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神乐太夫

恶灵岛,恶灵岛  作者:横沟正史

这一带的神乐如三津木五郎所说,被称作备中神乐。冈山县有相当多的神乐社团,这次被请到岛上的,是后月郡井原市附近村落的社团。社长叫四郎兵卫,已经七十四岁了。往下按照年龄排列,分别是平作、德右卫门、嘉六、弥之助、诚和勇,诚二十五岁,勇二十三岁,两人是兄弟,都是四郎兵卫的孙子。他们全部姓妹尾,听说他们所在的村落也全部以妹尾为姓。

虽然是神乐太夫,但他们不是以跳神乐为主业,平时和普通的农民一样,在村里从事农耕。到了秋天祭祀的时候,就穿上和服,在各个村落之间巡回。

所以每年秋天祭祀的时节,他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有演出,同一天常需要在两个村子里表演,到处都抢着请他们去,相隔十公里左右的村子也不少见。现代可以开车,比以前轻松多了。在以前,神乐太夫来往于各个村落之间,需要雇人用手推车装箱子,这也是冈山县秋天特有的景象。

神乐本身就非常耗费体力,旅途又很艰辛,体弱之人不能胜任。所以住在锚屋的神乐太夫一行人,各个都身体强健,长着一副好身板。最年长的四郎兵卫,虽然身材不高,但体格如岩石般强壮,完全看不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年轻的诚、勇二人自不用说,平作、德右卫门、嘉六和弥之助也都一样。

平作六十多岁,德右卫门、嘉六五十多岁,弥之助稍微小一点,三十多岁。

一行人鱼贯进入锚屋的时候是七月五日上午十点,他们住的就是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住过的一楼房间。四郎兵卫看到壁龛旁边放着一个旧旅行包,里面八叠间的衣架上挂着和式大衣,回头对领他们进来的大膳说道:“怎么,这房间有人住了?”

“嗯,这位客人今晚让他搬出去。他人很爽快,说搬到二楼也可以。”

“四郎兵卫,昭和四十三年来这个岛跳神乐的时候,应该也是住的这个房间吧。”平作说道。

“是啊,拉门外面就能看到水岛和鹫羽山。鹫羽山还和以前一样,水岛可完全变样了,你看那个大烟囱。”徳右卫门回答道。

嘉六也跟着说:“听说烟囱每增加一根,这岛上的人口就减少一些,传闻和实际情况不一样啊,今天来这儿看看,这个岛的人丁还挺兴旺的。”

这四个人似乎以前也来岛上表演过神乐。弥之助和诚、勇三人好像是第一次来,他们好奇地看着这豪华房间的内外。

“老板,那么我们可以住这里吗?”

“当然可以,是我请你们来的,款待你们是我的责任。而且这里能住下七个人的只有这间房了,前面那个客人我来安排。四郎兵卫,收拾好了到账房来说说话,我也有些事问你。”

把七位神乐太夫和两口大箱子留在房间里后,大膳来到账房,他心里也不平静。刚才听村长说,停在小矶的越智龙平的私人汽艇要出港了,龙平今天终于要回来了,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越智龙平回来之后,不可能压根不见。即使不到码头去迎接,在家门口迎接的礼数还是要做到的。他想了想要穿什么衣服,拍手唤来了老女佣。阿岛来到账房外面。

“阿岛,给我准备有家徽的和服和裙裤,就是我常穿的那件。”

“您是要去码头迎接吗?”

“不,村长跟我说不用到那儿去,但也得到门口吧。反正他是坐汽车,就表示一下敬意。”

“知道了,那我在旁边的起居室准备好。”

阿岛下去之后,大膳长时间地陷入了沉思,不时抽着烟袋。这时四郎兵卫穿着刚才那身衣服,来到账房门口。

“老板,方便说话吗?”

“啊,四郎兵卫,进来进来。房间收拾好了?”

“哪有,还乱成一团呢,剩下的交给年轻人好了。”

在四郎兵卫看来,六十多岁的平作和五十多岁的徳右卫门、嘉六都是年轻人。

“四郎兵卫,咱们很久没见了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上次见是昭和二十三年,到今年正好十九年了。”

“十九年了啊。十年就是一个时代,这都两个时代了啊。我们都老了,没办法啊。”

“老板,可别这么说。我人老心不老,你也看不出有这么大年纪啊。”

“哈哈,你这么说我可真高兴。最近为各种事情烦心,真是觉得上了年纪了。”

“老板说的烦心事,是越智龙平衣锦还乡的事情吗?”

“这事已经传到后月郡去了?”

“知道的人太多了。只要和这个岛稍微有点关系的人就不会不知道。听说那人是被你从岛上赶出去的?”

“四郎兵卫,这事就别提了。”大膳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时,诚和勇出现在账房外面。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和开襟衬衫,一身休闲的西式打扮。

“爷爷,我们想在岛上玩一下,可以吧?”

“你们现在出去?马上就吃午饭了。”

“我们尽量在那之前回来,要是晚了,就吃点饭团子和咸菜。我已经和那位阿姨说过了。”

“这样啊,那也行,岛上的人正在准备祭典,忙着呢,你们别去添麻烦。”

“那当然。勇,咱们走吧。”

大膳目送两人走出,问道:“这两个是你的孙子?”

“是的,叫诚和勇,是十九年前给你添过麻烦的松若的遗孤。”四郎兵卫有些心酸。大膳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说是遗孤,松若去世了吗?我刚才还想问松若怎么没来,难道去世了?哎呀,真是的,明明体格那么好。”

四郎兵卫试探地紧盯着大膳,说道:“老板,如果确定松若死了,我们也就无所谓了。即使当时难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就渐渐忘了,感情也会变淡。可是现在还都不知道松若是死是活。”

大膳像演员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睛,仔细地看着四郎兵卫,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四郎兵卫仍像试探什么似的,凝视着大膳眉清目秀的面庞。但是,他的声音怀着深深的悲伤,低沉地说道:“昭和二十三年,刑部神社举办祭典。我们受你的邀请来岛上表演神乐。当时也是七个人。那七个人里有这次也一起来的平作、徳右卫门、嘉六和我四个人。还有两人确确实实是死了,现在也没那么难过了。只有松若,现在还是生死不明,我心里放不下。唉,不说这些废话了。我们从头到尾跳完了神乐,岛上的人都很高兴,你也来道谢,还领了一大笔礼金。现在想想,当时这个岛还很兴盛呢。”

“说到二十三年,许多被抓去当兵的年轻人复员回来。虽然有战死的,但只是极少数,大部分都复员回来了。当时黑市还很热闹,有很多人从本州偷偷来买鱼,我们也偷偷地往仓敷和冈山卖鱼。岛上的人一下子挣了不少钱。水岛变成那副样子,是之后很长时间的事情了。”

大膳的憎恶和抱怨都是冲着水岛去的。

“是啊,我们这样的外人看来,岛上也充满活力。跳神乐的时候,好多围观的人都跳到舞台上来。神社那边也是好事不断,前一年独生女巴招了上门女婿,夫妇感情很好,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你心情也非常好。”

“是啊。真帆、片帆是昭和二十三年五月末出生的,我给她们取的名字,记得很清楚。”

“是的,我也听说了。你说没有比真帆、片帆更好的名字,得意了好长时间呢。”

“哈哈,还有这种事啊。”

“巴御寮人产后也一点没发胖,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当时她虚岁是二十岁,漂亮得耀眼。”

“御寮人现在也很漂亮啊。”

“是啊,肯定是的。这样的人到什么时候都年轻。我们一行七人载誉而归,那之后松若就经常不见踪影。”

“对对,你当时好像也说过。”

“他每个月消失一次,隔了两三天又回来了。问他去哪里了,他也绝口不提。松若当时三十三岁,家里有老婆和诚、勇两个孩子。诚六岁,勇四岁。夫妻感情也好,是个平静的家庭。自从他经常离家以来,他老婆阿照咬定他在外面找了女人。也难怪阿照吃醋,松若体格那么好,每次回来之后都累瘫了一样,说得露骨一点,夫妻间一周都没有夫妻生活。按照阿照的说法,松若肯定是被外面的女人榨得油尽灯枯了。过了一周左右,好不容易恢复了精力,夫妻生活也回到正常的轨道,松若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用说下地干活了,连练习神乐也不上心。好像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无法抑制那种冲动,过不多久又消失不见。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七、八、九三个月,他在十月六日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用战后的话说,就是蒸发了。”

四郎兵卫絮絮叨叨地说着,没完没了。大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用指头拨弄着烟管,说道:“四郎兵卫,这话你当时也说过。松若失踪之后,你还来这里问过,说会不会来岛上了……”

“是二十三年十一月中旬。我记得十二月又来过一次。”

“那你应该记得我当时说的话。这是远离本州的小岛,来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坐船。若有外人来岛上,肯定会被人看到。”

“你是那么说过,可当时这里黑市盛行,仓敷、冈山,远的还有神户、大阪,好多做黑市买卖的都来这里。”

“也许是像你说的那样。可就算那样,四郎兵卫,当时岛上的旅馆可只有这家锚屋。我不记得有那样的客人来住过啊。难道你认为我在说谎吗?”

“不不,不是那样的。当时有人看到松若坐上了从下津井到坂出的船。但是我家不要说坂出了,在四国也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寄宿。船在中途停靠的岛上也没有,除了这个刑部岛。也许没住在这里,可岛上还有其他许多人家。”

“这么说,你现在还对这个岛有怀疑?”

“也不能这么说。落水的人,给他根稻草都会抓得死死的,我又没有别的线索。唉,你就当我这老头瞎说吧。”

“哪里,我也理解你的处境。可如果我内心有愧,这次祭典也不会请你们来了。”

“我当然知道。这次你能请我们来,真是难得,我们非常感激。只不过我听到这个岛的名字,就想起十九年前的事了。毕竟松若在这里的神社跳了最后一回舞。当时松若跳的是斩杀大蛇的素戋呜尊。他戴着素戋呜尊的面具,到底去哪儿了呢……当时马上要到秋天祭典的季节,大家都在忙着准备,他却在十月六日蒸发了。我又说这些了……你一定得原谅我。”

作为社团领头人的老人四郎兵卫,又没完没了地发起了牢骚。

与此同时,诚和勇两兄弟登上地藏岭,看到路边地藏菩萨像旁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西服,另一个穿着现在少见的和服和裙裤。不用说,是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他们正等着川岛美绪在上面的神社里见过三津木五郎后向他们汇报结果。

诚在矶川警部前面停下来。

“向您打听一下,去刑部神社,是从这条路直走吗?”

“对,往前走一段,右手边有棵杉树,到那儿能看到神社的屋檐。但是……”警部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不像是岛上的人。从哪儿来的?”

“从井原来的。”

“井原在后月郡吧。来这岛上干什么?参观祭典吗?”

“嗯,是的,谢谢您。勇,走吧。”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矶川警部苦笑着说:“这次祭典真是出名。井原离这里很远,居然从那里来参观。”

“那两个是摆摊的商人吧。据说明后天祭典的时候,要从神社一直摆到这里。”

“是吗。他们是来事先踩点的吧。”

矶川警部和金田一耕助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是神乐太夫。如果注意到,一定会问一问刚才广濑警部补说的二十年前神乐太夫的蒸发事件。

诚和勇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刑部神社下面的石头台阶。石头台阶上方传来热闹的祭典曲子的声音。可是,诚不打算登上台阶,他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勇说:“勇,刚才派出所的警察说,千叠敷在神社的后面。”

“嗯,警察是那么说的。可是,哥哥怎么知道岛上有这样一个地方?”

“待会儿再告诉你。在神社的背后,要怎么走好呢。看来不登上台阶是不行啊。”

刚才说过,石头台阶上面传来热闹的祭典曲子的声音,还混杂着许多年轻人打拍子的声音。诚好像一点也不想去那么热闹的地方,一只脚踏在台阶上,迷惑地环视着周围。他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青,因为紧张,脸上肌肉僵硬。勇刚才就一直担心,同时觉得不可思议。哥哥为什么知道岛上有个叫千叠敷的地方?

“哥哥,悬崖下面好像有一条小路,从那里能绕到神社背后吧。”

“什么,有小路……”诚也看着悬崖下的小路,“嗯,也许是的。你眼睛真尖,咱们去那边看看。”

诚领头走向那条小路。勇担心地偷看哥哥的脸色,但还是跟在后面。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豁然开朗、视野宽阔的千叠敷。

“勇,你看,在悬崖上能看到神社的屋檐。警察说的神社背后肯定是这里。”

“虽然说得没错,哥哥,这里也没有千叠啊。宽敞倒是挺宽敞的,一千叠也太夸张了。”

“你别吹毛求疵了。这肯定是一整块花岗岩。能有这么大,叫千叠敷也不奇怪。”

诚用帆布鞋踩了踩脚下,那里长着厚厚的苔藓,踩上去像是舒适的垫子。两人走在橡树和栎树的叶子下面,蹑手蹑脚地踏入千叠敷里面。哥哥诚是这么做的,弟弟勇自然而然也这么做。诚的脸色越来越青,脸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抽搐,勇的心脏咚咚直跳,非常慌乱。

在能清楚看到海景的千叠敷一角,有七块分别能容一人坐下的岩石围成一圈。诚非常警惕地查看了每一块岩石后面。

“哥哥,石头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要是有人就麻烦了。”

一个人都没有。从悬崖上面传来祭典的曲声以及年轻人打拍子的声音,千叠敷这里却很安静。偶尔从南面海上吹来的风吹过橡树和栎树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没有人?”

“嗯,没有人。”

“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

“嗯,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

勇喉结一动,咕嘟咽了口唾沫。诚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勇的眼睛,说道:“勇,我现在要说的,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对爷爷和在旅店的叔叔们也绝对不能说。特别是爷爷容易激动,让他知道就麻烦了。”

“哥哥这么说的话,我肯定不说出去。”

“你能对神发誓吗?”

“我发誓,对神发誓。”

“好,那我就说了。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知道千叠敷这个名字。问题就在这儿,勇,你猜我是从谁那里知道的千叠敷这个名字?”

“从谁那儿……”勇似乎很害怕,句尾在颤抖。

“从爸爸那儿听来的。是从在你四岁、我六岁那年的十月六日离家出走,然后失踪的爸爸那儿听来的。”

诚的语气虽然尖锐,但眼中似乎含着泪花。弟弟勇身体强健,哥哥诚却身体纤弱,有些神经质。

“你说爸爸知道这里?”

“千叠敷这个名字可能到处都有。可是爸爸蒸发之后,爷爷怀疑就在这个岛上。这个岛上正好有千叠敷这个地方。这么看来,爷爷的怀疑果然是正确的。”

“那么,怎么不跟爷爷说?”

“不行,这种事怎么能跟爷爷说?他要是知道该多激动。爷爷已经上年纪了,不能让他那么激动。那个可恶的妈妈把咱们兄弟俩抛下改嫁之后,爷爷一个人把咱们两人养大,一定要好好对他。不如我们找到真相,一起给爸爸报仇。”

“你说报仇,是找那个女人吗?”

“看来你也知道。据说爸爸在外边有个女人。”

“嗯,我从爷爷那儿听说的。爷爷从我小时候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我说,爸爸被那个女人玩得很惨,肯定是被她杀了。”

“是吧,肯定是的。我长得像妈妈,文文弱弱的,让爷爷失望了。你长得像爸爸,身体这么结实,而且越大越像爸爸,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爸爸对爷爷来说,是疼爱得不行的孩子。你这么像爸爸,爷爷才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要是你帮爸爸报了仇,爷爷不知道得多高兴,多满足。这是对爷爷最大的孝顺了。”

“哥哥,我也非常想给爸爸报仇。可是,千叠敷和那个女人有关系吗?”

“有,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从爸爸那里听到千叠敷这个名字的。虽然是很小的时候了,但肯定是爸爸第二次离家出走的时候。妈妈当时非常生气,带着你回娘家了。第三天的时候爸爸回来了,被爷爷和当时还在世的奶奶狠狠地骂了一顿。他当晚抱着我睡,紧紧地抱着我,哭了起来。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去千叠敷了。爸爸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爷爷奶奶,对不起我们,但还是禁不住去千叠敷的诱惑。当时爸爸还说了很奇怪的话。”

“是什么?”

“鸟叫后会怎么样之类的。”

“鸟?是乌鸦?麻雀?”

“不是乌鸦也不是麻雀,是你没听说过的鸟。”

“他说鸟叫后会怎么样?”

“我记不清楚了。毕竟当时才六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想到一个月后爸爸就蒸发了。”诚非常遗憾,“我长大之后,加入了神乐社,开始到各地演出。每次我都要在当地打听千叠敷,之前都没有打听到。结果今天问过警察之后……”

正说着,诚突然闭上了嘴,躲到了旁边的石头后面。勇见哥哥使了个眼色,也躲到了另一块岩石后。虽然并没有什么理由让他们这么做,但一种气息让他们不得不这样。真帆、片帆这对双胞胎姐妹很快走进了千叠敷,两人都穿着胸前有横纹的毛线衣和蓝色的裤子。

“片帆,你说有话对我说,是什么事?”

真帆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知片帆为何神情紧张。

“真帆,你昨天听了荒木定吉的话之后,想起什么没有?”

“想起什么?”

“真可气,你比我头脑灵活,记忆力也比我好,居然还假装不知道。”

“什么假装不假装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是全忘了,那我就让你想起来。咱们小学五六年级,也就是七八年前的时候,从淡路来了一个木偶师,用人偶给咱们讲了一个巡礼的阿鹤的故事。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净琉璃的一段。阿鹤的爸爸叫阿波十郎兵卫,妈妈叫阿弓。木偶师用阿弓和阿鹤的人偶表演,妈妈哭得很厉害,真帆你也哭了,我倒是没哭。”

“是的是的,这么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木偶师是背着阿弓、阿鹤和阿波十郎兵卫三个人偶来的。我特别害怕十郎兵卫那个人偶,有时做梦还会梦见。可是,片帆,那跟荒木定吉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后来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

“那个木偶师在咱家住了一晚就走了,是吧?”

“这我倒记得。”

“过了半年左右,不是有警察来调查吗?那个人失踪了,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蒸发了。因为他来过这个岛,冈山还是哪里的警察还来问过话。”

真帆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有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啊,你当时是去仓敷了。正好是暑假,我本来也打算一起去的,但因为生病在家里躺着。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躺在枕头上,听到警察刨根问底地追问妈妈那个木偶师的事情。”

“警察说那个木偶师在岛上蒸发了?”

“怎么会?那个木偶师在咱们家住了一晚倒是真的,第二天早上我就和你一起把他送到小矶的码头去了,当时正好去上学。”

“是的是的,我也想起来了。他说还要去下一个岛,坐上船的时候,他还和我挥手告别来着。”

“对,这也和警察说了。我……说他确实离开了这个岛。可是警察说他之后又来过。那样背着三只人偶,很容易被人看到。警察说木偶师背着人偶出发,然后就失踪了。也就是蒸发了。”

“真的和这个岛有关系?”

“嗯,我当时也那么想。听警察说,木偶师在这里表演了木偶戏之后,到各处的小岛和村子里巡回演出,还回过一次淡路岛的家里,住了两三天,又出去演出。一般他出去一周,长的话也不过十天就回来了,在途中还从各地寄回来信和明信片,这次一个多月也没回来,连信和明信片也没有。他家里人担心在路上有什么情况,向淡路的警察报警,然后淡路的警察又联系冈山的警察,冈山的警察派人来这里调查。大概是这样的顺序。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这个事。”

“片帆。”真帆担忧地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片帆,“你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呢?你刚才不也说过,背着三个人偶来到岛上肯定会被人看到。”

“嗯,话是这么说。可是,真帆,昨晚我才想到,如果把人偶放在行李中,衣服也换成普通旅客的衣服,在船上和岛上都不会被人注意。不可能一个一个地调查出入岛上的人啊。”

“片帆,你到底想说什么……”

“昨天听了荒木定吉的话,我感到害怕。不止一个和这岛有关系的人蒸发了,是两个。我想会不会是岛上有什么原因……”

“片帆,你说原因,是什么……”

片帆沉默了好长时间,眼中现出泪光。她紧紧地握着真帆的手,说道:“真帆,你的性格真好,接受现实,安于现状,一点都不怀疑,我却想要看到所有真相。锚屋的太爷爷以前说过,咱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内心却如同白雪和黑墨一样不同。真帆内心单纯,片帆善于察言观色,把人看得透透的。他说我不会看错什么。确实是那样。我最近觉得这个岛太恐怖、太恐怖了……”

片帆把真帆的手握得更紧了,如同大堤决口一样痛哭起来。

金田一耕助听刑部大膳说过,世间常见三代入赘,而刑部神社是四代入赘。大膳的双胞胎哥哥天膳是刑部神社神官的上门女婿,娶了神官之女琉璃,继承了神官的职位。当然这是他学习了神官的相关知识之后的事情。

他们夫妇之间只有一个女儿,叫珊瑚。又招了一个有当神官资格的上门女婿。这对夫妻间也只有巴一个女儿,于是就让在仓敷当神官的守卫当了上门女婿。

这样就是世间常见的三代入赘。守卫和巴之间只有真帆、片帆这对双胞胎女儿。所以大膳感叹,刑部神社肯定是要四代入赘了。真帆和片帆直到初中毕业都在岛上接受教育,因为岛上没有高中,真帆被托付给仓敷的御寮人,片帆被托付给玉岛的御寮人。两人都在今年春天从高中毕业,刚回到岛上三个月。

“片帆,你为什么觉得岛上恐怖呢?这里不是你的故乡吗?”

“真帆。”片帆激动地想说什么,又好像马上改了主意,擦去泪水,用沉重地声音说道,“你被托付给仓敷的御寮人,她是个老实稳重的好人。而我被托付的玉岛的御寮人,和我一样,喜欢打探别人的底细。真帆你想象不到,她都跟我说了什么。我们离开岛的三年时间,岛上又发生了什么……”

这时片帆猛地一哆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环顾着千叠敷内部。

“这话说起来就没完了。真帆,我打算离开这个岛。我要逃出这个恐怖岛。”

“逃出?什么时候?去哪里?”

“还没决定去哪儿。总之要离开这儿,今天就走……”

“今天……怎么……怎么……”

“不要阻止我,我不会改主意的。这事我只对你说,不许你告诉别人。如果你告诉了别人,我会恨你一辈子。”

片帆急忙转身,向千叠敷入口的道路跑去。

“片帆,等等……别干傻事……”

两人的身影拐过悬崖下的小路不见了。藏在石头后面的诚和勇两兄弟走出来,脸色都青得发紫。

“勇,你听到了吧。”

“哥哥,除了咱们的爸爸,这岛上还有人蒸发。”

“嗯,而且不止一人,好像是两个人。”

兄弟俩面面相觑,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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