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矢

恶灵岛,恶灵岛  作者:横沟正史

“金田一先生知道《藤户》这首谣曲吗?”

“啊,我对这方面并不在行。”

“你看过《平家物语》吗……”

“年轻的时候看过。开头的几句‘祇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婆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我现在还能背下来,后面的部分就全不记得了。”

“哈哈,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吧。《平家物语》的十三卷中,有一节叫《藤户》。藤户是儿岛半岛的地名,源氏军队在此处排开阵势,为首的大将是源范赖。平家在儿岛布下军队对峙,南岸有五百艘兵船固守,领兵大将是平行盛。平家以屋岛为据点,儿岛相当于前哨基地,源氏必须先攻克此处,才能向前挺进。但是,当时和现在不同,没有填海造陆,从藤户到儿岛隔着五百多米的海峡。源氏无法渡海,日复一日。一天,佐佐木三郎盛纲从当地的渔夫处听说有处浅滩,骑马也可渡过,于是斩杀了渔夫,因为这等百姓口风不严,万一泄露给其他武将,唾手可得的功名就化为泡影了。或者他内通外敌,也是一大祸事。不管哪个时代,战争都是这样残酷吧。”

大膳换了一口气,用烟管敲着长方形火盆的边缘,用说评书的口吻说道:

“寿永三年临近年底的十二月七日,佐佐木三郎盛纲率领亲随,一共七骑,跃入海中。领兵大将三河守范赖见此大惊,忙下令制止,土肥次郎实平挥鞭去追,佐佐木则狂奔不已,没有大将军的命令就横冲直撞,对他的制止充耳不闻。土肥次郎无法制止,只能随其渡海。他解开马的战甲,结果发现深处没过马鞍,浅处只到马腹,深处可游水,浅处可站立。大将军三河守见状,大呼上当,原来海水如此之浅,遂下令大军强渡。三万余骑如风卷残云一般……”

大膳神情激动,把烟管当作扇子,敲打着长方形火盆的边缘。毕竟岁月不饶人,他有些累了,擦着额头说道:“怎么样?我记得还清楚吧。”

“这是《平家物语》十三卷中《藤户》那一节吗?”

“是其中的一部分。怎么说都是和我的祖先渊源颇深的战役,小时候父亲就让我们牢记。”

“我听说您的祖先是平家一门,是在那时的战争中……”

“是的,当时平家军队没有注意到有那样一处浅滩,一味喝酒,放松警惕,得意忘形之时,没想到三万骑兵渡过大海,以怒涛之势袭来,才慌忙登船,胡乱射箭。源氏的士兵毫不畏惧,披坚执锐,纷纷登上平家战船,大声砍杀。源平两家战作一团,有的船沉人亡,有的战船被俘慌不择路。大战一日,入夜之后,平家战船四散奔逃……于是舍弃了儿岛的前哨基地,退到屋岛,其中一位叫刑部幸盛,来不及撤退,率领六名亲随躲到了刑部岛上。根据刑部这个姓,他大概是执掌刑法的人。”

“原来是这样。他们就是您的先祖吧。”

“正是如此。日本的西部多支持平家,因此七人得以藏身。第二年文治元年三月二十四日坛浦之战,平家全数灭亡,之后镰仓方面严厉追查平家余党,终于找到了这个岛上。平刑部幸盛率六位亲随,一共七人,从千叠敷纵身投水。就是你昨天去过的落难渊。那是文治元年七月七日,文治元年是公历的一一八五年,从现在算正好是七百八十二年前。说这么古老的故事,真是不好意思。”

“这七个人躲在岛上的时候,和岛上的女性结婚,留下了子孙,是吧?”

“是的,要不然就没有我了。”

大膳在长方形火盆对面向前挪了一下。

“当时这个岛叫妻恋岛,神社也叫妻恋神社,供奉的是在出云国斩杀八岐大蛇的素戋呜尊。有一首相传是歌颂素戋呜尊的和歌:八云立兮层云涌,出云清地八重垣,欲笼吾妻居此处,遂造出云八重垣。神社的名字就取自此处。当时神官的女儿叫日奈子,根据记载,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刑部幸盛和日奈子结婚,生了一个男孩。其他六位亲随,也在半年的藏身过程中各自找到了对象,过起了日子。大家都留下了后代,父母们讨论后决定,孩子们要和岛上的原住民区分开,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平家的血。但是,又不能姓平,于是把刑部二字换了读法,以此为姓。在那之前,岛上的人全都姓越智,越智家像是岛上的主人。可日奈子是独生女,她和刑部幸盛的孩子仍姓刑部,继承了神官的职位,所以这些流亡者的后裔成了岛上重要的家族。也可以说是主客颠倒吧。”

这样看起来,大膳倒还通情达理。可是昭和十九年,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私奔之时,他却因二人地位相差悬殊愤恨不已。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先生了呢?

金田一耕助不想就这个问题问下去,转换了话题。

“那么,神社的名字是从什么时候由妻恋神社变成了刑部神社,岛名又如何变成了刑部岛,您知道吗?”

“知道知道。根据记载,江户时代中期,在享保年间,当时的神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这个消息一个传一个,终于传到了领主耳中,她十六岁那年被招入府中。从此就在府中住下,受到领主的万般宠爱,后来生下了世子,刑部一族由此飞黄腾达。不仅岛上姓刑部的人都被允许称姓带刀,而且按照领主的命令,神社名和岛名都改作刑部。这大概是当时的神官策划的,自那以来,刑部一族和越智一族之间就有深深的隔阂。根据古老的记录,这是享保八年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对这些故事不感兴趣。他不是来调查岛的历史的,他想问一些更现实的问题。大膳则相反,大概是觉得现实很可怕,因此逃避到传说当中。也许他对介绍信上写的“前来静养”一类的话信以为真了。

金田一耕助觉得如隔靴搔痒一般,但又不由得顺着问下去。

“这岛上现在还留着那么古老的记录吗?”

“不,现在全都丢失了,我小的时候倒是还在。”

“因为什么原因?火灾……”

“不,不是火灾,是水、风、风暴。那是明治二十六年的事,我当时虚岁七岁。这在都窪郡志上也有记载,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年的十月十四日来了一场很猛烈的台风,冈山县一带受了重灾。之前一年的八月也刮过一场大台风,县内许多地方的地基都被吹歪了。这次的台风比上一次更大,仓敷高梁川泛滥,据说地形就是从那时改变的。刑部岛也受了很大的冲击。金田一先生你也知道,刑部神社建在岛南的悬崖上。前一年的台风已经造成地基不稳,明治二十六年十月十四日的大台风又造成了崖体崩塌,刑部神社也被埋在悬崖下面。刚才跟你提过的古代记录是被当作神社的珍宝收藏起来的,也被埋在地下了。从我父亲模糊的记忆中挖掘出来,又重新记录过,但我不能保证内容完全正确。”

大膳明显是在逃避现实。是出于败给龙平的失败感,还是现实中有其他更加无法面对的问题?比如青木修三的案件。他一讲起过往的事情就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但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问就怕说。大膳没想到自己不打自招了。他并没有发现,明治二十六年这个年号一说出口,金田一耕助就眨了几下眼睛。

在下津井巫女浅井晴的厨房里发现的那些古代钱币,全部都埋在土中,锈迹斑斑。当时,广濑警部补还曾挑衅似的对金田一耕助说:

“更有意思的是,我调查了一下这些钱币的铸造年代,全部都是明治二十六年以前的。金田一耕助先生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

金田一耕助这时很想问大膳:

“明治二十六年大台风之时,因为崖体崩塌,神社被埋入地下,那香资箱哪里去了?”

但他并不轻率,没有把这个问题说出口,只是在内心反复琢磨,不期待对方的回答。既然大膳打开了话匣子,让他一直说下去反而更好。可是,明治二十六年十月十四日这个日期顽强而尖锐地刻在了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

两人的谈话稍微有点冷场的时候,正面宽敞的楼梯上传来两个人咚咚地从二楼下来的声音,是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并且相邻,昨晚相谈甚欢。大概是精于世故的五郎主动去的,两人的年纪相仿。

“我有事出去一下。”

看到大膳和金田一耕助坐在账房里,五郎圆滑得体地问候,定吉则有些胆怯,不敢正眼看金田一耕助。两人年龄虽然相似,却如同阴阳两极。

“啊,你们要去哪儿?”

“我昨天去卖明信片的那家店洗照片,现在应该洗出来了,我打算拿去给御寮人。”

“对啊,你昨天给御寮人拍了照片。荒木你要去哪儿?”

荒木定吉扭扭捏捏地,三津木五郎替他回答道:“他也想看看神社,我就让他和我一起去。我把御寮人和真帆、片帆介绍给他,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就麻烦你了。”大膳用烟管抽着烟,苦笑着。

“那我们走了。” 他催促着定吉,正要迈步,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 “大叔,船刚刚到了,好多离岛在外的人都回来了。”

不用五郎提醒,金田一耕助也注意到交通船到港了。

五郎和定吉出现的时机很好。他们如果出现得再晚一些,大膳和金田一耕助的谈话也许就会冷场。如果大膳注意到这一点,这个精于世故的老人就会考虑在某处停止谈话,也许就会给耕助留下一个疑惑。

“多谢您的招待,那我也……”金田一耕助正要站起来。

“金田一先生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不过觉得外面很热闹。”

外面的喧闹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他进入账房的时候就锣鼓喧天了,回到岛上的人们已经开始彩排祭典。金田一耕助的怀里还揣着给矶川警部的信。

“那你就再多待一会儿吧,太夫应该是坐刚才那条船回来。”

“太夫是指刑部神社的神官吗?”

“是的,就是巴御寮人的丈夫。你见一见他吧,说不定对你有帮助。”

金田一耕助像被人看穿底细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拒绝的借口。正当他如坐针毡的时候,从敞开呈八字形的大门里走进来两个男人。

两个人都穿着西服。其中一个又瘦又高,长着一张马脸。长脸上留着八字胡,不仅没有增加这个男人的威严,反而给人一种滑稽感,然而他本人却趾高气扬,非常神气。他们走到账房里,大膳介绍,这位马脸八字胡的就是巴御寮人的丈夫刑部守卫。

后来了解到,刑部守卫五十二岁,和巴御寮人相差十三岁,不仅年纪相差很大,容貌也相差甚远。而且这个男人竟然还另有两个妻子。

“金田一先生,那一位是村长刑部辰马,他是我去世老伴的侄子,也相当于我的侄子。”

村长辰马和守卫正相反,矮矮胖胖,平平的肩膀上长了一颗滚圆的脑袋,可以说他的宽度要大于他的高度,年龄有五十五六岁。

矶川警部也说过,这个岛的最高领导者是大膳。不光村长,连神官都要在旁边伺候他,看来所言不虚。大膳不仅是守卫妻子的叔公,也是刑部神社信徒的总代表。

“太夫,这位是昨天来岛上的客人,你看看这个。”

他从长方形火盆的抽屉里取出越智龙平给他的介绍信。

守卫看到寄信人的名字,眉毛一耸,一言不发地抽出信纸。文字很简单,他很快便读完,递给了村长。

“不用了,我昨天晚上看过了。”

“那好。”他把便笺装进信封,还给了大膳,“刚才你在码头上说的稀客,就是指的这位吧。”

“是的。这位是私家侦探,没想到龙平交了这么一位特殊的朋友。”

村长的话里明显带有讽刺的意味,守卫却没听进去,看向金田一耕助。

“信上说您身体状况不佳,想在岛上静养……”

“是的,最近太累了。”

“您愿意待多久都可以。可是,金田一先生,您上一次见到越智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是昨天来岛上的,就是七月一日。上次见到越智先生是在两天前,就是六月二十九日。”

“在哪里见的……”

“东京的丸之内宾馆。”

“当时越智先生提起我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

“这可怪了。” 守卫微微皱了皱眉,好像马上又换了想法,“哦,没什么。您只是来静养的,挺好挺好。”

可是,大膳却问道:“太夫,你说奇怪,是什么奇怪?”

“没什么,叔叔。”

守卫说的叔叔实际上是指叔公。每次都说叔公比较繁琐,平时他就叫叔叔。

“金田一先生去见越智先生的前一天,我去见过越智先生。”

“在哪里……”

“丸之内宾馆……”

村长吃惊地说道:“太夫你去东京了?”

“是的,我去神社厅办些事情。”

守卫对村长的态度和语气,与对大膳的完全不同。与其说是傲慢无礼,不如说更像一种充满神官权威的感觉,这可能是长年的习惯养成的。金田一耕助反复地打量这个瘦瘦高高、一张马脸留着八字胡的神官。

“太夫去见龙平了?”

“是的,我们以前约好了,去东京的话就让我去丸之内宾馆。”

“他找你又有什么事?”

“叔叔应该听说了,村长也应该知道,越智先生之前不是说过吗?虽然修建了新的神殿,若供奉的神体不换,还是换汤不换药。他要捐赠一个新的神体。”

“太夫是去取那个东西了。”

“是的,他说已经造好了,让我去取。”守卫解开放在旁边的包袱皮,同时说道,“金田一先生。”

“嗯?”

“文化遗产调查委员会经常来参观神社和寺庙的宝物。寺院一般是古老的佛像或佛画,也就是有文化价值的东西,神社就是神体,常见的有古镜,也有古钱,还有平凡无奇的石头。我们刑部神社的神体以前是个拿不出手的东西,现在的则非常值得自豪,可供大家参拜。文化价值暂且不提,能有这么贵重神体的神社,全日本也就我们一家吧。叔叔和村长,还有金田一先生,你们都来看看吧。”

守卫得意洋洋地说着,解开放在他膝前的紫绉纱包袱皮,从中取出一个宽八厘米、长五十五厘米的长方形白木箱。木箱可能完全由桐木制成,打磨精美的盖子上用黑墨写着漂亮的书法:

刑部神社神体 光阴

“原来是箭啊。”

“是的,叔叔,虽然就是箭,但和以前咱们那种简单的玩意儿不能比。叔叔、村长,注意了,别晃坏了眼睛。”

守卫把长方形的箱子竖起来,恭恭敬敬地扣头拍手,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取下盖子,从中拿出一个红缎子包裹着的东西。他左手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东西,右手一下子解开红缎子,一瞬间,大膳、村长辰马甚至连金田一耕助都瞪大了眼睛,无法呼吸。

那是一枝长四十二厘米的黄金箭,正好和驱妖祛邪破魔矢一般长,从箭羽到箭头全都金光灿灿。

刑部岛祭典带来的热闹程度日甚一日。

刑部神社的祭典是七月六日和七日两天,要赶在七月六日上午之前回来的人络绎不绝。在发生那件令人心酸的大案件之后,警察做了调查,一共有三十二家,共计一百零二人。这些人都姓越智,都是受到本家越智龙平的邀请回来的,所以每到一船,码头上就欢声四起。每多回来一个家庭,热闹程度就上一个台阶。

收到金田一耕助的信后,矶川警部乘坐七月四日的船来到岛上。那艘交通船上也坐满了回刑部岛的人。让警部吃惊的不只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到码头接他的时候,到处锣鼓喧天,彩旗飞舞,大人小孩都穿着祭典的短褂,在小矶和新在家之间乱跑,警部的惊讶完全可以理解。

“我从来没听越智先生讲过祭典的事。我从他那儿听到的只有青木修三的事。把祭典搞得这么热闹,我也猜不到越智先生在打什么主意。”

确实如此。金田一耕助六月二十九日在丸之内宾馆见过越智龙平。而前一天龙平见了刑部守卫,捐赠了贵重的神矢。但是龙平对金田一耕助却只字未提,连见过守卫的事情也没提。这反而让在座的三人增添了担心。

“龙平真的没有跟你提起太夫的事情?”

大膳露出不可思议的脸色,守卫和辰马也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也是刚听您说才知道。也许他认为没有必要说吧。反正我只是单纯地来到岛上静养而已。”

“说得也是。”

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脸上越发浮现出不安的颜色。

“不过这只箭真是漂亮,是纯金的吗?”

“不,听说是18K金的。”

“给我也看看。”村长辰马从守卫手中接过命名为光阴的箭。

“哎呀,真是重,不愧是黄金箭,这到底值多少钱啊?”

“村长,别问这种没见识的话,金田一先生该瞧不起你了。”

“哪有哪有,其实我也在想,应该非常贵重吧?”

“我也没问越智先生这个值多少钱,但是查一下马上就能知道。现在18K金一克多少钱,问问牙科大夫就行。再乘以这只箭的重量,就能得出数字了。”

“这只箭有多重?”村长似乎非常喜欢这枝箭,不停地挥舞着。

“辰马,停下停下,碰到人就危险了。”

“是啊,这箭头这么锋利,要是被扎上了,什么样的人都受不了。”村长马上把箭放下。

八字胡神官不禁变了脸色,说道:“怎么说那、那、那么不吉利的话……快、快、快点还给我。”他急忙拿回了箭,用红缎子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桐木箱子里。

大膳目光尖锐地看着他。

“太夫,龙平把这枝箭给你的时候,提出什么交换条件了吗?他白给这么多好处,有些过头了吧。”

是的,问题在于交换条件。金田一耕助现在和矶川警部并肩而行的时候,心中这样想着。

大膳的问题正中要害,守卫的脸上显出难堪的神色。金田一耕助看到,识趣地起身离座,向外走去……

岛上只有一间旅馆,矶川警部今晚也住在锚屋,但他想先见一见三津木五郎。五郎和荒木定吉应该去刑部神社了。矶川警部去那里找他,顺路去岛上的派出所看看。派出所在新在家的最前面,警部上次也去过。刑部岛也归儿岛警局管辖,派出所的结构和下津井类似,旁边的柱子上挂着一块用粗笔写的牌子:儿岛警察局刑部岛派出所。

带护板的格子拉门里面,山崎宇一巡查正在一张破桌子前写东西。他看到警部,吃了一惊,说道:“警部,这岛上又有什么案子……”吃惊的同时还带有怯懦。他是个一脸苦相的五十多岁男人。

“有点事。我先问你,那之后岛上有什么变化吗?”

“有很大变化啊。警部,您看到外面热闹的场面了吧。”正说着,他看到跟着警部进来的金田一耕助,又露出吃惊的脸色,低声说道,“警部,这位是您的同伴?”

“是的,这位是金田一先生,是我的老朋友。”

“听说是私家侦探,而且是越智龙平介绍来的……”

金田一耕助还没有在派出所里露过面,但岛上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传开了。

“是的,但不用担心金田一先生。听说还有个外来的年轻人,叫三津木五郎……”

“是的,那年轻人怎么……”

“他来过这里吗?”

“来过,他来岛上之后经常来这里。那孩子人不错,对这种小岛很好奇,问了我好多岛上的事。他竖笛也吹得不错,还给我演奏过。我跟他开玩笑,说巴御寮人和两个双胞胎非常会弹琴,让他去合奏试试,他非常感兴趣,又打听了许多巴御寮人的事。”

金田一耕助和警部面面相觑。他给对方递了个眼色,向前一步说道:“山崎先生,警部上次来的时候,你对他说越智先生花钱太猛,担心会引发什么骚动。这事你也和那个年轻人说了吗?”

“那个……应该是说了。这不可以说吗?”

看到山崎紧张的样子,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安慰他道:“没什么,不要紧。就算你不说,他也会从别的地方打听到。毕竟他是个精明的年轻人。你在岛上也待了很长时间了,应该知道越智先生和大膳之间的关系吧。”

“那倒是听说过。忘了是听谁说的……”

“越智先生和巴御寮人在昭和十九年私奔,大膳把他们强抓回来,之后由于大膳的谋划,越智先生马上接到了征兵令,这事你也……”

矶川警部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有些按捺不住,金田一耕助使了个眼色,他才镇定下来。

“嗯,那个……我毕竟来岛上也已经很长时间了。”

“那么,你对三津木五郎说过这件事吗?”

“那个……那个年轻人经常来我这里,一口一个叔叔,结果就……这个不能说吗?”

“没什么,不要紧的。反正岛上的人都知道。警部,咱们得走了吧。”

这个可怜的巡查对岛民来说是外人。再加上他警察的身份,容易遭到岛民敬而远之,大概很孤独吧。这时有个同样外来的年轻人亲切地接近他,他一下子就松了口,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人家。

金田一耕助尽力安慰这位单纯的山崎,催促警部离开了派出所。

“这样我们就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从哪里得到信息的了。他来了没多久,就对岛上复杂的事情了如指掌,值得佩服。”

“金田一先生,你觉得他有什么目的吗?”

“我还不能断言,但也许他并不是单纯地来岛上看一看。”两人穿过新在家,走上地藏坂,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警部,您见到那个年轻人,打算询问浅井晴的事吗?”

“金田一先生,不能问吗?”

“如果那样,为什么不把目击者带过来,就是那个两次看到嬉皮士的女人……”

“啊,那个女人叫川岛美绪,今天本打算把她带来的。可是她今天实在安排不出时间,明天广濑,就是你在下津井的浅井晴家里见过的广濑警部补带她来。我本来打算和他们一起来,又怕晚了一天让他逃走了,就先过来了。”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天。

“警部,那么今天就不要提浅井晴的名字为好。您就当我多说了。”

“不不,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今天我只问青木修三的案子。”

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正好在刑部神社的院子里接受笛子和大鼓的培训。两人都在毛线衣外面穿着祭典的短褂,扎着头巾,在额头处打了一个结。五郎吹笛子,定吉敲大鼓,两个人都非常出色。五郎胸前依然挂着照相机。从他会吹竖笛就能看出来他乐感很强,定吉的大鼓也拿得出手。作为老师的巴御寮人站在旁边,感到很满意。

“五郎就不用说了,定吉也很棒啊。”

“我在老家的祭典上也敲大鼓。”定吉被御寮人表扬,有些紧张。

“定吉的老家在哪里……”

“我也是冈山县人,是在总社旁边一个叫柿木的地方。您知道吗?”

“总社那里有很多制药公司吧。”

“是的,所以我利用农闲时间做点卖药的小买卖。亡父以前也做过这个。”

“啊,令尊去世了?”

“是的,昭和三十三年六月的事,就是九年之前,我十三岁,小学毕业刚上初中的那年。他的名字是清吉,好像经常来这个岛。您还记得一个叫荒木清吉的放药材的行脚商人吗?年纪是三十六岁。”

定吉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御寮人的侧脸。

御寮人把手放在额头上,遮挡落日的余晖,站姿依然非常美丽。她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地藏岭那边。

“五郎,我看到金田一先生从那边过来了,好像还带着一个人。”

五郎也从树林中看到了金田一耕助和他的同伴,发现那个同伴就是在鹫羽山见过的男人,不禁露出略微紧张的眼神,但马上又浮现出无邪的笑容。他似乎更在意巴御寮人的态度,试探地看着她的侧脸。

巴御寮人以金田一耕助和他的同伴为借口,完全忽视了定吉的提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御寮人也许知道荒木定吉的父亲,那个在昭和三十三年去世的男人?

五郎一直对御寮人很钦佩,事后想来,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丝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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