了克拉丽斯,但他太害羞了,不敢追求她。可是克拉丽斯死后,他也没有和我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这是肯定的。他感到嫉妒,感到愤怒。他理应如此。他之所以什么也没和您说,是因为他不能向您透露他那可怕的想法:他要复仇,他要精心设计一个邪恶的计划。实话告诉您吧,我一开始就怀疑他了,因为作为一名天文学家,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这一点稍后再说,先来看看他的整个计划吧。这个计划是和他的同伙盖斯帕一起制订的,当然盖斯帕并不知道它的真实目的。表面上看,计划的目的是要捉弄您,让您上当,让您以为有火星人驾着飞碟来侵略地球了。我无法确认这个恶作剧是只针对您一个人,还是针对整个村子……我是指从盖斯帕的角度来说。但这些并不重要。这样一来,事情的真相很容易还原:在某个合适的时间,盖斯帕突然大喊大叫着跑起来,装出一副被外星人袭击的样子。落石想必也是由他引发的,给人一种他受到了石头的惊吓才摔在对面斜坡上的错觉。我们都知道,盖斯帕身强体壮,不乏勇气,因此他故意钻进灌木丛把自己擦伤,把鼻子、耳朵弄出血,然后躺在岩石上。他假装受了伤,痛苦地呻吟,说着胡话,再假装晕倒。直到这里,盖斯帕都还按照皮埃尔的计划执行。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金属坠落的神秘声响,后来我们都知道是推车失衡滚了下去。这一声巨响把分散的人们聚在了推车坠落的地方。显然这是皮埃尔耍的小花招,其目的是转移人们的注意力,然后他利用这个空当,用一块大石头了结了盖斯帕的性命。我想,他弄翻推车的方法应该和皮埃尔引发落石的方法一样,一根细绳就可以搞定。另外,推车离望远镜格外地远,却突然滚落。要说没人干预,显然不太可能。所以当救援人员把盖斯帕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但由于他多次晕厥,所以救援人员并不是每次都去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这就是故事的全部……怎么样,亨利?您记忆中有没有哪个细节可以推翻这套假说?” “没有,”牧羊人痛苦地回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皮埃尔会是……” “不对!”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故事的全部!核心问题还没解决呢!” “消失的星星吗?”欧文嘲讽地问道,“好吧,您想想看,既然一切都是另外两个小伙伴演的戏,那么认为是‘奇迹’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可是,我真的见证了……”亨利说。 “不,准确地说,您什么也没看见。更准确地说,您其实只是失明了……月亮的亮度会被高质量望远镜的镜面进一步加强。视网膜如果对上如此强的光线,只需要五分钟,您就会完全失明。在天象观测过程中,任何一个认真负责的天文学家都不会犯先观察月亮再观察其他星体的错。正如我刚才所说,就是这条线索把皮埃尔出卖了。作为一个能够准确找到月亮最佳观测点的专家,他肯定知道这条原则。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至少要花半小时,视力才能恢复正常。如此看来,皮埃尔其实做得很好:他运用他那渊博的月球知识,鼓励您更加专注地观察月亮。之后,您抬起头,发现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甚至其他东西也看不见了。对了,有一点我没有说:由于望远镜放在稍高一些的小路上,所以当你们回到主路时,月亮大部分被树叶遮挡住了。之后,皮埃尔打开他的强光手电筒。我猜他一定是想尽可能让您保持失明的状态,再加上盖斯帕上演了一出袭击事件,您的注意力肯定早就不在天上了。” 亨利痛苦地抱着头,瘫在地上。我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说道: “错啦,我的朋友。‘眩目’‘失明’,或者‘瞎了’,这几个词随您选。一开始我就说了,您并不理解美。面对美,您就像是瞎了一样。我曾试着为您指明方向,可惜失败了。您看,要想揭露一个偷星星的人的罪名,需要一丝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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