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神出现

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者:横沟正史

十月四日是玉虫前伯爵被杀后的第六天。那天刚刚入夜,位于麻布六本木的椿家宅邸空荡荡的。众人确实都有事要外出,或者说,是各自都认为有事要外出。根据后来的调查,如果没有人说谎,那就是被别人巧妙地骗了出去。

那天晚饭时,坐在矮桌旁的新宫利彦环视宽敞的起居室,像往常一样,用浑浊的声音慢慢说道:“哎呀,今晚真安静啊。大家都怎么了?”

自从玉虫伯爵死于非命后,秌子动不动就害怕,因此除了三岛东太郎和阿种这样的仆人,住在椿家宅邸内的人都会聚集到起居室吃饭。但在那晚,秌子的乳母信乃、主治医生目贺博士和玉虫伯爵的妾菊江没有露面。

“他们都出门了。”美祢子似乎很生气,冷冷地答道。她一听到舅舅慢悠悠的沙哑嗓音就会变得焦躁不安、脾气暴躁起来。

“出门了?一起吗?”

“那可不是。舅舅,您不知道吗?”

“什么?”

“菊江小姐去了东京剧场。昨天您不是在这里问过她为什么高兴吗,她说幸好不是明天的票。”

“是啊,我真忘了。可为什么不能是明天?”新宫利彦就像废人一样,眼神空洞地望向美祢子。他依旧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看着他松弛的嘴角,美祢子越来越烦躁。

“您还真是忘了。明天不是玉虫大舅公的头七吗?菊江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下头七不管去看戏的。”

“啊,是这样。”

听着新宫利彦迟缓的回答,美祢子更加心烦意乱了。“您总是这样,只考虑自己快乐,其他什么事都不懂。”

“美祢子!”这时,如女王般闪耀夺目地坐在上座的秌子用一如既往的娇媚声音责怪道,“可不能对舅舅那么无礼。华子嫂嫂。”

“嗯?”

“还请原谅。这姑娘究竟像谁,怎么就那么不文雅呢。”

“没关系。”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华子十分平静,已经不再理会,“大家都像美祢子说的……”

“舅妈,对不起。”美祢子似乎也感到内疚,“我怎么会这样?只要一跟舅舅说话,就会变得特别焦躁。”

“肯定是因为性格不合。”

华子的脸上蒙上一层悲伤,但新宫利彦毫不在意。“秌子,信乃呢?”

“信乃去成城了,哥哥。”秌子说出“哥哥”二字的语气就像女学生一样娇媚。每次听到,美祢子都会感到毛骨悚然,一阵恶寒爬上背脊。仅凭这一点,美祢子就很不喜欢舅舅。

“成城是指及川家吗?”

及川是秌子母亲的祖父,正是他把这座宅邸让给秌子的。

“嗯,没错,哥哥。及川家的舅舅刚才发来电报,希望信乃去一趟,信乃就赶紧出门了。”

“及川家……到底什么事?”

“谁知道呢。但信乃一直深受及川家的舅母信任,肯定是被拜托做什么。”

“如果能转告他们给我带点零花钱就好了,哈哈哈。”新宫利彦嗓音沙哑,发出贪婪的笑声,“那蛤蟆仙人呢?”

“哥哥真是的,说什么蛤蟆仙人……”秌子似乎也怒上心头,满脸通红地瞪着哥哥。

新宫利彦有些慌张。“啊,对不起,对不起,目贺博士去干什么了?已经从家里搬走了吗?”

似乎是对蛤蟆仙人一语感到生气,秌子并未回答。美祢子在旁边接道:“目贺博士今晚有聚会,已经去横滨了。他说最晚十点回来。”

“聚会?他之前不是说聚会在后天吗?”

“刚才接到电话,聚会临时改到了今天。于是目贺博士就慌忙出去了。”美祢子的语气就像在背诵。

新宫利彦忽然皱起一对粗眉。“嗯,这个也出去,那个也出去。一彦,你今晚也要和美祢子一起出去吧?”

“嗯。”一彦回答得很简洁。

“去哪里?”

一彦低着头,一言不发。

“是去看电影吧?你们这么悠闲,真好啊。”

新宫利彦话中带刺,美祢子似乎再也无法忍耐,尖声说道:“不是的,舅舅,可不是什么悠闲的事。一彦表哥要为工作的事去拜托别人。”

“工作的事?”

“嗯,是的。一彦表哥一直在找工作,幸好教我打字的老师说他有好工作可以介绍,所以今晚我要把一彦表哥介绍给老师。”美祢子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新宫利彦似乎有些震惊,一脸呆滞地来回看着美祢子和一彦,随后猛地转向华子。“华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嗯,知道。这是件好事,我很赞成。”华子显得从容不迫,但尾音依然有些发抖。

“哈哈哈,是吗。一彦,你要工作吗?到底能挣多少?你给我尽量要高价!”

“老公,这么卑鄙的事……”

“怎么了?你给我闭嘴!一彦,你要是去那边,顺便也帮我问问,有没有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挣工资的工作。”

“你!你!”

“怎么了?什么你、你的。你有说话的权利吗?你父亲不是那个样子吗?自己的女婿那么困难,却不肯出钱帮忙。我根本不想和你这样的女人结婚!那时有那么多人来说媒,如果和其他女人结婚,根本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华子猛地挺起胸,直视丈夫的脸。她脸色苍白,血气尽退,但一挺起胸膛,便显出身材高大的女人特有的威风凛凛。她目光复杂,既不是轻蔑,也不是怜悯。

一彦依旧低着头,肩头不停颤抖。他额头上冒出黏糊糊的油汗,手在矮桌下方不停握紧又张开。

“舅舅!”美祢子在一旁尖声叫道,声音中充满憎恶,“舅舅才是,把舅妈的财产全部据为己有,还要说这种话,合适吗?!”

“什么!”

面对妻子凌厉的目光,新宫利彦正张口结舌。听到美祢子的话,他立刻将憎恨的目光转向美祢子。“使用妻子的财产难道不是丈夫理所当然的权利吗?就此说来,美祢子你才是强盗!”

“你说什么?”

“就是强盗。本该给我的财产全都被你妈妈得到了。如果你妈妈死了,财产就是你的。一旦如此,就和你抢走我的财产没什么两样。”

“老公!老公!”再也无法忍耐的华子插话道,“你怎么能说这么失礼的话!……美祢子,请原谅,你舅舅最近一直很焦躁。老公,今晚我一定会设法处理,你别这么着急……”

美祢子的眼角因愤怒而紧绷,但她已经不想再和如此卑鄙的舅舅争论了。她满怀愤恨与蔑视地瞥了一眼新宫利彦的额头,从矮桌旁站起身。“一彦表哥,该走了。已经七点了。”

“啊。”一彦无力地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母亲,我走了。”说着,他手扶矮桌低了低头,但并未和父亲打招呼,追在美祢子身后出了起居室。

新宫利彦似乎忘了刚刚和美祢子争论时自己的丑态,若无其事地说道:“华子,你说真的?今晚一定能处理是指……”

“嗯,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行吗?”

“我觉得应该能行。”

“要是‘应该能行’,可就麻烦了。你一定得给我想办法。”

“我知道。”

“那你赶紧去,晚了就麻烦了。”

“好的,但是……”

“怎么了?”新宫利彦的声音再次尖厉起来。

“秌子会很恐慌的……信乃和目贺博士都出去了,三岛也还没回来。”

“保护秌子这种事,我来就行了。三岛去哪儿了?”

“正在为明天的头七到处奔走。毕竟现在很多东西都很难买到。”

“哦,那很快就会回来吧?阿种也在,不用担心。你赶紧去!”

只要一要外出,唠唠叨叨的丈夫就会变得着急起来。华子边叹气边站了起来。她本想忍住,但叹息还是不经意流出。

七点刚过,华子离开了家门。于是,留在椿家宅邸中的只剩下新宫利彦、秌子兄妹和女佣阿种。

当然,警方并未放松警戒,一直在暗中监视椿家,但那只是形式上的监视,毫无紧张可言。

八点半左右,三岛东太郎背着大背包回来了。在便门外监视的警察疑惑地目送他进入宅内。

看到三岛东太郎从后门进入,正在收拾厨房的阿种招呼道:“哎呀,你回来了。累了吧?”

“嗯,真是累死了。车上真挤。”

“真的,现在这种年代,要是有什么事还真麻烦。但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嗯,算是吧,虽然说不上奢华。啊,肚子饿扁了。”

“哎呀,还没吃饭?我马上准备,你等一下。”

用人和学徒们吃饭的地方位于那间宽敞的起居室的隔壁。三岛东太郎放下背包,扑通一声盘腿坐下。“怎么回事?安静得让人发毛。大家都睡了?”

“大家都出门了,我心里真没底。”

“为什么?”

“整整一个小时,这么宽敞的房子里只有我、夫人和新宫先生三个人。我害怕得不得了……”

“哈哈哈,阿种你真胆小。家里虽然只有三个人,外面可是有警察在监视,没关系的。”

“警察还在?”

“嗯,我背着大包回来的时候,警察一直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呢,真让人不舒服。对了,大家都去哪儿了?”

阿种端来晚饭。“来,请用。”随后,她说出了每个人的去向,还没忘描述一番刚才发生在起居室的争执。

“哦?”三岛东太郎一边快速吃着茶泡饭一边睁圆了眼睛,“新宫先生现在遇到麻烦了?”

“是啊。家里被烧得分文不剩,而且什么都不做,游手好闲倒比之前变本加厉。在家里被烧之前,不动产什么的,就已经全都赔光了……夫人拥有的财产相当可观,可也被新宫先生花光了。但新宫先生却还责怪夫人娘家不给钱,一个劲地发牢骚,真叫人不恨不行。简直是懒汉的典型,那个人……”

正在这时,呼叫的铃声尖锐地响起,似乎为了阻止阿种继续说下去。阿种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信号灯。“哎呀,是玄关,好像有人回来了。”

回来的是信乃。阿种打开玄关门,信乃满脸惊恐地问:“阿种,我外出期间家里没发生什么怪事吧?”

信乃声音颤抖。阿种觉得很奇怪。“没有,没什么……”

“秌子小姐没事吧?没什么意外吧?”

“嗯,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吗?”信乃慌忙抬脚进屋,但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道,“十分抱歉,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如果不去确认夫人的情况,我实在不放心。”

“我知道了。”玄关外传来声音。

“哎呀,是哪位在外面?”

“门外有位警察先生,我让他跟来了。阿种,你也一起来。我不知为什么特别害怕……”

“信乃婆婆,有什么不对劲吗?”

平时总是不慌不忙的信乃奇怪地害怕起来,阿种见状,也不禁感到双膝打战。

“先别管了,快跟我一起来……”

信乃连外套也没脱,沿长长的走廊跑了起来,阿种紧随其后。两人来到秌子的房门前,屋内传来秌子一如既往的娇柔声音:“谁?阿种?”

“啊,秌子小姐。”信乃忽然无力地叹了口气,打开拉门,看到秌子正坐在桌旁练书法。秌子虽是这种女人,但字写得很漂亮,无聊的时候总会练书法。

“是信乃啊,比预想的回来得早呢。及川舅母有什么事?”

“秌子小姐,真是奇怪。及川夫人说她根本没拍过电报。”

“啊?”

听到阿种的声音,信乃回过头。“阿种,你可以走了。对了,你去告诉警察先生,就说没有任何异常。”

“好的。”

“等一下,阿种。”

听到秌子招呼,本已站起的阿种再次跪下。

“菊江回来后你让她来我这里,我想问她演出的情况。真可惜,我明明有票的……”

“我明白了。”

阿种正要关上拉门,视线中猛地映入了里屋的双人床铺,不禁脸红起来。秌子和目贺博士最近已经公然像夫妇一样生活在一起了。

走出玄关让警察离开后,阿种正要关门,菊江回来了。

“阿种,怎么了?刚才从这里离开的不是警察吗?”

“嗯,但没发生什么……对了,菊江夫人,秌子夫人正在等您。她想知道演出的情况。”

“今天的演出一点也不好玩。菊五郎看起来毫无精神。”

听到又有脚步声传来,阿种打开刚关好的门。这次是目贺博士回来了。博士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像蛤蟆仙人一样的脸越发青黑可怕。

“哎呀,医生,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很不高兴啊。”

博士锐利的目光瞥向菊江。“怎么可能高兴!完全被人耍了。”

“什么?”

“我到了横滨,才知道聚会还是在后天。我气得不得了,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友田那里发了一通火,结果友田那家伙说他根本没打过电话。”

“啊?”阿种脑中猛地一阵轰鸣。把信乃叫走的是假电报,叫走目贺博士的电话也是假的。

博士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阿种,刚才家里没发生什么吗?”

“没,没有……”

“那就好。不过真可恶!一肚子火!”

“算了算了,医生,赶紧进屋吧。只要看看夫人的脸,气就全消了。”

看着菊江抓住博士的胳膊走向屋内,阿种叹了口气。

阿种并不喜欢菊江。不仅不喜欢,还很讨厌她,但又不得不承认她很有魅力。只要有菊江在,家里就会一下子明亮起来。

回到女佣和学徒休息的地方,阿种说起了奇怪的电话一事。三岛东太郎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阿种,刚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嗯,所以很奇怪啊。我很害怕。三岛先生,你能帮我看看门是否锁好了吗?”

“好。”

门锁没有任何异常。十点过后,美祢子和一彦也回来了,阿种在玄关处说起刚才的情况,两人也都非常吃惊。

“没发生什么怪事吗?”

“没有。因此我才更觉得害怕……”

美祢子一脸严肃地思考了片刻,晃了晃肩膀说道:“就这样吧,明天再考虑这件事。今天已经晚了,一彦,你赶紧回屋吧。阿种,大家都回来了?那就把门锁好,你也休息吧。我也马上去睡,不和妈妈打招呼了。”

阿种再次检查了一遍门锁,正准备回屋休息,后门传来了敲门声。阿种吓了一跳。“哪位?”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是我,华子。”

“哎呀,夫人,怎么了?”阿种慌忙系上已经解开的腰带,打开后门,脸色苍白,表情僵硬。

“阿种,我丈夫没来这里吗?”

“没有,不在您那边吗?”

“不在。他在这里待到几点?”

“您走以后,新宫先生到秌子夫人屋中聊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回您那边了……”

“哦,那他没说要出去?”

“要不我去问问秌子夫人?”

“不用了,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打扰了,晚安。”

“晚安。”阿种关上后门,心猛地一沉。从华子的脸色看,筹钱一事肯定不太顺利,真不知还会被丈夫怎么挖苦。

阿种躺了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了好久。忽然,她猛地坐起身。

女人尖锐的惨叫声突然传来,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粗暴的骂声和咚咚的扭打声,其间还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夫人的房间!

阿种慌忙在睡衣外披上一件和服。这时,她听到有人跑过走廊,继而冲进秌子的房间。似乎是信乃。咚咚的扭打声消失了,但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泣还在持续。

阿种提心吊胆地来到秌子屋前,三岛东太郎也从对面赶来了。

“怎么了?”

“谁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仔细一听——

“这个娘们儿!这个娘们儿!”气喘吁吁的声音来自目贺。

“医生,哎呀,医生,别那么粗暴……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种事……”

信乃似乎在调解,而秌子正像婴儿般嘤嘤哭泣。

“不!不!肯定有!肯定没错!这个贱女人肯定和别人串通好了,把我和你都骗了出去。然后、然后,趁我们出去……”

“医生,医生,这种事要是让佣人和学徒们听到该怎么办?您肯定是误会了,请原谅夫人吧。”

就在这时,阿种和三岛东太郎忽然被人从身后推开。两人惊恐地回过头去,美祢子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何时来的。她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目光。

美祢子根本没看两人,猛地打开拉门。

房间里只有里屋点着灯,透过半开的拉门,可以看到目贺正揪着秌子的头发,狠狠地往床铺上按。博士穿着毛巾质地的睡衣,秌子穿着华丽的和服长衬衣。两人都衣冠不整,脸朝下哭泣的秌子那匀称的肩头几乎完全裸露在衬衣外面。信乃站在拉门的阴影里,完全看不见。

“怎么回事这是?”美祢子站在走廊上,声音冰冷。

目贺闻声,猛地看向门口。信乃也从拉门的阴影里探出头来,慌忙同目贺博士耳语了几句,随后快步走出来,拉上了里屋的拉门。

“没什么。美祢子,医生今晚心情不好,他被假电话骗了……好了,请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的……”

美祢子的目光中燃烧着怒火。她瞪了信乃一会儿,猛然转过身,什么都没说就小跑着离开了。

信乃正要关上拉门,随即注意到了阿种和三岛东太郎。“你们也在?真是的,什么也没发生,赶紧回去休息吧,去休息。”

“对不起。”

和三岛东太郎分开后,阿种回到房间,时间已接近十二点。

一个小时后,椿家宅邸里的人们再次被那不祥的旋律打破了美梦。

《恶魔吹着笛子来》。那诅咒般的笛声。

美祢子那时还没睡着。

晚饭时与舅舅之间丑陋的争执,一彦谋职不顺,刚才看见的母亲那凄惨的丑态……无论哪件事都足以夺走美祢子的安眠。美祢子因愤怒而颤抖,因绝望而呻吟,因悲伤而哭泣。

十九岁的美祢子终于知道了女性身体的秘密。她最近终于注意到母亲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像火焰一样熊熊燃烧。为了熄灭那欲望之火,就必须要有目贺那样油光锃亮的男人存在。

美祢子感到不可思议。那个既傲慢又挑剔,总以贵族身份自夸的玉虫伯爵为什么会心平气和地让自己的外甥女任目贺这样的野蛮人蹂躏?将全部的爱奉献给母亲的信乃,为什么不能保护母亲远离目贺这样的人?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了然。

一切都是因为母亲那倍于常人的欲望。母亲缺乏抑制欲望的理性,因此常常需要镇静剂。如果不给她合适的镇静剂,真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样的丑闻。正因为害怕这一点,玉虫伯爵和信乃才能容忍。而且目贺对母亲来说是最有效的,对椿家也毫无害处,玉虫伯爵和信乃便也就此默认了。

真下流,真下流,真下流……美祢子咬着枕头呜咽起来,抽泣声一直传到深夜的阴暗中。但就在这时,她就像被人打了一下,猛地从枕头上抬起头。

长笛的声音!

肯定没错。那诅咒般的《恶魔吹着笛子来》的微弱旋律正从远处传来,不由得让人发狂。

美祢子不再哭了。今天把信乃和目贺骗出门的不可思议的假电报和假电话忽然掠过她脑中。

果然发生了什么!

美祢子打开灯,慌忙在睡衣外披上长袍。刚冲到走廊上,她就碰到了阿种。

“小姐,小姐,那个,那笛声……”

“我也听到了,可到底是从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听起来像是从院子里……”

就在此时,笛声忽然变成了恶魔的高声吼叫。阿种像树叶一样哆嗦不止,使劲捂住耳朵。

正如阿种所说,笛声确实来自庭院。美祢子正要打开木板套窗,阿种连忙紧紧拉住她的手。阿种的手冰凉。

“不行,不行!小姐,打开木板套窗的话……”

“好了,阿种,你放开!”

“要是恶魔跳进来……”

两人正在争执,不知哪里的木板套窗打开的声音传进了两人的耳中,随后传来信乃的呼喊:“阿种,阿种!”

“阿种,你去我母亲那里。我到院子里看看。”美祢子哗啦一声拉开木板套窗,笛声猛地高亢起来。美祢子和阿种都像遭了迎面一击,不禁往后退了两三步。

室外漆黑一片,连星星都看不见。美祢子赶忙回屋拿来手电筒。

这时,菊江也来了。“美祢子,怎、怎么回事?那笛声……”连她也脸色苍白,声音微颤。她身穿华丽的长衬衣,披着和服外套,显得娇艳动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肯定发生了什么。去看看吧。”

在这种时候,美祢子也忘了对菊江的反感,反而觉得菊江散发出的娇艳气质十分可靠。

两人赤脚来到庭院,听到洋楼一侧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似乎有人跳入院中。

“谁?”美祢子怯怯地问道。

“是我。”三岛东太郎的声音响起,三人很快在院中碰面。三岛东太郎穿着毛线夹克和长裤,也光着脚。

来到秌子的房间前,三人看到信乃和阿种正架着秌子。秌子凝固般一动不动。

“目贺博士呢?”

菊江一问,信乃就伸手指了指,似乎在说“那边”。她恐怕已经说不出话了。

那充满诅咒的《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依旧在疯狂地持续。

三人穿过日式庭院,钻过栅栏门。在对面狭长的温室前,一束手电筒的光在移动。靠近一看,原来是华子和一彦。两人看起来都像是刚起床飞奔到这里,额头紧紧贴在温室玻璃上,正在向内窥视。

“夫人,怎么了?”

听到背后传来菊江的声音,华子猛然回过头,脸色比白蜡烛还要苍白。“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笛声是从温室里……”

不用华子说,大家都已明白,那疯狂的笛声正从温室里传出。三人向温室里看了看,温室中有一束手电筒的光正在闪烁。

“谁?那是……”美祢子用压抑的声音问道。

“是目贺先生。”一彦简短地答道,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目贺拧开了开关,温室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笛声是从哪里来的。

温室里有两盏电灯,其中一个灯泡已被摘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绝缘电线。垂下的电线一端与放在架子上的电唱机连在一起,电唱机的盖子开着,那张不祥的唱片正一边发出疯狂的旋律一边旋转。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旋转的唱片,心想唱片是否正发出最后的悲鸣,旋律却忽然终止了。

恶魔吹完笛子了。

诅咒似乎已经解除,众人如释重负地看向目贺,发现他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但那地方被整齐的食虫兰和高山植物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医生,医生,怎么了?”

听到玻璃外传来美祢子的喊叫,博士慢吞吞地站起来,蛤蟆仙人一样的脸转向美祢子。“新宫先生死了,大概是他杀,额头被这个打破了。”

蛤蟆仙人用毛巾质地的睡衣袖子捏起的,是去年夏天失窃以来不知去向的风神像。

即使隔着玻璃,被血浸湿的雕像也清晰可见。美祢子瞬间感觉寒气从赤裸的脚底传遍了全身。

这就是金田一耕助不在东京期间发生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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