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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重音问题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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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耕助正躺在床上看书。如果不摆出一副无礼男人的样子躺下读,书的内容就无法进入脑中。他读的是歌德的《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不用说,是从美祢子那里借来的。 前天拜访美祢子时,听到椿子爵失踪前不久对美祢子暗示般的忠告,金田一耕助心中一动。美祢子也说,因为是父亲失踪前的话,所以在她看来就是遗言。椿子爵应该正是借此暗示了谜底。 懦弱的椿子爵不敢直率地说出真相,便采取了拐弯抹角的方式。 例如那张《恶魔吹着笛子来》的唱片,充满暗示的题目与别具意味的旋律也许正包含着某种提示。这样一来,难道不能认为椿子爵失踪前的言行都暗含深意吗? 就连夹有遗书的《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也应该蕴藏着椿子爵无法言说的暗示。美祢子读这本书就是源于父亲的推荐。椿子爵把这本书推荐给美祢子,真的只是要让美祢子欣赏文学作品吗,还是有别的理由? 因此,从美祢子手里借来《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的上、中、下三卷后,金田一耕助从前天晚上开始读,但这着实是件无聊的工作。 现在的金田一耕助对于读完这部巨著十分缺乏耐性。而且他的读法并不是文学鉴赏,而是要看其中是否有内容与子爵留下的暗示有关,完全没有领略小说的趣味性。这已经变成了单纯的脑力劳动,从昨晚开始,他的大脑被活字挤得满满当当,如罐头般,那些活字不停刺着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靠惯性继续读。在悠闲地躺着看书的同时,他一直因心中的疙瘩烦恼。 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让神经疲劳的无谓努力吗?在此期间,难道就不会再发生重大事件吗?自从在淡路被占先以来,金田一耕助一直感受到威胁。面对无论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他感受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愤怒与焦躁。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一直在伸长脖子等待。今天已经是十月十日,掐指一算,今天应该会有消息。想到这里,他愈发不安。 下午三点,他等待已久的东西终于来了。 “金田一先生,您的信。” 听到女佣的声音,金田一耕助跳了起来。他抢过两封信,眼中瞬间闪出光芒。一封来自出川,另一封则来自就职于冈山县县警本部的矶川警部。 前文已经略有提及,金田一耕助住在须磨市的三春园时,曾给冈山的矶川警部写了封信。他最近伸长脖子等待的就是这封信的回复。 金田一耕助连忙撕开信封,一口气读完了整封信。读着读着,因看书而疲劳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呼吸也有些急促。读了两三遍后,他又摊开出川的信,眼睛开始逐渐感受到异常的灼热。他拿信的左手因兴奋而哆嗦不止,用力抓头发的右手指尖则越动越快。 出川终于找到了植辰的小妾阿玉,并从她口中问出了重要事实。 金田一耕助来回阅读两封信,随后把他们并排放在膝头,露出一副想要咬碎什么的表情,陷入沉思。但不一会儿,远处响起电话铃声,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金田一先生,您的电话。” “是谁?” “是等等力警部,不知为什么显得非常紧张……” 难道又出事了?金田一耕助慌忙来到电话间,结果等等力警部只说让他去位于芝的增上寺,就挂断了电话。但从严肃的语气中可以听出,肯定又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钟,正值三点半。 今夜也许会有风暴,天空被如流动的墨水般的黑暗笼罩,狂风卷起沙尘。金田一耕助一路顶风赶往增上寺,到达时已经将近五点。在惨淡的暮色中,风越来越急。 进入增上寺,警察们都匆忙地走来走去,不少记者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神情也异常紧张。 金田一耕助快步向前,看见等等力警部从对面的人群中独自走出,正向他招手。那是一片开阔的区域,在增上寺内显得特别荒凉。一年前,那里曾发生过凶残的变态杀人案。金田一耕助一靠近,警部便一脸严肃地用下巴示意被人群包围的草丛。金田一耕助朝那里看了看,发现高高的杂草中倒着一个只穿短裤的男人。他拨开人群,向前走了一步,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几乎就要呕吐出来,不禁扭过脸去。 那实在是一具无法形容的恐怖的尸体。无论是脸还是四肢,到处都已撕裂,内脏流出,惨不忍睹,让人毛骨悚然。最可怕的是那张脸。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尸体遭到毁容,已几乎无法识别,成了惨不忍睹的肉块。 “这是谁?”金田一耕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警部露出为难的表情。“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也许正是我们正在拼命寻找的那个人。”声音沉痛至极。 “正在拼命寻找的人……”金田一耕助似乎吓了一跳,忽然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是饭尾丰三郎?” “没错。像这样毁容这么严重,衣服也被剥掉,目前还不能判断身份。但很可能就是那个人。而且如果真的如我们想象,这就是饭尾……”警部充血的眼中浮现出骇人的怒火。 金田一耕助也在考虑同样的事,不由得毛骨悚然。 “但是,如果不清楚长相,就算是那个人,也很难证明啊。” “不,这倒不会。饭尾这个人有前科。若真是他,只要比对指纹就行。幸运的是尸体的手指保存完好。” “那么……” 此时,医生已验完尸,起身向警部走来。“如果不解剖,恐怕还是无法确认,但大概已经死了两天。死因是绞杀,是被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的。” “对了,关于尸体的面部,是野狗咬的吗?”警部问道。 “不。野狗也许咬过,但有迹象表明,在那之前,应该已经被故意毁容了。如果让别人看出死者的身份,对凶手来说不是很糟吗?” 金田一耕助仍旧胆战心惊地扭着脸,目光避开那惨不忍睹的尸体。“警部,到底是谁发现的?” “是野狗。野狗把原本埋在这片草丛中的尸体拽出来啃食,结果被经过的人发现了。” 随后,警部转向医生。“医生,如果已经死了两天,那行凶的日子就应该是前天,即八号吗?” “嗯,大概是前天晚上。总之,如果解剖看看,我觉得会知道得更准确一些。” 看到接替医生的鉴定人员采集了死者的指纹,警部和金田一耕助离开了案发现场。风越来越猛烈,迎面吹来的沙尘让两人几乎抬不起头。被吹散的纸屑在一片昏暗中上下翻飞,大颗雨滴啪嗒啪嗒落下。 “警部,我有话想说。” “哦。” “这个。” 看到金田一耕助从怀中取出什么,警部开口道:“先上车吧。站在外面什么都做不成。” 两人逃进车内,瓢泼大雨随即落下。车里没有别人。 “这天气真要命。” “今晚看起来会有暴风雨啊。” 两人观望了一会儿窗外的狂风暴雨,警部很快便转向金田一耕助。“对了,你要说的是……” “是这个。请读一下。” 看到金田一耕助拿出的信封上寄信人的名字,等等力警部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但立刻抽出信纸,开始若无其事地浏览。然而读了没两三行,他便惊恐地颤抖起来,猛地转向金田一耕助,疑惑地凝视着他的脸,但又立刻低头盯着信纸,开始读后面的部分。 关于让等等力警部如此吃惊的矶川警部的信,在此仅介绍重点: ……关于你问到的三岛东太郎的事,我把调查结果简单报告如下: 一、昭和十七年,冈山县立第X中学的教导主任叫三岛省吾,他和妻子胜子有一个儿子叫东太郎。此为已确认的事实。 二、三岛省吾和椿子爵是密友,根据三岛省吾过去同事的说法,此事也属实。 三、三岛省吾在昭和十八年死于脑溢血,妻子胜子也于昭和十九年的冈山市大空袭中死亡。 四、在此之前,独生子东太郎在当兵期间患病,已在广岛的陆军医院病逝。 三人都死于战争时期,调查也很难说毫无漏洞,但大体上应该与事实相符。因此如果现在仍有名为三岛东太郎的人存在,那应该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或是假扮他的人,还请你仔细查明…… “什么啊,那、那么三岛东太郎是个冒牌货?”警部面红耳赤,露出哼哈二将一样的表情,血管惊人地膨胀起来。 “似乎如此。应该不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吧。因为他自己说他是与椿子爵交情深厚的冈山县初中老师的儿子。” 警部盯着金田一耕助的侧脸,目光似乎要在他脸上穿出洞来。“金田一先生,”他声音沙哑,“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冒牌货?这封信看起来像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哎呀,那是……”金田一耕助慢慢挠了挠头,“是从重音上。” “重音?” “没错。我们曾在温室前碰到那人,那时他说兰花上都是蜘蛛。随后在回屋的路上,他还说过从这边的桥过去更快。问题就在‘蜘蛛’和‘桥’这两个词的重音上。那人的发音与东京的发音完全相反。警部你也知道吧,蜘蛛和云,桥、筷子和边缘,木炭和角落,⑨这些词的重音在东京和近畿地区完全相反……” “我知道。但那人是在中国地区出生的,所以……” “可是,警部,”金田一耕助悠闲地抓了抓头发,“蜘蛛和云,桥、筷子和边缘,木炭和角落……这些词的重音与东京不同的只有近畿地区。这是和我同姓的一位语言学家说的。从兵库县向西,一进入冈山县,这些词的重音用法就又和东京相同了。” 警部蓦地瞪圆了双眼。“真的吗……” “没错。”金田一耕助依旧挠着乱蓬蓬的头发,“我有出生于冈山县的朋友,所以知道这一点,他们的发音都和东京人一样。因此,现在自称三岛东太郎的人如果真的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他在说蜘蛛和桥等词时,重音用法应该和东京人一样。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那时问他是否在阪神地区住过,结果他说从来没有。如此一来,我从那时起就看穿了那人是在说谎。俗话说口音代表故乡,那人似乎不知道兵库县与冈山县方言中的重音不同。” 警部咬牙切齿地瞪着金田一耕助的侧脸。就在这时,一个全身湿透的刑警来到车旁,似乎是来寻求指示。 车外风雨大作,增上寺已经完全处于瓢泼大雨中。 刚才像蚂蚁一样成群的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去,留在暴雨中的只有警察和记者,偶尔有相机的闪光灯闪过,像闪电一样划破惨淡的黑暗风暴。此时,急救车来到现场,正准备把尸体运走。 警部坐在车内面向那个刑警,发出相关指示后,随即转向金田一耕助。“那么……”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那人不是三岛东太郎,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名进入椿家?” “警部,你还没读出川的报告吗?” “出川的报告……没,还没有……他又来报告什么了吗?” 金田一耕助从怀中取出刚才收到的报告。“是用复写纸写的,所以我想会不会也寄给了警视厅一份……如果你还没读,那应该是你出门后才寄到的。总之请看看吧。” 警部一把夺过信封,慌忙拿出信纸,急不可耐地阅读起来。 出川的报告很长,此处只能尽量概括要点。植辰的妾阿玉离开神户的温泉旅馆后,来到大阪天王寺区最低级的色情旅馆做皮条客,同时因为年龄并不大,便也出卖自己的肉体。 出川究竟是如何找到她的,这与本故事没有直接关系,暂且忍痛割爱不予叙述。在找到阿玉时,她已身患恶性病,直不起身,困在旅馆中无所事事。 出川煞费苦心从阿玉那里打听来的事实大致如下: 让小夜怀孕的人应该是植辰的儿子治雄。 治雄自幼离家,受雇于神户的商家,几乎从不去看望与阿玉同居的父亲,却经常出入小夜的母亲阿驹的住处。 阿驹和治雄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年龄差距很大,简直就像母子。而阿驹的女儿小夜则和治雄同岁。 从植辰一方的血缘关系看,治雄和小夜是舅舅和外甥女的关系。但阿驹和治雄非一母所生,而且由于年龄的关系,治雄和小夜很难产生舅舅和外甥女之间的感情,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恋爱关系。 小夜是在昭和十九年八月自杀的,治雄被征召入伍则是那年六月。因此小夜在自杀时怀有四个月身孕一事从时间上并无不合理之处。 小夜为何自杀?阿玉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阿驹知道小夜怀孕、而且对象是治雄后太过惊讶,对小夜大加斥责。阿驹是个很传统的洁癖者,对于舅舅和外甥女发生关系一事,她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想得那么简单,因此责备了小夜,结果导致小夜自杀……阿驹就是这样的女人。这是阿玉的看法。 另外,关于小夜的对象就是治雄这一猜测,阿玉还有一个理由。 去年夏天,刚刚复员的治雄出乎意料地拜访了还在神户的温泉旅馆当女佣的阿玉。 治雄一上来就问小夜的情况。一听说她自杀了,治雄吃惊万分,立刻表现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得知小夜自杀时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后,治雄的目光几乎变得疯狂。他一脸恐惧地追问小夜自杀的原因,但阿玉答不出来,她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于是阿玉说,最好去问问阿驹,并将被疏散到淡路的阿驹的住处告诉了治雄。治雄将住址写在记事本上后,应该去了阿驹的住处。但在那之后,阿玉既没见过阿驹,也没见过治雄,因此对详情一无所知。 出川的报告大致如此,但在报告最后,又补上了几句让警部不禁惊叫出声的话: 在那之后,阿玉再也没见过治雄,因此完全不知道治雄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另外,前面也说过,治雄几乎没去看望过植辰,所以阿玉也不太了解治雄的性格和人品。她只知道一点,即治雄复员后,身体有一个非常醒目的特征。因为在战争中负伤,治雄失去了右手的两根手指。 最后一句话就像毒箭一样贯穿了警部的大脑。 “治雄!治雄……那、那么现在自称三岛东太郎的人其实就是植辰的儿子?” 金田一耕助目光黯淡地点点头。 暴风雨疯狂咆哮,车子不时发出不明所以的声响。救护车载着尸体,正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这时,落汤鸡般的驾驶员跑了过来。“对不起,请问要去哪儿?” “麻布六本木。”警部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后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是,金田一先生,那人为什么要冒名进入椿家?” “我也不知道。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人选择了椿子爵故友的儿子作为冒名顶替的对象。植辰的儿子应该不知道椿子爵的故友。那么,难道不是椿子爵让那人顶替自己故友的儿子吗?” “什么……”警部重重喘了口气,“但椿子爵为何……不,更重要的是,椿子爵究竟在这些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警部,我也还不明白,仅仅知道阿玉没有说出全部。肯定还有更深层的秘密……”说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安静下来,陷入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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